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映桃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淮上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看着摩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憎恨和恐惧。
他并没有隐藏得很好。或者说,孩子敏感而稚嫩的心灵,其实已经感觉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厌恶。
摩诃越来越沉默,乖戾,喜怒无常,他噩梦频繁的程度有时甚至会混淆自己对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有一天早上凤凰去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突然看着母亲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当时的眼神疑惑,语气平静,似乎长久的梦境折磨,让他已经从内心接受了母亲逝去的“事实”。
凤凰花了很多时间来陪伴他,甚至终日不离开他半步,但混乱的状况总是好好坏坏、反反复复。好的时候摩诃只是反感父亲,又极度依赖母亲;但坏的时候摩诃连母亲都拒绝见,因为他分不清母亲到底是活人,还是幽灵。
周晖的努力和忍耐,都在这样险恶而混乱的情势下到达了极限。
次子伽罗楼,就来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时候。
其实现在想来,当年的周晖也不像现在这样成熟圆滑、饱经世事。换作现在的他,应该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这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但当年他确实已经忍受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
伽罗楼出生后,周晖对这个肖似自己的孩子的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说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对孩子天然的责任心还在,另一方面他又恐惧伽罗楼会成为另外一个摩诃,在将来的某天,再次对他预兆出家破人亡的结局。
在这种复杂的感情驱动下,他对伽罗楼表现出的父爱十分克制,虽然尽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但那真的也只是责任而已。
有时候他甚至会害怕摩诃接近伽罗楼,他看到这两个孩子在一起,会觉得命运正像魔鬼一样躲在他们身后,向他肆无忌惮地张狂大笑,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孩子都不是傻子,他们也许不了解父亲那复杂的感情,但本能会感觉到谁才是最可以依靠的。父亲越刻板疏离,母亲就会被愧疚激发出更多补偿和关爱,孩子们就会越亲近凤凰;最终这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如同漩涡般无法停止,甚至连摩诃长大一些去三十三重天静修以后,周晖和次子伽罗楼之间的关系都没完全缓回来。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周晖变得不太喜欢孩子,后来发展到也不太喜欢一切幼小的、软绵绵的、向他寻求庇护的生物。
楚河曾经试图改变这怪异的家庭关系,但周晖没有办法。他也尝试一个人去三十三重天上看望佛前静修的摩诃,也尝试亲近伽罗楼,但结果都不是太尽如人意,父子相处时诡异而僵硬的气氛,让彼此都非常尴尬。
凤凰曾经问周晖,如果没有摩诃那虚无缥缈的“预兆”,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周晖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可能我从骨子里,就没有当父亲的天分……血海魔物是只知道厮杀和吞噬的低等生物,极少会发情和产生后代;即使有后代,也不会有任何哺育本能,因为孩子生下来就是生存资源的竞争者和掠夺者,甚至有些魔物会在资源贫乏的时候生产幼崽,只是用来当做食物储备而已……”
“所以有时候我看到摩诃,会从本能里产生一种紧迫和危机感——我知道我不仅不能动他,还必须抚养他,但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竞争者,甚至在不久后的将来,还会成为彻底代替我的存在……”
说到这的时候周晖罕见的苦笑起来,声音中充满沉重:
“——‘被替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能我只是把这种恐惧心理,投射到了过于强大的后代身上。”
·
凤凰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很少劝说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或强迫别人皈依所谓“正确”的方向。周晖确实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他自己认为再有必要,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周晖去做。
他尊重周晖作为魔物的种族本能,也理解他对后代的复杂感情。
须弥山上长达千年的静修终于让摩诃摆脱了梦境和现实混淆不清的折磨,在此期间伽罗楼也慢慢长大成人,摩诃从三十三天下来回到人界之后,一家人居住在藏地,在广阔的雪山高原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关系。
就仿佛白雪皑皑的冰川之巅,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发出一声大喊便可以令万吨积雪瞬间崩溃,但起码在那声尖叫爆发之前,一切都还暂时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如果没有那个特定的契机,雪崩是不会发生的。
而一切注定的宿命,很快就开始了运转。
雪山金顶,孔雀吞佛。
——凤凰身上所系的三万年佛劫,终于又应了一次。
佛祖破孔雀脊椎而出,降下有史以来最强烈的天谴,亿万巨雷将冰川化作平地,将雅鲁藏布江横流截断,汹涌洪水淹没了广袤的万里平原。
孔雀在漫天电光中痛苦挣扎,哀叫声震动九天十地,羽毛和血肉如暴雨般洒落在崩塌的大地上;凤凰欲冲上高空去救,却被周晖死死按下,不允许他走进雷场一步。
直到亿万雷劫的最后一道,也是集中了所有神佛之怒的最强烈的那一道天雷劈下之前,孔雀终于只剩最后一缕真魂,从天地间显出伤痕累累的幻影,将流着血的头伸到凤凰面前,最后蹭了蹭母亲的手:
“再见了……母亲。”
凤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强行挣脱九九八十一道魔禁,尖啸着化出真身冲上高空,用身体顶住了最后一击!
