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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 安波舜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毕利格老人给各家分派了起羊的大致地盘,便让各家分头行动。人们都按照草原行猎的规矩,把雪坑较多较近、起羊容易的地段留给了毕利格和知青两家。
老人带着陈阵和杨克走到自家的牛车旁,从车上抱下两大卷厚厚的大毡,每张毡子都有近两米宽,四米长。大毡好像事先都喷了水,冻得梆硬。陈阵和杨克各拖了一块大毡,顺着小道往前走。毕利格则扛着长长的桦木杆,杆子的顶端绑着铁条弯成的铁钩。巴图、嘎斯迈两口子也已拖着大毡走近深雪,小巴雅尔扛着长钩跟在父母的身后。
来到深雪处,老人让两个学生先把一块大毡平铺在雪壳上,又让身壮体重的杨克先上去试试大毡的承受力。宽阔平展厚硬的大毡像一块硕大的滑雪板,杨克踩上去,毡下的雪面只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没有塌陷的迹象。杨克又自作主张地并脚蹦了蹦,毡面稍稍凹下去一点,但也没有塌陷。老人急忙制止说:进了里面可不能这样胡来,要是踩塌大毡,人就成了冻羊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好了,陈阵的身子比你轻,我先带他进去起两只羊,下一趟你们俩再自个儿起。杨克只好跳下来,扶着老人爬上大毡,陈阵也爬了上去。大毡承受两个人的分量绰绰有余,再加上两只黄羊也问题不大。
两人站稳之后,又合力拽第二块大毡,从第一块大毡的侧旁倒到前面去。把两块大毡接平对齐之后,两人便大步跨到前一块大毡上去,放好长钩。然后重复前一个动作,把后面的大毡再倒换到前面去。两块大毡轮流倒换,两人就像驾驶着两叶毡子做成的冰雪方舟,朝远处的一只活黄羊滑去。
陈阵终于亲身坐上了蒙古草原奇特的神舟,这就是草原民族创造发明出来的抵御大白灾的雪上交通工具。在蒙古草原,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牧民乘坐这一神舟,从灭顶之灾的深渊中死里逃生,不知从深雪中救出了多少羊和狗;又不知靠这神舟从雪湖中打捞出多少被狼群、猎人和骑兵圈进大雪窝里的猎物和战利品。毕利格老人从来不向他这个异族学生保守蒙古人的秘密,还亲自手把手地教他掌握这一武器。陈阵有幸成为驾驶古老原始的蒙古方舟的第一个汉人学生。
毡舟越滑越快,不时能听到毡下雪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陈阵感到自己像是坐在神话中的魔毯和飞毯上,在白雪上滑行飞翔,战战兢兢,惊险刺激,飘飘欲仙,不由万分感激草原狼和草原人赐给他原始神话般的生活。雪湖中,八条飞舟,十六方飞毯,齐头并进,你追我赶,冲起大片雪尘,扇起大片冰花。狗在吼、人在叫、腾格里在微笑。天空中忽然飘来一层厚云,寒气突降。微微融化的雪面,骤然刺喇喇地激成坚硬的冰面,将雪壳的保险系数凭空增添了三分,可以更安全地起羊了。人们忽然都摘下了墨镜,睁大了眼睛,抬起头,一片欢叫:腾格里!腾格里!接着,飞舟的动作也越来越迅速而大胆了。陈阵在这一瞬间仿佛感知了蒙古长生天腾格里的存在,他的灵魂再次受到了草原腾格里的抚爱。
忽然,岸边坡上传来杨克和巴雅尔的欢呼声,陈阵回头一看,杨克和巴雅尔大声高叫:挖到一只!挖到一只!陈阵用望远镜再看,他发现杨克像是在巴雅尔的指点下,不知用什么方法挖出一只大黄羊,两人一人拽着一条羊腿往牛车走。留在岸上的人也拿起木锨,纷纷跑向深雪处。
毡舟已远离安全区,离一只大黄羊越来越近。这是一只母羊,眼里闪着绝望的恐惧和微弱的祈盼,它的四周全是雪坑,蹄下只有桌面大小的一块雪壳,随时都会坍塌。老人说:把





狼图腾 安波舜 第 3 部分
毡舟已远离安全区,离一只大黄羊越来越近。这是一只母羊,眼里闪着绝望的恐惧和微弱的祈盼,它的四周全是雪坑,蹄下只有桌面大小的一块雪壳,随时都会坍塌。老人说:把毡子慢慢地推过去,可又不能太慢。千万别惊了它,这会儿它可是两只羊,在草原上,谁活着都不容易,谁给谁都得留条活路。
第三章(4)
