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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当年,阮大可在与沈秋草幽会了几次后,就果断地回了头,不再去见沈秋草了。他跟沈秋草说,老蒋这个人不是等闲之辈,敢作敢为,一旦东窗事发,后果将不可收拾。沈秋草也理解阮大可的决断,因她对老蒋的为人知之甚深。她记住了阮大可说的一句话:“来日方长。”
后来,蒋大马棒溺水而死。
出事的那天,阮大可正在王绝户家闲谈,忽听外面乱纷纷的,隐隐地有人喊:“看见老蒋没有?”阮大可出去一打听,知道是蒋大马棒出了事。许多人都在找老蒋。阮大可见此情形,长叹一声。他叹的不是蒋一雄,是在叹沈秋草,叹她的红颜薄命。没过一刻钟,蒋大马棒的两个邻居走进来找王绝户,教他给测测,说蒋大马棒从昨晚到现在不见人影,她那女人正到处哭着央人去寻,已将附近的沟沟坎坎找遍了,几口水井也看了,污水沟也看了,没有一点踪影。王绝户听了,并不多问,只长叹一声,便动着手指用小六壬测起来,口中念着一串串没人听得懂的卜歌。测毕,又在心里极快地用六爻排一回,才缓缓地说:“去月明湖找吧。”两个人又问:“是死呢,还是活?”王绝户念了一句爻辞:“无号,终有凶。”便摆摆手教他们去了。看着两个人急匆匆走出院子,阮大可也显得心神不定。很快的,人们在月明湖里找到了尸首。在沈秋草哀哀的哭声里,众人将蒋大马棒的尸首运回来,张罗着殡葬事宜。整个过程,沈秋草泪水一直没断。人们纷纷叹息,想不到,她对老蒋还真重情重意。那天一整天,阮大可都有些发呆。他相跟着大伙儿忙完老蒋的丧事,心里有些悬悬的,就又回到王绝户那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阮大可看着王绝户,神情恍惚地说:“你说说这老蒋,怎么说没这人就没了呢?”王绝户感慨着说:“人呐,功名利禄终归是过眼烟云,一闭眼睛,都是空的。泼命的挣啊,捞啊,攒啊,忙到了儿剩下一堆黄土罢了。”阮大可神色有些凄然地说:“沈秋草怪可怜的,年轻轻就嫁了老蒋,这些年教老蒋给磨得够戗。”王绝户说:“老蒋这一走,竟还是一桩好事。沈秋草解脱了不说,那蒋白风也该大大地出头了。”阮大可疑惑道:“他活着碍他儿子什么了?”王绝户说:“老蒋年轻时杀人不眨眼,他那宅子里我是看过的,满是煞气,压得后代没有出头之日。现在人死了,煞气一散,小蒋将来可是要出人头地了。”阮大可说:“就那小白脸,连个书也念不好,还能怎样?”王绝户慢悠悠地说:“你看吧,小蒋的前程应该错不了的。”阮大可仍然半信半疑。
老蒋死后没几年,小蒋却果然渐有起色,很快做到了镇长助理。可那算前程吗?那大约只算个科级罢了。阮大可觉着那不叫前程。但他不好再去问王绝户。
然而就在前不久,忽然市里早已离休的老市长来到小城。老市长年约七十上下,神态沉稳,行走迟缓,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着一种威严与风度。找到镇领导,就问小城有没有个叫蒋一雄的。镇领导说,是有个叫蒋一雄的,都叫他蒋大马棒,解放前当过土匪,杀过许多人。老市长就冲镇领导笑笑,说应该是这个人。就向镇领导回忆起那段经历,说四七年自己在这一带做地下工作时被敌人抓住,半路上碰到一伙土匪,把敌人打散了。他跑出没多远,迎面碰上一个年轻的土匪。那土匪冲他说:“小子,碰上我蒋一雄,算你走运。”看他面黄肌瘦的,土匪蒋一雄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钱塞给他,教他快滚。后来听说快解放时蒋一雄洗手不干回家种田了,就定居在这一带,却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刚刚不久听说就在小城,这才找了来。他说蒋一雄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想找一找这个人。镇领导告诉他,蒋一雄已于前几年疯疯癫癫坠河而死。老市长听了呆愣半天,缓缓地说:“我来晚了。”又问蒋一雄有何后人。镇领导就介绍蒋白风,说如今是镇长助理,便打通了电话。不到半个钟头蒋白风来了。老市长上下看看蒋白风,见他一表人才,黑剑眉下两只眼珠藏得很深,透着说不出的精气神,连连说“像”,又到蒋宅看望了一下沈秋草,便坐车走了。很快地,蒋白风就被任命为副镇长。
一时间,蒋家那座青砖大院显得庄严了许多,也神秘了许多。
要说蒋家这座青砖大院,在小城也是数得着的。
