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斜坡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喝过咖啡,项自链死活要亲自送他们回家。两人客气几句,便钻进了车子。两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项自链正为先送谁回去犯难,苟晓同从后边拍拍他的肩,说先送朝集社,自己顺便到东城有点事要办。
走了朝集社,项自链回过头来问苟晓同还去不去办事,脸上挂着怪怪的笑。苟晓同跟着笑出声来,笑过后轻轻地说,项自链啊项自链。语轻意长!两人心会神领,搭档向西城驶去。临别时,项自链打开车后盖拿出一件鸿雁牌羊毛衫塞到苟晓同手里,说是这天气最合适了。苟晓同爽快地接受了,说别人的东西他不敢要,领导委派的任务推诿塞责就不好了。鸿雁羊毛衫是琼潮市第一块牌子,还上了中央电视台做广告。项自链也搞不清是谁送给他的,车箱里就有四五件,还有其他一大堆东西。
十点钟,项自链回到家。吴春蕊说他是当官当野了性子,夫妻才见面就贼快地溜出去,干脆别回来算了。项自链滑头,说是不忍心打扰她们娘儿俩休息,说完这话,又叹了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女人就打心里原谅丈夫,催他快去洗漱休息,说是这样忙死忙活,这官不当也罢。项自链亲了一口老婆,轻轻地说了句头发长见识短。
小别胜新婚,这一晚夫妻俩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r体搏杀。半个小时后老婆合上了疲惫的眼皮睡着了。按常理,偃旗息鼓后该有一番休整,可项自链怎么也睡不着,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这一天下来,发现自己全变了,变得比一个正常人吸食了白粉还要快得多。自从决定接受许鸿运二十万块钱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以往的项自链了。想到严批邵灯明送钱那一幕,便在心里问自己,项自链啊项自链,难道言正辞严的拒绝只是一种虚伪的掩饰吗?难道只是嫌邵灯明送的钱不够多吗?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快!是救母心切?可自己并不打算还许鸿运钱啊!自己多次在工作会议上强调干部要讲廉洁,绝不能在工程建设上出现贪污受贿,所有这些话只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或者是玩政治噱头,一场场虚构的游戏?他忽然记起了张书记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干部队伍就象一个水桶,哪里出了问题都会漏水,要是不及时修补,整个桶就会报废。现在想来这话不算全对,不管桶有多大,盛的水都不会满过桶岸,总要比桶岸低那么一点点。在琼潮干部队伍里,领导就是这桶沿上的一节桶箍,只要衔接得好,中间有个别毛孔渗几滴水无关紧要,不会轻了整桶水的重量。许鸿运送他的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滴,只要桶箍以下部分不漏水,就无关大局。想着想着,项自链觉得自己就是统领部下的桶箍,所有戒贪奉献的廉政讲话,不过是桶箍禁锢桶板一种形式。
可形式下面掩盖着桶箍臌胀的私欲和贪婪!欲望刚刚撕开金钱的裂口,诱惑的潮水还没来得及奔涌而出,项自链的心理防线却瞬间崩溃了。
母亲的手术安排在下午。项自链一早起来买好老婆孩子的早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给花草浇水。当转身进门的时候,突然犹豫起来,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家,四壁黯淡,空间狭窄,觉得还不如琼潮市的单身公寓,浑身上下全不是个滋味。原来温馨的家庭,此时此刻变得寒酸冰冷!这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身上暖和多了。节气已近小寒。
忙习惯了,突然闲下来,项自链还真心慌。这时候老婆穿着睡衣走过来坐在旁边,问他同许鸿运的关系。项自链只说是朋友。朋友这么大方,结婚七八年了还没见过哪个朋友借你个两万三万哩!吴春蕊说话有点儿咄咄人。项自链刚来宁临市那阵子,跑断了腿才凑了一万五千块钱,好不容易安下了这个家。这回项自链还没回家,人家就帮他垫付了二十万,能不教她怀疑吗?项自链歪了下脑子说,不过是帮忙凑个急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吴春蕊见丈夫说得肯定,也就没有深究,只告戒他千万别有其他想法,能有今天的日子不容易,咱不图什么,只要一家平平安安就好了。平时老婆说这样的话,项自链常常引以为荣,说她人美心地好,可这回不知咋的,有点嫌她噜嗦。虽然嘴上还是客气地应酬着,说老婆教训得是!
