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关
两个小偷答应下来,悄悄盯上了叶小天一行人。叶小天全无所觉,一家人吃罢早餐,先去给还没吃饭的福娃儿买了满满一筐竹笋,乐的福娃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叶小天的后面,它也清楚自己的吃饭问题只有这个人能解决。
接着一家人就去买粮,叶小天打算暂时以那土地庙为家,旁的不需要,粮食总是要买的。叶小天来到粮店,和那掌柜的谈妥了一斗米的价钱,伸手入怀,脸色顿时一变。
水舞问道:“叶大哥,怎么了?”
那掌柜的一瞧叶小天的脸色就明白了,忍不住说道:“客官,别是路上不小心,被偷儿把钱财顺走了吧?”
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忽然想起方才曾被一个从胡同里出来的汉子撞个满怀,莫非……
叶小天马上对水舞道:“你们等在这儿,不要乱跑!”
叶小天说罢冲出粮店,方才和那人相撞的地方不远,就在前边巷口,叶小天跑到巷口,沿着方才那人所走的方向狂追了一阵,就见方才那人与另一个男子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叶小天大吼道:“你站住!”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已经看见了他。叶小天大吼的同声,他们已撒开双腿狂奔起来,他们这一跑,叶小天更加认定钱袋是他们偷的,立即死命追赶起来。
路边出现一双粉光致致的漂亮大腿,又是一个短裙苗少女,不过叶小天此时已经无暇去看了,如今在他眼中,前边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可比这短裙苗少女吸引人多了。
叶小天不能不急呀,钱若被偷走,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在薛水舞和乐遥眼中,他就是天,就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支柱,他不想让她们跟着自己处处碰壁、时时吃苦,更对他失望。
叶小天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虚荣心作祟,在必要的时候,他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向敌人示弱的。一个混迹于市井之间,从小在天牢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
但是他在乎薛水舞和乐遥,他甚至在乎那只一天到晚吃个不休的福娃,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尽管他和薛水舞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也还不是夫妻,但是在感情上,他已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这种感情,甚至不是单纯地为了想要娶一个漂亮的、读书识字的好女子做老婆,而是一路走来自然而然地生出的一种亲情。即便现在水舞已经嫁人,根本不可能再嫁给他,他也无法再把她和遥遥看成路人了。
追着追着,前方路口突然出现一个身穿紫缎绸,头系紫色*巾的矮胖男人,那男人扭着水蛇腰,手里还掐着一方手帕翩翩,在五六个年轻人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叶小天一看这人登时脸色大变,冤家路窄啊,风铃哥哥怎会在此?
如果叶小天是镇定自若从街边走过,风铃未必会认出他来,可他追着两个偷儿狂奔而来,风铃如何会看不到他。风铃定睛一看,登时把熊猫眼一瞪,兰花指俏生生地往前一指:“好啊你,居然还敢现身,给老娘我抓住他!”
跟在风铃身后的一众少年立即一拥而上,向叶小天扑去。叶小天一个急刹车,单腿悬空,在青石板路上滑出一丈多远,随即一个空中急转身,望风而逃。
叶小天匆匆逃过五条街,后边那群人依旧不依不饶地紧追着,他们体力倒好,至于李云聪和那个衙役早不知被甩到哪儿去了。叶小天跑得脚软腿软之际,前方客栈里忽然哗啦啦走出一群人来。
“咦?是你!”众星捧月般,众人中间站定一个女子,周身银饰,俏生生、水灵灵的,正是那位展凝儿展大姑娘。展凝儿好奇地看着叶小天道:“你这么快就来寻我啦?用不着跑这么急吧。”
这时后边一群人已经追过来,见前边一群人拦住了叶小天,马上大吼道:“快拦住他,他是个贼!他是昨夜潜入我‘蟾宫苑’偷钱偷衣服的小贼!”
“什么?”
展凝儿一听这话陡然色变!
