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苍梧宾白
“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么?”傅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自嘲地笑道:“我要是想干点什么,还用等到现在?”
“就是因为您没‘干点什么’,才让一些人觉得不安,”顾山绿道,“将军如今的权势、声名都是极盛,等您真打算干点什么,谁能挡得住您?”
他轻轻叹了一声:“将军,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黄金台 73.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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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深也不知道顾山绿到底是打算请他吃饭, 还是专程给他添堵来了。反正最后他从酒楼里出来时,带着满身酒气和一肚子火,被某个苦等半晌的拦路劫匪强行拉上了马车。
“好啊,”严宵寒磨着牙,阴恻恻地说,“哄我在家等你,自己跑出来跟人喝酒……”
傅深默不作声地张开手臂,整个人压过去,重重地搂住了他。
“……”严宵寒威胁的尾音瞬间走了调,干咳一声,“干什么, 别以为撒娇有用……怎么了,喝酒还喝出不高兴了?”
“梦归。”他喃喃地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帝换了两个, 却还是如出一辙的猜忌多疑。“功高震主”如同常年罩顶的阴云, 只要傅深还活在这世上一天, 就永远无法走出这片阴霾。
这声音让严宵寒的心脏瞬间跟被猫挠了一样,他不冷笑了, 也不阴阳怪气了, 小心地把他托高一些:“嗯?跟我说说, 出什么事了?”
傅深不想说话,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于是把严宵寒搂的更紧了一些。
严宵寒看他不吭声, 只是一味地往人怀里钻, 委委屈屈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用那种宠的没办法了的无奈口吻道:“行吧,不想说就不说。困了吗?先睡一会儿。”
马车颠簸,怀抱温热,酒意上头,傅深在一片恍惚的心灰意冷睡着了。
等半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榻上,身上干净清爽,没有酒气,枕边传来另一个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严宵寒侧对着他,一手搭隔着被子搭在他腰上。傅深借着床帐外朦胧微光,能看清他安宁恬静的睡容。
人醒了,酒也醒了,傅深拉长自己的呼吸,在静谧的深夜里慢慢安定下来。这时再回想起今天下午长治帝的知会和顾山绿的提醒,心绪就不那么激烈了。
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当年元泰帝先刺杀后赐婚,各种手段轮流上阵,晴天霹雳一个接一个,最后不是也好端端过来了么?怎么时过境迁,他站的更高,反倒不如从前,竟然为了这点破事,就愁得跟严宵寒撒娇了?
都赖严宵寒!
傅深在他身边是真的安心,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汲取过这么强大的安全感,不说别的,有人在身边,傅深喝了酒绝不可能倒头就睡,中间被人搬上搬下、换衣沐浴,这么折腾都没醒。
皇帝只不过刚动了念头,付诸实施仍需经过重重关卡,等真正开战可能要到猴年马月。就算延英殿点头放行,他真的要带兵出征,也可以到了西南与段归鸿慢慢商量,大不了拖他个一两年。
这有什么可愁的?
忠义是他拿来束缚自己的枷锁,不是送进别人手中任凭驱使的镣铐。傅深发现自己确实比从前想得开了,大概是连国破家亡都经历过,这种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就显得分外低级,像是吃饱了撑的。
有时候“穷途末路”并不是真的无路可退,而是因为底线太高。对着元泰帝,傅深尚且有几分顾忌,可长治帝要是哪一天真把他逼到那种境地,傅深当然不介意为天下计,再给这皇城深宫、万里江山换一位新皇。
他想事想的入神,没留心翻了个身,结果就这么一点动静,严宵寒居然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敬渊?”
“没事,你睡。”傅深正精神着,把薄被给他拉高一点。严宵寒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又沉入了梦中,没过多久,却又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望了过来:“你酒醒了?”
“嗯,”傅深从枕畔拾起他一绺长发,绕在指间,“不用管我,睡你的。”
“你都醒了,我还睡什么。”严宵寒披衣下床,倒了两杯茶端回来,两人默默地润了喉,严宵寒挑亮灯盏,又躺回床上:“现在能跟我说了吗?”
