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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 安波舜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狼图腾 安波舜 第 12 部分
嘎斯迈说:作孽啊,这可是咱们队最好的两头牛,我们组有一半的牛都是这两头牛的儿孙啊。草原能用火烧的吗!草原早晚得毁在你的手里!
毕利格老人说:这两头牛是蒙古牛的最好品种——草原红牛。这两头牛配出来的母牛出奶最多,配出来的犍牛出r最多,r质也最好。这事我非得上报旗领导不可!要是调查组来了,我也非得领他们来这儿调查。人造成的损失比狼造成的损失还要大!
乌力吉说:前几年盟畜牧局就想要走这两头牛,大伙都没舍得给,后来只给了两头它们配出来的小公牛。这个损失不小啊。
沙茨楞说:苇地里没风,牛在苇地里躺得好好的,非得去烧一把火。牛跑得慢,哪能跑过火呢。那么大的油烟,一呛就把牛给呛死了。草原上还从来没有人把牛烧死的事呢。不信腾格里,就要遭报应。
焦黑的牛皮还在开裂,庞大的牛身上炸出恐怖的天书鬼符咒语般的裂纹。女人们吓得用羔皮马蹄袖捂着脸逃到圈外,人们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躲开了包顺贵。包顺贵孤寡地站在牛尸旁,全身烟灰,脸色发黑。他忽然咬牙吼道:烧死了牛,这笔账得记在狼身上!不管你们说啥,我不把额仑草原的狼群灭了,决不罢休!
晚霞已暗,早春草原的寒气如网一般罩下来。又饥又乏又冷的人马狗,垂头丧气往营盘撤,像一支灰头土脸的败将残兵。谁也不知道,白狼王带领的狼群,究竟是怎样从猎圈和火海中逃脱的。众人议论纷纷,战战兢兢,都说是飞走的。乌力吉说:这次打围只有一个漏d,就是打围前人和狗的动静太大了,老白狼准是在点火以前就带着狼群溜走了。
马倌们急急奔向自己的马群。陈阵和杨克都惦记家里的小狼崽,他俩招呼了张继原和梁建中,四个人脱离了大队,抄近道加鞭急行,直奔自家的营盘。
杨克一边跑一边嘀咕说:半夜临走前,只给小狼崽两块煮烂的羊r,不知道它会不会吃r,道尔基说狼崽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断奶呢。陈阵说:那倒没事,昨天小狼的肚皮吃得都快爆了,它就是不会吃熟r,也饿不死。我最担心的是,咱们一整天不在家,后方空虚,要是母狼抄了咱们的老窝,那就糟了。
除了张继原的马,其他人的马已跑不出速度,直到午夜前四人才回到家。二郎和黄黄已站在空空的狗食盆前等饭吃。陈阵滚鞍下马,先给了两条大狗几大块r骨头。张继原和梁建中进包洗脸热茶,准备吃完茶和r就睡觉。陈阵和杨克急忙跑到狼d前。两人搬开大案板,手电光下,小狼崽缩在d角的羊皮上,睡得正香。小母狗却饿得哼哼地叫,拼命想攀d壁爬出来吃奶,伊勒也焦急地围着d直转悠。陈阵急忙把小母狗抓出来递给伊勒,伊勒便把狗崽叼回了狗窝。
陈阵和杨克仔细看看d底,两块熟羊r不见了,小狼崽的肚皮却向两边鼓起,嘴边鼻头油光光。它闭着眼睛,嘴角微翘,乐眯眯像是做着美梦的样子。杨克乐了:这小兔崽子把r给独吞了。陈阵长长松了口气说:看来母狼目前是自顾不暇了。
第十四章(1)
一蒙古人名明忽里,有羊一群。一夜,狼入群中,毁伤其大半。翌日,此蒙古人来至王廷,以此事告之。合罕(元太宗窝阔台——引者注)问狼走入何方。正值此时,群穆斯林摔跤手恰于是处生获一狼,捆缚而至。合罕以一百巴里失购得是狼,而语蒙古人曰:“杀此动物亦于汝无益。”彼令以一千羊予之,曰:“我将释是狼,使之能以所发生之事告于其友,使彼等能离此而他去。”狼被释放后,适遇犬,撕为碎片。合罕以犬杀狼,大怒,令尽将犬击死。彼进入斡耳朵,怆然若有所思,顾诸维昔儿、廷臣而言曰:“我因我体虚弱,而释此狼,意能救此生物于垂死,长生天将赐我以福,我亦可得宽恕。然狼竟不免于犬,我亦难免于危殆矣!”