偷钱偷衣服?这倒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他昨天在“蟾宫苑”为什么那副打扮。展凝儿本就对他这么快就屈服于现状,安心从事那等贱业有些疑心,再听了这番话,登时明白自己又被他骗了,昨夜那番煽情的理由,恐怕都是假的。
展凝儿怒不可遏:“好小子!你又骗我!”
雌虎一发威,“呛啷啷”一声便是宝刀出鞘,宝刀向前飒然一指,就见叶小天已在十丈开外,正摆臂迈腿,绝尘而去。
“给我追!”展大姑娘一声令下,十几个苗家大汉登时加入了追杀叶小天的阵营……
……
孟县丞和王主簿肩并肩从衙门里出来,正出入仪门的大小胥吏们见了连忙闪到路边站定,一一行礼如仪。
孟县丞含笑道:“齐木今天过生日,你王主簿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孟某亲自相请,你可不能推脱。”
王主簿皮笑肉不笑地道:“县丞大人,你太客气啦。只消使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劳动你县丞大驾。”
两个说着话到了衙门口,门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跟条被人撵急了的土狗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孟县丞和王主簿一见此人齐齐愣住,诧异道:“你……跑这么急,想干什么?”
叶小天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来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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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16章 再见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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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天答应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习惯于推诿扯皮的葫县官员便破天荒地携起手来,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广泛宣传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县甚至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叶小天正式成了统领葫县皂、快、壮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县丞的直接属下。除了当日出现在县衙二堂的官员和他们极少数的心腹,整个葫县上下再无一人知道这个艾典史是个假货。
考虑到叶小天并不了解县衙的诸多规矩,孟县丞把李云聪调到他身边帮他处理杂务,以免这位典史大人露怯。同时,原为皂班班头儿的苏循天也被调到叶小天身边,成了他的副手。
苏循天是县尊夫人苏雅的弟弟,虽然出身诗书人家,却是不学无术,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着姐夫来了西南。胥史并非永远没有做官的机会,熬资历、攒政绩,偶尔会有极少的几个小官名额会留给他们,希望虽然渺茫,却也是个机会。
奈何在这葫县,就连苏循天的姐夫花晴风都只是个傀儡,哪还有他升官的机会。况且这苏循天也不争气,所精者唯有吃喝嫖赌,一开始时花知县还用心栽培他,现在早已对他大失所望,只盼他别给自己惹麻烦就知足了。
叶小天带着李云聪这个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左膀”和苏循天这个专门帮他找麻烦的“右臂”,开始了他在葫县的典史生涯。
叶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官,艾枫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师,有太多太多的社会关系,自己又没有和他孪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当日在县衙二堂的所有官员一致同意让他永远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叶小天不相信孟县丞对艾典史之死的判断,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谋财害命,吴县丞却偏说是蓄意谋杀。可吴县丞的判断如果真是正确的呢?他凭什么自置险地做诱饵?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葫县官员也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们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个阴谋了,叶小天猜不出他们真正的打算,却能推测出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对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叶小天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要“害命消灾”,当时县衙二堂上聚集了几乎整个葫县的官员,有哪个当官的敢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把杀人灭口这种事也做得轰轰烈烈?