一家人刚用过早餐,项自链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苟晓同打来的,说是黎市长缺一腿,叫他来凑数。项自链正想找个机会向黎市长汇报工作,平时想上门还难呢!机会来了,岂能错失!自从到白人焦那里圆梦后,黎市长心里就有了他的位置,可这位置离中心腹地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项自链有自知之明,知道只有不断接触,才能不断巩固发展自己的领地,最终占领腹地。人说到底是个感情动物,虽然领导看人往往是挑剔的,但领导也是人,眼珠子黑多白少,看多了看惯了便看得顺眉顺眼起来,连对方的缺点都会变成闪光点。项自链二话没多说,十五分钟后准时到常地方还是阳光假日酒店,位置可就高得多了。项自链早就听人说过阳光假日酒店是市里内定的招待所,这回总算有幸亲眼目睹盛况。当他从电梯里出来,拐进二十八楼顶层会议室时,眼界顿时开阔了许多。那不是因为站得高看得远,而是惊讶于室内超豪华的装潢,比进酒店时还惊讶。前脚刚踏进酒店大厅时,一位妖娆的小姐就上前问他是不是项市长。项自链心里暗暗纳闷,只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小姐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领着他串堂过道,进后厅上电梯直奔顶层。阳光酒店以前他没少来,却从来不知道后厅另辟奚径。大门是双重的,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门隔着两个天地。小姐轻轻地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普通的大门轻快地向两边推开,露出了一张红木镂花屏风。小姐轻轻旋转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暗扭,不久由远而近从里边传来了脚步声。屏风敞开了,原来是一扇暗门。开门的是苟晓同,他朝小姐瞥了一下眼,小姐弯腰鞠躬请项自链进门。惊魂甫定,身后的铁门又徐徐合拢了。项自链立在原地环过四周,恍如隔世!入口处是一对高约八十公分的白玉麒麟,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尊贵祥和的气息;整个顶层面积不下四百个平方,可站在里边一点也不觉得空d落寞。地上铺着法国进口的鹅毛绒地毯;四壁是宫殿式的拱围分栏设计,一幅幅神话故事传奇、梅兰竹菊、山水风情画镶嵌其中,鎏金洒银满厅生辉;各式高档真皮沙发错落有致地摆放其中,边上放置着精致的茶几酒器,仿佛在准备一场国宴招待会;头上是塔式吊顶,五颜六色的灯光从塔角洒落下来,织出一地梦境般的迷幻……项自链看傻了眼,直到苟晓同催促才回过神来。蹑手蹑脚跟着拐进偏门。里边的小天地更是别具一格。
黎赢权、柳人志、许鸿运,还有一个不相熟的人打牌正打在兴头上。项自链便小心翼翼地站到黎赢权身后观牌。说是观牌,其实心思全放在五个小姐身上。这五个小姐,个个面容姣好,眉目盼顾生辉,身段流畅,身高一米七光景。可细看之下,就有点分别了。依在黎市长边上的,无论气质神情都稍赢一筹,一对鬼魅眼闪烁着撩人心魄的魅力。黎市长正要出牌,鬼魅就嗲了起来。一声“干爹”酥了市长的骨头,他掉头感激地看了“干女儿”一眼,忙换了一手连牌甩了出去。这一来,黎市长赢得主动权,三两下手里的牌全光了。黎赢权搓搓手,嘿嘿干笑几声,捏了一下“干女儿”的脸蛋说,宝贝人长得漂亮又有政治头脑,能把握时机,不愧是阳光假日酒店的金牌小姐。干女儿确实身手不凡,不紧不慢地应声回答,说是市长爸爸英明,纳谰如流,善于听取下属的建议。大家也异口同声地跟着说黎市长慧眼识英才,审时度势决策有方。这一回合下来,黎赢权和柳人志各赢了三吊血。