——(波斯)剌失德丁《史集·窝阔台合罕记第三部分》(周良霄译注)
已感陌生的阳光,从蒙古包顶盖的木格中s进来。陈阵睁开眼睛,终于又看到草原春天冷冷的蓝天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袍子就钻出蒙古包,直奔小狼的土d。陈阵刚一出包,立即就被高原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官布已将带羔羊群放出羊圈,不用羊倌赶,缓缓地自行走上羊圈对面的大草坡,另一群下羔羊群也在西边近处的草甸里吃草。还未下羔的母羊已经不多了,羊群走得十分缓慢。陈阵见杨克尚未出发,官布正在教杨克和张继原塞狼皮筒子,两个皮筒已经摊在空牛车上。陈阵马上转身向他们走过去。官布老人从干草圈里弄来一小抱干草,再把干草卷成小卷轻轻地塞进狼皮筒子里,慢慢将皮筒撑鼓撑大,小心地撑出狼体原来的形状。老人说:这样可以防皮筒内皮抽缩粘连,损坏狼皮的质量。两个狼皮筒子塞满草以后,官布又将狼鼻孔轻轻扎通,穿上细皮绳。
官布问张继原有没有做套马杆的备用桦木秆,张继原连忙说有,并带老人走到牛车旁。老人从地上四五根长长的桦木杆中,选了最长最直的一根,足有七米长。然后将皮筒鼻尖上的细皮绳拴在长杆顶端,再在蒙古包门前三四米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长杆竖在土坑里,竖直埋好踩实。两个狼皮筒悬挂在桦木杆上,被高高地送到空中,像两筒迎风招展的信号旗。
官布老人说:这样能风干皮子,同时也能向草原上过往的人,亮出这家蒙古包猎人的猎绩。从前,要是挂出这两筒大狼旗,连盗马贼和土匪也不敢来了。陈阵、杨克和张继原都被杆顶上高高的大狼旗吸引得站定了脚跟。
两筒狼旗一左一右在风中猎猎飘动,被浩荡的春风刮得横在天空。蓬松的狼毛立即收紧,顺顺地贴在狼身上,两筒狼皮竟像两条在草原上高速冲锋、活生生的战狼。
杨克惊叹道:狼死,可狼形和狼魂不死。它俩还在发狠地冲锋陷阵,锐气正盛,让我心惊r跳。
陈阵也不由对杨克和张继原大发感慨:看着这两筒大狼旗,我就想起了一面面镶着金狼头的古代突厥骑兵的军旗。在狼旗下冲锋陷阵的草原骑兵,全身都一定奔腾着草原狼的血y,带着从狼那里学来的勇猛、凶悍和智慧征战世界。世界历史上,突厥骑兵又凶猛又智慧,西突厥被唐朝大军打出中国以后,就很快打出一块新地盘,并慢慢站稳脚跟,几百年后又突然崛起,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连蒙古人也没攻下的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和古老埃及,统一中亚西亚,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奥斯曼大帝国,切断了东西方的贸易通道,垄断了东西方的商品交换,以强大的国力和武力压得西方百年抬不起头来。所有先进文明都是被出来的,西方森林狼被东方草原狼出了内海,下深海,进了大洋,变成了更加强悍的海狼。他们驾起西方古老的贸易船和海盗船,到外海大洋去寻找通往东方的贸易新通道,结果无意中因祸得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抢得了比西欧大好几倍的富饶土地,以及印加、印第安人的银矿金山,为西方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抢得了第一船原始积累。结果,西方海狼壮大成世界上的大狼巨狼,资本狼,工业狼,科技狼,文化狼,再反攻东方,捣毁了奥斯曼大帝国,最终击败了东方草原老狼,而那些东方农耕羊就更不在话下了……