叶小天显然低估了葫县官员的胆量,但这并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触的官员大多是京官,那些京官或许贪婪,或许奸诈,可他们在天子脚下,忌讳难免多些,又哪能像这些地方官们一样无法无天。
对叶小天这条游出刑部街的小杂鱼来说,他还需要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进行不断的摸索与适应,需要在一场场搏奕中不断成长,才有机会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
今天叶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施必行,“集义店”粮行大掌柜,在附近几个州县都是排名第一的大粮绅,昨日在后花园松林中散步时,暴卒。叶小天昨天已经去过一趟,尸体抬回县衙,让忤作检验了一番,说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施必行虽然死了,但家人俱都无恙,财产也没有丝毫损失,同邻县发生的血案大不相同,这让花知县、孟县丞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万一真是邻县血案的煞星流窜到本县,那就麻烦了。
可是施必行作为一个极有影响的大粮绅,突然暴毙于自家的后花园,虽然现在有邻县血案比着,不算极轰动的案子,依旧是要查的,无论如何,总要给上边一个交待。
花知县作为本县正印固然焦头烂额,孟县丞作为主管治安的官儿,同样责无旁贷,可这种事儿,他们不可能亲自去查案问案,只能交待在叶小天身上。叶小天这个假典史在他们心中是假的,在葫县百姓心中可是真的,哪能把他丢在一边。
叶小天昨日率人去带走了尸体,勘察了现场,今天是带人去施家走访,询问细节,并拜访与施掌柜关系密切的一些朋友。
叶小天领着一群捕快,忽见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围拢在那儿。正值邻县发生灭门血案、本县发生凶杀大案的关键时刻,捕快们不敢马虎,立即握紧武器,高声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眼见那些人有几个苗彝两族的百姓,还有一个本县大豪齐木手下的兄弟,他们若是大剌剌的就是不回避,这些薪水经常被拖欠、巡检司的人他们不便得罪、齐木手下的人不敢得罪、苗彝两寨的人得罪不得的公差衙役只会当看不着,护着大人从道边过去。不过今天这一喊,围在路边的那群人却马上闪开了。
“本县这位新典史这么威风?大家都给面子啊。”
几个捕快先是有些惊奇,随即恍然,狐假虎威而已。
邻县那桩血案已然震动整个贵州官场,布政使司和各位大土司先后都下了指示,本县又突然发生了凶杀案,谁愿意这个时候生事。
众人闪开,就见路口站着一个少年,赤红的脸蛋、粗布衣衫,分明是个山中少年,很是质朴。但他虽然身居闹市,可是往那儿一站,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宁静。
叶小天马上认出了这个人,他甚至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华云飞。
他平生头一回看见有人用长刀捕鱼,这个人还送了四条鱼给他,当时虽是晚上,也只见过一面,但熊熊火光下那张稚嫩而极显刚强个性的面孔,他记忆犹新。
叶小天微笑着向他走了过去,只走了三步,叶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华云飞的脚下。华云飞的脚下放着几只猎物,几只褐冠鹃隼,几只锦鸡、野兔,这些猎物倒不稀奇,引起叶小天注意的是那只趴在华云飞脚下的斑斓猛虎。
那是一头真正的猛虎,头圆、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于地,长长的虎尾盘于身侧,全身橙黄色布满黑色条纹的皮毛在阳光下微微泛光,虎头上一个硕大的王字。
叶小天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那天看到这少年时,他只当对方是个渔夫,一个会在山溪湍流中捕鱼的渔夫,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一个猎虎的高明猎手。
“你……是……”华云飞分明已认出了叶小天,但叶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后拥的与那晚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华云飞一时不能确认。又因他的排场而微显局促,再如何淡泊超然的人,也很难真的做到在一个上位者面前从容自若的。万事不羁于心,那需要何等的修练,而这少年只是一个山里的孩子。
叶小天笑道:“四鱼之恩,犹记在心,你不认得我了吗?”
华云飞惊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么……”
叶小天道:“本官么,实乃是本县典史,赴任之初为了了解本县的情形,那几天正在微服私访,不想被偷儿摸走了我的盘缠,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华云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你就是县衙张榜公布的那位艾……艾大人。”
叶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谨,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论那官场中的身份。”
李云聪竖着耳朵,猎犬似的在一旁听着,虽见叶小天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却不耐烦他和一个山里的穷猎户搭讪不休,李云聪马上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这时辰也早了,咱们还得去……”
“闭嘴!本官与人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混帐东西!”
叶小天脸色一沉,根本不给李云聪好脸色。且不提两人之前那些过节,叶小天也没想给他留脸面,反正他这个典史是做不长的,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这个小人客套什么。
李云聪脸色一变,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面皮子发青地退到一边。
一旁苏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规矩,没上没下!”