傅深:“什么?”
“下午皇上找你进宫,是不是说了西南的事?”严宵寒松松地搂着他,“晚上顾山绿找你说的也是同一件事?看把我们国公爷愁的。”
傅深好几年没领教过这飞龙卫头子的本事,一时间匪夷所思:“你怎么知道?我出门时把你揣在荷包里了?”
“这有什么,”严宵寒笑道,“老本行而已。”
又是熟悉的无孔不入。元泰帝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出来,连自己儿子都逃不过坑害。
飞龙卫虽已被裁撤,可原班人马仍在,而且回京后禁军防卫仍由严宵寒一手把持,早就布好了无数明线暗线。长治帝经过黄金台集议一事后,对他起了疑心,又有薛升等人天天煽风点火,不像以前那么信任有加。然而皇帝手下可用的人才实在有限,除严宵寒外,竟找不到别人能指挥的动禁军,于是只好捏着鼻子继续用他。
这么做的后果,大约相当于引狼入室,咽喉都送到了人家的獠牙之下,再去关门也晚了。
况且严宵寒是什么人,从小被元泰朝第一权宦段玲珑言传身教,十几岁就进了北衙禁军,侍卫御前,后来更是成了横行朝野的飞龙卫钦察使。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已经成了本能。
察觉到长治帝态度变化,他在“哄皇帝”这方面稍微用了些心思,果然,现在长治帝又对他和颜悦色、倚重非常了。
傅深不得不承认,在“坑蒙拐骗”这方面,严宵寒确实比他强太多,是个学不来的本事。今天下午如果入宫面圣的人是严宵寒,说不定能把长治帝忽悠得回心转意。
“皇上对这事执着的很,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严宵寒听完傅深转述,对于“他能说服长治帝”这个想法表示拒绝:“皇上的性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经不起刺激,又好高骛远,在潜邸时好歹知道怕,懂得收敛;一旦坐拥天下,就唯我独尊,偏执过头了。”
平庸不可怕,眼高手低才可怕;蠢也不可怕,自作聪明才可怕。
“他没有太上皇的魄力,却要学太上皇的手段。以前在江南时重用北方旧臣,如今为了平衡,又有意抬高江南士族,”严宵寒道,“除此之外,还有国威的问题、江南的安危问题……在西征这件事上,皇上和江南士族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劝不动,劝多了他还要跟你急眼。”
傅深皱眉:“没别的办法,只能由着他胡来?”
“除非泰山地震,或者天象异常,否则这事很难转圜。”严宵寒隔着一层衣服,摩挲着他肩头,“顾山绿提醒的有道理,你现在是很多人眼中钉,不管这事最后成不成,他们都要想办法寻你的错处,甚至借机牵连皇后和太子,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傅深感叹道,“看来延英殿也拦不住他作死啊。”
“饭要一口一口吃,新政也要一步一步来,心急什么。”严宵寒伸手按住他的眉心,“来,别皱眉了,笑一个。”
“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呢?”傅深面无表情地道,“不笑。要不你给我笑一个?”
“乖,就笑一下,”严宵寒诱哄道,“你今天让我苦等了一下午,总要给点补偿吧?”
