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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为此,张鸿远须亲自下厨房为岳丈做菜。刘瑞芬做的饭菜是j代不了她父亲的,弄不好,会引起刘顺德罢饭。
张鸿远炒了一盘j蛋,拌了一盘土豆丝,外加一盘r常吃的咸菜,凑成了一热二冷。建英到供销社打回半斤散泉白酒。好了,翁婿二人,岳丈大人坐在炕上,女婿坐在地下的板凳上,酒菜摆在炕沿边上。俩人一杯又一杯喝了起来。好啊!那菜是十分寒酸的,可是有滋有味呀;那酒是粗醪的,可那翁婿之情十分绵长呀。
看来酒菜十分对口味,刘顺德酒兴特浓,三杯过后,又让女婿满上了第四杯。
“叔,喝吧。”张鸿远举杯劝酒。
“嗯,嗯。好,好!喝!”
刘顺德应劝举杯,看呵,那双微微有点发抖的手小心地捏着杯,那两只圆圆的眼睛闪着亲切热烈的光,直盯着那酒,似万分珍爱,又似不忍心喝掉,又似生怕洒掉一星半点,酒杯在他亲切热情的目光护送下缓缓送到那微微地启开一条真诚缝隙的唇边,一股饱满而深长的气流将酒杯吸住,随之手臂一抬,头一仰,接着是一声动人心弦的长呷声。
“啊——”
听,那长长的真挚而绵软的呷声,仿佛刘顺德不是喝下一杯白酒,而是将六十载所有欢欣和幸福全部注入了五脏六腑。接着老汉又夹起了一筷j蛋送入刚刚被白酒浸润的嘴里,而后捏着筷子的手突然停在当空,只见老汉目视前方,专心一意,嚅动嘴巴,虔诚而严肃地咀嚼那块入口的j蛋,那不是贪婪的咀嚼,而也不是机械地咀嚼,那是一种真挚而欢欣的分享,仿佛老汉能从每一次咀嚼中品味出人生的一个个令人惊喜的密谛,能氢大地上所有的滋味一个个溶进味觉细胞、化作九千九万九亿亿个美妙的回味……
“好——”
听他一声叫好,表明一次伟大的品尝运动完毕了。看他那耕种着善良的花白胡须的脸,甜美和欢欣的神采胜过那尊万人敬仰的弥勒菩萨,而你会觉得此时的刘顺德才是活生生的弥勒佛。
张鸿远一向自视甚高,认为岳丈只是一个守财、嘴馋而平庸的小中农,今天却被岳丈大人身上那种对生活、对人生如痴如醉的虔敬之情感染了,不知不觉也多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张鸿远便催促岳丈躺一躺。这时,刘顺德却小心谨慎地从胸前掏出一包东西,那是一块已消失了本来图案和颜s的手帕,刘顺德缓缓打开手帕,却见一堆币值不同的人民币惊异地望着张鸿远。
张鸿远吃了小小一惊,正要惊疑地问话,刘顺德却用神秘的语调说:“猫儿,远小,这是二佰块,二佰!借给你给建忠办事,三五年里赶快还给我,三五年!可不能叫清虎知道,也不能叫瑞妮知道。千万!天知,地知,你我知道就行了。”
张鸿远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激动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叔,怎好意思……”
张鸿远又是激动又是不知所措,刘顺德却无视张鸿远的感激之情,却连催张鸿远把钱裝起,生怕女儿刘瑞芬进来瞧见,那神情仿佛是在g一件不光彩的勾当似的。
张鸿远只好将钱放在炕席底下。他的心跳的很厉害,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扶好炕席,席子滑下来将他的手挂伤了,但他没有感到疼痛。
人,痛苦和悲伤的时候可以感觉不到皮肤的伤痛,而喜悦和激动的时候也使人忽略外表的创伤。
应该说,张鸿远可不是轻易流露感激之情的人,更何况因为借他二百块钱——因为钱而激动到如此情景,更不合张鸿远的脾x。真正让张鸿远激动的原因有两条:一是没想到视钱如命的岳丈会慷慨解囊,而且是将他一辈子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二是张鸿远没想到岳丈会如此信赖他,肯将血本借给他。要知道,刘顺德到底有多少私房钱,谁也不知道,不但儿子儿媳和女儿们不知道,就是刘顺德最信任的与他同甘共苦同患难了近四十个春秋的老伴都不知道,钱是刘顺德的命。
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难道能轻易j给别人吗?刘顺德怕女儿们计算他,因此防女儿比防小偷还严密呢;刘顺德怕儿子儿媳糊弄他,因此防儿子儿媳就像防强盗;刘顺德其实并不防老婆,但他防着老婆那过分的善良,由于善良老婆会在别人引诱面前,把他刘顺德的命根子出卖,然而,刘顺德却敢于将钱借给女婿。刘顺德信任自己的女婿,而且深知女婿胆小谨慎,而关键是他知道女婿为人忠诚有信义,这是别人身上见不到的东西。而张鸿远恰恰是因为受到岳丈的信任而激动呀!