——只那一击,便将凤凰粉身碎骨,焚烧殆尽。
焦黑的凤凰骸骨被塌陷的大地席卷,随着洪水和雪流,深深陷入了喜马拉雅山脉的万丈冰川之下,从此再不见天日。
——那是一切动乱和分离的□□。
·
“你在想什么?”
周晖从平板电脑前抬起头,看见楚河怔怔盯着远处被父母牵着,背着书包大笑大叫着的小孩,一动也不动。
“没什么……”楚河几乎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周晖按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半晌突然道:“于副他们家的小闺女今年两岁,特别温顺安静,从来不惹事……”
“你能忍受的孩子必需特质是安静不惹事吗?”楚河哭笑不得,说:“算了,现在就已经送掉半条命了,以后再说吧。”
他收起书,已经失去了任何兴致,便走到水池边去蹲下,看夕阳下碧蓝色的粼粼水波,以及铺在台阶上洁白的,圆润的鹅卵石。
一只小狗摇头晃脑的跑到他身边来,楚河看看周围没人遛狗,心想这是从哪里悄没声息跑出来的?他随手理顺小狗金棕色长长的毛,它便用温暖潮湿的鼻子蹭楚河的手指,让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周晖从椅子边回过头看着他们,目光定在楚河脸上,眼神迷恋而怔忪。
“回去吧,”楚河说,从水池边站起身。
然而他太贫血,蹲久了再猛一站起来,立刻就头晕脑胀,脚步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一脚踩在台阶光滑的鹅卵石上。
下一秒,他向后滑倒,摔进了水池。
哗啦——!
楚河猛然睁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周晖躲闪不及,僵硬的坐在沙发边,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楚河微微喘息着环顾周围,只见他坐在自己家宽大的沙发里,客厅没开灯,玄关外大门紧闭,落地窗外天色早已漆黑。
夕阳,小狗,水池……仿佛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随着睁眼的一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幻境,”楚河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望向周晖:“刚才那是幻境?你给我制造的?”
周晖面色冷硬,没有说话。
楚河挣脱他的手,翻身下去,直奔大门。但紧接着周晖旋身将他按住,不顾他的反抗,一把拖回来重重按在了沙发上:“你疯了吗?门上有魔禁,想被烧掉一只手就去,去啊!”
周晖声色俱厉,按着他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没有半点放松。楚河刹那间终于明白过来,这段时间“出门散步”全是周晖制造出的幻象,他根本就没有,从没有踏出过家门半步!
这个荒诞的事实让他心底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顺着四肢百骸爬进脑髓,连声音都有点不稳:“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晖?你想一直这样关着我吗?”
周晖并不回答,楚河一把挣开他的手,但紧接着被抓住肩膀,死死按在了沙发靠背上!