傅深被他这么胡搅蛮缠一通,天大的愁绪也散了,他原本还想多板一会儿脸,结果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在他胸口露出的一小片胸膛上点了点:“无赖。”
严宵寒理直气壮地道:“好汉无好妻,赖汉占花枝。”
“花枝”险些颤成一根打狗棒。
等傅深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严宵寒连人带被子地把他往怀里一抱,恶狠狠地宣布道:“我要糟蹋你。”
“哈哈哈……”
情况果然如他们所料。没过多久,长治帝在延英殿上提出征讨西南,除了北境边军还站在傅深这边,其他四十几个殿臣,甚至连严宵寒都同意了皇上的提议。
有了这么一出,外人看他们俩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深意——北伐时北燕军和天复军还像模像样似地共进退,这才过了多久,两人的面和心不合就已经摆上了台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奸佞就是靠不住。
次年春天,靖国公傅深奉命率十万大军,南下出兵征讨西平郡王段归鸿。
这次随他出征的不是旧部北燕铁骑,而是一支经过扩充的朝廷军,主力是收复中原时赵希诚所统领的江南军。
依旧是京郊黄金台上,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长治帝亲至城外为大军饯行,一如当年元泰帝率文武百官送少年将军北上抗敌,看似充满壮志豪情,实则都在冷眼旁观。
严宵寒就站在离长治帝不远处,目光逐一扫过各位大臣,最后落在长治帝略微发福的背影上。
他没有表情,显得神色冷淡,不过这么看起来,反而比满脸故作感慨的君臣们更真实一些。
傅深远远地投来一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接,严宵寒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模糊地感觉到,坚固的盔甲之下,那人好像是笑了。
临行的前一晚,严宵寒对傅深说:“你只管安心南下,后方有我给你守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时候傅深也没说话,只是一笑,扳着他的下巴亲了下来。似乎一无所知,又好像已经洞察了真相。
春风席卷过旷野,严宵寒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帅旗,在心中默默地补完了昨晚的未竟之言。
等你回来,我会还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黄金台 74.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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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将过, 溽暑渐消, 为预备长治帝九月下江南,严宵寒被指派先行赶赴金陵,安排行宫防卫等一干事宜。
临行前一天, 他与魏虚舟等人交接完公务, 回家坐在廊下, 看下人们忙进忙出地收拾行李, 游手好闲又百无聊赖地拨弄身边一从雪白的绣球花。天边的夕照洒落一地金光, 严大人临风叹了一声,总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一开口就要吟出诸如“斜晖脉脉水悠悠”之类的词句。
傅深远征西南已有三个多月,严宵寒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 只是觉得想得慌。分离漫长, 相思煎熬, 在金陵时已尝够的滋味, 如今又要回头重新尝过,也就是他耐性好, 理智尚存, 否则还管什么长治帝, 早下撂挑子千里寻夫去了。
“老爷!”管家从庭院另一头快步走来, 手里拿着一封薄薄的信,双手呈上, 道, “老爷, 方才有军吏登门传书,说这是刚从西南带回的国公爷的家信。”
严宵寒的手剧烈地一哆嗦,绣球花瞬间被揪秃了一块,摇落一地白花。他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面上勉强镇定地道:“拿来我看。”
信封很薄,封口严实,里面只有一张薄透的纸笺,严宵寒往外抽时都怕自己手劲太大把纸给撕了。
为什么只有一张纸?当年那“吾妻安否”四个字还重重地烙在他心里,这一次万水千山之外,他又会写什么?
等打开那叠了两折的信纸,严宵寒保持着举信的姿势,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这是什么玩意?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团鬼画符似的黑乎乎的墨迹。严宵寒瞪着眼看了半天,才凭借着自己贫乏的想象力,跟上了傅深天马行空的笔触。
黑的是背,白的是肚皮,前面伸出来的是嘴,后面翘起来的是爪子,上面旁逸斜出的几笔是……翅膀?
那也不对,什么玩意有四只翅膀?
傅深好歹是个世家公子,书画就算不能传世,总得让人看出画的是什么,这能贴出去辟邪的一大团黑算怎么回事!
严宵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边啼笑皆非一边咬牙切齿的模样在别人眼里可能比画还吓人,他就像个被新奇玩意儿吸引住的小孩子,全神贯注地寻找答案,完全没考虑过这画是信手涂抹,没有任何意义的可能。
当然,傅深不会千里迢迢地消遣他,但能画成这个样子,他也是真的尽力了。
严宵寒辨认了半天,正着看倒着看,最后发现自己刚才的判断有误,前面伸长的不是嘴,而是两个鸟头,后面翘起来的也不是爪子,而是尾巴,四条墨痕是两对翅膀,再配上黑背白肚皮,答案终于呼之欲出。
纸上画的是……一对大雁。
想明白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忽地软和了下来,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心房,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却似有水光盈动。
书信是和军报一起传回来的,因为会有被偷拆的风险,傅深不能直陈心绪,所以就用这种方法,给他送了一封“雁书”。
“鸿雁”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心领神会的默契。
雁乃忠贞之鸟,终身一侣,天涯共飞。
这天夜里,当严宵寒被这封家信搅得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时,京城的另一头,薛尚书府中,也有睡不着的人。
最近都察院弹劾了两个六部官员,皇上看了折子后,依例准许二人暂且去职,闭门自省,案子交由大理寺查明。这原本是正常流程,所谓“弹劾”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谁都没把它当成大事。可万万没想到,大理寺一铲子下去就掀了老底——竟然真查出了两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证据!