李云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叶小天看他不顺眼,却不敢再生事端。
苏循天和叶小天处得极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浑球能耐没有,偏又仗着姐夫是本县县太爷,对谁都有点目中无人。可惜他的靠山也是无权无势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没人买帐,所以在县衙这三年,他跟谁都处不好。
然而他对叶小天却是毕恭毕敬,作为县太爷的小舅子,苏循天自然是知道叶小天真正身份的,何况叶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结,吴县丞、王主簿都是有实权的官儿,他还不是一样不放在眼里?偏偏一见叶小天就这么服气,确实令人费解。
花知县包括叶小天在内,自然不知道苏循天的这种态度,始自他去县衙后宅探望姐姐时,意外地见到了叶小天的“二妹”叶水舞。
叶小天训斥了李云聪,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华云飞道:“云飞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多说了。”
“好!您……您请慢走!”
华云飞的脸庞有些涨红,县里一位典史大人跟他称兄道弟,回到山沟沟里一说,这可是叫村长都羡慕无比的事情。一向沉稳冷静的华云飞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叶小天转身要走,华云飞冲动之下,脱口道:“我捕了这头猛虎,卖掉后就有钱娶媳妇了。到时候,请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华云飞这句话说完,马上就后悔了,人家是什么身份,跟他客气两句,还真拿人家当朋友了?
叶小天站住脚步,回身笑道:“要叫大哥,叫大人,我可不去。”
华云飞的脸胀得通红,眼睛却放出光来:“大哥!”
叶小天点点头,道:“你成亲的那天,我一定到!”
叶小天向他招招手,转身刚要走,就听街上一声尖叫:“快来人呐,打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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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17章 书院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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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捕快一听尖叫声,马上如临大敌地拔出刀来,叶小天诧然回望,就见一个青袍儒士站在一处台阶上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叶小天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时李云聪惊叫道:“黄训导!县学出什么事了?”
叶小天这才想起前方那个院落就是县学,站在台阶上“放声高歌”的这个人正是县学训导黄炫。
叶小天向黄炫迎去,一直为叶小天鞍前马后的苏循天主动抢在头里,高声问道:“典史大人在此,黄训导,县学里有什么麻烦了,快快讲来。”
黄炫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快去阻止他们,里边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这一次打得尤其激烈。”
李云聪一听,拔腿就往县学跑,一边跑一边喊:“艾典史,快来,这可都是些小祖宗,出不得意外呀!”
叶小天职责所在,却也推脱不得,只好跟着李云聪跑进县学。
县学虽是朝廷的学府,却不一定要用公帑建造。以葫县来说,官员的俸禄都常常拖欠,拨款建县学就更不可能了。葫县县学是靠士绅名流捐资修建的,去年年尾才落成。
照理说,一家县学应该设教谕一名,训导两名,礼乐射御书数各科教习各一名。但葫县师资严重不足,教谕顾清歌兼了一科教习,训导黄炫兼了两科教习,此外只有三名教习。
叶小天等人冲进县学后,黄训导急吼吼地道:“快快快,他们在后厢。”
一群人拐过正房来到后院,马上就听到一阵叫骂咆哮声从书堂里传来。院子里站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县学教习,五六十岁年纪,还有一人三旬上下,穿着一身县学生员的制服。
听到脚步声,四人回过头来,叶小天一眼就看清了那负手而立、满面鄙夷之色的书生模样,心中不由惊咦一声:“原来他在这里就学!”
这个青衫书生正是叶小天此前在晃县时见过的那位游学书生,被展凝儿倾心爱慕的徐伯夷。徐伯夷没认出他来,当时的叶小天破衣烂衫比乞丐也强不到哪儿去,他哪能正眼相看。
叶小天这时也顾不得理会徐公子,他跟着黄炫和李云聪跑进书堂,就见偌大一间书堂已经成了演武堂,桌案、蒲团、、笔墨,全都变成了武器,纸张漫天飞舞如雪片儿一般。
县学教谕顾清歌站在讲台上大声咆哮,吼的声音都已嘶哑了:“住手!统统住手!顽劣啊!野蛮啊!一群竖子,难成大器!老夫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老夫真是失望透顶!”
