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日瓦戈医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y雨像一团烟雾滑过针叶林灌满松脂的松针,但无法穿透它们,就像水流不进油市一样。雨水落在电话线上,仿佛穿了一串晶莹的珠子。它们一颗挨着一颗紧紧地挂在电话线上,落不下来。
斯维利德是派到大森林深处接游击队员家属的人之一。他想告诉队长他所见到的一切,告诉队长根本无法执行的、相互矛盾的命令所造成的混乱,告诉队长妇女当中最软弱的、失去信心的那部分人所干出的暴行。年轻的母亲们背着包裹和吃奶的婴儿徒步跋涉,奶水没有了,迈不动步子,发了疯,把孩子扔在路上,把口袋里的面粉倒掉,掉头向后转。决死比慢慢饿死好。落在敌人手里比喂树林里的野兽好。
另一些妇女,最坚强的妇女,表现出的忍耐和勇敢是男人所无法理解的。斯维利德还有其他许多情况要向利韦里报告。他想提醒队长预防威胁军营的另一次暴乱,比被镇压下去的那次更危险的暴乱,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利韦里很不耐烦,急躁地催他快说,催得他失去了说话的本领。利韦里不断打断他并非因为大路上有人等他,向他招手,喊他,而是因为最近两星期以来人们不停地向他提出这些看法,利韦里心里对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你别催我,队长同志,我本来就笨嘴拙舌。话卡在嗓子眼里会把我憋死的。我对你说什么来着?你上难民车队去一趟,叫那些西伯利亚娘儿们别胡闹。她们闹得太不像话了。我倒要问问你,咱们是‘全力对抗高尔察克’还是跟娘儿们激战一场?”
“简单点,斯维利德。你瞧他们喊我呢。别绕弯子。”
“现在说说那个女妖精兹雷达里哈,鬼知道那个泼妇是什么东西。她说要给我当女通风机……”
“是女兽医,斯维利德。”
“我说了什么?我说的就是女兽医,给牛治病。可她现在哪儿管给牲口治病啊,成了老虔婆,替牛做弥撒,把刚逃来的家属教坏了。她说怪你们自己吧,谁叫你们撩起裙子跟着小红旗跑的?下次别再找他们啦。”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难民,咱们游击队的还是从旁的地方来的?”
“当然是从旁的地方来的。”
“可我已经命令把她们安顿在农舍村院里了,就是契里姆卡河上的磨坊。她们怎么到这儿来啦?”
“还说农舍村院呢。你的农舍村院早烧成一堆灰了,连磨坊和树木都统统烧光了。她们到契里姆卡河岸上~看,光秃秃的一片。一半人马上疯了,大哭大闹,又跑回白军那儿去了。另一半掉转车辕,都上这儿来了。”
“穿过密林,穿过泥塘?”
“锯子和斧子干什么用的?咱们已经派人去保护她们了——帮助她们。听说砍通了三十俄里,还架了桥,这群鬼东西。你还能说她们是娘儿们吗?这群坏东西一天干的咱们三天也干木出来。”
“好家伙!你高兴什么,蠢东西,砍通了三十俄里的道路。这正中维岑和克瓦德里的下怀。开通了一条通向大森林的路,炮兵也能开进来。”
“挡住。挡住。派人挡住不就完了。”
“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我也能想到。”
白天缩短了,五点钟天就黑了。快到黄昏的时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几天前利韦里同斯维利德说话的地方穿过大道。医生向军营走去。在被视为军营标界的林中空地和生长着一棵花揪树的小山丘附近,他听到库巴里哈逗乐的激昂的声音。他把这位巫医戏称为自己的对手。他的竞争对手尖声唱着一首快活的、下流的曲子,大概是民间小曲。有人听她唱。她的歌声不时被一阵赞赏的笑声打断,有男人的笑声,也有女人的笑声。后来周围寂静下来。大概听她唱歌的人走散了。
库巴里哈以为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低声唱起另一支小曲。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担心掉过沼泽里,在黑暗中慢慢向花揪树前环绕着泥泞的林间空地的小径走去,停在那里不动了。库巴里哈唱的是一支古老的俄罗斯民歌。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没听过这支歌。也许是她即兴编出来的?