口子一旦开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大理寺卿朱灿是朝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软硬不吃,哪怕知道这两人是江南一派中的人物,也丝毫没有要抬手放过的意思。没过多久,大理寺折子上达天听,长治帝震怒,准刑部将二人拟斩监候,待秋审后处决。
薛升一下失去了两个得力干将,处境顿时变的微妙起来,长治帝最近对他的态度也稍显冷淡。今晚他家中来了客人,是同为江南出身的礼部右侍郎、侍讲学士郑端文,给他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今日下午,信使从西南带来军报,大军已在城外驻扎一月有余,两边却不曾交锋试探,靖国公在军报中写,段归鸿多次派使者到驻地求见主帅,他过些日子要与西平郡王面谈劝降。”
“皇上看完军报,那脸色简直没法看了,手气得直哆嗦,问我‘朕三番五次派人到西南,他称病不肯相见,怎么傅深一到,便上赶着来陈情?他有什么不白之冤是朕不能处置的,非得到傅深面前才能申张?’”
薛升是最早赞成长治帝征讨西南的人,因此每当遇上西南军情,长治帝都会叫他入宫商量。然而眼下他身上沾了泥点子,竟错失机会,叫郑端文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听起来长治帝竟还颇为信重他。
事关重大,郑端文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问:“云平兄,你说,皇上这是对西平郡王不满,还是对那一位……有些想法?”
江南一党,向来视靖国公傅深为心腹大敌。此人手握重兵不说,当年黄金台上那一招险些把江南士族扫出朝廷,以致于薛升他们时不时就要在长治帝面前进几句功高震主、拥兵自重之类的谏言。如今长治帝一提起傅深就没好脸,多半是拜这伙人所赐。
薛升心中冷冷一哂,收起百转千回的心思,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方德是如何应对的?”
“这……”郑端文迟疑道,“弟只说段归鸿大逆不道,此人就算招安,以后也未必不会再生反心,靖国公此举,未免有些欠妥。”
薛升举手抚须,意味深长地道:“方德还记得那年鞑柘来使到金陵,要与我朝议和的事?那时严宵寒与傅深同在前线,发回的奏折上就只有六个字,‘宁战死,不议和’。怎么如今面对区区一个郡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了?”
“您是说……”
“段归鸿是北燕旧部不假,可那都是父辈们的交情,老掉牙了。傅深跟他哪还有什么同袍旧情?不过都是说辞借口罢了。”薛升道,“别管他是为了什么,傅深不肯与段归鸿兵戎相见,这是谁也抹不掉的实情。我朝竟用这样的人与敌军对垒,万一他与段归鸿里应外合,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可那不是你一力撺掇陛下,让他去西南前线的吗?
郑端文生生从他不紧不慢的话中听出了一股杀机,不由得背后一寒:“云平兄,你的意思是……傅深与段归鸿勾结,意欲谋反?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他何至于此?”
“不是他‘何至于此’,而是我们‘何至于此’,”薛升平静地道,“朝中明显有人在针对我们,再不动作,下一个保不住乌纱的就是你我。傅深谋不谋反不重要,只要皇上相信他谋反就行了。”
“只要扳倒了他,北人的同盟自然会瓦解,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要内讧,到那个时侯,才是我们放手施为的机会。”
夏夜闷热,却有一滴冷汗从郑端文鬓角滑落。
他是站在薛升这边不假,可也听了多年北燕铁骑荡平外敌、守卫疆土的赞誉。结党是一回事,可怎么突然就到了构陷功臣,意欲将傅深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只要皇上相信他谋反就够了”,这不就是……莫须有么?