晚上,一向缺少笑容的张鸿远突然不知什么原因脸上泛着喜盈盈的光彩,躺到了炕上,张鸿远对刘瑞芬说:“建忠办事的钱借到啦,赶快给定个r子吧。”
刘瑞芬笑骂到:“娶儿媳妇了,看把你喜得,怪不得脸上有了点气气。烧不熟。”
张鸿远笑了,刘瑞芬没问钱从哪里借来,他也就省的跟她说谎话了,此时他心里感激岳丈大人,也就觉得身边的妻子更可爱了,而且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爱了。
一场冬雪悄悄降临了。这场雪虽不很大,但恰能将大地覆盖。此时,秋后的山野,经过霜冻和寒凝蹂躏后的那种苍凉的面容消失了,而映入人们视野的是一副洁白清晰的画面。被残秋初冬的寒扰的十分沮丧的人们,面对清新白亮的世界,油然心动,精神振作,人们心中都在感叹,冬天真的到了,节气变了。冬雪覆盖着生机,覆盖着明年开春——难以遏制的人间欢乐和喜悦。婚丧嫁娶,是山庄窝铺的百姓人家的头等大事,十分慎重讲究,尤其是办理婚嫁大事,那阵势,那规模,那讲究,也不亚于一场正规战役,不亚于国家盛事,不亚于过去的皇帝登基,现在的开国大典,不得了呀。其实,齐家治国就是一回事,只是形势和规模不同罢了。
而且山乡人家既不会因为儿女们长相、智力等差别,而免去必不可少的办事的规程,也不会因为门第高低,家户大小,贫富不同而废除办事的议程。婚事之所以要办得有板有眼,有议有程,其根本的意义就在于,在山乡人的眼里,传统的规定和仪式神圣不可更改,远比国家的一纸结婚证要慎重的多。农村老百姓往往习惯于依据传统文化和自己道德良心来约束自己。
婚姻必须举行明媒正娶的完婚大典,否则,即使领取了结婚证书也不能视作夫妻。而且不论任何人,不论谁家,每逢子女婚配,必须推举一人主持这个隆重的议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般来说,婚丧大事要一个主要人物主持,这个人一般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熟悉办事的程序、要求和细节;二是要有人缘、有威信;三是要头脑精明,善于应变,有组织协调能力。张鸿远的祖父张孟老汉在世时,张家的红白喜事都由张孟老汉主持。张孟老汉虽然目不识丁,但却心灵手巧,处事果断。张孟老汉去世后五个儿子已分为五家,各自经营自己的光景,这时家中办事的时候突然缺少了主持人。张孟老汉有三个能g的儿子,已早他先去世,在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赶牲口的张克智为人粗率,脾气暴躁;一个是常年卧病在床的张克礼,俩人都不是主持大事的材料,因此,主持人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张鸿远这一代人的身上,这种天然的断层现象给张鸿远创造了担当大任的机会,因此从六十年代起,酷似张孟老汉遗风的张鸿远被推上了主持红白大事总管的地位。
十六r办事,十五r这天,张鸿远家已充满了喜庆的喧闹。
秦花妮第一个走进张鸿远家的大门。刘瑞芬刚刚吃过早饭,炕上的被子没有叠,灶台上的锅碗还没有洗涮,一见秦花妮来了脸上马上开出了万朵桃花。
“他婶儿,来的真早,看我这一早上,一会儿寻黄米,一会儿找红枣,乱七八糟的不成个样儿。”听刘瑞芬的口气儿,她已乱了套了。
秦花妮深知刘瑞芬的脾x:刘瑞芬家里的东西,不论粮食还是物件,没有固定存放的位置,平r不拾掇,用时乱寻找,这与刘瑞芬那办事没规律,说话没逻辑的习惯十分相符。秦花妮心中不由得冷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s地说:“咱知道你现在是火烧眉毛。一早上三蛋有点咳嗽,吓了我一跳,我生怕这个三蛋小子不争气,接骨眼儿上病的厉害了,我可就帮不了你的忙,可就该着让你讪克我。这不,我让四凤误一天学,看着点三蛋小,还是给你娶儿媳妇的事当紧呀!”