俄罗斯民歌像被拦河坝拦住的流水。它仿佛静止不动了,但在深处却并未停止流动,从闸门里流出来,它平静的表面是骗人的。
她想方设法,用重复和平行叙述的方法,限制住不断发展的内容的进度。一段唱完马上又开始另一段,让我们感到惊讶。克制自己并驾驭自己的悲伤的力量便这样表现出来。这是用话语制止时间流动的狂妄的尝试。
库巴里哈边说边唱道:
一只野兔在大地上奔跑,在大地和白雪上奔跑。
它在狭窄的树林里奔跑,从花揪树旁跑过,
它在狭窄的树林里奔跑,向花批树哭诉。
我这兔儿是不是有一颗羞怯的心,一颗羞怯的心,一颗缩紧的心。
我害怕,兔儿,野兽的踪迹,饿狼的空腹。
可怜我吧,花批树枝,美人儿花揪树。
你不要把自己的美丽送给凶狠的敌人,凶狠的敌人,凶狠的大乌鸦。
你把美丽的浆果迎风扬散,扬敬在大地上,扬散在白雪上, 把它们扔向故土,
扔向村里最后一座茅屋,扔向最后一扇窗户或者最后一间草屋,里面隐藏着一位女修士,我亲爱的,日夜思念的人儿。
你对我的妻子低声说句热情的话。
我这个士兵被人俘虏,倍受熬煎,在别国的土地上心里寂寞。
我要从痛苦的俘虏营里挣脱,飞向我的心肝,我的美人。
士兵老婆库巴里哈给帕雷哈的母牛念咒治病。帕雷哈便是帕姆菲尔的妻子阿加菲妞·福季耶夫娜,但大家都管她叫法杰夫娜。母牛从牛群中牵出来,李进树丛,把它的一只角拴在树上。女主人坐在母牛前腿旁边的树墩上,会念咒语的士兵老婆坐在后腿旁边的挤奶凳上。
其余的数不清的牛群挤在一块不大的林中空地里。宝塔形的云杉像一堵高墙从四面八方把牛群围起来。云杉粗壮的树干仿佛坐在地上,底下的树枝横七竖八地叉开。
西伯利亚繁殖的都是瑞士良种牛,几乎都是黑白花的。没有草吃,长途跋涉,互相紧紧挤在一起,已经把母牛折磨得一点劲都没有了,它们所受的罪不比人少。它们身子挨着身子挤得发了狂。它们昏了头,忘记自己的性别,竟像公牛似的叫着趴在别的母牛身上,使劲拽搭拉下来的大茹房。压在下面的母牛竖起尾巴,从它们身子下挣脱出来,踩断矮树林冲进密林,看牛的人和他们的孩子喊叫着追赶它们。
林中空地上雨雪凝成的黑白云团,仿佛被云杉顶锁在秋天的空中。它们杂乱地挤压在一起,竖立起来,互相重叠,同地上的母牛一样。
挤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妨碍巫婆念咒语。她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但承认他们使她困惑未免有失身份。能手的自尊心制止了她。她做出没看见他们的样子。医生从人群后面观察她,但她没看见医生。
他头一次认真打量她。她戴着一成不变的美国船形帽,穿着干涉军的淡绿色军大衣,衣领马虎地斜向一边。然而,从她脸上傲慢的表情里流露出隐秘的情欲,从她为了显得年轻而描黑的眼圈和眉毛上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个不年轻的女人穿什么和不穿什么都无所谓。
但帕姆菲尔妻子的样子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感到惊讶。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几天来她老得不像样子。两只鼓起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了。瘦得像车辕的脖子上鼓出青筋。这是暗中恐惧的结果。
“挤不出奶来,亲爱的。”阿加菲娜说,“我以为它怀孕了,早该有奶啦,可就是不下奶。”
“哪里是怀忠了!你瞧乃头上有脓。我给你点草药膏抹一抹。当然,我还要念咒。”
“另一件倒霉的事是我丈夫。”
“我念咒让他不胡闹。这办得到。他会紧紧粘着你,分都分木开。说第三件倒霉的事吧。”
“哪儿是胡闹呀。要是胡闹倒好了。倒霉的是恰恰相反,他简直跟我和孩子们长在一块了,为我们把心都c碎了。我知道他c的是什么心。他想的是把军营分成两半,他上一个地方去,我们上另一个地方去。我们可能碰上巴萨雷格手下的人,他又不跟我们在一块。没人保护我们。他们折磨我们,拿我们的痛苦取乐。我知道他的想法。可别对自己人干出蠢事儿呀。”
“让我想想。我们会减轻你的悲伤。说第三件倒霉事儿吧。”
“哪儿有第三件呢!就这么两件,母牛和丈夫。”
“唉,你就这么一点倒霉的事呀,亲爱的,上帝会宽恕你的。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可怜的人儿有两件伤心事,而一件是疼爱你的丈夫。我给你治母牛,你给我什么?咱们开始治母牛啦。”
“可你要什么呢?”