据说还是在民国初期,张作霖手下有一位姓范的高参,此人深通医易,尤精行军用兵之道,又善在群雄之间纵横捭阖,折冲樽俎。张作霖在许多事上都仰仗这位范高参。可就在张大帅鼎盛时期,范高参却忽然不辞而别,隐迹山林了。后来张作霖多方打探,才知道范高参隐居在云峰山下月明湖畔这个小城里。张作霖便派人请了工匠,运来上等砖石木料,为范高参重修宅院。后来又过了十多年,范高参被一位神秘人物三顾茅庐请走,在那个群雄四起的年月里隐于幕后为人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至于那位请他的神秘人物,小城人一直众说纷纭。有说蒋介石的,有说冯玉祥的,有说阎锡山的,还有的更离谱,说那人就是毛泽东。其实都毫无根据。范高参临走时,蒋大马棒的老子买下了这座宅院。谁见谁说这宅子好,可好在哪里,谁也说不清。一个过路的占卜先生曾经看过,说这宅子主出贵人,小城人就都信了。解放前,蒋大马棒的老子已是小城有名的富商,而蒋一雄也曾在这一带呼风唤雨,虽说不是什么大贵人,可也算得一个乱世枭雄。近几年蒋白风渐露头角,如今更是平步青云,将来保不准要做到镇长或副市长的,人们就更相信那占卜先生的话了。
王绝户也相过一回蒋家宅院。那次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蒋大马棒过生日,他备下酒席,前去请王绝户为他测晚年的命数。那天,王绝户走向蒋宅时,抬头细看了看。只见一座清水脊门楼迎面危立,其上却突兀地蹲着一只石鹫,冷森森俯瞰路人。王绝户心中凛然一动。又看左右两侧的粉墙又直又高,便沉吟着沿石砌高台拾级而上。入院门,见院落十分宽阔,花树草木竹石甚是清幽可爱,知道这主人虽是绿林出身,却不可等闲了看。二人饮酒闲谈,如故旧重逢。这蒋大马棒弃刀枪多年,眉宇间的煞气已泯了大半。也谈文论诗,品评古圣今贤,言语间颇有顿挫,令王绝户惊讶不已。饭后,待沈秋草斟过热茶,蒋大马棒就报上生辰八字。王绝户在心里细细排下一卦,闭目凝神之际不觉摇了摇头。蒋大马棒就有些着急,看看王绝户还在沉吟,也不便搅扰,只好耐心地等。王绝户测毕,睁开眼睛,不待蒋大马棒发问,就说:“你这晚年是吉凶参半呀。”啜了口茶,又说:“这凶当应在命主自身,十年后可验。这吉当应在命主后人身上,为小吉之象,可主一方,也该验在十年之后。”当时听了这话,蒋大马棒不免有些惴惴,试探着再问:“那凶又该是如何?”“殒命之凶!”王绝户的口气如石头般坚硬。蒋大马棒倒吸一口冷气。王绝户起身往外走,在屋门外的台阶上停住了,用手向前一指,对身边心神不定的蒋大马棒说:“你再看这院里,正当中花花草草,交叉了两条甬道,又被外面三条甬道围住,凑成一个‘凶’字。”又把手向宅院大门略指了指,说:“你再看那关着的院门,门梁横着一道铁,门槛横着一道铁,两扇门半腰处又横着一道铁,两扇一合,正中竖着一条直缝。奇的是门楼之上那只石鹫,和这三横一竖恰就凑成一个‘主’字。所谓主者,即主宰一方。这一‘凶’一‘主’两个字,正应了那卦象啊。”蒋大马棒在一旁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王绝户走出大门,才追出去塞给他一个早年间掠来的雕龙细瓷鼻烟壶。蒋大马棒出殡那天,王绝户托阮大可把这只鼻烟壶交还给了沈秋草,还教阮大可告诉沈秋草,说十年前那一卦不该请他测的。当时阮大可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王绝户。王绝户懊悔地说,那一卦搅得人家命主整整十年寝食不安,不然,老蒋也许不是这么个死法儿。
蒋一雄的死,似乎对沈秋草打击很大,那一年,她陡然苍老许多。老蒋的打骂是没有了,但她所熟悉的那声色,那呼吸,那气味,那令她仰视的威严与气度,也随之一去不返。即便是苦涩的滋味,也总比没有滋味要好得多啊。在她眼里,蒋家这座青砖大院是冷清得不能再冷清了。
还好,沈秋草还有个蒋白风。蒋白风孤家寡人一个,白天忙工作,只一早一晚才见得着面,尽管如此,宅院里多少还有些男人气息,沈秋草每天的日子总还算有个盼头。儿子看看二十五六了,却不忙找女朋友,这和他老子太不一样了,有时候,看着样貌文弱的儿子,她由然想起桀骜不驯的老蒋,心中便生出几分冷寂。