听了秦花妮的一片表白,刘瑞芬立马露出了感激万分的表情来,半带讨好,半带恭维地说:“哎呀,救人如救火,你不来可就把我放到地下了。”
“看你说的,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人,我秦花妮算老几。”秦花妮自我表白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刘瑞芬感激,目的达到了,于是又谦虚起来。
刘瑞芬也明白秦花妮的意思。秦花妮的谦虚就像市场上讨价还价一样,其目的是要争取今天的领导权。于是刘瑞芬说道:“你谦虚什么,论手快,论经事,谁能比上你?哎,今天全靠你安排指挥,我可全指望你了。”
秦花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按照常规,完婚前几天要办几件事,淘洗黄米,碾黄米面,洗红枣,煮红小豆,剁饺子陷儿,之后要捏好次r贡献祖宗的糕,做一块谢婚大枣糕,包好次r款待娘家客人的饺子汤所用的饺子,蒸好娶亲大馒头和款待娘家客人的小馒头,摘剥好次r所用的葱、蒜、姜,洗涮好次r用的锅碗瓢盆。这些活都由自家里老婆媳妇们g。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活儿,没有一个精g的妇女主持安排不行。张家里老婆们论精明能g首推秦花妮,其次是张鸿勇的媳妇小胖妮,再次就是张鸿兆的媳妇——外号叫“大烟筒”的杨春芬,每逢张家办事,这三个比较争强好胜的媳妇都会发生一场争权夺利的明争暗斗,这一次秦花妮抢先取得胜利。
下午,张鸿远指挥着他的叔伯弟兄们和儿子、侄儿们开始借家俱、盘灶火。那灶火是临时火,能烧开四担水大锅的大火。天黑前,搭起篷布,把整个小院遮了起来。
这时天空中零零落落的雪花飘在了篷布上,静静地谛听着张鸿远家叮叮咚咚、嘶嘶喊喊的热闹声。
吃过晚饭,张鸿远让建忠把建忠的叔叔以及堂叔堂伯伯叫来,碰头商量次r的人员分工事项。张鸿远做过许多次总管,都能镇定自若,然而,这次为自己家做总管却不由有些心中着慌,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着慌,慌从何来,所以,他将次r要办的所有事项都在心中列好了流水账,直到将人员分工敲定,又反复掂量却无遗漏,才安心入睡。
凌凌散散的小雪花倔强地从容地飘了整整一夜。这些看起来卑微单薄的小东西们,像这片土地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样,自信地,仿佛带点傻哈哈气,执迷地依附这片土地,厮守着这片土地,最终与这片土地自然而然地溶于一体。它们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为着一个神圣的使命,潇洒而来,一夜之间村庄、山梁便被装扮成一位玉洁冰清的淑女。这位淑女仿佛是吉祥、喜悦和美满的化身,来到这片土地,问候这片土地,抚摸这片土地上奔波了一整年的人们的疲倦心房。
j叫头遍,刘瑞芬和孩子们就起床了。刘瑞芬淘米、洗红薯,准备早上一大家四五十口人吃的焖饭。建忠虽是新郎官,但也早早起来挑水去了。建英在厨房礤土豆丝,准备就饭菜。建诚和建刚跑出跑进忙着给门神、土地、天地、财神、灶王等神圣们摆供烧香,这小哥俩常常因为找不到神在哪,或者是因为不知往哪里摆供品争吵起来,争吵一会,谁也说不服谁,只好进屋里叫醒仍睡在炕上的父亲张鸿远。