陈阵点点头,趴下身子轻轻地将前毡一点一点推过雪坑,总算推到了母羊的脚下,雪壳还没有坍塌。不知这头母羊是否曾经受过人的救助,还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它竟然一步跳上了大毡,扑通跪倒在毡上,全身乱颤,几乎已经累瘫了冻僵了吓傻了。陈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人轻轻走上前毡,小心翼翼地将后毡绕过雪坑,推铺到西边雪硬的地方。又倒换了十几次,终于走到了没有一个雪坑,但留下不少羊粪和羊蹄印的雪坡。老人说:好了,放它走吧。它要是再掉下去,那就是腾格里的意思了。
陈阵慢慢走到黄羊的身旁,在他的眼里它哪里是一头黄羊,而完全是一只温顺的母鹿,它也确实长着一对母鹿般美丽、让人怜爱的大眼睛。陈阵摸了摸黄羊的头,它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满目是乞生哀求的眼神。陈阵抚摸着这跪倒在他脚下,可怜无助的柔弱生命,心里微微颤栗起来:他为什么不去保护这些温柔美丽、热爱和平的草食动物,而渐渐站到嗜杀成性的狼的立场去了呢。一直听狼外婆、东郭先生和狼、以及各种仇恨狼的故事长大的陈阵,不由脱口说道:这些黄羊真是太可怜了。狼真是可恶,滥杀无辜,把人家的命不当命,真该千刀万剐……
毕利格老人脸色陡变。陈阵慌得咽下后面的话,他意识到自己深深地冒犯了老人心中的神灵,冒犯了草原民族的图腾。但他已收不回自己的话了。
老人瞪着陈阵,急吼吼地说:难道草不是命?草原不是命?在蒙古草原,草和草原是大命,剩下的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连狼和人都是小命。吃草的东西,要比吃r的东西更可恶。你觉着黄羊可怜,难道草就不可怜?黄羊有四条快腿,平常它跑起来,能把追它的狼累吐了血。黄羊渴了能跑到河边喝水,冷了能跑到暖坡晒太阳。可草呢?草虽是大命,可草的命最薄最苦。根这么浅,土这么薄。长在地上,跑,跑不了半尺;挪,挪不了三寸;谁都可以踩它、吃它、啃它、糟践它。一泡马n就可以烧死一大片草。草要是长在沙里和石头缝里,可怜得连花都开不开、草籽都打不出来啊。在草原,要说可怜,就数草最可怜。蒙古人最可怜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要说杀生,黄羊杀起草来,比打草机还厉害。黄羊群没命地啃草场就不是“杀生”?就不是杀草原的大命?把草原的大命杀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没命!黄羊成了灾,就比狼群更可怕。草原上不光有白灾、黑灾,还有黄灾。黄灾一来,黄羊就跟吃人一个样……
老人稀疏的胡须不停地抖动,比这只黄羊抖得还厉害。
陈阵心头猛然震撼不已,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战鼓的鼓点,敲得他的心通通通通地连续颤疼。他感到草原民族不仅在军事智慧上,刚强勇猛的性格上远远强过农耕民族,而且在许多观念上也远胜于农耕民族。这些古老的草原逻辑,一下子就抓住了食r民族与食草民族、几千年来杀得你死我活的根本。老人的这一番话,犹如在蒙古高原上俯看华北平原,居高临下,狼牙利齿,铿锵有力,锋利有理,锐不可挡。一向雄辩的陈阵顿时哑口无言。他的汉族农耕文化的生命观、生存观、生活观,刚一撞上了草原逻辑和文化,顿时就坍塌了一半。陈阵不得不承认,煌煌天理,应当是在游牧民族这一边。草原民族捍卫的是“大命”——草原和自然的命比人命更宝贵;而农耕民族捍卫的是“小命”——天下最宝贵的是人命和活命。可是“大命没了小命全都没命”。陈阵反复念叨这句话,心里有些疼痛起来。突然想到历史上草原民族大量赶杀农耕民族,并力图把农田恢复成牧场的那些行为,不由越发地疑惑。陈阵过去一直认为这是落后倒退的野蛮人行为,经老人这一点拨,用大命与小命的关系尺度,来重新衡量和判断,他感到还真不能只用“野蛮”来给这种行为定性,因为这种“野蛮”中,却包含着保护人类生存基础的深刻文明。如果站在“大命”的立场上看,农耕民族大量烧荒垦荒,屯垦戍边,破坏草原和自然的大命,再危及人类的小命,难道不是更野蛮的野蛮吗?东西方人都说大地是人类的母亲,难道残害母亲还能算文明吗?
