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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周玉英将水送上来后,问:“钱萍怎么没过来,还有建群呢?钱萍整天跟我说将来我们要结儿女亲家,建群跟我们家小清扬玩得好得很。”
两个女人经常往来,友谊很深,两家的孩子同在南门小学上六年级,零食都是伙着吃,上学放学一路来一路去。黄以恒接着周玉英的话说了一句:“就怕高攀不上哟!”郑天良说:“首先我就不同意,将来你家儿子跟你一样当了大官,我家女儿像我一样整天当个小媳妇,这个罪可不是好受的。”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说的和听的都不会当真。有科学家作过统计,串门子聊天谈话,哪怕话题再重要,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都是废话,也许客厅本来就是为说废话而准备的。所以郑天良不打算将万源的事放在家里讨论和争执,明天到办公室再说。
黄以恒当然不是为说废话来的,他招呼周玉英也坐下来,他说:“老郑呀,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这次到府上来主要是跟你谈一点私事,其实也是公事。”
说到这里,黄以恒停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喝白开水,白开水苍白无味。他看了郑天良一眼,郑天良故作镇静,倒是周玉英急不可耐:“黄县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钱萍要给我买的黄颜色的毛线,如果紧张的话,就算了。我也是说着玩的。”
黄以恒歪过脑袋靠近郑天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点就是为了工作从来不顾家庭的,你本来就是一个工作狂,平时对嫂子关心很少,这么长时间了,嫂子工作都没解决。”
周玉英c上话说:“老郑这个人就是一个脑筋不会拐弯的人,整天就会说大道理,还是黄书记体恤民情,你看我们废品回收公司被小贩子们挤垮后,我现在一个月只有六十块钱生活费。”
黄以恒说:“我已经跟人事局打过招呼了,让嫂子进外贸局或商业局都行,总不能当了县长老婆,连一口饭也糊不到嘴吧?”
郑天良看着表情诚恳的黄以恒,他有些感动,但他还是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回收公司有七十多职工都没着落,现在让周玉英去好单位,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这些当领导的?”郑天良语气虽然平和,但里面多少还有点教育黄以恒的架势。
黄以恒说:“老郑呀,我这是以私人名义到你私人住所来跟你交换意见的,你可千万不要再给我上纲上线了。我是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你,也体现我作为一把手对跟我一起干活的同志们的关心。我不关心是我的事,你不接受关心是你的事,话我只能说到这一步,如果你和嫂子都同意了,我明天就让人事局把这事办了,钱萍也整天批评我对你老郑的事不管不问,在此我向嫂子道歉。”
黄以恒的话说得既有原则性,又有人情味,周玉英感动得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可郑天良就是坐在那里不表态。
黄以恒走后,周玉英跟郑天良大吵了一仗。
自从郑天良负责五八十工程后,郑家的院子的门铃就再也没有安静过,一旦夜幕降临后,各建筑公司、建材公司、砖瓦厂、钢材厂的大大小小的地下党们倾巢出动,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怀揣着礼品和形形色色的动机按响了郑家的门铃。郑天良先是要求周玉英按门铃的所有人都不许进门,一律由周玉英挡驾,周玉英按照郑天良的要求说“我们家老郑不在家。”如果来人硬要往里闯硬要塞东西时,周玉英就堵住门说:“我要是收了你的东西,老郑明天就要跟我离婚。”说着就将门关死了。后来郑天良就将家里的门铃拆了,可敲门声比铃声更加恐怖。