张继原说:我现在也觉得狼学是一门大学问,涉及的大问题太多了,怨不得你这么迷狼呢。杨克说:我看咱们哥仨也别自学大学课程了,钻钻这门学问倒更有意思。
官布站在杆下恭恭敬敬地仰望狼皮筒,久久不走。老人说:用大风来梳狼毛,能把狼毛里面的草渣和土灰都梳干净,还梳不掉毛。大风吹上几天,狼毛就顺了,好看了,可以走了……你们看,两条狼活了,它们俩走了,去腾格里那里了……一路走好。老人又虔诚地看了一会儿,就上羊圈清圈去了。陈阵、杨克和张继原三人连连道谢。
强劲的草原春风吹得陈阵两耳呜呜地生音生乐,像是远方狼群的哭嚎,也像文革前北京西什库教堂里哀哀的管风琴琴声,吹得他满心凄凉哀伤。两条大狼皮筒被风吹得横在天空,仰头望去,春风将狼毛梳理得光滑柔顺,一根根狼毛纤毫毕现,在阳光下发出润泽的亮色;一副盛装赴宴的样子。两条大狼在蓝色的腾格里并肩追逐嬉戏,又不断拥抱翻滚,似有一种解脱的轻松。陈阵一点也觉不出狼身子里充满干草,反而觉得那里面充满了激情的生命和欢乐的战斗力。蒙古包烟筒里冒出的白烟,在它们身下飘飞,两条大狼又像是在天上翻云破雾,迎风飞翔。飞向腾格里,飞向天狼星,飞向它们一生所崇仰的自由天堂,并带走草原人的灵魂。
第十四章(2)
陈阵仰望天狼,已经看不到周围的山坡、蒙包、牛车和羊圈。他眼中只有像哥特教堂尖顶一般的旗杆和飞翔的狼,他的思绪被高高的杆尖引向天空,引离了草原大地。陈阵想,难道草原人千百年来把狼皮筒高高挂在门前的长杆上,仅仅是为了风干狼皮和炫耀战利品吗?难道不是一种最古老最传统的萨满方式,为狼超度亡灵吗?难道不是草原人对他们民族心中的图腾举行的一个神圣的仪式吗?陈阵发现自己驻足仰望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将自己置于图腾之下、站在景仰的位置上了。草原精神和信仰像空气一样地包围着你,只要你有灵魂的焦虑和渴望,你就能感知……
杨克和张继原也久久地仰头欣赏,他们的脖子终于酸了。张继原说:咱们的穿着打扮,生活生产用具都跟牧民没什么区别,连脸色也成老蒙古了。可我还是觉得咱们不像地道的草原人,咱们包也没有正宗的蒙古味道。但是现在一挂出这两筒狼旗,谁打老远看过来,都会以为这包是家地道的老蒙古……
陈阵转了转脖子,揉了揉酸酸的颈骨说:离开北京之前,我也曾经以为蒙古草原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真以为草原就是那么和平安详……后来才知道,《敕勒歌》只是鲜卑族的一首儿歌,真正的草原实在太严酷了,草原精神其实都集中在狼身上。
杨克点头:我怀疑草原民族真正精彩的诗歌都没传下来,只有合汉人口味的东西,才被汉人抄录下来流传至今。我问过好几个牧民,他们都没听说过这首诗。
张继原仍然仰着头望狼,一遍遍围着杆子转圈,耿耿地说:谁都知道这两条狼是狗咬死的,我,我一个额仑的马倌,怎么着也得亲手打死一条狼吧。要不谁还会把我当作额仑马倌?
