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龙游诸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得道之兔
小雨过后,天空仍然是铅云密布,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云层,却也带不来多少暖意。
荒野中有两列身着青色布甲的军士在稀疏的杂草间向西疾行。
队列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军汉扫了眼自己右边面色苍白、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轻声提醒:“陈安,调整呼吸!”
雨后的地面分外粘湿,稀稀疏疏的杂草上更是沾满了水珠,陈安此时正觉得浑身冰凉,一股分外阴冷的气息隐隐地直刺胸腹之间。
这鬼天气!陈安暗自咒骂了一声,转头向左边道了声谢。
精壮汉子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赶紧走,到地头后留意咱们百户的手势,咱们这一什在前边,后边的同袍都要跟着咱们动作!”
汉子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冲的时候跟着我一起冲,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我冲你就冲!”
陈安愣了愣,心中转了几转才明白精壮汉子的意思,忙点了点头,闭紧嘴唇跟着队伍疾行。
大明朝实行卫所制,当兵的都是固定的军户,世代相传,一户男丁全部战死之后,还会从亲属之中选人来补足户头。
这种制度当然也有许多好处,最少军中杀敌的武艺就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
卫所制的士兵给养主要靠屯田,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些军田大半给当官的占了去,军户因此生活穷困,多有逃亡。
陈安是军户,所以他也逃了,结果运气不好被抓了回来,关了大半年后判成充军,入营做了个先登死士。
先登死士,陷阵在前,积功方可洗清逃户之罪。
每战都得冲锋在前,能活下来都要看运气,军功其实很难到手,一百个里面也难得有一个能洗清罪责的。
陈安还是想做个正常人的,他自小就在父亲手下打了些武道基础,到军中之后又加意苦练,因此三个月后就得以正式编入行伍,有了立功赎身的机会。
他们这一行共计十什,分为两旗,刚好是一个完整的百户编制。
众人在荒野杂草间埋头疾行,大约走了有一个时辰,队伍最前面的百户长打出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叫做“备”,是准备作战的意思。陈安忙伸手将新配发到手中的长刀拨了出来。
长刀是戚家军那边送来的。
戚家刀脱胎于柳叶刀,但要更轻更窄一些,即所谓的‘狭身而曲刃,无肩乃利,妙尤在尖’。
这时期已经有了火器,军中反倒不再注重厚铁甲,多釆用布甲。
布甲轻便,最怕利刃穿刺割划,所以对敌时才会不讲究用那种破甲重刀,反而是轻薄锋利的戚家刀更好用。
先登营穿的是青布甲,镶红边。
陈安所在的这一个佰人队中,只有百户身边那人的服色不同。
这人穿的暗红色布甲,是从戚家军调过来传授刀法和鸳鸯阵的,长着一对死鱼眼,说话又很冲,据说是个校尉,大家都管他叫高校尉。
百户下令后队列中拔刀之声呛呛不绝。
呛呛呛的拔刀声中,高校尉拖着刀就向前冲了出去!
高校尉的速度极快,百丈开外的敌人黑压压一大片,怕不是足有五个佰人队!
陈安握紧手中刀柄,正准备加速跟着冲上去,却听旁边的精壮汉子喝了一声:“等会!”
陈安茫然不解的偏头看他:“就这么让高校尉一个人冲过去?!”
精壮汉子有些不耐烦:“先慢慢地往前压!等下再跟着我一起冲!百户长自有计较!”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高校尉已经一头撞入了对面黑压压的敌军之中,手中刀一个十字花斩,瞬间便划破了当头两人的咽喉!
那两名敌人身影一滞,捂着喉咙向后倒下。
霎那间便有无数柄倭刀向他砍去。
高校尉将一柄刀舞成一团光影,不一刻就又有几名敌人中刀——见他来势凶猛,敌军那边有两人越众而出,举起倭刀向他劈去!
那两人显然是敌军中的高手,几下便将高校尉困住,周边又有几柄长刀劈了下来!
情势一瞬间就变得危急起来,陈安前方的百夫长大声呼喝:“突!”
众人原就蹩足了一口气,此际得令,刹时便按平日训练时排过的阵型散了开来,一同发力向前冲去!
几十丈距离眨眼便至,两军交接,血战将起!
陈安刚挥起战刀,眼角余光中便见那敌阵中的高手一刀劈到高校尉背上,刀下血光迸溅,高校尉的身影被这一刀劈得飞了起来,越过军阵滚落到了敌军身后!
陈安:……
豪勇无比、单人就敢突阵的高校尉就这么挂了?!
