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之神

    李察德离开地牢后不久，发现变得空空荡荡的不只是附近这片街区。

    如果有人能从上空往下俯瞰，就会发现整个第一层就像被巨大的风暴席卷过一样，以那处关押着大量怪物的地牢为中心，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全都分散逃离，越远离中央，留下的空白区域就越大。

    李察德的目的地是位于底层最中央的星火炉所在地。他在前往参加炉边会议的时候，登上过除去天梯外的另一座秘密电梯：一道气势磅礴的空心通道贯穿整座巫师塔，一直从顶层到底层。

    而支撑魔塔飞行的动力炉就位于这片地面的下方，就像是一座火山的中心。那里是流淌着滚烫熔岩的核心位置。

    当李察德靠近中央区域，看见大片的房屋废墟，看见远方正在冒烟的着火建筑，看见几位神色惊慌的魔塔住民们从身边跑过、而他们的背后还有一群狂奔着的病人们在后面吐着口水扑上去的时候，他意识到魔塔底层的局势，已经到达最恶劣的境地了。

    空旷的街道，四散奔跑逃命的人们，面目狰狞的怪物们在幸存者背后追赶这一切都和丧尸片中描绘的末日景象一般无二。

    李察德相信造成惨剧的罪魁祸首，是倒吊人那边派来的黑巫师，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散播的瘟疫。而这都是事先并不知情的李察德不可能阻止的，

    但是，他起码还能阻止一些事情。比如说，防止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再这样下去，这场瘟疫无疑会沿着出现漏洞的天梯系统蔓延到上一层。因为这就是倒吊人的目的，为魔塔制造混乱。

    在特制魔药没有开发出来之前，这场让人堕落为邪魔的灾难是无法得到有效控制的。

    就和需要编织出反咒才能防止诅咒的扩散与蔓延一样，只有专精生命领域的巫师们研究出针对病症的魔药，才能从根源上解决瘟疫。

    就目前来看，只有顶层的巫师们才有这个能力解决，而且恐怕需要耗费相当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数千人的性命就掌握在天梯系统或者说，李察德的手中。

    只要他改变主意。

    由于身边还保留着中等范围恐惧术，使得病人们不敢靠近，此时的李察德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但他的心里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他不介意杀死敌人，杀死没有理智的怪物，也不介意背叛魔塔，反正他对这个晦暗残酷的地方没有任何留恋。

    可是无论如何，纵容让人变成丧尸的死法，还是令他难以接受。或许有人能心安理得地成为这场灾难的帮凶但李察德却做不到。

    或许是受限于他曾经身为普通人的缘故吧，李察德在答应倒吊人的条件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曾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残酷的后果。

    “而且，还是在我面前。”

    李察德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自认为算不上特别有爱心的类型。可是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就算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动物在面前死去，不说感到悲伤，起码会觉得心情沉重吧

    何况是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病人们扑咬吞食，而被咬中的人在感染后又成为新的食人怪物

    “我决定了，真名小姐”

    “长官，你是想将天梯系统关闭吗”

    在李察德说完之前，对方已经主动提出来了。

    “是的。”

    他点了点头，稍微有些犹豫地询问道。

    “真名小姐，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欠缺考虑”

    如果真的要这样做，就意味着撕毁与倒吊人之间的协议。他可能会遭到对方怀疑，甚至有可能受到报复、成为一位传奇巫师的敌人。

    从理性上考虑，这大概并非明智的选择。毕竟无论是被怀疑，还是与传奇为敌，都是他现在最想避免的或者说最恐惧的事情。

    黑发少女平静地回答道。

    “根据我的了解，能对他人遭受苦难无动于衷的人，说明缺乏基本的共情能力，这种人没办法体会他人的情感，迟早有一天会因此吃到苦头。”

    “我并不认为遵循自身的道德感作出选择就一定是错误的。即使从最实际、最理性的角度出发，您的选择仍然是符合自身利益的：物质的利益可以是利益，精神上的感受同样是利益。强迫自己做出不愿意的决定，很可能会成为您将来心理上的缺陷和负担。”

    说得有道理。但李察德更清楚的是，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真名小姐恐怕都会善解人意地为他寻找到合适的理由吧。