二郎见被它咬死的狼又在天上活了过来,很是恼火。它不断仰头吼叫,并用两条后腿立起来吼,但狼毫不怕它,继续飞舞。它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狼,看着看着,它的目光开始柔和起来,似乎还有些羡慕大狼那身漂亮的战袍。
下羔羊群渐渐走远。杨克背上接羔毡袋骑上马去追羊群。带羔羊群在草坡上渐渐摊开,还在人和狗的视野里。陈阵对张继原说:你就惦记打狼打狼,走,还是跟我去看小狼崽吧。
两人朝狼窝走去,陈阵搬开石头,揭开木板,窝中的小母狗还缩在羊皮上睡懒觉,一点也不惦记起床吃早奶。可是小狼崽却早已蹲在d底抬头望天,焦急地等待开饭。强烈的天光一照进d,狼崽就精神抖擞地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用小小的嫩前爪扒着d壁往上爬。刚爬了几寸,就一个后滚翻,摔到d底。它一骨碌站起身又继续爬,使出了吃奶的劲,嫩爪死死地抠住d壁,像只大壁虎一样地往上爬。壁土松了,狼崽像个松毛球似的跌滚到d底,小狼冲着d上的大黑影生气地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责怪黑影为什么不把它弄上去。
张继原也是第一次看到活狼崽,觉得很好奇,就想伸手把狼崽抓上来仔细看看。陈阵说:先别着急,你看它能不能爬上来,要是能爬上来,我还得把d再挖得深一点。
狼崽连摔两次,不敢在原处爬了,它开始在d底转圈,一边转,一边闻,好像在想办法。转了几圈,它突然发现了母狗崽,立即爬上狗崽的脊背,然后蹬鼻子上脸,踩着狗崽头再扒着d壁往上爬。小狼扒下的碎土撒了狗崽一身,狗崽被踩醒了,哼哼地叫着,站起来抖身上的土,小狼崽又被摔了下来。它气得转过身来就朝狗崽皱鼻、龇牙,呼呼地咆哮。张继原笑道:这小兔崽子,从小狼性就不小啊,看样儿还挺聪明。
陈阵发现,才两天时间,小狼的眼膜薄了许多,眼球虽然仍是充满y体,黑汪汪的像是害了眼病。但小狼崽好像已经能模模糊糊辨认眼前的东西,对他做的手势也有所反应。他张开巴掌,手掌向东,狼崽的头眼就朝东;手掌向西,狼崽的头眼就向西。为了刺激狼崽的条件反s,陈阵一字一顿地叫它:小……狼,小……狼,开……饭……喽。开……饭……喽。小狼歪着头,竖起猫一样的短耳费力地听着,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张继原说:我要看看它对原来的狼家还有没有印象。然后就用双手做成蚌壳形扣在口鼻上,模仿大狼的嗥声,呜……欧,呜呜……欧……小狼突然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发了疯似地踩着狗崽的身体爬壁,摔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委屈地蜷起身子直往d角里钻,像是在寻找狼妈妈的怀抱。两人都觉得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情,不该再让小狼崽听到狼世界的声音。张继原说:我看你这条小狼不好养,这儿又不是北京动物园,狼可以与野狼世界完全隔离,慢慢可以减少一点野性。可这儿是原始游牧环境条件,一到夜里周围都是狼嗥声,狼性能改吗?等小狼长大了,它非伤人不可,你真得小心。
陈阵说:我倒是从来就没打算把狼养掉野性,养掉野性就没意思了。我只是想跟活狼直接接触,能摸狼抱狼,天天近距离的看狼,摸透狼和狼性。不入狼x,焉得狼子。得了狼子,就更不能怕狼咬了。我最怕的还是牧民不让我养狼。
小狼还在奋力爬壁,陈阵伸手捏住狼崽后脖颈,把它拎出d。张继原双手捧住它,放到眼前看了个仔细。又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小狼崽。稀疏的狼毫怎么也撸不顺,撸平了,手一松,狼毫又挺了起来。
第十四章(3)
张继原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个马倌还得从羊倌那儿得到摸活狼的机会。我跟兰木扎布去掏过两次狼d,一只也没掏着。在中国真正摸过蒙古草原活狼的汉人,可能连十万分之一也没有。汉人恨狼,结果把狼的本事也恨丢了,学到狼的真本事的大多是游牧民族……