他底气不足地问道:那您老刚才为什么还要把活的黄羊放走呢?老人说:黄羊能把狼群引开,狼去抓黄羊了,牛羊马的损失就少了。黄羊也是牧民的一大笔副业收入,好多蒙古人是靠打黄羊支蒙古包、娶女人、生小孩的。蒙古人一半是猎人,不打猎,就像r里没有盐,人活着没劲。不打猎,蒙古人的脑子就笨了。蒙古人打猎也是为着护草原的大命,蒙古人打吃草的活物,要比打吃r的活物多八成。
老人叹道:你们汉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你书读得多,可那些书里有多少歪理啊。汉人写的书尽替汉人说话了,蒙古人吃亏是不会写书,你要是能长成一个蒙古人,替我们蒙古人写书就好喽。
陈阵点点头。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许多童话故事,书里头的“大灰狼”,几乎都是蠢笨、贪婪而残忍,而狐狸却总是机智狡猾又可爱的。到了草原之后,陈阵才发现,大自然中实在没有比“大灰狼”进化得更高级更完美的野生动物了。可见书本也常误人,何况是童话呢。
老人扶起黄羊,把它轻轻推到雪地上。这里的雪面上居然冒出来几支旱苇梢,饥饿的母羊急急走过去两口就把它咬进嘴里。陈阵迅速地撤走了大毡。黄羊战战兢兢走了几步,发现了一行行羊蹄印,便头也不回地跑向山梁,消失在天山之间。
巴图和嘎斯迈也载着一只半大的小黄羊,靠近了硬雪坡。嘎斯迈一边念叨着:霍勒嘿,霍勒嘿(可怜啊,可怜)。一边把黄羊抱到雪地上,拍拍它的背,让小黄羊逃向山梁。陈阵向嘎斯迈翘了翘大拇指。嘎斯迈笑了笑对陈阵说:它妈妈掉进雪坑里了,它围着雪坑跑,不肯走,我们俩抓了好半天才用杆子把它按住。
其他的雪筏一只一只地靠过来,雪湖里的活黄羊终于集成了一个小群,翻过了山。老人说:这些黄羊长了见识,往后狼就再抓不着它们了。
第四章(1)
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r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dx……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
——《周书·突厥》
人们终于可以去起获他们应得的年货了。雪湖上的寒气越来越重,雪面也越来越硬。老人对猎手们说:腾格里在催咱们呢,快动手干吧。雪湖上的人们飞向了各自的地盘,猎场上又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欢乐场面。
老人带陈阵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坑边上停下来。老人说:别找太大的雪坑,要是雪坑太大,里面的黄羊就太多了,七八只十几只憋死的大黄羊堆在一堆,热气大,雪坑里的雪一会半会儿冻不住羊。这么多的热气,焐了半天一夜,羊的肚子早就憋胀了,腿也支楞着,肚皮也憋紫了,小一半的羊r也早就焐臭了。这会儿羊就算冻上了,冻的也是半臭羊。这种羊拉到收购站,卖不了一半的价钱,人家一看羊的肚皮就得压你两级的价,只给你皮钱,r钱就一分也没有了。可这些半臭羊狼最爱吃,埋在这里的羊,额仑的狼群准保得惦记一个冬天。咱们就把最好的狼食给狼留下吧。