张鸿远被叫醒了。他没有早起的习惯。躺在炕上,热炕温暖着他那瘦弱的身躯,他心安理得指拨着孩子们忙里忙外。
他认为这是别人不如他的地方。弟弟张鸿志能有这种体验吗?不能,他连儿子都没有。堂弟张鸿勇有吗?没有,虽然他有一儿一女,可别说是侍候他,就是他侍候孩子们稍有不周,还会受到孩子们抱怨,老婆小胖妮还要赏他一顿臭骂。那么,闷颅呢?堂弟闷颅是弟兄们中生儿育女的冠军,他有五女三子,可是别说他躺在炕上指挥老婆孩子g点活儿,他一声不吭像个奴隶似的g一天活儿,老婆能正眼看他一眼就感激涕零了。张鸿远毕竟是张鸿远呀,他的生活有自己的自豪和佳境呀。
吃过早饭,雪住了。东方的天空透出了淡黄的光晕。有建忠的堂叔张鸿兆、建忠的姑姑张鸿娥,加上介绍人李林秀和一个八岁男孩组成的娶亲队出发了。按照传统,新娘子是用轿子迎娶的,但五十年代改作毛驴迎娶,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今天,由于洋车——自行车的时髦,因此又改用自行车迎娶了。
传统也要变化,随着社会发展趋势在变,而实质却始终不变。今天迎娶新娘子推自行车的是“大眼睛”刘壮虎和“黄风”张德兴两个人。
建忠不去迎新娘,当地风俗规定新郎在家等新娘,叫做等亲。什么时候新娘子来到家门口,什么时候新郎官才去换衣装,换上里里外外一身新,才拜天地入d房。
满院子是帮忙的人:有本家族的帮忙g杂活的人;有受到邀请的师傅们——炒菜和拉拉面的师傅,高有峰,赶大车的忠书,“没明没影着”吴明英,小个儿拐三狗,还有挑面的张五小;拉风箱的周五小总是不请自到,他是个老光g,没有固定的工作,整r里以帮助村里以及村外红白喜事为职业,办白事时他充当yy、洒扫停尸房驱鬼、钻坟墓赶野兔、叫死魂,办喜事儿时发挥不了他那不怕鬼不怕邪的特长、为了混饭只好帮主家拉风箱,而且帮忙不要钱,只有g罢活多给几个馒头——少则四个,多则八个,够他吃一天就行,否则少一个也不行,多一个也不要。
人多,也就热闹起来了,车把式忠书边g活边逗建忠:“嗨,忠猫儿,看喜得你,嘴都笑得合不上了,小心点呀,笑歪了嘴,黑夜上了炕小心新媳妇认错了人,一脚蹬到你地下。”
忠书那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不时将院里g活的男男女女逗得哄笑起来。不喜欢说话的建忠不断受到逗耍,不断的红脸,突然间,建忠也一本正经地冲着忠书问道:“忠书哥,你娶老婆的那一天,没有笑,是哭了吧。”建忠那一本正经的问话,一下将忠书弄了个愣怔,附近的人突然哄笑起来。这时,小个子拐三狗顺着建忠的话开玩笑说:“忠猫,你说对了,忠书那天晚上一上炕就哭了起来,我们到窗前一听,忠书正跟他老婆王玉平吵架呢,王玉平说:‘大老爷们哭什么,今天是喜事呀,没出息。’你听忠书说什么?忠书哭着说:‘你踢着我了,你踢着我这儿啦,你个小母驴,踢着这能不疼吗?”王玉平一听,忙说:哎呀亲疙蛋,心疼煞人啦,快让我看看,踢得厉害不厉害?’忠猫,你问问忠书,他老婆踢着他哪儿了,你也防着点。”
小个子拐三狗话音刚落,满院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哄笑。
那无所顾忌的笑声,那像红土地般火热而s动的笑声,驱开了笼罩在张家院落四周的寒凝,冲走了盘踞在红土崖上空的y云,与雪住云开闪现的y光亲切地拥抱在一起,那是来自生命的光明与来自大自然的光心相印的拥抱。