在万源公司招标这件事上,郑天良坚持万源公司先招标,中标后才能参加工程建设。黄以恒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这天晚上,省建行刘行长带着一行人来合安考察贷款投资的项目,晚上县政府在县城蓝湖宾馆请刘行长一行人吃饭,黄以恒要郑天良参加。一般说来,郑天良从来不参加陪客,可到县里来了以后,黄以恒对他说:“老郑,你不去不行,这不是公款吃喝,这是为了工作。你说谁不想回家吃一点可口的家常饭菜,谁难道是想为了给家里省一顿饭钱而参加公款吃喝的吗?不都是为了工作,这公款的酒是好喝的嘛,为了办成事求人喝酒,低下头颅,放弃尊严,你是人,我们不是人?”黄以恒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郑天良毫无还嘴之力。所以郑天良在接待上级领导和有关行业主管部门领导的时候也就不得不去参加,而且他再也不提交伙食费的事了,马坝乡他定的规矩在这里已经作废了。他只是告诫自己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然而这种心理设计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这就像一个小偷偷了人家手表后,安慰自己说,我能不偷尽量不偷。
蓝湖宾馆经过改造,院子里堆了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淌着自来水管子里冒出来的假水,假山假水烘托出宾馆院子里的一派虚情假意,郑天良走进来的时候喜欢将目光落在树上,树是真的,他发现这些树因为缺少风情而被假山假水一年四季地嘲弄着。
穿过宾馆二楼的宴会厅,来到了一个最大的包厢“惊鸿一瞥”,郑天良看到了宽敞的包厢里弥漫着温暖而抒情的光线,黄以恒正在跟一个头发很稀少的人兴致很高地窃窃私语,郑天良进来后,黄以恒向郑天良介绍了头发很少的人是省建行的刘行长,还有一位肚子挺得很高的胖子万源总经理,万源很困难地弯下腰同郑天良握手:“郑县长,久仰久仰,一直还没机会向您报到,也没来得及登门拜访,有失敬意,还望宽恕。”郑天良感到万源柔软而多r的手上传递着一些别有用心的暗示。
在座的还有分管民政和地震的副县长田来有、经委主任秦得辉、县委办副主任宣中阳、最让郑天良吃惊的是沈汇丽也来了。黄以恒对郑天良说:“沈汇丽已经调到县政府接待处工作了,她可是我们县的形象大使。”郑天良也不由自主地跟沈汇丽握了一下手,他感觉沈汇丽的手有一种胶质的感觉,让你的手粘上去不容易松开,沈汇丽用她那“迷下蔡,惑阳城”的眼睛勾了郑天良一眼:“郑县长,以后我在你手下还望你多多关照。”郑天良对着沈汇丽灿烂的牙齿开了一句玩笑:“我想关照也关照不上呀,你归黄书记领导。”大家说笑了一阵开始喝酒。
郑天良对田来有不怎么搭理,他看不起这种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人,他觉得领导干部靠出卖笑容过日子是一件让子孙后代都很耻辱的事。而田来有却对郑天良显得相当客气,他在酒桌上多跟郑天良敬了一杯酒,而郑天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田来有伸过来的杯子和笑容,一杯也不回敬。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场合田来有来干什么?而分管财政金融的陈副县长却没来。
酒桌上以刘行长为核心,左边坐着黄以恒,右边坐着沈汇丽,郑天良自作主张地挨着沈汇丽坐下,可黄以恒说:“老郑呀,你过来,我们俩坐在一起,关键时刻我可以给你代酒。”郑天良酒量有限,只好坐了过去。沈汇丽的身边迅速被万源总经理占领了。
喝酒的过程极其漫长,酒桌上的明星当属沈汇丽,他一杯一杯地敬着刘行长,刘行长眼睛毫不含蓄地色迷迷地咬住沈汇丽,有几次他因注意力过分涣散而将勺子里的汤倒进了自己的衣服上,其他人见刘行长如此这般,就不敢跟沈汇丽挑衅,而沈汇丽除了将刘行长当场放倒,还跟每人喝了两杯,郑天良感到意外的是,她跟自己喝了三杯。沈汇丽也喝多了,她硬着舌头说:“郑县长,我最佩服你了,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秦得辉站起来向沈汇丽发难:“黄书记就不是男子汉吗?说错了,罚一杯!”沈汇丽又倒满了一杯站起来说:“黄书记,我说错了,敬你一杯!”黄以恒笑笑:“他说的没错,郑县长就是一条男子汉!”万源是那种肚子大酒量小,有钱而没有身份的人,所以在桌上喝得谨小慎微,他给每个人敬酒的时候,都是双手捧杯,以示万分的虔诚。他向郑天良敬酒的时候还不忘说了一句:“往后还请郑县长多多关照!”
郑天良用一杯酒敬全体在座的人,宣中阳说:“不行,酒桌上无大小,郑县长不能搞特殊化,你这简直就像中央首长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庆招待会一样,一杯酒敬一万多个人,不行!”