老人趴在毡上把桦木长钩c进坑里,雪坑足有两米多深。老人一点一点地探,不一会儿,他猛地一使劲,稳住了杆,然后对陈阵说:已经钩住了一只,一块儿往上拽吧。两人一边拔一边又往下顿,好让继续下漏的雪砂把冻羊身下的空隙填满,再把羊一点一点地垫上来。两人都站起身,慢慢斜拽,一只满头是雪的冻羊头露出雪坑。铁钩不偏不斜,刚好钩住了羊的咽喉,一点也没有伤着羊皮。陈阵弯腰,双手抓住羊头,一使劲便把一只五六十斤重的大黄羊拽到毡子上。黄羊已经冻硬,肚皮不胀不紫,这是一只被迅速憋死和冻死的黄羊。老人说:这是只一等好羊,能卖最高的价。
老人喘了一口气说:里面还有呐,你来钩吧,要像钩那些掉在井底的水桶一样,摸准了地方再使劲,千万别钩破皮,那就不值钱了。陈阵连声答应,接过杆,c进雪坑,轻轻地探,发现这个雪坑底下大约还有一两只黄羊。他花了好半天,才探出了一只羊的形状,又慢慢找到了羊脖子,钩了几下,总算钩住了。陈阵终于在草原雪湖中,钓上来第一条“大鱼”,一钓就是五六十斤,还是一只平时连骑快马都追不上的大猎物。他兴奋地朝岸上的杨克大喊大叫:看看,我也钩上来一只,特大个儿!太带劲了!杨克急得大喊:你快回来!回来!快来换我!好让阿爸休息!
湖面上山坡上到处响起惊呼声。一只又一只皮毛完好、膘肥r足的大黄羊被打捞上来。一只又一只雪筏向岸边飞去。那些青壮快手已经开始打捞第二船了。巴图、嘎斯迈和兰木扎布的两个毡筏最能干,钩羊又准又快,还专钩大羊好羊,如果钩上来是中羊小羊,或是憋胀肚子、憋紫肚皮的大羊,只要是卖不出好价钱的羊,他们就把它们重新扔进空雪坑里去。蛮荒雪原呈现出一片只有在春季接羔时才会有的丰收景象。在远处山顶望的狼们,一定气得七窍生烟。草原上打劫能手的狼,竟然也有被人打劫的时候。陈阵忍不住想乐。
老人和陈阵载着两只黄羊,向岸边驶去。毡舟靠岸,杨克和巴雅尔扶老人下地。陈阵将两只黄羊推下毡筏,四人将两只羊拖到自家的牛车旁。陈阵发现,两家的牛车上已经装上了几只大羊了,忙问怎么回事。杨克说:我跟巴雅只挖到了一只,其它几只是先回来的几家人送给咱们两家的。他们说,这是额仑草原的规矩。杨克笑道,咱们跟着老阿爸真是占大便宜。老人也笑了笑说:你们也是草原人了,往后也要记住草原的规矩。
老人累了,盘腿坐在牛车旁抽起旱烟。他说:你们俩自个儿去吧,千万小心。万一掉下去,就赶紧叉腿伸胳膊,再憋住气,这样掉也掉不太深。毡子上的人赶紧伸钩子,可千万别钩破了脸,要不,往后就娶不上女人了。老人一边咳一边笑。又招呼巴雅尔抱木柴,升火,准备午饭。
陈阵和杨克兴冲冲地走向毡筏。走近湖边深雪,陈阵忽然发现一个雪d,又像一个雪中的地道,一直通向雪更深的地方。杨克笑道:刚才阿爸在旁边,我不敢跟你说,这就是我和巴雅挖的雪d,那只大羊就是这么挖出来的。巴雅真是人小鬼大,他看你们走了,就仗着个小体轻,张开皮袍,居然爬上雪面,在雪上匍匐前进,雪壳能经得住他。他在前面五六米的地方发现一个雪坑,然后爬回来,让我和他一起挖地道,挖了不大工夫就挖到了,又是他钻进d里用绳子拴住羊腿,再退出来,然后我一个人把那只大黄羊拽了出来。巴雅胆子太大了,我真怕雪塌了把他埋在里面……
陈阵说:这个我早就领教了,他敢赤手空拳拽狼腿,这个雪d他还不敢钻?蒙古小孩都这么厉害,长大了还了得!杨克说:我让巴雅别钻d的时候,这小家伙竟然说,他狼d都钻过,还不敢钻雪d?他说他七岁的时候,就钻进一个大狼d,掏了一窝小狼崽呢。你不是老想掏狼崽吗,到时候咱们把巴雅带上。陈阵连忙说:那我可不敢。看看人家蒙古人的性格,我只有羡慕的份儿啊。