眼见得高校尉被一刀劈飞,背后爆出血雾,跟着又摔到敌军身后不见动弹——即便用最快速度突破敌阵,这也救援不及了!
先登死士瞬间红了眼,这一百人中除了两成新兵外都是些百战悍卒,此际陷阵冲杀,个个都一往无前。
众人发狠,一时竟然堪堪抵住了五倍于己的敌人,先登营刚练熟了戚家军的鸳鸯阵,此际施展开来,不一刻便有几十名敌人中刀被砍倒在地。
战场上刀剑无眼,先登死士这边也倒下了十几人,陈安和身边的精瘦汉子两人倚背而战,一时倒也打得顺风顺水。
陈安自小得父亲传授武艺,也算得上身手敏捷,他这第一次上阵居然奇迹般没有一丝惊惧之心,与精瘦汉子两人配合,几次交错后竟也砍杀了三人。
正酣战时,敌军忽然大乱,一道刀光在敌人后方不时闪起!
陈安眼尖,早看得清楚:原先那摔入敌后的高校尉不知何时竟又爬起来加入了战场!
高校尉衣甲上血色淋漓斑驳,一柄刀却利落得很!他身法又快,背后砍人似乎正好拿手,这般忽左忽右地一轮乱砍,敌人后方竟被他一个人搅得阵脚大乱。
先登营这边见有隙可趁,个个都发了狠——连陈安也被激发了血性,一张脸胀得通红,将手中战刀舞得风车一般,只顾闷着头跟在精壮汉子身旁往敌阵中杀去。
这一轮冲杀不知不觉便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陈安眼前一空时,场上便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敌人,自己这边同样也伤亡惨重,出来的百人现在还站着的只剩得三十来个。
五十六、野外不可卸甲
战场上的敌人不一会就被清空,先登营剩下的人聚到一起,开始相互包扎身上的伤口,同时分出十人清理战场。
地上的敌人也有还没马上死去的,哼哼唧唧的呼痛之声满战场都是。
又过了片刻,那十人已将场上清理了一遍,另外又翻出了七个重伤的先登死士。
这七人基本上已无生理,被聚到一起喂下了一枚红色药丸,其实也只是为了临时提振一下精神,得几句遗言而已。
此次出征已经跨过了大明的彊域范围,这些人的忠骨注定要埋在他乡。
陈安听了两句便心酸难抑,泪流满面地走开到一旁。
战场凶险,生死只在须臾间,之前冲阵时陈安无法分心他顾,这时才忽然想起自家的百户长和那位高校尉。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却见自家的百户长和高校尉正坐在不远处的泥泞荒草中说话。
百夫长脸色看上去极其苍白,估计损耗极大。
倒是那位高校尉,浑身衣甲上血色淋漓,也不知到底伤在哪里,此刻却仍旧生龙活虎,丝毫不见疲态。
陈安心中疑惑,便忍不住那边凑了凑。
那俩人坐得并不太远,高校尉似乎正在对百户长说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两人低语了一阵,忽然便听得那百户长提高了声音:“不用这种法子了!你这种法子若是时机掌握不好,装死就得变成真死!”
“我们刚才要是没有及时赶到,或者敌人开始再多一个高手,你的处境就会极为凶险!这次运气好,并不会代表每次运气都会好!”
高校尉冷冷的回应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属猫的,有九条命,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再说不用这一招,我们这一百号人再是勇猛、再久历战阵,也很难全灭那五百人!”
百夫长摇头道:“要是多带一百人就好了,伤亡绝对没有这么大!可惜人带多了的话,倭寇绝不会从坞堡里出来!”
“好了,先不说了,前方坞堡里面必定还留了不少守军,等下可能还有一番苦战,你也去把甲上的颜料擦一擦——这红红的有些刺眼睛!”
原来高校尉身上的血迹是假的!刚才的单人突阵竟是个战略计划,难怪百户长下出击令下得那么晚!
陈安正自惊讶,却被百夫长转头看了一眼:“你是新编入伍的吧?赶紧去休息一下,身上若有伤口,记得一定要用药!可千万大意不得!”
听那位百户长说还要往前,陈安心中不敢大意,忙另外寻了一处坐下来休养。
他才坐下多久,之前和他并肩作战的精瘦汉子便走了过来。
精瘦汉子嗵的一声将自己的头盔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到陈安旁边,盯着稍远处那焚化死者的大火默然不语。
陈安看了一眼扔到一旁的头盔,沉吟了片刻才忍不住轻声说道:“刘哥,我家是军户,家父以前曾告诉我,在战场上绝对不要脱下甲胄,你这——”
精瘦汉子勉强笑了笑:“原来你家是军户,我说你这战场刀法怎么使得这么犀利。”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战场上多次承你出手相护,要不然我现在恐怕也在那火堆之中了!”