郑天良根本就不睬他,自己先喝了下去,别人喝不喝,他全然不顾。
喝完酒,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酒桌上的话是用水掺酒精勾兑起来的,半真半假虚实相间,离开酒桌全忘了。
郑天良有些累,晕晕乎乎回到家,倒在床上就想睡觉。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是万源。“郑县长,你的公文包丢在宾馆了,我马上给你送过去好吗?”郑天良怕他有什么名堂,就说:“放在那吧,我明天早上去拿。”万源说:“我现在在刘行长房间,他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叫我送到你家去。”说着就放下了话筒。
郑天良硬着头皮在客厅里接待了万源,万源落座后一再道歉,仿佛他就是为了道歉才来到这个世界的:“郑县长,我向你检讨,本来我是应该第一个就向你报到的,刘行长还有市委梁书记也要我及时向你汇报情况,可我一来就忙着安顿机器设备,真是罪该万死,还望郑县长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小弟一回。”
郑天良终于第一次听到了求人的卑贱和猥琐,心里甚至有了一些同情。但他的话里很显然又搬出了刘行长来压他,而且他终于知道了市委梁书记是直接支持这件事的,但万源没有讲与黄以恒有关。郑天良说:“万老板,啤酒厂土建这一块按规定要招标,我们必须按规矩办事,你说对不对?”
万源说:“郑县长的话无比正确,当然要按规矩来。”说着就将郑天良的塑料公文包放到桌上说:“郑县长,我就不打搅你了,影响你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郑天良看到包里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头一样鼓胀了起来,他说:“包里是什么东西?”
万源很轻松地说:“是我们公司的一些资料,请郑县长过目。”
郑天良不打开包,他说:“这些资料你还是先拿走吧,明天到办公室再给我。”
万源说:“明天还有一些资料要送到你办公室,这是给你的个人资料。”
郑天良说:“从小我们老家就有这个规矩,叫伸手不打送上门的脸,所以我请你将资料先带走,不然我就只好向县委汇报后再送有关部门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万源说:“郑县长,兄弟我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怎么处理我的心意,我不管,但我得按我们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实在对不起了,我告辞了,打搅郑县长了。”说着就一头扎进了黑沉沉的夜幕中。
郑天良仍然坐着不动,他打开包一看,是几捆钞票,他喊房里的周玉英:“快出来,我们发财了,你给我数数,多少钱?”
周玉英从里屋出来后,看得眼睛都直了,她一辈子也没见地过这么多钞票。数了两遍,整整五万。周玉英数钱的样子像一个饿昏了老鼠面对一堆送到嘴边的面包,香气太浓,以至于不敢下口了:“老郑,这么多钱,怎么办呀?”从里屋跑出来的女儿清扬嘟着小嘴说:“爸爸,买一台彩电,再给我买一块巧克力,不,买三块巧克力。”
郑天良说:“睡觉去吧,好事都在梦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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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郑天良上班后提着一袋子钱直奔县纪委,纪委周书记看着一大堆钞票就像面对一堆炸药,他不敢接。他问:“郑县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纪委收你的钱一定要搞清楚来龙去脉,而且你最好先向黄书记汇报一下。”郑天良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万源公司给我的工程回扣款五万元,死活推不掉,我只好交纪委,再由你们转交给县财政,现在我们的资金非常困难,多一分钱也是好的。”郑天良看着不够冷静的周书记就有些不满,他扳着脸提高音量说:“这是按规定上交的,是我们每个党员必须遵守的纪律,不需要向黄书记汇报。你给我开一个收据就行了。”
纪委收下了郑天良上交的五万块钱,开具了收据。郑天良又叮嘱纪委周书记说:“此事不要对外讲,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周书记谨慎地点点头,郑天良就有些出言不逊地说:“我担心你这纪委书记究竟是反腐败,还是腐败反你?”
黄以恒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对郑天良说:“老郑呀,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让你负责五八十工程我就像上了保险一样放心。”
郑天良有些火了:“这个纪委书记老周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呢,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给我表扬授勋吗?”