陈阵接过话说:在世界历史上,能攻打到欧洲的东方人,都是游牧民族;而对西方震撼最强的,是三个崇拜狼图腾的草原游牧民族——匈奴、突厥和蒙古。而攻打到东方来的西方人,也是游牧民族的后代。古罗马城的建城者就是两个狼孩兄弟,是被母狼养大的。母狼和狼孩至今还镌刻在罗马城徽上呢。后来的条顿、日耳曼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就更强悍了,强大民族血管里流淌着狼性血y。而性格懦弱的华夏民族太需要输补这种勇猛野性进取的血y。没有狼,世界历史就写不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懂狼,就不懂游牧民族的精神和性格,更不懂这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差别和各自的优劣。
张继原说:我真的很理解你为什么要养狼了,我帮你做做牧民的工作。
陈阵把小狼崽揣在怀里,向狗窝走去。当伊勒发现狼崽在吃它的奶时,乘陈阵不备,立即呼地站起来,想回头咬狼崽。可狼崽仍紧紧叼咬住乃头不撒口,像只大蚂蟥、又像只大奶瓶一样地吊挂在伊勒的腹下,伊勒转了好几圈,狼崽也悬空地跟着转,伊勒费了好大劲也没咬到狼崽。两人看得又好笑又好气。陈阵急忙掐开狼崽嘴巴,把它从乃头上摘下来。张继原笑道:好一个吸血鬼。
陈阵按住伊勒哄着它喂饱狼崽以后,站起来说:该让狼崽和狗崽一块玩了。两人抱着四只胖乎乎小崽子向一块干草地走去。陈阵把狼崽放进狗崽中间,狼崽刚一接触到地面,立即以它最快的速度向没有人没有狗的地方逃跑。小狼崽的四条小腿还没有长直,罗圈形的小嫩腿还支撑不起身体,跑起来肚皮贴地,四爪像在划水,活像一只长了毛的大乌龟。一条小公狗崽追着它一块跑,狼崽侧头向它龇牙,发出威胁性的呼呼声。
陈阵心里一惊,说:它饿的时候有奶便是娘,可一吃饱了就不认娘了。虽然它眼睛还没睁开,可它的鼻子嗅觉已经有了辨别力,我可知道狼鼻子的厉害。
张继原说:我看出来,小狼崽已经断定这里不是它的真正的家,狗妈不是它的亲妈,狗崽也不是它的亲兄弟姐妹。陈阵说:刚把它挖出来的时候,它还会装死呢。
两人跟在小狼崽的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继续观察狼崽的行为。小狼崽在残雪和枯草地上快速逃爬,爬了几十米后,就开始闻周围的东西,闻马粪蛋,闻牛粪,闻牛羊的白骨,闻草地上所有的突出物。可能它闻到的都是狗留下的n记号,于是它一闻就走,继续再闻。两人跟了它走了一百多米,发现它并不是无方向、漫无目的地乱走。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朝着离蒙古包和营盘、离羊圈、人气、狗气、烟气、牲畜气越远的地方逃。
陈阵感到这条尚未开眼的小狼崽,已经具有顽强的天性与本能,它有着比其它动物更可怕可敬的性格。在动物中,陈阵一直很敬佩麻雀,麻雀以养不家著称于世。陈阵小时候抓过许多麻雀,也先后养过大大小小十几只麻雀。可麻雀被抓住后,就闭上眼睛以绝食绝水相拼,绝不就范。不自由,毋宁死,直至气绝。陈阵从来没有养活过一只麻雀。而狼却不是,它珍视自由也珍爱生命,狼被俘之后照吃照睡,不仅不绝食,反而没命地吃、敞开肚皮地吃,吃饱睡足以后,便伺机逃跑,以争取新的生命和自由。陈阵似乎看到了被囚在渣滓d里的那些斗士们才有的性格和品质。可他们只是民族的沙中之金,而这种性格,对狼来说却是普遍的、与生俱来、世代相传、无一例外。而将具有此种性格的狼,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兽祖、战神和宗师来膜拜,可以想见,它对这个民族产生了何等难以估量的影响。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而图腾的精神力量远高于榜样,它处在神的位置上。
陈阵感激这条小狼崽,它稚嫩的身体竟然能带他穿过千年的谜雾,径直来到了谜团的中心。