“一个大白面包外加你丈夫。”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你在开玩笑吧?”
“你要太心疼的话,那就除掉面包。光你丈夫,咱们保管成交。”
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它叫什么名字?不是你丈夫,是母牛。”
“美人儿。”
“这儿?





日瓦戈医生 第 21 部分
“你在开玩笑吧?”
“你要太心疼的话,那就除掉面包。光你丈夫,咱们保管成交。”
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它叫什么名字?不是你丈夫,是母牛。”
“美人儿。”
“这儿有一半的牛名叫美人儿。好吧,画十字吧。”
于是她开始对母牛念咒。起初她的咒语是针对牲口的。后来她念得入了迷,向阿加菲妞传授了一整套巫术。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仿佛着了魔,听她念念有词,就像他从莫斯科坐火车到西伯利亚来的时候听马车夫瓦克赫绘声绘色地闲扯一样。
士兵老婆念道:“圣姑莫尔格西娜,请到我们家做客。星期二,星期三,除掉邪病和脓疮。脓疮快离开茹头。美人儿,别动弹,别碰翻凳子。站得稳如山,牛r流成河。骇人的斯特拉菲拉,揭掉它身上的癫疤,把癫疤扔进尊麻。巫师的话将同圣旨一样灵验。
“阿加菲什卡,你什么都得学会,辞谢,训示,逃避咒和保护咒。你瞧,你以为那是一片树林。其实那是妖精在同天使开仗,互相砍杀,就像你们同巴萨雷格作战一样。”
“我再举个例子,你看我指的地方。你看的方向不对,我亲爱的。你用眼睛看,别用后脑勺看,朝我指的地方看。对啦,对啦。你看那是什么?你以为风把禅树上的两根树枝卷在一起?你以为鸟儿要筑巢?可别那样想。那是玩的把戏。那是美人鱼在给女儿编花冠。它听见人从旁边走过,扔下花冠,被人吓跑了。夜里它准能编好,你瞧着吧。
“再拿你们的红旗来说吧。你怎么想?你以为它是一面旗子?其实它才不是旗子呢,而是瘟疫姑娘诱惑人的紫手绢。我为什么说诱惑?她向年轻的小伙子们挥手绢,眨眼睛,诱惑他们去残杀,去送死,然后放出瘟疫。而你们却相信了:全世界的无产者和穷人都到旗子底下来。
“现在什么都得知道,亲爱的阿加菲妞,一切都得知道。不管哪只鸟儿,哪块石头,哪株草。比如,那只鸟儿是灰欧惊鸟,那只野兽是灌。
“现在我再举个例子。你看上谁了尽管说,我准能让他迷上你。哪怕是你们的长官呢,不管是列斯内赫还是高尔察克,或者是伊万皇太子。你以为我在吹牛?我才不吹牛呢。不信你就听着吧。到了冬天。刮起暴风雪,卷起雪柱,我拿刀子c进雪柱,一直c到刀柄,拔出来的时候刀子上全是鲜血。什么,你没听说过?啊?你以为我吹牛?可雪柱里哪儿来的鲜血?这是风呀,空气呀,雪沫呀。妙就妙在这儿,大嫂,这雪柱不是风刮起来的,而是女巫丢失的孩子变成的。女巫正在野地里找他,哭号,但无法找到。我刀子c的就是他,所以才有血嘛。我还能用这把刀把任何男人的脚(赌u下来,用丝线缝在你的裙子上。你上哪儿,甭管是高尔察克,斯特列利尼科夫,还是新的皇太子,都会跟在你p股后头。你上哪儿他上哪儿。你以为我吹牛,这也跟‘全世界无产者和穷人都到旗子底下来’一样?
“再比如石头从天上掉下来,像下雨似的。人一迈出家门口,石头就落在他脑袋上。有人见过骑兵在天空奔驰,马蹄碰着屋顶。先前魔法师还发现:有的女人身上有五谷或者蜜或者皮货。武士们便打开她们的肩膀,像打开箱子一样,用剑从一个女人肩肿骨里挑出一斗麦子,另一个身上有一只松鼠,还有一个身上有一个蜂房。”
人世上有时会遇到一种博大而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中总掺杂着怜悯。我们越爱我们所钟爱的对象,我们便越觉得她像牺牲品。有些男人对女人的同情超越了想象的限度。他们的同情心把她置于无法实现的、在人世上找不到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处境当中。他们嫉妒她周围的空气,自然规律,以及她出生前的儿千年。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文化修养足以使他在巫婆最后的话里听出某部编年史,不是诺夫戈罗德编年史便是伊帕契耶夫编年史开头的几段,但已被歪曲得不像样子,变成伪书了。多少世纪以来,它们一代代口头流传,被巫师和说故事的人随意歪曲。它们早先就弄乱了,又被抄录的人照抄下来。
为何暴虐的传说竟如此打动他?为何他竟把这种胡说八道,这种荒谬已极的话当成现实状况呢?