黄以恒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件事让我知道算不上违反纪律。”
下午,郑天良接到了梁邦定书记从市委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梁书记充分肯定了他拒腐蚀永不沾的清正廉洁的作风,他说我发现和培养的年轻干部不仅能力强而且作风过硬我感到自豪和骄傲。郑天良对着话筒接受着市委书记的表扬,一开始是站着接的电话,腿酸了,他就坐了下来,还顺便从烟盒里拨出一支烟,划着火柴,边抽烟边接受表扬,他总觉得梁书记还应该辩证地说点别的什么,可梁书记说出的真相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万源公司参加五八十工程建设我是知道的,省建行刘行长给我打过招呼,为什么我不给你打招呼,就是怕引起误会,现在经营活动中不正之风愈演愈烈,我怕给你带来压力,我是向来保护年轻干部的。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一是肯定,二是坚决支持你的工程招标的方案。任何人也不能破例,经济建设不能以牺牲党的形象和领导干部的政治生命为代价。”
郑天良放下电话,心里一股暖流就涌上了心头,与此同时还产生了一些愧疚的歉意,他以为这件事是梁书记c手的,可梁书记为了保护他,一直不给他打招呼,为了支持他,特地打电话给他信心。他想这可能是万源拉虎皮做大旗坑蒙拐骗的伎俩,他甚至怀疑刘行长也与此事无关,是万源跟宣中阳瞒天过海唱的双簧。但他又无法解释刘行长来的时候跟万源在一起喝酒。
黄以恒书记县长一身兼后,书记县长办公会就经常合在一起开,那些没进常委的副县长们经常在会前开玩笑说,黄书记兼县长我们都享受常委待遇了。黄以恒就说:“我们这些七品芝麻官们除了多干活外,还有什么待遇?”开会前的一些谈话总是轻松的,可会议一开始,话题就沉重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今天的书记县长办公会主要是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建设资金如何保证到位,二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评比要合安县推荐一位人选,市委要求这次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不在基层推荐,要在县领导中产生,原因就是合安县的发展速度在全省后来居上,县级领导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在讨论建设资金保证到位的问题时,黄以恒用中性的叙述语气对大家说:“现在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如果工业区的电网建设都竖上电线杆可以省百分之四十的投入,但电路不埋入地下,一是影响工业区的现代化的水准,二是还有安全隐患,将来再改造还得花钱。啤酒厂工地眼看又要停工了,土建的资金必须立即到位,明年春进口设备还得要花五千万。省建行答应的六千万贷款现在又卡住了,一分钱也不贷过来,所以我们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再去疏通。现在这些掌权掌钱的老爷们,我们真是装够了孙子都不行,爷爷应该是疼孙子的,而他们不仅不疼孙子,还给手无缚j之力的孙子们小鞋穿。这是怎么回事呢?”
郑天良听出了黄以恒的话里似乎在征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实际上是在说郑天良堵死了万源公司的路,让人家五万块钱打了水漂,结果省建行六千万贷款泡了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黄以恒不知是在谴责省建行背信弃义,还是在说郑天良自作聪明误了县里的大事。总之黄以恒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以尖锐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这是官场之大忌。不公开尖锐并不是就丧失了尖锐的品质,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就是另一种温柔的尖锐。
黄以恒不说,但田来有副县长站出来说话了,郑天良一直搞不明白会下总是笑眯眯的田来有一到会上就总跟他过不去。他收起了几十年如一日的笑容,表情严厉地向郑天良挑战:“省建行六千万贷款不到位完全是老郑造成的,我就一直搞不懂,你老郑究竟是以县里的五八十工程为重呢,还是以你个人的出风头为重呢?刘行长亲自来到合安考察贷款项目,又把万源请到了场,这都是不言而喻的事,你要人家刘行长跪下来求你赐给万源工程吗?而且宣中阳已经将底全都交给了你,你究竟是装糊涂,还是存心希望五八十工程在黄书记手里垮掉?五万块钱上交纪委,为什么不向黄书记汇报,为什么不想办法退给人家,自作主张交了后,为什么又让全县人民都知道了?好像别人都是贪官污吏,全县就你一个清官。这下好了,你为五八十工程已经挖好了坟墓,如何收场就看你的了。”
郑天良听着屋外的风声,他知道这个冬天在窗外正猛烈扫荡着一切残存的树叶和抵抗的烟囱。他不能容忍田来有的挑衅,于是他拍案而起:“你田来有算什么东西,除了讨好卖乖、出卖原则、无视党纪国法,你还能干什么?我在马坝搞改革开放的时候,你不就在县接待处负责倒酒泡茶和安排洗脚水,居然对我的工作都能指手划脚了。”
郑天良这些过激的语言无疑有点卖老资格和居功自傲以势压人的意思,但田来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跳起来说:“难道你还要躺在酱菜厂的酱缸里一辈子不爬起来?合和酱菜厂不也垮掉了吗,你卖什么老资格!你当公社书记,黄书记也是你的部下,所以你没有一天不希望黄书记继续听你的瞎指挥。省建行的钱是你搞黄的,还得要由你追回来。”
黄以恒先是不说话,当他们将话说得越来越过分的时候,黄以恒以一把手的权威制止了这种改变了性质的工作争执,他希望在这个会上能把各种矛盾都暴露出来,但不希望人身攻击的话出现在这个场合,于是,他将手中的红蓝两支铅笔自上而下地顿了两顿,像一个音乐指挥家在处理休止符时的姿势:“少说两句好不好,就事论事,讨论工作,不是讨论谁的功过是非,更不要无限地上纲上线。老田,你这个同志就是有些喜欢夸大事实,我不赞成。”
老田这个从接待处主任提上来的副县长,没有什么政治资本,底气不足,但他在捍卫领导尊严与意志上,他是可以杀身成仁的,许多年后,郑天良才知道,一个上级能当众批评你,有时候就是一种关心和爱护,如果要是能骂你的话,那你差不多就可以进入亲信行列了。批评和骂在特定的历史场合就是一种荣誉。
田来有脸色苍白,郑天良直喘粗气,两人都不再争论。问题通过争吵已经非常明确了,黄以恒又说:“我们有了问题,关键是如何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追究责任。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最大,如果我一开始就过问这件事,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所以省建行我们还得去,该烧的香还得烧,如果你们其他同志不愿去的话,我就再去省城,求人求多了,就麻木了,我得拉上市委梁书记给我壮胆子,他跟刘行长是当年的老同学。”
所有的人将目光瞄准了郑天良,郑天良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想强词夺理:“如果刘行长因为万源招标的事卡我们脖子,我就到省纪委、中纪委告他去!”