郑端文神思恍惚地辞别薛升,由管家领路,穿过庭院,来到大门前。
夜深了,可门外还有人声。两人走到门前,发现外头台阶下站着个身量不高的青年,乜斜着眼看过来,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门房手里抄着根木棍,虎着脸喝道:“快些回去!再敢撒野,小心我报官捉你进大牢!”
郑端文被喊的回了神,端起了官长的威严,缓缓道:“何故深夜在此吵闹?”
薛府管家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随即对郑端文赔笑道:“下人无状,小的回头一定严加管教,大人海涵。”
此时那青年忽然朝郑端文看来,毫不客气地问:“你从里面出来,可认得薛升?本公子要见他,你速速进去通报。别废话,耽误了大事,回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郑端文堂堂礼部尚书,被当成家奴呼来喝去,当下就恼了。然而他刚上前一步,正欲开口斥责那青年,目光落在他周身衣饰上,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问道:“你是何人?找薛大人有何事?”
那青年满脸不耐地道:“让我进去,进去了自然告诉你。”
管家看不下去,打算叫家丁来赶走这小子,郑端文却突兀地抬手止住他,道:“进去通报薛大人。”又对那青年道:“你跟我来。”
管家一头雾水,然而拗不过他,只得进去回报薛升,没过多久郑端文将那青年领进来,附在薛升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薛升神色讶然,片刻后转向那青年,还算客气地问道:“下人失礼,公子勿怪。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叫旁人都下去,”那青年冷冷地道,“只留你我。”又一指郑端文:“他也留下。”
黄金台 75.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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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外头黑漆漆的, 郑端文领人进门时没注意到, 等进了屋站在灯烛底下, 才发现那青年一条腿竟是跛的。
薛升屏退下人, 请那青年坐下说话。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傅涯。”那青年脸上现出嘲讽之色, 勾着嘴角道:“大人想必没听过。不过我有个哥哥, 叫傅深,你肯定知道。”
郑端文在门外时见他身上的衣服都是难得的上好料子, 腰间虽只挂了个荷包,也十分精巧细致,不像是个泼皮流氓,又不肯说自己姓名, 他觉得蹊跷才将人领进来。可万万没想到, 这一“顺手”,竟把死对头的弟弟领回来了!
不过说实话, 他们南人来到京城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确实没听说过傅深还有个兄弟。
在靖国公还是靖宁侯时,他就已经从颖国公府中分家出来别府另居, 这么多年来, 他跟原府往来很少, 几乎不怎么走动,战乱之后, 哪怕颖国公府日渐没落, 他权势极盛, 也从未出手帮过傅家一回。
南北不合, 非身在朝中的人物不能体会,不过傅涯一个世家子弟,对朝中局势应该也有所了解。他这个时候跑来找薛升,这恐怕已经不是“不熟”,而是“离心”了。
“我在南边时,听说薛大人的爱女,因为皇后的缘故而饮恨自尽,”傅涯道,“大人虽然不曾表露,想必心中仍憾恨至今。”
薛升蓦然被戳了伤疤,神色微冷,沉声道:“既然知道老夫痛恨姓傅的,你怎么还敢登我薛家的门?”
“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恨姓傅的,”傅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犬齿,“尤其是那个姓傅的。”
他的神态中有种不加掩饰、近乎天真的恶意,嘻笑时眼睛眯起来,透着仿佛毒蛇一样的眸光,令两个老头子一阵毛骨悚然。薛升手心里出了一点汗,强自镇定地问:“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他?”
“不,”傅涯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卷东西,拿在手中朝二人晃晃,仿佛炫耀似的说:“是我,来帮你对付他。”
他将手中纸卷抛给薛升,郑端文也凑过来看,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完,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簌簌而下,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
“我那亲叔父与西南反贼段归鸿往来的书信,当年轰动京师的寿宴刺杀案,跟他脱不了干系。”傅涯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
那卷东西里有两封信,还有几张礼单和文书,上头载明了西南每年往颖国公府送来多少“特产”,傅廷义又将这些土仪转送至清虚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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