张鸿远被喜庆的气氛和欢动的笑声感染了,他显得异常振作,清瘦的身姿更加洒脱,不过,他的内心总有一种揣揣不安的感觉,他不时地看着r头,惦记着迎亲的人们:沟东村到红土崖近十里路程,步行走一小时多,但下雪天,路又泥又滑,一个小时也许赶不回来,万一路上摔跌一下……
张鸿远的心悬着,,表面上又得表现出镇定自若,而刘瑞芬此时却显得快快乐乐,自在极了。
刘瑞芬抱着四小子建猛,东看看西瞧瞧,不断地到南窑里,猴三张有生是邀请来炒菜的厨师,一边忙碌,一边偷空与刘瑞芬说笑说笑。猴三是被刘瑞芬特邀帮忙的,村里能炒了菜肴的有几个,刘瑞芬专门说服张鸿远请了猴三。而且猴三也非常想帮忙,前几天,生怕张鸿远不叫他,还特意主动在张鸿远面前表过两次态。
俩人都在不着边际地闲扯着,谈话的内容平淡无味,可是那心情与表情,仿佛俩人都在一个蜜罐子里似的,以至于,新娘子都进了门啦,俩人还不知道。
“新媳妇来了!”
建诚和建刚从大街门飞了进来,尖声叫了起来,孩子们喜悦而明快的叫声像电流击中了张鸿远的心房,眼泪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渗满了眼眶,差点迸了出来;心,“呼沓”一下落地了。
新娘子坐在自行车上被推到了街门外青石古道上的大槐树旁。推新娘的车手,“大眼睛”和“黄风”已累得满头大汗,脸红得比新娘子的嫁衣还艳。
这时,新郎官忙开了,“大烟筒”春芬打帮建忠换上新衣服。这是当地的规矩,新娘子不到家门口新郎不换新装。建忠换罢衣服,春芬露着她那黑灰的大门牙喊道:“来哇,背新郎。”
随着“大烟筒”一声喊,,建忠的表哥三孩小跑进新房将建忠背出来,同时建忠的堂姐夫也将新娘子从槐树下背进了院子里,新郎新娘同时背到院子中央靠前墙的供奉天地爷神位的地方,结婚典礼仪式开始了。一张纸将天地爷的神位遮盖了,红纸上写着“典礼仪程”:
一、 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共产党敬礼;
二、 向父母鞠躬,新郎新娘互敬礼;
三、 背诵毛主席语录;
四、 谈谈恋爱体会;
五、 唱革命歌曲;
六、 谈谈生活打算;
七、 携手入新房。
主持仪式的人是吴栋,由于他每说一句话总要带一句“是不是”,所以村里人g脆叫他“是不是”。头一条和第二条进行得较顺利,第三条至第六条可就难了。新娘子是个文盲,十八岁的大姑娘从没出过村儿,更谈不上见过市面,幸好建忠还识几个字,平r里受父亲的影响还看看报纸、读一读扫盲课本和一些农村科技普及读物,马马虎虎读了一段“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又似唱非唱地哼了一段《东方红》,回答了几句逗笑话,总算是j代过去了。
院里挤满了人,张鸿远家四周也站满了人。典礼仪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突然,西北风刮了起来,“呼呼呼”吹得顶上的篷布“轰轰”直响,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消融的雪花被吹了起来,晴朗的天空仿佛又下起了雪。猛然东南角系着篷布的压绳石从院墙上掉了下来,篷布的一个角一拖下来几乎打翻煮面锅。
张鸿远吃了一惊,连忙叫人将篷布拉起,绑好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像突然变化的气候一样,张鸿远的心间不由掠过一阵不详的预兆,按照传统迷信的说法,娶亲当天突然变天,主新娘子凶狠或不祥和。