杨克和陈阵这两个北京学生上了蒙古雪筏,杨克年轻的脸上竟然乐出了皱纹,他说:在草原上打猎真是太有意思了,整天放羊下夜太枯燥单调。我发现,一跟狼打上交道,这草原生活就丰富多彩、好玩刺激了。
陈阵说:草原地广人稀,方圆几十里见不到一个蒙古包,不跟狼打交道,不出去打打猎,非得把人憋死不可。前些日子,我百~万小!说看得特上瘾,看来,草原民族崇拜狼图腾,真是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两人在早茶时候,吃足了红烧牛排,此刻正有使不完的力气。两人喷出急冲冲的白气,像龙舟上的赛手,手脚并用,前倒后换,毡筏像雪上摩托一般地飞滑起来。杨克也终于亲手钩上一只大黄羊,他乐得差点没把毡筏蹦塌,陈阵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把他按住。杨克拍着黄羊大叫:刚才看人家钩羊,就像是梦,到这会儿我才如梦方醒。真的!真的!真有这等好事。谢谢您啦,狼!狼!狼!
杨克死死把住钩杆,不让陈阵染指。陈阵不敢在危险之舟上跟他抢,只好充当苦力。杨克一连钩起三只大黄羊,他钩上了瘾,不肯上岸,坏笑说:咱们先钩后运吧,效率更高。说完,杨克就把钩到的羊平放在结实的雪面上。
第四章(2)
在岸上,毕利格老人吸完了一袋烟,便起身招呼留在“湖边”上的人,在车队旁边清出更大一片空地。各家的主妇将家里带来的破木板、破车辐条等烧柴堆到空地上,堆成了两个大柴堆。又在空地上铺上旧毡子,再拿出盛满奶茶的暖壶,还有酒壶、木碗和盐罐放在上面。桑杰和一个孩子,杀了两只未被冻死,但被雪壳别断腿的伤羊。额仑草原的牧民从不吃死羊,这两只活羊正好被猎人们当作午餐。大狗们早已吃撑了狼的剩食,此刻对这两只剥了皮,净了膛,冒着热气的黄羊r无动于衷。一个火堆燃起,毕利格和女人孩子们都用铁条木条,串上还微微跳动的鲜活羊r,撒上细盐,坐在火堆旁烤r烤火,喝茶吃r。诱人的茶香、奶香、酒香和r香,随着篝火炊烟,飘向湖中,招呼猎手们回来休息聚餐。
时近正午,各家的毡舟都已回岸卸了两三次猎物了,各家的牛车上都已装上了六七只大黄羊。此刻,所有的男人都被替换下来。吃饱喝足了的女人和孩子,都上了毡筏,又匆忙进湖去钩羊。
新鲜黄羊烤r是蒙古草原著名美食,尤其在打完猎之后,在猎场现场架火,现烤现吃,那是古代蒙古大汗、王公贵族所热衷的享受,也是草原普通猎人不会放过的快乐聚会。陈阵和杨克终于正式以狩猎者的身份,加入了这次猎场盛宴。他俩早已把北京便宜坊和烤r季的厅堂忘掉了。狩猎的激奋和劳累使每个人胃口大开,陈阵感到他比蒙古大汗享用得还要痛快,因为这是在野狼刚刚野蛮野餐过的地方野餐,身旁周围还都是狼群吃剩下的黄羊残骸。这种环境,使他们的吃相如虎似狼,吃出了野狼捕猎之后狼吞虎咽、茹毛饮血的极度快感。陈阵和杨克的胸中突然涌生出蒙古人的豪放,他俩不约而同、情不自禁地从正在痛饮猛吃狂歌的蒙古猎人手里,抢过蒙古酒壶,仰头对天,暴饮起来。