三吊血是多少?这得从宁临市流行的牌规牌风说起。不管是玩骨牌还是纸牌,宁临市都管叫输血。这叫法当然是为了讨个好口彩,上赌桌谁不想赢钱,大家都盼着只输入不放出。人各有命,赌博也跟着命里走,命贵命贱,一吊的份量也有天壤之别。没钱的小百姓一块钱算一吊,阔佬们一万块也是一吊,总之量力而行,十块百元千钱都是一吊。欧洲人讲究血统,中国人讲究身份。黎赢权在宁临的身份特殊,项自链心想这三吊也就是三百元吧,没料到许鸿运递过来的竟是三沓厚厚的百元大钞。那是大满贯三万哪!项自链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苟晓同朝他眨眨眼,不知是说项自链你可别失态,还是说只有这样才对得住黎市长的身份哩!项自链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藏着三个月来的所有收入,大概也就是八九千块钱,还不够上桌玩一次的资本!等苟晓同收好钱,黎赢权才抬头看了一眼项自链。项自链忙张着笑脸说黎市长好。黎赢权应了声好。项自链这才依次同大家打过招呼。轮到最后一位,项自链试着问,这位是阳光假日酒店的大老板吧?许鸿运夸项自链好眼力,一眼就认出这里的当家陈九蛊。项自链从进门看到这排场起,就断定他的身份了。要不哪来金玉满堂添香?否则黎赢权有再大的胆也不会公然招遥有江洋大盗就得有洗钱黑窝!黎赢权赢了钱性情好,要陈九蛊猜猜项自链是谁。结果陈九蛊一下子就说出项自链的身份。大家哈哈大笑,都叹英雄惺惺相识。如此一来,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五个小姐叽叽喳喳地吵着要他们再摸一把。原来这几个人常聚到一块打牌,约定成俗,三盘为满,说是消遗。柳人志还没等她们说完,就摸了一把身边这位小姐的胸脯,口上还喋喋有词地说,摸一把就摸一把,咱摸两把也不怕。小姐并没退缩,反挺胸迎上,倒压得他缩回了手。黎赢权拍拍身站了起来,要项自链顶着。项自链正在犹豫,只听黎赢权说,玩过大吊,就玩个小吊吧!咱不图钱,只图个高兴。说完在小姐的挽扶下拐进了一个房间休息了。项自链早就听说市里有个销金窟,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相信有这档事。嫖赌不分家,看着黎市长搂着干女儿远去的背影,真不知嫌恶还是感激?要没有他这一句话,今天自己非难堪不可,就凭口袋里这点钱,项自链绝对不敢坐下这p股。现在好了,听说是玩小吊,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
四人坐定刚开始摸牌,坐在一旁的一个小姐无声无息地贴上了他的背脊,挺挺的胸脯顶得贼紧。项自链觉得一阵痒,从后背直窜前胸。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摸牌一边体味着异样的感受。这感受还真是异乎寻常,坚实饱满又酥脆韧软。人与人身体接触本来十分平常,可一旦校准位置,那感觉就全不是一回事。正怪痒痒地难受,背上开始有了滑动,一阵子磨蹭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气,搞得项自链晕头转向。特别是这气味,呼吸一口就紧张一阵,让人心血。项自链实在受不了折腾,强作精神地拉过小姐,要他帮着摸牌。这一招出手,小姐既不好推却,也不好再来小动作,只有乖乖听他摆布。一只手远远地搭在她的肩上,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可头别过去老远,躲着心血的气息。项自链看着小姐不情愿地摸着牌,心里暗自得意。在这场交量中,他开始掌握了主动。
宁临市前一阵子流行骨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改玩纸牌了。宁临人特别喜欢“双扣”。说到“双扣”,还真贴近宁临人的个性。打法上大致同“争上游”差不多,不同的是对坐的双方是一家,另两方凑一家,谁先出完牌,谁就是头赢。要是一家两人最先跑完了牌,那么对家就被双扣了。所以内行的人出牌时时照顾到对方的牌气,力求双双出线,争取双扣双赢。宁临人不管是打牌还是经营事业都喜欢双扣双赢,几个人伙同一气,绞尽脑汁去挖尽外人口袋里的钱财,而后一人一份皆大欢喜。宁临市有今天的经济繁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个传统。最好的传统一旦流通到官场里就变了味:要么一条心跟到底,利益共享、风险互担,要是心存二志,就等着被双扣。对于立场不坚定,意见满腹的家伙,一定要剔除干净。这是宁临市上上下下达成的不成文的官场协议。