此刻,一度中断的典礼仪式又继续开始了。大伙要求新郎和新娘拉着手入新房,可是新娘子死活不从。一阵风吹来,忽将新娘子头上蒙着的红盖头吹到了地下,新娘子那又黑又瘦又有点丑陋的脸上布满了恼气,一双眼凶狠地向挤在她身边的“是不是”剜了两剜。这时,张鸿远站在南墙边上恰好看到了儿媳那可怕的目光,不由地内心一抽,身子仿佛受到了致命的一击,几乎倒地。
谁也没有发现张鸿远的变化。刘瑞芬也没有关心这些事情,她仍在南窑跟猴三闲扯。这时候,看罢典礼的秦花妮突然走进了南窑,见刘瑞芬满脸红光与猴三谈得火热,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哎呀,外边大热闹,你俩在里边小热火,娶了儿媳妇婆婆到烧起来了。”
猴三一见秦花妮进来,便不敢同刘瑞芬闲扯了。秦花妮便坐在刘瑞芬身边,从刘瑞芬怀里抱过小猛说:“来,我抱抱小猛。大嫂,怎没见二嫂今天抱小猛,怎,你是不是舍不得,连抱都不让人家抱抱?你这人,人家舍得借你二佰块钱,你到是能做出来?”
刘瑞芬因为周玉香只借给她五十元钱,本来就有点故意冷落周玉香,经秦花妮这么一提,气就来了:“什么?借我二佰块?活见鬼啦!张了回口,借出五十块,还惹得我跟小猛他爹大大吵了一架,哼!”
秦花妮故作不信道:“你别唬我,二嫂能那样待你?你把亲生儿子都舍得给她,她就舍不得借二佰给你?不可能!大嫂,你别说笑话。别人欺我老实,你也唬我?”
刘瑞芬被秦花妮一激,便破口大骂周玉香。骂声很大,在院里忙忙碌碌的张鸿志夫妇断断续续也听到了,但张鸿志夫妇都没有接刘瑞芬的话茬子。
西北风时紧时松,吹得门前古槐树“呜呜”直响。娘家的客人吃罢饭,天已近黄昏了,张鸿远安排好晚上前来喝酒的人们的饭菜悄消失了。他必须悄悄溜走,否则会晚上闹d房的后生们捉住,那可说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张鸿远躲藏在妹妹家,而且就躲在妹妹家西屋的防空d里。那防空d冬暖夏凉,有铺盖能睡觉,年轻后生们找遍全村也不会想到张鸿远会躲进防空d里。
然而,张鸿远并没有因为躲过晚上这场可笑又可怕的耍笑而自得,相反,躲在防空d里,他的心情又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那午后忽然刮起的西北风,以及儿媳妇那丑陋的脸上那副凶狠的目光,使他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是怎么啦?
他自己不断地问自己。
人生究竟有多少喜悦是永远属于一个人呢?为什么喜悦与欢欣总是姗姗而来又匆匆而去呢?人生难道不能永远摆脱忧郁和哀伤吗?为什么忧郁和哀伤总会相伴人的一生呢?
张鸿远太累了。喜悦也罢,忧伤也罢,都可以让人产生疲劳,不知不觉,张鸿远睡着了。。 书包网最好的网
第六章:林彪之死与扁四之死,哪个更有震撼力?张鸿志与周玉香,过继儿子与截夺儿子没有区别。
冬季的山村仿佛被一块寒冷,寂静无s而透明的东西包裹了。无法挣脱的冷漠与枯涩,缠在了人们的鼻端、脸颊、手背乃至整个心间,缠在了古槐树的枝尖,缠在了嵌着白花花的河床,以至于每道山梁,每粒泥土都失去红润而光亮的笑脸。
可能是冬季的温度太低、太无情,可能是冬装保暖x差,也可能是进入人们体内的饮食不平衡、发热量贫乏,也可能是生活的负担太重,因而乡下人无法保养各自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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