毕利格老人大笑道:再过一年,我都不敢到北京去见你们的家长了,我把你们俩都快教成蒙古野人了。杨克喷着酒气说:汉人需要蒙古人的气概,驾长车冲破居庸关阙,冲向全球。陈阵放开喉咙连叫三声阿爸!阿爸!阿爸!将酒壶举过头顶,向毕利格“老酋长”敬酒。老人连灌三大口,乐得连回三声:米尼乎,米尼乎,米尼赛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巴图醉醺醺地张开大巴掌在陈阵后背猛拍一掌说:你……你,你只算半个蒙古人,什什……什么时候,你你娶个蒙古女女……女人,生一……一蒙古包的蒙古小孩,才才算蒙古人。你……你力气小小的,不不不行。蒙古女人在在……在皮被里,多多的厉害,比狼狼……狼还厉害。蒙古男男人多多的怕啦,像羊一样的怕啦。
桑杰说:在晚上,男人,羊的一个样,女人,狼的一个样。嘎斯迈第一厉害。
众猎手大笑。
兰木扎布兴奋得就地把杨克摔了一个滚,重重地摔在厚厚的雪窝里,也结结巴巴说:什什……什么时候,你你把我摔倒,你……你才是蒙古人。杨克铆足了劲,上去就摔,却又被兰木扎布连摔三个跟头。兰木扎布大笑道,你你……你们汉人,淖高依特那(是吃草的),羊的一个样;我我们蒙古人,马哈依特那(是吃r的),狼的一个样。
杨克掸了掸身上的雪说:你等着瞧!明年我要买一头大犍牛,一个人吃。我还要长个儿,比你高一头,到时候你就是“羊的一个样啦”。
众猎手大叫:好!好!好!
草原蒙古人的酒量大过食量,七八个大酒壶转几圈以后便空空如也。杨克一见没了酒便胆壮起来,他对兰木扎布大喊:摔跤不如你,咱俩比酒量!兰木扎布说:你的狐狸的学啊,可是草原上的狐狸不如狼狡猾狡猾的。你等着,我还有酒。说完,立刻跑到自己坐骑旁边,从马鞍上一个毡袋里掏出一大瓶草原白酒,还掏出两个酒盅。他摇了摇酒瓶说,这是我留着招待客客……客人的,这会儿就用来罚你。众人高叫:罚!罚!应该罚!
杨克苦笑道:狐狸还真的斗不过狼。我认罚,认罚。
兰木扎布说:你听听……听好了!按草原罚酒规矩,我说喝几杯你就就……就喝几杯。从前我就说错一句话,就被一个蒙汉通的记者灌醉过,这会儿也得让你尝尝苦头了。然后倒了一盅举了举,竟用半流利的汉话说:百灵鸟双双飞,一个翅膀挂两杯。
杨克大惊失色道:四个翅膀,各挂两杯,啊!一共八杯啊。还是一个翅膀挂一杯吧。兰木扎布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让百灵鸟一个翅膀挂三三……三杯啦。
众人,包括陈阵在内,齐声大叫:喝!一定要喝!杨克只好硬着头皮连灌八盅酒。老人笑道:在草原,对朋友耍滑要吃大亏的。
陈阵和杨克接过老人替他烤好的两串r,吃得顺着嘴角直流羊血汤。两人都已经爱吃烤得很嫩的鲜r了。
陈阵说:阿爸,这是我第一次吃狼食,也是我活这么大,吃得最好吃,最痛快的一顿r。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些皇帝和他们的儿子那么喜欢打猎了。唐朝的唐太宗是中国古时候最厉害的一个皇帝,他很喜欢打猎。他的太子,就是他的接班人,经常和自己的突厥卫兵到草原去跑马打猎。太子还在自己宫殿的院子里支上草原帐篷,在里面像你们一样地杀羊,煮羊,用刀子割r吃。他喜欢草原生活喜欢得连皇帝都不想当了,他就想打着突厥的狼头军旗,带着突厥骑兵到草原上去打猎,去过突厥人的草原生活。后来他真把自己接班人的位子弄丢了,唐太宗不让他当接班人了。草原生活真是太让人着迷,迷得有人连皇帝都不想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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