“放手,周晖!你想干什么,简直是疯了!”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周晖的语气却很冷静:“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出这道门半步。”
“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我可以这么做,”周晖说。
楚河看着他的脸,客厅里没开灯,落地窗外小区的路灯穿过树梢,透过玻璃,映在他半边线条深邃的侧脸上,唇角如刀刻一般没有丝毫弧度。
他是认真的。
楚河盯着他,微微喘息,半晌才发出强行压抑后略显僵硬的声音:“为什么……有必要这样吗?”
周晖深深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冷笑:
“我说过不想听你阻止我杀降三世明王的原因,我自己会去查……”
“——我查出来了。”
楚河目光微微变化,继而被周晖用拇指扳住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平视。
“还记得国安动荡事件中,你在医院一人单挑第五组全员,所有人都被你夺走一魂二魄,变成了植物人么?这些人后来被押解回特殊处地下监狱,没有一个人死亡……”
“——我就奇怪了,在那么激烈的战斗状态中,确保所有人都不受致命重伤,比避免自己受伤还要难,为什么你要费那么大的心思做到这一点呢?”
“于是我让司徒犼三进行调查,虽然中间因为他身受重伤而耽误了一点时间,但上星期,他终于调查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事实……”
周晖顿了顿,直视着楚河的瞳孔:
“司徒告诉我,第五组有几个人在和你对战的过程中,曾经重伤濒死,但被你立刻用急救手段救了回来——也就是说,是你故意手下留情,保住了所有人的生命。”
楚河盯着他,淡淡道:“我对敌人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确实是第一天知道,”周晖笑了起来。
“我回忆了一下你之前的战斗记录,很久以前你降魔时无所顾忌,该杀便杀,从来没有任何反常;但慢慢的,从几百年前开始,你突然变得异常心慈手软,再也没送过任何人下地狱,甚至好几次还有故意放水的嫌疑。”
“你的行为太不合理了,联系这次你阻止我杀降三世明王的举动,我不由产生了一个看似荒诞,却又非常现实的猜测——”
周晖顿了顿,俯在楚河而边,声音轻如恶魔:
“你当年并非以明悟佛法,而是以战斗功绩封的明王。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战斗功绩进一步提升,接下来你会再往上获封——而获封的必要条件,就是通过天劫。”
“如今你的修行簿上,战斗功绩这一项已经满了。”
“现在你手上不能再多任何性命,否则修行顿时登顶,雷劫立刻劈下,连真身都没有的你,会在漫天雷劫中被活活劈死……”
楚河猛一挣扎,周晖立刻翻身跨坐在他狭窄的腰上,强壮有力的手捂着他的嘴,把他轻而易举的紧紧按在自己身下。
这个动作充满了镇压和折辱的意味,楚河的眼睛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湿润,周晖死死盯着他,被怒火冲刷过的神经竟然蔓延起一股难言的亢奋:
“所以你去找梵罗,因为魔尊在全盛时期是可以消弭雷劫的。”
他俯下身,炙热的吐息几乎喷在楚河微红的眼角上,一字一顿道:“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你明知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住你不伤毫毛,为什么不、来、找、我?!”
落地窗外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在地平线下,黑暗如河流般卷入,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
楚河不知从何爆发出的力量,猛然将周晖掀翻,起身就向大门外冲去!
然而紧接着,周晖伸手一把将他抓住,拖过茶几,掀翻在地上,刺啦一声将他上衣撕成了碎片!
“——周晖!”