官布骑马过来招呼陈阵给带羔羊群对羔。羊群中央的羊羔们大多在睡觉,而母羊则散开去吃草了。陈阵把狼崽送回狼窝,骑马上了羊群。两人收拢羊群,近两千只大羊和羊羔母呼子叫,子呼母叫,呼叫声惊天动地如同狼冲羊群。两人用套马杆把住羊群想去的地方,再把住道口,让母羊在近千只的羊羔中认领出自己的孩子,凡是领对的,允许通过;领错的和不领的就被赶回羊群继续寻找。陈阵已能准确地认出领错羊羔的母羊,只要是咩咩乱叫,不回头看身边羔子的母羊,就一定不能放它过去。一对对母子母女走出卡口,一出卡口羊羔便在母羊腹下跪下前腿,抬头吃奶,母羊则慈爱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宝贝。两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对完一遍羔。对一次羔就是喂一遍奶,一天两次,上午下午各一次。如果不对羔,许多找不着妈的羊羔,就会因母子失散而饿死。对羔又是数羔,清点羔子。羊羔怕晒,喜欢钻到獭d里睡觉,不对羔就容易丢羔。有一次陈阵发现丢羔后,找遍羊群周围所有的獭d,从几个獭d里掏出三只大羔子。
官布对这群羊很满意,他说:额仑草原水草好啊,母羊的奶水足,都认自个儿的羔子,对一遍羔多省事啊。要是草场坏了,母羊没奶,都不认羔子,就是把全场的劳力全派到羊群去对羔,去唱劝奶歌,一天也对不完一遍羔。一场白毛风过来,几万只羊羔用不了几天就饿死冻死啦,再大的狼灾也不如人灾吓人。额仑的老领导好,明白草原,明白狼,下的工夫不在一群群的羊上,下工夫在草上,在草场上。大事管好了,小羔子不用怎么管也能管好。额仑的羊倌多省心啊,过几天我一个人就能对羔……
第十四章(4)
陈阵听出来,不串门的官布却对牧场了如指掌。
第十五章(1)
成吉思汗极其重视狩猎,他常说,行猎是军队将官的正当职司,从中得到教益和训练是士兵和军人应尽的义务,他们学习如何追赶猎物,如何猎取它,怎样摆开阵势,怎样视人数多寡进行围捕……当他们不打仗时,他们老那么热衷于狩猎,并且鼓励他们的军队从事这一活动。这不单为的是猎取野兽,也为的是习惯狩猎训练,熟悉弓马和吃苦耐劳。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上册
温暖湿润的春风吹拂额仑草原,大朵大朵亮得刺目的白云在低空飞掠。单调的草原突然生动起来,变成了一幅忽明忽暗,时黄时白的流动幻灯巨画。当大片白云遮住阳光的时候,张继原感到寒风吹透棉袍,异常y冷。但白云掠过之后,强烈的阳光又把他置于如同初夏的太阳曝晒之下,脸和手顿时就被晒出了汗,连棉袍的布面都晒出了阳光的气味。当他刚想解开铜扣透透气的时候,又会被一大片白云投下的y影完全罩住,使他又回到y冷的春天。
冰软了,雪化了,大片大片的黄草地又露了出来,雪前早发的春芽已被雪捂黄,只在草芽尖上还带点绿色。空气中弥漫着陈草腐草的浓重气味,条条小沟都淌着雪水,从坡顶向草甸望去,无数洼地里都积满了水,千百个大小不一的临时池塘,映着千万朵飘飞的白云,整个额仑草原仿佛都在飞舞。张继原感到自己不是趴在草地上,而是坐在一块巨大的蒙古飞毯上,天上水上的白云飞速向身后掠去。
张继原和巴图已在这片草坡上十几丛高高的圈草里,潜伏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俩一直在等狼。一次马群大事故又加上一次“谎报”苇地军情,使巴图在整个牧场抬不起头来,他把一肚子的火都迁怒到狼身上。张继原也因在围场错失良机,想打条狼来挽回影响。两人歇了几天以后,就背了两支半自动步枪,又回到了大泡子附近的山坡。巴图判定其他狼群是舍不得死马全沉入湖底的,雪化了水涨了,但泡子边缘浅滩的死马,狼还能够得着,狼若再不动手就真没机会了。
忽明忽暗的山坡水塘继续刺晃他俩的眼睛,两人一边擦泪,一边用望远镜细细搜索对面山坡上每一个可疑的黑点、灰点和黄点。忽然,巴图低下头小声说:往左边山坡看。张继原轻轻挪动望远镜,屏住了气,但压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只见从对面山坡后慢慢走来两条大狼,先露出头,再露出脖子和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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