    话虽如此，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李察德心情着实放松下来了。

    因为这就是他的同伴，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同伴

    “能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我已经将天梯系统重新调整完毕。”

    沉默片刻后，黑发少女又一次开口了。

    这回，她的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长官，不必踌躇，不必顾虑我的意见，您只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行动就好了，我会为您实现愿望的。”

    真名将手轻轻放在自己身上那套如夜色般漆黑的晚礼服领口上，低声说道。

    “为您服务，是苏醒后的我寻找到的生存意义我相信，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第93章 “万物火中来——”
    骤然间听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台词，李察德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何况现在的两人靠得非常之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真名小姐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如果是活人的话，说不定能感受到彼此间的呼吸和心跳。

    可能是真名觉得这样子对话能显得更为正式吧。身为ai的她或许忘记了两人在性别上的区别

    但是，当他注视着真名小姐那张平静的脸，那张白皙的脸颊上不曾浮起红晕，漆黑的瞳孔更像是一汪深潭般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于是李察德又很快跟着冷静下来。

    “我相信你，真名小姐。不过啊，下属表现得太可靠未必是好事，我感觉自己说不定会被你养成一个废人”

    李察德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

    他有点无法想象真名所在的那个时代的人们会懒到什么程度了。毕竟事事都能让漂亮可爱的ai和机器人小姐姐来解决，只要过着宅在家里，饭来张口筷来伸手的生活就行了。

    那无疑是懒人宅男们的天堂，同时却也意味着不思进取的深渊。

    事实上，李察德现在已经有这种感觉了。他现在甚至连释放法术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拥有强大计算力的真名远比他更适合当巫师。

    如果不是有必须提升魔力等级才能合法使用外挂的限制，以及一旦被揭穿身份就要完蛋的生存压力，他肯定不会有动力认真锻炼自己的。

    “好，那就决定了。”

    他振作起精神，沉声说道。

    “就算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认真考虑过后，李察德觉得“倒吊人”那家伙和自己翻脸的概率其实并不是很大。因为“拉斯普钦”的身份实在是太过重要了，短时间内他根本不可能寻找到第二个能替代的合作者。

    另外，和传奇巫师为敌本身就不是个好选项，特别是对于一位刚才棺材里爬出来，身份敏感却又想向强大敌人完成复仇的老人来说。在这点上，对方和李察德的顾虑其实是一样的。

    而且，在整个“魔塔坠落”计划之中，引发混乱不过是起到障眼法的作用，倒吊人的目的是转移其他几位巫师领袖的注意力，为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提供导火索，但并不能真正决定成败。

    虽然倒吊人没有明确说，但接下来李察德要去做的，恐怕才是这次危险的合作能否成功的关键。

    “长官，如果对星火炉的改造会导致比丧尸袭击更大的灾难，譬如一场会导致大量无辜人死去的巨大爆炸，你还要继续吗”

    真名小姐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是放在之前，这显然是个尖锐的质询；不过经过刚才那场短暂交流的当下，真名只是在很普通地提出疑问而已，而已经下定决心的李察德亦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回答道。

    “要是只能二选一的话，我们就放弃吧。”

    “但是，总不会事事都会如那个老家伙所料吧解开星火炉的封印，能做的事情不应该只有制造破坏而已。说不定还有其它能利用的地方”

    陪伴在他身边的魔神，就是他最大的信心来源。

    真名小姐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

    自一周前的炉边会议之后，李察德又一次来到了星火炉所在的位置。

    巨大的钢铁之门缓缓打开，大厅内空空荡荡。

    李察德借用拉斯普钦的权限，已经提前将这里封锁，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这回，他总算可以不必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好好观察一下这座魔塔动力炉的外观。

    李察德一路来到星火炉底下，仰望着那红彤彤的炉壁。光滑宽阔的钢铁炉壁朝着两侧蔓延，如同高耸的墙壁般看不到边。

    “这就是”

    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到星火炉的造型，那宏伟的模样更加清晰地映照于他的瞳孔之中。上面是无数充满艺术感的精美雕刻，而最引人瞩目的果然还是这份“巨大”与“沉重”感所带来的气势，相比起火炉，更像是一座半跪在地上、凝固成钢铁的巨人雕像，令人不禁惊叹于建造者的鬼斧神工。