拉拉的左肩被扎开了一点。就像把钥匙c进保险箱的铁锁里一样,利剑转动了一下,劈开了她的肩肿骨。在敞开的灵魂深处露出了藏在那里的秘密。她所到过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住宅,陌生的辽阔地方,像卷成一团的带子一下子抖开了。
嗅,他多爱她!她多美啊!她美得正像他梦寐以求的那样。但她哪一点可爱呢?能说出来并能分析出来的是什么呢?懊,不。那是造物主从上到下一气勾勒出来的无与伦比的单纯而流利的线条,而她便在这绝妙的轮廓中把灵魂交给了他,就像浴后的婴儿紧紧裹在襁褓中一样。
可他现在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树林,西伯利亚,游击队队员。他们被包围了,而他同他们分享共同的命运。多么荒谬。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又开始头昏眼花了。一切都从他眼前浮过。这时本应下雪,但却落起雨点来。仿佛一条横跨街道的条幅上的标语,林间空地从这一边到那一边的空气里延伸着一个奇异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巨大头像的模糊幻影。头像在哭泣,下得越来越大的雨亲吻着它,冲洗着它。
“你走吧。”女巫对阿加菲娜说,“我已经替你的牛念过咒,它会好的。向圣母祷告吧。全世界最辉煌的宫殿,一本兽语的书。”
大森林的西部边界发生了战斗。但大森林太大了,在它看来战斗仿佛发生在一个大国的遥远边界上,而隐没在它的密林中的营地里的人是如此之多,不管多少人出去参加战斗,都还有更多的人留在营地里,它永远不会是空的。
战斗地方的枪炮声几乎到达不了营地深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在很近的地方枪声一声接一声,一下子又变成了混乱的密集s击。他们听到枪声的地方发生一片s乱,大伙儿急忙向四面八方冲去。属于营地后备队的人向自己的大车跑去,引起一片惊慌。人人都作好了作战准备。
惊慌很快就消失了。原来是一场虚惊。人们又都奔向开枪s击的地方。人越来越多。新来的人不断地走到围着的人群跟别。
人群围着一个砍掉手脚的人。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他的右手和左腿被砍掉,但还没断气。简直不可思议,这倒霉的家伙竟用剩下的一只手和一条腿爬到了营地。砍下来的血r模糊的手和腿绑在他的背上,上面c了一块木牌子,木牌子上写了很长的一段话,在最难听的骂街的话当中写道,这是对红军支队兽行的报复。但林中的游击队员同那支部队毫不相干。此外,木牌子上还写道,如果游击队员们不按照木牌子上规定的期限向维岑军团的军代表缴械投降的话,他们将这样对待所有的游击队员。
被砍掉手脚的人浑身冒血,用卷起的舌头低声向大家讲述他在维岑将军的后方军事侦查队和讨伐队里所受到的拷打和折磨。他几次失去知觉。原来判处他死刑,但没把他吊死,改为砍去手脚,以示宽大,然后把他放回营地,恐吓游击队员。他们把他抬到通往游击队营地前哨线的路上,然后放在地上,命令他自己爬,又追着在他后面向天空鸣枪。
被折磨得快要断气的人微微龛动着嘴唇。周围的人弯下腰,把头垂到他嘴边,想听清他含混木清地说的是什么。他说:“弟兄们,小心点。他冲破咱们的防线了。”
“已经派出了阻截队。一场恶战。我们挡得住。”
“缺口。缺口。他想出其不意。我知道。哎呀,我不行啦,弟兄们。你们瞧我浑身冒血,咳血。我马上就完了。”
“你躺一会儿,喘口气。你别说话了。别让他说话了,没心肝的家伙们。这对他有害。”
“我身上一块好r都没有了,吸血鬼,狗日的。他说,你要不说出你是谁,我叫你用你自己的血洗澡。我告诉他,我是一名真正的逃兵。我就是这么说的。我从他们那儿跑到你们这儿来了。”
“你老说‘他’。审问你的到底是谁?”