县委副书记乔岸打断了郑天良的话说:“老郑呀,你说刘行长卡我们脖子,证据呢?刘行长从来没有提过万源的事,既没有会议记录,也没有批条子,你怎么告?”郑天良当然还没弄懂,刘行长来考察的时候让万源到场喝酒已经说明了一切,中国人历来讲究含蓄,官场上许多事主要靠暗示,暗示和听懂暗示是官场的基本功。郑天良在这方面简直就连幼儿园还没毕业。
乔岸的话让郑天良非常沮丧,他像一头被制服的牛,心犹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于是他只好拼命地抽烟,香烟深入肺腑,脑袋里一片浓雾。
谈完了贷款的事,就开始讨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人选的问题,在这个会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提到郑天良,郑天良在县领导中的基本评价是,这个人算不上什么坏人,但绝对是不能沾的人,年轻时,很有魄力,走在改革前面,人到中年,思想僵化,观念保守,不适应时代的变化,他的古怪与反常的言行使他已经逐步成为改革的阻碍和惰性力量。因此,他在县政府实际上是一个孤独的人,确实在进入县政府大院后,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县委副书记乔岸说黄以恒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为了合安县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沤心沥血倍尝艰辛,所以大家也没有人提出异议。眼看就要一致通过的时候,黄以恒说话了:“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鼓励,但我要说的是合安的改革与发展是大家共同奋斗的结果,而不是我个人的,这一点我在多次会议上都说过。所以我作为班长,如果把荣誉都留给我自己,这就等于认定了合安县改革发展是我个人的,群众的舆论也不好。”黄以恒喝了一口水,嗓音就清亮了起来:“我的意见是将郑天良同志推选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的候选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对这一提议感到很惊讶,在这个等于是清算郑天良严重失职的会议上居然又冒出了这么个截然相反的提议,人们都觉得这有点像在枪毙一个死刑犯的时候,当枪口已经对准脑袋的时候,突然拿枪的人宣布要给他授勋,刺刀下授勋是改革中出现的最高的仪式。
黄以恒清清嗓子说:“郑天良作为人选是当之无愧的,其理由有以下几点。一是郑天良从我跟他在朝阳公社共事开始就知道了他的为人,从不公款吃喝,吃食堂从不搞特殊化,朝阳公社也就是后来的马坝乡风气一直很正。这与他这个带头人的作风是密切相关的。二是从来不徇私情,在座的各位包括我本人,谁的夫人是在家待业的,谁的夫人只拿六十块钱生活费?没有。前不久,我还提到了将郑天良的爱人调到外贸局或商业局,人事局我也打了招呼,接收单位也落实了,可老郑就是不同意,他说回收公司七十多人都没安排,他不能搞特殊化。爱人跟他吵,他就是不答应。三是为官清廉,老郑从来都不用公款招待私人吃喝,回老家看望生病的姐姐用了一次公车交了十块钱汽油费,这次万源的五万块钱贿赂款上交县纪委,虽然客观上造成了省建行贷款不到位,但不能说他上交贿赂款就是错误的,难道一个党员干部把五万块钱留下来居为已有就是对的吗?显然这是说不过去的。这次贷款事件有其深刻而复杂的社会原因,不能把社会的不正之风造成了我们工作受阻的责任划到老郑头上去,这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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