今天这个局面除了惊讶,就是嫌恶和兴奋,看着衣冠整然的人物们一边调情,一边甩牌,项自链脸上禁不住一阵阵发烧。可身在此境,他也只有装腔装势,做做样子了事。小姐的s劲大概被项自链折磨的消散了大半,直到打完三个回合,仍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最后结算,项自链和柳人志各赢六吊血,折合钞票六千块。项自链没想到吊小血不小,竟差点吓出冷汗来。不过仔细思量,就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了。第一个回合就赢了三吊,项自链觉得邪门,自己明明是一把烂牌,却莫名其妙地双扣了人家。第二回留心观察,原来许鸿运和陈九蛊一直在暗暗地交换眼色,打牌时兵当将用,将当兵甩,良苦用心换取了满堂欢笑。这种牌不打白不打,难怪黎市长常来这里开碰头会。项自链正要把钱往口袋里装,许鸿运、陈九蛊、柳人志不约而同地把一沓钞票往身边小姐跟前丢。项自链赶紧打住,慌乱中忙抽出一打放进小姐的手里。他可不能一个人坏了规矩!许鸿运站起来推说有急事,匆匆地溜走了。
就在许鸿运走后不久,整个大厅的窗帘都自动拉上,封得严严实实点光不漏,忽然旁边过道上亮起了昏暗的彩灯。一幕落下一幕上演,项自链意识到真正的好戏就要来了。只见一行人鱼贯而出,一对对拐进早已安排好的单间里。身边的小姐又活跃起来,拖着项自链的手进了第三个门。此时的项自链又惊又怕,他先前想的不过是陈九蛊按排些小姐凑个热闹,至于黎赢权,那另作别论,谁叫他是一市之长呢!这回轮到自己头上还真手足无措呢。
一个人偷偷溜走是万万不行的,那等于坏了门规。人家都一腔热血往上冲,你独自临阵脱逃,等待的只有军法侍候。再说自己想逃也不知道退路在哪里,入口那扇普普通通的铁门是行乐者的最有力保险,也成了囚禁项自链的铁窗,没有专人开启根本无法进出。小姐已风情万种的依在怀里,项自链无心关注房间里豪华的设施,他的心随着浓郁的香水味摇晃得厉害。那香味里透着迷乱性情的刺激,在牌室里他就领教过了。小姐不容他吩咐便伸手解他的衣服,项自链近乎盲目地任她摆布着。既来之则安之,他在心里默默地劝慰着自己。只一会时间,全部的武装解除了,而小姐已拿起她最有力的武器。项自链正想阻拦,小姐伸手关了灯,乾坤在瞬间颠倒过来,白衰陷入了夜的包围,饥渴的欲望马上升腾起来。项自链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想拒绝又不能自抑,带着嫌恶、兴奋和迷乱的心情,稀里糊涂又积极主动地配合着。隔壁已传来夸张的呻吟声,象发情的母猪在嚎叫着,呼唤着公猪的蹂躏。项自链捏着小姐硕大的茹头重重地搓揉着,象在发泄情绪,又象在诅骂自己。这是什么?是嫖娼,是下三烂行为,是动物配种!在最后一刻,原神归位了,项自链一把推开小姐……早有人评说,十亿人口九亿赌,还有一亿打呼噜。这话虽然夸大了点,但不算过份,中国人好赌好嫖的习惯确实让国外望尘莫及。要不是国家严禁开设赌局和妓院,恐怕全国各地的赌博和卖y场所比公共厕所要多上十倍!单就宁临市市区来说,一次严打,就逮出赌徒五千,妓女千二,许多严打打不到的地方还未计在内。赌博嫖娼也分档次:阳光假日、维多利亚、国际大酒店等最高级别消费娱乐场所,有最高人物进进出出护着,自然没人来查赌查y;中等级别的酒店宾馆有区里的、部门的头头脑脑护着,麻烦不容易找上门来;即使是小小的一个街道辖区也有各自的自留地,当地派出所只派出不入内,一般情况下也相安无事,除非上级部门要完成额定任务搞个突然袭击,才会逮着几个倒霉蛋充数。
赌是赌过了,呼噜却没打成,项自链从床上翻滚下来后,等待他是懊丧、眼泪和惊悸。项自链点着一只烟默默地抽着,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完了,全完了!自己不是人,是蓄生!沮丧的心情在黑暗中不断地扩散开来,他诅咒妓女,诅咒苟晓同,诅咒柳人志,诅咒黎赢权,诅咒一切衣冠禽兽的家伙。听着周边房间里传来的隐隐的呼噜声中,他真希望这呼噜声化作索魂小鬼,无声无息地带走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带走自己这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时间象是定格在极度的绝望之中,项自链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半包烟不知不觉中全化作雾气弥散在局促的黑暗中。