顾清歌正在捶胸顿足,一见跑进一群捕快,大喜过望,道:“快,快分开他们。”
这些学子都是附近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还有周边县的一些部落首领子侄,因为去本县县学道路反而远些,所以也在葫县县学就读,这些人性情粗野,顽劣不堪,哪在乎什么师道尊严。
因为他们特殊身份,师长平素里打不得、骂不得,他们之间发生冲突时,又担心他们出问题,真要有人受了重伤,甚至残疾丧命,他们可承担不起。
李云聪一见这些人面红耳赤、叫骂连天,战况当真激烈无比,幸亏学堂里不许他们带刀进来,否则早不知躺下多少人,马上吆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李云聪喊的虽凶却并不上前,那些捕快也是有样学样,眼看这些学生凶狠若厮,他们连薪水都不能按时领的人,犯得着拼命吗?
叶小天头一回看读书人上演全武行,场面当真叹为观止。他眼神一闪,忽然发现一幕奇景,偌大一个书堂,几乎所有的几案都被掀翻了,但厅堂一角赫然还有一张书案完好无损。
书案后面盘膝坐着一个胖子,一个很魁梧的胖子,虽然一身是肉,可是因为他身形魁梧,所以并不显得累赘,这魁梧胖子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身边就是呐喊声、厮杀声,拳来脚往,笔墨翻飞,那死胖子居然像是坐在点了安神香的书房里,读得如此入神,时不时还会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耳边眼前所有一切,于他而言仿佛浮云。
叶小天暗自惊讶,都说本县文教不好,不想竟有一个这样的书痴!
李云聪这等正经官差都不拼命,叶小天这个冒牌货自然没理由上前和这些野蛮人打交道,他像条黄花鱼儿似的,溜着墙边儿向那书痴走去。
一路躲避着笔墨各色暗器,在漫天飞舞的纸张书卷中,叶小天仿佛踏雪而行,走到那手不释卷的胖子身边,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胖子看书是不假,可他看的那书有字有插图,插图上牙帐金钩、粉弯玉足,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可想而知。
顾教谕、李典吏那些人依旧在陡劳地试图阻止双方战斗,叶小天在那胖子身边蹲下,探着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看了片刻,那胖子蘸蘸唾沫,翻过了一页,叶小天急忙道:“你慢点翻。”
“啊!我的玛雅!”
胖子根本没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叶小天这一出声把他吓了一跳,只是他这句“我的妈呀”也不知是哪儿的口音,听起来总叫人感觉怪怪的。胖子定睛看看叶小天,得意地道:“好看吧?这可是孤本!”
胖子拍着手里的书,向叶小天得意地炫耀,那副架势,像极了叶小天童年时的玩伴,得到什么希罕物儿时的模样。叶小天笑道:“书堂里乱成这副模样,你还看得进去?”
胖子道:“他们经常这样,要是不打架,反倒成了怪事。一群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管他们的闲事干嘛,他们就是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跟我没相干不是?你是干什么的,看你这身穿戴,好像是官?”
叶小天耸耸肩道:“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说出去不值一提。我姓……艾,你叫我艾枫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道:“我叫罗远,字大亨。你比我年长,叫我大亨就好。”
叶小天道:“大亨?罗大亨?”
胖子道:“不错,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我爹说,这个字吉利,大运亨通,前途无限。不过那老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他一门心思让我读书科举,你看我是读书的料么?我都当不了官,还亨什么通啊。不过老爹起的名字嘛,大亨就大亨吧,阿猫阿狗,叫啥不是叫,反正代表是我就行了。”
这胖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叶小天好奇地问道:“我听说这县学就读的都是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却不知你爹是哪个部落的首领?”
胖子挺起胸膛道:“你看我的长相,明明是炎黄之后,怎么会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县商人。我也不是这县学的生员,只是我爹一心想让我读书,花了大笔的钱捐建县学,我就被特许旁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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