“哎呀,弟兄们,内脏都要出来了,让我喘口气。现在我告诉你们。别克申首领。施特列泽上校。都是维岑的部下。你们在树林里什么也不知道。全城的人都在惨叫。他们把人活活煮死,活剥皮,揪住你的衣领把你施进死牢。你往四外一摸——囚笼。囚笼里装四十多个人,人人只穿一条裤权。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囚笼,把你抓出去。抓着谁算谁。都脸朝外站着,像宰小j似的,抓住哪只算哪只。真的。有的绞死,有的枪毙,有的审讯。把你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r,往伤口上撒盐,用开水浇。你呕吐或大小便,就叫你吃掉。至于孩子和妇女,嗅,上帝呀!”
不幸的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没说完,尖叫了一声,便噎了一下,便断气了。大家不知怎的马上就明白了,摘下帽子,在胸前画十字。
傍晚,另一件比这桩惨无人道的事件更可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地。
帕姆菲尔·帕雷赫也在围绕着死者的人群当中。他看见了他,听了他讲的遭遇,读了木牌上充满恐吓意味的话。
他为他死后妻子儿女的命运担心害怕到了极点。他在想象中看到他们受着缓慢的拷打,看到他们疼痛得变形的面孔,听到他们的呻吟和呼救声。为了免除他们将受到的痛苦并减少自己内心的痛苦,他在一阵无法克制的悲伤中自己结果了他们。他用锋利得像剃刀似的斧子砍死了妻子和三个孩子,而那把斧子正是几天前他替女儿们和爱子费烈努什卡削木头做玩具的那把。
令人不解的是,他并没有马上杀死自己。他在想什么呢?他会出什么事?有何打算和意图?这是个明显的疯子,无法挽救的废人……
利韦里、医生和士兵委员会成员开会讨论如何处置他的时候,他正把头低垂在胸前,在军营里游荡,两只浑浊的黄眼睛发直。任何力量也压制不下去的、非人的痛苦挤出的痴呆笑容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
没人可怜他。人人躲避他。有人说应当对他处以私刑,但得不到支持。
世上再没他可做的事了。第二天清晨,他从军营里消失了,他躲避自己就像躲避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样。
冬天来临了。天气冷得彻骨。严寒的大雾里出现撕裂的声音和看起来并无联系的影像,它们凝滞,移动,消逝。太阳不是通常看到的太阳,而换成了另外一个,像个红球挂在树林中。像蜜似的摇用色的光线,仿佛在梦中或童话里缓慢地向四外扩散,但扩散到一半的地方便凝滞在空气中,冻结在树枝上。
许多只看不见的穿着毡鞋的脚,沿着所有的方向移动,像一堵墙似的擦着地面,踩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那些戴着围巾帽、穿着短皮袄的形体仿佛在空中飘浮,仿佛沿着星体的天球旋转。
熟人们停下步,聊起天来。他们把像洗过蒸汽浴那样通红的和胡须冻成一团的脸互相靠近。粘成一团的蒸气像云团似的从他们嘴里喷出,同他们仿佛冻僵的不多的话相比,显得大得木成比例。
利韦里在小路上碰见医生。
“啊,是您吗?多少日子没见面了!晚上请您回窑d,跟我一块过夜。咱们像过去那样聊聊天。我有消息。”
“信使回来啦?有瓦雷金诺的消息吗?”
“我们家的人和你们家的人在信使的报告里~个字也没提。可我正是从这里得出了令人欣慰的结论。这意味着他们逃脱了危险。不然准会提到他们的。其他的情况,咱们晚上见面时再谈。说好了,我等您。”
在地窑里,医生又重复了一遍他白天问的问题:“我只请您告诉我,您有我们家的人什么消息没有?”
“您又不想知道鼻子以外的事。您家里的人看来活着,没危险。不过,问题不在他们身上。我有绝妙的新闻。要不要来点r?冻小牛r。”
“不,谢谢。别把话扯远了。”
“随您的便。我可要吃啦。营房里的人得了坏血病。大家都忘了面包和蔬菜是什么味了。早知道这样,秋天应当组织更多的人采胡桃和浆果,趁逃难的妇女还在这里。我告诉您,情况好得不得了。我一向预言的都实现了。形势有了转机。高尔察克正从各条战线上撤退。这是自发的全面溃败。我说的您明白吗?可您却在唉声叹气。”
“我什么时候唉声叹气了?”
“时时刻刻。特别是维岑紧我们的时候。”
医生回想起刚刚过去的秋天,枪毙叛乱分子,帕雷赫砍死妻子和儿女,没完没了地杀人,把人打得血r模糊。白军和红军比赛残酷,你报复我,我报复你,使暴行成倍增加。鲜血使他呕吐,涌进他喉咙,溅到他的头上,浸满他的眼睛。这完全不是唉声叹气,而是另外一回事儿。可怎样才能对利韦里讲清呢?
1...3031323334...4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