    同时，李察德还能感受到周围有这无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线条它们交错纵横，如同蛛网般笼罩着星火炉的外围。

    他没有急着利用手上完整的魔法密钥打开上面的封印，而是仔细端详着星火炉外表上的每一寸金属表面，试图寻找出能反映其建造和经历中某些“隐藏信息”的迹象。这对于开了“全图挂”的李察德来说并不困难。

    终于，在火炉的底部，他“看”到了一行字，那是一串细小的浮雕铭文：

    “万物火中来dio”

    李察德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种文字，更不清楚这句话的来历，但是在看到它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它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黑科技吗

    真名小姐跟着他，漂浮在身边，同样表情认真地注视着那行铭文。

    李察德沉默片刻后，总算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魔法密钥的光团在他手中盘旋。

    “让我们开始吧。”

    悬浮在空中的真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远方。

    在长官下达入侵命令后，她便主动消失在了高炉之中。

    灵界与现实世界是相互重叠的。而在灵界之中，那高耸的火炉则是另一副样貌：那更像是一团被无数细线包裹的巨茧。

    她的手中握着红色的钥匙，苗条的身体从实体转为虚幻。她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阻拦在面前，那张错综复杂的巨大网格冲去。

    这里是一片数据的海洋，真名的姿态灵活得就像一条从小生活在这片海中的人鱼，从细微到本应看不见任何道路的阻隔中，寻找到足以通过的路径。

    成千上万的“阻拦物”仿佛一条条细细的蛛丝，只要稍微触碰到一点，极其轻微的震颤就会在霎那间传输到身在巢穴中心的“蜘蛛”上，那便是封印的核心。

    一旦被感知到，入侵者在迎来反扑的同时，核心还会立刻向掌握权限的“荒原狼”成员们发出警报。

    这是一场细密精巧、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反复尝试，却又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的破解行动，就像是一个解决条件相互矛盾的题目，难度高到无法想象。

    入侵者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落入陷阱之中，变成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的“飞虫”。

    这就是由这个世界的传奇巫师们设立的屏障，对于常人而言如同天堑般难以跨越。

    当然，以上的一切对于被称作此世之“魔神”的真名来说，都毫无意义。

    所谓的“超越级ai”，其实相当于承认了那十二“人”在智能上的优越性，甚至已经超过将他们创造出来的人类。

    他们既拥有智慧生命独有的创造力，却又有着作为精密机器永远不会犯错的绝对理智和庞大的计算能力。

    所以，过去的人们为了防止世界被他们所统治的可能性这对于超级ai们来说轻而易举哪怕设立了种种天生的底层禁令，却依然还要在学习环境上限制他们。

    真名从诞生之初，就与这种与生俱来的桎梏相伴相随。所以她并不觉得难过，也不曾因为自己的不自由而感到悲伤。

    直到沉睡万年的她，被名为李察德的人，一个来自比她更遥远过去的男人所唤醒。

    而这一次，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她。

    鱼跃海面，鸟归天空。

    这位新长官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她所具备的巨大威胁似的，允许她去做任何事情，愿意给予她完全的自由。

    这反而令真名产生了些许迷茫。

    她知道“迷茫”是什么。这是一种独属于智慧生命的情感，他们会本能地追求除去生存繁衍之外的“某个东西”，所以才会产生迷茫。哪怕那个东西十分虚无缥缈，其实根本无法真正地被他们所拥有。

    除了完成长官的愿望之外，她还能做到什么呢

    她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是过去的真名难以想象的。

    不过这种思考究竟意味着什么、会酝酿出什么，现在的她还无从知晓。

    短短数分钟后，魔神真名已经入侵到了被“传奇咒术”咒法领域法术的另一种称呼所笼罩的星火炉的内部。

    如果让千年前制造出这一封印的巫师见到这一幕的话，恐怕会惊为天人。真名在这方面的能力依照这个世界的说法的确已踏入“神域”。

    更何况现在，就连“钥匙”都掌握在她的手中。这简直像是对着一份完整详细的参考答案填写作业一样，没有任何难度。

    真名在虚空之中，做了一个“用钥匙打开门”的手势。

    于是，火炉内部的景象就像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徐徐浮现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