等到灯光再亮起的时候,一行人个个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项自链抹抹紧绷着的脸,挤出笑容同大家打招呼。见项自链早早就候在一侧,黎市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项年轻力壮,前途无量。平时市长的赞扬总让他受宠若惊,这一次听起来仿佛是身边炸开的一个闷雷,压得项自链喘不过气来。柳人志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他抹抹额头,问:“黎市长,今天的碰头会是否到此结束?”黎市长点点头说:“看来柳副市长意兴未尽,回去吧,给下次留点余地,一口吃不成胖子,可别太贪功!”于是一行人提提裤带耸耸肩,下楼去了。到了大厅,苟晓同凑上前来问:“项市长今天开眼界了吧?”项自链点点头算是认了。苟晓同不无得意,说是自己在市长跟前提了他的多少好处,市长才答应让项自链来的。无可奈何,项自链藏了一肚子火,还得感谢苟晓同兄弟情深,处处不忘照顾着。
酒店门口,大家一一握过手,讲过冠冕堂皇的话后才各自钻进车走了。项自链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雅芳轩。时间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早餐摄入的能量远不能满足整个上午高强度的体能付出,可项自链一点也不觉得饿。找了个地方停好车,一个人上楼要了一杯碧螺春。中午的茶室客稀人少,只有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项自链看着空荡荡的厅堂,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踱步走到曾经与欧阳妮对坐的角落,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发呆。这时候多想大哭一场,多想有个人陪在左右说说心里话!可这里只有几个不相识的人冷漠地喝着热茶,彼此没有片言只语。这些人是不是都同自己一样丢失了灵魂,还是来这里寻找某种安慰?在项自链眼里,零零落落的几个散客一定遭遇了某种不幸,外边的太阳已无法烘暖他们透凉的心,只有来这里喝热茶聊以温暖冰冻的血y。要是这时候欧阳妮来这里多好啊!项自链好久好久没有想过欧阳妮了,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欧阳妮却蹦出脑海。原来她一直藏在项自链心灵里的某个角落,只有他的精神真正回到灵魂的安息地,才会想到她念着她见到她。
随着最后一颗泪珠的滚落,项自链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迷乱的双眼穿过茶香浮动的氤氲,他看到了袅袅娜娜的欧阳妮正向他走来。这是真的吗?欧阳妮来到了他的身边,当项自链睁大眼细看的时候,欧阳妮真的就站在他的身边!项自链结结巴巴地说,欧阳妮,真的,你来了?欧阳妮还是初次见面那样冷若冰霜,她只淡淡地说项市长好雅兴啊!这女人怎么啦?几个月不见又认生了!项自链感到绝望。人难道都这样反复无常吗?象项自链这样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早就练就了处乱不惊的心态,至少不容易在别人面前表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可今天不同,他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双眼睛首先萎顿下来,紧接着头颅跟着耷拉在肩上。女人心遇铁成钢遇雨化水,见项自链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如此颓废,欧阳妮便伸出手轻轻地拢了拢他零乱的头发。项自链抓着欧阳妮的手,近乎哀求地眼神里透着炎热的希望,嘴角蠕动了一下又紧闭起来。欧阳妮象读懂了什么,挪挪椅子坐了下来。此刻任何语言都成了多余的点缀,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曾经意气奋发,让他一直牵挂心头的男人。项自链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问欧阳妮喝点什么。你说我要喝点什么呢?欧阳妮扑哧一笑。这笑声把项自链带回了第一次同她一起来这里喝茶的情景里。难道自己来这里只是寻求那一份感觉吗?他答不上来,感觉里碧螺春的香味已弥布心头。就来一杯碧螺春吧!它是某种信号,某种见证,某种安慰。那么欧阳妮又为什么来这里呢?