“我说过,别真的把我逼到那份上……”周晖手指深深□□楚河后脑凌乱的头发里,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然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他把身下这个人的最后一点遮挡都轻而易举剥掉,把那美丽绝伦的面孔按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苍白如雪的肌肤被鬓发披散掩住,这么狼狈的模样,让他内心深处残暴的凌虐欲,从每一根神经末梢上闪电般打进脑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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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这么需要我……”周晖低声道,抬头亲吻他被汗湿的鬓发,和如同水洗过一样雪白的脸颊。
他眼底的暴躁逐渐褪去,慢慢浮起一丝居高临下的,隐忍的温情。
“你明明这么爱我……”
·
楚河这次睡了一天一夜,人事不省,意识完全断片,甚至连睡梦中被喂了几次药汁都不知道。
而周晖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天席卷一切的愤怒和妒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说,再一次被深深压进了貌似毫不在意的外表之下。
他甚至有闲心在楚河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抱着他去阳台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阳光映在长长的睫毛末端,如同千万细碎的金点。他慢慢研究这个人的眉眼和五官,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不够好的地方,但无论怎么看,他都会想起那一年在三十三重天上的初见,似乎中间多少年的岁月一下子就溜走了,没有在那张容颜上留下任何时间的痕迹。
周晖低下头,看着自己仍然强壮有力的双手。
——也许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衰弱、消逝的,只有我吧。
到第三天的时候,楚河从睡梦中醒来,周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态度正常,轻轻松松的做饭,浇花,和他聊天,把头枕在他大腿上看电视,丝毫不提解除魔禁和幻象的事。
他的表现,真的像是打算一辈子把楚河关到死。
——然而这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
第三天下午,于靖忠打电话来找周晖,直截了当的在电话里告诉他:“我需要你立刻过来一趟,别玩那无聊的□□游戏了,把凤四也带过来。”
周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侧脸还是枕在楚河腿上,“怎么了?”
“我们这里,”于靖忠顿了顿,说:“现在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情况。”
提灯映桃花 Chapter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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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前所未有的情况”。
四天前,中尼边界,某边陲火车站。
一个身形精悍、面容英挺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到前台,说:“两张去拉日朗的车票,硬座。”
售票员懒洋洋伸手:“身份证——”
少年从布包里掏出证件,那人扫了一眼,问:“另外还有一个呢?”
少年默不作声,摸出几张钞票,塞在他手里。
周围熙熙攘攘,全身土腥、面容黝黑的藏民大声吆喝,沾满泥土和灰尘的包袱挤来挤去,外面有家禽叽叽呱呱叫成一片。
售票员心照不宣把钱收了,片刻后递给他两张硬座票。
少年挤出人群,跨过满地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袱,来到狭小破烂的候车区域,径直走向后面一排座位,随手把占座的包裹扔到地上,坐了下来。
他身边一个穿大兜帽套头衫的人转过头,露出半张美艳白皙的脸,嘴边挂着嘲讽的笑意:“真是辛苦你了,亲爱的弟弟。”
少年冷冷道:“墨镜戴回去,摩诃。”
摩诃那件灰色的兜帽衫遮住了大半张脸,墨镜下露出小半张脸和脖颈,冰雕雪砌一般白。长发扎成马尾,从兜帽下方垂落在身侧,十分柔顺黑亮,看上去像个美女。
他修长优美的手指在扶手上敲着,貌似漫不经心的打量周围,目光在经过的路人身上转来转去,着重观测他们的体型和脂肪厚度。
迦楼罗却穿着山寨运动t-恤,黑色夹克和长裤,戴着黑色露指皮手套,短发支楞着,露出少年硬挺沉默的侧脸,以及长期在雪线上活动锻炼出的精实体格。
他把包裹拎到自己膝盖上,再一次检视自己的行李。
两天前他在这座大山唯一的“银行”里取出了当年父母为他寄存在这里的东西。那是上一次父母来喜马拉雅山看他的时候,他们商定好的机制,如果有一天迦楼罗决定走出西藏,他就会去指定的地点取出父母为他寄存的保险箱,里面的财物和资料能帮助他更快更方便的融入人类社会。
当然人类社会在不断变迁,所以父母每过一定年份就会重新进行寄存,地点也不局限于那一家地方小银行,而是覆盖了周边铁路网上的十几个不同的银行和信用社。
迦楼罗在包里翻了翻。
周晖留给他东西想必前两年才来换过,包括一把越野车钥匙,然并卵,他并不会开;一打平安符,据说现在每张都炒到了天价,不过在藏区连一张都卖不出去;一只手机,没电,没卡,恶意几乎溢出屏幕。
凤凰留给次子的保险箱却好几年都没动过了,里面码着整整齐齐八万块现金,一套身份证明,一张当年能找到的最全版西藏铁路地图。
迦楼罗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隐忍已久的疑问,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看上父亲的,真的只是因为脸好?