陈安忙道:“刘哥说哪里话,倒是我应该多谢你平日的指点!”
清瘦汉子摇头不语。
陈安见他心情低落,一时也不知如何去劝慰,两人默然相对了一阵子,刘哥突然一把抓起自己的头盔:“走,百户长叫集合了!”
到底是新兵,陈安只顾说话,竟然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动静,直到那位刘哥提醒,他才注意到原本散坐在泥地中休息的同袍都已起身向百户长那边聚了过去。
同来的一百同袍刚好剩下三十人。
百户长的眼光一一众人身上扫过,声音低沉地开口道:“这么多的同袍归去,我实在是心疼!”
“我不管你们之前在外面做过什么,来这里是否心甘情愿!此刻我只要你们记住一点:倭寇是我们的死敌!不管死上多少人,我们都要灭了他!”
众人齐声应诺,陈安也将胸膛一挺,握紧了手中军刀。
百户长见众人神情振奋起来,便不再多说,带头转身往西。
这一次并未走出多远,陈安便见到了矗立在前方旷野之中那半球状的坞堡。
这座坞堡全用青色石料建成,异常坚固,是倭寇最外围的第一道防线。
这座坞堡离地大约两丈高往上开有许多孔洞,这些孔洞都是两尺大小,洞口黑乎乎一片,看不见堡内情形。
这便是用来放箭和火统的射孔,里面恐怕早已架好了无数蓄势已久的劲弩!
百户长转身让众人停了下来,开始讲解具体战术:“咱们人少,但是只要突进到坞堡跟前,便可向里面投入霹雳子炸开坞堡!”
“按照斥候的情报估算,此际里面应当只有一支留守的百人队!等下咱们缓步压进,留意敌人的弩箭!”
“若是没有弩箭或是箭射得稀疏,我们就一直压过去,若是箭密,咱们就一起回撤,回到安全距离之外!到时再另作计较。”
众人再次齐声应诺,百户长拔刀在手,转身面向坞堡发出攻击指令。
这次仍是高校尉打头。
军中惯例便是如此,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即算佰人队之类基础作战单位,也得留下能指挥战斗的主将,打头冲锋的只能是副手。
高校尉无须指令便已领先众人两个身位,陈安仍和刘哥一组,众人保持着阵型开始依令往前压进!
大约只走了三四十步,陈安便听到呜呜呜的尖啸声,坞堡之中铺天盖地的射出来无数弩箭!
情况与百夫长估计的大有不同,照这轮箭雨的密度来看,堡内绝不止百夫长开始估计的一个百人队!
弩箭速度极快,又是抛射,众人此次亦未配备厚盾,只得分散开来各自舞刀格挡。
箭雨密集,陈安身边不时有人被射中,就连和他搭档的刘哥左肩也被弩箭穿过,迸出大蓬血花!
五十七、八壮士
舞刀挡箭,本来就需要一个活动的空间,箭雨之中更是最忌挤在一团。
此时众人分开后撤,陈安根本顾不上帮精瘦汉子遮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形滞住,跟着又被数枝弩箭射倒!
堡中的敌人显然是特意将众人全部放到射程之内才开始攻击,一轮箭雨下来,先登死士这边便已足足倒下了十几人!
箭落如雨,空中锐啸之声不绝于耳!
等到陈安一步一步顶着箭雨退到射程之外时,身边竟然只剩下了七人!
高校尉和百户长落在最后,剩下的七人几乎都是靠着百户长手中长刀上暴涨的刀光和高校尉那绵绵不绝的刀网才得以脱身。
陈安年轻,自然更加惜命,刚才撤退时便有意无意地的尽量往百户长身后靠,果然得以全身而退,其余六人估计也多数如此。
战场上刀剑无眼,活下来的自然都是些聪明人。
这种情境下的撤退不同于对阵冲杀,本应以保命为先,陈安的做法自然也并无不对。
箭雨大约射了三轮,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二十三名先登死士,一个个浑身都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钉在战场之中。
好在百户长下的命令是缓步前压,众人因此进入射程并不太远。再加上弩箭是齐射,并没有分批次覆盖,这才侥幸留存了七人。
如果之前是极速突进,估计此时可能除了百户长和高校尉之外就该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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