难道也是为了某种信号?某种见证?某种安慰吗?天下的巧事总有它的必然,这时候项自链无心了解欧阳妮的想法。过了好一回,欧阳妮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什么也没有,只是心里烦,项自链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如何放荡,如何与妓女纠缠一块,差点儿就翻云覆雨!冰山美人显得特善解人意,见他沉默,也就撇开话题了。这倒让项自链在感激之余多了几分内疚,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坏蛋,一个孬种,害得着让她跟着受罪吗?喝了一口茶后,安慰似地问,你近来过得好不好?好着呢!听上头的意思,我们就要到琼潮搞个城市建设专题片,准备在全市宣传推广。普遍反应说你干得不错,头头脑脑、社会舆论评价都很高啊!到时候还得请项市长帮忙,让我这个专题片拍成个闪光点,我可指望仗它评职称的……欧阳妮津津乐道,仿佛自己成了琼潮市城市改造的最大受益者。说到要拍专题片,项自链真有点慌了。有什么好拍的,琼潮市现在给我拆得瓦是瓦砖是砖的,演武打片还差不多。再说几个项目刚启动,墙上挂挂的规划图都还在脑海里没成形哩,你们搞新闻的反倒比我们还急。欧阳妮掩面而笑,脸色绯红。项自链才知道上了这丫头的当,原来她在逗人开心呢!
等两人出了茶室,项自链又是满面春风了。照例开车送欧阳妮回家,临别的时候,还深情款款地甩了一句话:到时候高举双手欢迎你来琼潮作客!
刚掉转车头,项自链想起了什么,飞似地向医院开去。想不通欧阳妮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来聊兴斋,他开始宿命了,莫不是鬼使神差?
当他赶到五楼手术室的时候,妹妹妹夫老婆孩子早候在门口多时。大家见他进来,只交换了一下眼色,谁也没有同他打招呼,项自链忽然脸上发烧。母亲重病在身,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一阵冷气自脚底伸起,直窜脑门,冷汗不由自主从额头蹦了出来。当母亲缠满纱布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他第一个上前问情况怎么样。医生点点头,表示手术相当成功的时候,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象这类病人医院里很少给人动手术的,原因非常简单,即使动了手术也极少能真正康复,身体瘫痪的一侧永远无法恢复正常的生理机能;再说患者往往年事已高,手术风险大,做子女的宁愿老人在神志不清中默默地离开人世,也不愿看着亲人在手术台上挨上几刀后魂飞魄散。这不能责怪做子女的不孝,人们对苦痛煎熬的忍耐力往往是十分有限的,看着头脑清醒,半身不遂,整天哭天抢地的父母,谁不喊一声生不如死呢!或许由于这个原因,当项自链感激涕零地握着医生护士的手,不断重复着谢谢的时候,大家都窃窃私语着,说他是个大孝子。可谁知道大孝子心里藏着对母亲深深的内疚和自责!项自链悄悄地关了大哥大,无论如何今天他都要守在母亲的床前,直到他醒来睁眼看到自己这个不孝的儿子。当亲手把母亲盖好被单后,项自链镇定了一下精神,打发一家人回家歇息,一个人坐在床边专注地看着只露着七窍的母亲。项自链心里在想什么呢?说出来或许大家都很难相信。他正在努力寻找回忆,回忆里母亲那张熟悉的脸。可他的目光无法穿透薄薄的纱布,无法辨认纱布下这张脸是不是属于自己的母亲。一种强烈的震憾感袭遍全身,自己怎么连亲生母亲的脸都想象不出来!回忆里只有母亲中年里那张健康慈祥的脸,可那张脸同眼前的境况太格格不入了。这十多年来,在自己的心中竟找不到母亲的脸,一张记录岁月沧桑的脸!是的,自从工作以来,自己没有一次认真地端详过母亲的形容变化,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活起居,每次回家都是例行公事般地一扫而过……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项自链就这样痴痴地想着,流血的心禁住抽搐起来,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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