“好肥啊,”摩诃看着不远处一个被父母牵着的小胖墩,发出这样的感叹。
迦楼罗立刻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别乱来。”
摩诃交叠的长腿不安分的晃了晃,坐在一群食物中间大概让他忍耐得非常辛苦,冷冷道:“我那天在雪山上吃人的时候你不也没这么多废话。”
“那不同,那是雪豹偷猎者。”
“有什么区别?”
“他们偷猎雪豹,雪豹是珍稀动物,就算你不吃我也……”
“为什么珍稀动物不能捕杀?”
“因为如果珍稀动物灭绝的话——”迦楼罗哽住,扶额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争论这种问题……”
摩诃天生没有对错观,他的想法跟人类是迥然不同的,已经高度人格化的迦楼罗觉得跟他亲哥实在是没法交流。
孔雀要抢大鹏的神格,兄弟俩在雪山之巅交手七天七夜,不分胜负,双方都差点把对方打残。最终迦楼罗不想这样下去了,便跟摩诃商议,由他下山出面去找父亲,把周晖调开,摩诃趁机去找母亲,先看凤凰有没有办法挽救孔雀明王的神格再说。
摩诃失去了神格,在和弟弟对战的过程中并不讨巧,所能依仗的不过是经验而已。再这么打下去输赢实在难料,他只能答应了迦楼罗的提议,兄弟俩几百年来首次携手踏上了同一条旅途。
这在他们的家庭关系中简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然而迦楼罗一路要采购物品、计算用钱,要规划旅途、分配供给,还要时时刻刻盯着他哥别跑出去吃人,个中辛苦,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检票,摩诃百无聊赖向左右环视,看穿着各异、脸膛发红的藏民们大叫着各种听不懂的语言互相推挤,突然问:“这里这么破,你为什么要在这修炼?”
迦楼罗说:“我习惯了。”
“习惯?”
迦楼罗沉默了一会,把玩那只没电没卡的手机,半晌才道:“当年你吞佛的时候,我因为明知道却没有阻止,事后你受天谴,我被跋提尊者带到西藏雪原囚禁一百年,说是要磨练惩罚,明悟佛法……现在想来当年应该是要保护我,毕竟谁也不知道天谴会不会顺带把我也劈了。”
“一百年早过了吧,”摩诃道。
“我一直待在喜马拉雅山上,在雪线上的冰川内活动,习惯就不想下山了。”摩诃顿了顿,道:“再说我替人当导游,日子过得也不错。我虽然不是正神,好歹也曾受过人界香火,必须要有一个途径去还功德,偶尔在雪山上救一救登山者,就算是做好事了。”
摩诃突然想起自己受过的香火比迦楼罗多得多——作为正牌子的孔雀大明王,他要还的功德可能比凤凰还多几倍,但他从没动过手,这下要还到何年何月去?
“母亲还功德速度很快的,替人界国家做事本来就是最快的方式,而且父亲跟他一起还,差不多再有个三五年,前面几千年积累下来的香火债就全清了吧。”迦楼罗转头看兄长:“你打算怎么办?”
摩诃愕然片刻,把兜帽往脸上一盖:“——算了。”
但算了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凡天人,受了信众的香火,就一定要用相对的方式返还功德给人界。凤凰作为太古神禽,并没有专门凤凰庙什么的给他上香,但毕竟活得久,千万年来积攒的人界香火也不是小数目,帮国家机构做事是他大范围内快速还功德的形式;迦楼罗比较年轻且不是正神,其实要还的不多,在极具佛性的珠穆朗玛峰上替人当向导,也算是一种修行时顺带还功德的办法。
而孔雀大明王,既是正牌明王之一,又有广大信众,香火之多难以计量。再加上他前面只顾着吞佛和吃人了,还功德这回事,是想也没想过。
如果他找不回神格,欠债又太多,六道轮回后不定会投生成什么——要是变成家畜猪狗,那乐子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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