老蒋在和沈秋草结婚前,已是娶过三房了,据说个个漂亮。漂亮不漂亮沈秋草不知道,她只知道老蒋是一刻也离不得女人的。老蒋打她骂她作践她,无端地污她清白,她从心里惧怕老蒋的暴烈;但每一个夜晚,老蒋将她当作女人对待的时候,那种强悍勇猛和可怕的占有欲又教她刻骨难忘,那气势是君临一切,又是所向披靡的,那痛快淋漓的吼叫在她听来无异于野兽绝望的哀嚎。她喜欢那一刻的老蒋。她一回回深刻地体验着做女人的恐惧与快乐,她甚至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人能体会到她这种做女人的滋味。那过程当中绝无程式化的刻板与乏味,有的是热昏般的迷醉,是直抵生命最深处的那种疼痛与快乐,是根本无法言喻的生命的狂欢。自老蒋死后,这一切都随着岁月一点点凝成了记忆。这记忆它是闪着光亮的。即使回忆起老蒋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声声骂她“婊子”,或者回忆起那张粗硬的铁掌暴怒地落到她脸上,甚至,在回忆起精神失常的老蒋对她实施狂烈的性折磨时,那份记忆的光亮都不曾暗淡过。她还记得,那一年当她见到老蒋尸首,确信这个暴君般的男人已离她而去,她绝望至极,她不能想象,没有了老蒋的她,将怎样做女人。那一刻,她的哭声和眼泪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在众多惊讶不解的目光中,她哭得无所顾忌,她是将自己做女人的快乐永远地埋葬在了哭声里。
她与阮大可也有过真正的男欢女爱。她承认,阮大可也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男人,但相形之下,她更不能忘怀老蒋的暴烈与凶悍,如果说阮大可在做a时还稍稍存有一点理智,那么老蒋则是毫无理智,是以全副生命去搏的。沈秋草辨得出二者之间的高下之分,那不是量的不同,是质的差别。
她在人们眼里,总是那么柔弱文静,言谈举止间还带着些羞涩,仿佛就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其实,她是有欲也有求的,只不过她的欲是深埋心底的,她的求也是近于苛刻的。李雪庸曾一度向她示爱,那份真诚确也教人感动,但她是连想都不去想,未给李雪庸一丝一毫机会,委婉而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对阮大可存的那份心思李雪庸是知道的,但那时阮大可的病老婆子还在,李雪庸自问有资格有理由追求她,只是李雪庸没料到,这个女人的心性竟是如此高傲。老蒋死后,沈秋草心里就藏着一个梦,可以说她就一直在等待中过着每一天。阮大可那病老婆子一死,沈秋草的梦顿时变得更明朗,更斑斓,看看就要成为现实。她已是将一腔的热望与后半生都暗自托付给了阮大可。她并不看重阮大可的医术,更没想他那乾坤混沌汤会如何如何,她看重的是阮大可追求情爱的那份勇猛和他身上那个“义”字,当年冒着极大的风险为老蒋疗伤,那情势可谓义无反顾;后来当阮大可从院门口收回脚步,转身走向她,并朝她果断地伸出两只热燎燎的胳膊,那一刻又堪称勇猛。几次幽会之后,她领略了阮大可作为一个优秀男人所必备的一切,使得她后来对阮大可的期许更是死心塌地了。病老婆子过世后,她耐不住了,她怕别的女人乘虚而入,竟有些迫不及待,先是试探性地出入阮家,继而坦然地直出直入。虽说病老婆子尸骨未寒,但她知道阮大可未必在意这些,惟一令她顾忌的是阮家两兄妹。阮红旗倒在其次,她的吃凉不管酸谁都知道的,关键是阮红兵。对阮红兵,沈秋草在迈进阮家大门之前很是犹豫了一阵,那是个无赖,没理也能讹倒人的,何况自己的老妈尸骨未寒,别的女人就盯上了他老子,他会善罢甘休吗?沈秋草毕竟心细如发,她权衡再三,最后断定,有阮大可这面坚实的挡箭牌,料他阮红兵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事情果如她所料,那一次她与阮大可在屋里重温旧情时被阮红兵撞见,但阮红兵却没敢发作。渐渐地,她又与小丢丢建立了极其深厚的感情,小东西对她依赖性很强,甚至到了不可分离的地步。阮红旗原本对沈秋草就怀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至于说老妈尸骨未寒之类的老礼,她是抱无可无不可态度的。还有谁呢?陈露?那女人眼里的敌意沈秋草一开始就读出来了,但那已经无碍大局,左右不了事态发展的进程。沈秋草的心像一架半空中旋来旋去的飞机,平稳地着陆了。
她是将这盘人生棋局看作必胜的了,她并没有去深想这盘棋中的变数。当得知阮大可对潘凤梅发生了兴趣,并已频频接触,她那颗细腻而又易感的心立刻被伤害了。她无法接受。难道这就是命吗?沈秋草决意不再跨进阮家的大门,就守住自己的深宅大院,过一份清净日子罢了。她真的就很长时间不再去阮家,每天只与小丢丢恋在一起,将心中那份幽怨深深地埋起来。
她常常痴想,还不如老蒋活着,哪怕天天磨她也好。
沈秋草对自己还是无可奈何,她没法不去想阮大可。
一天,她身上发躁,心里闹腾腾地难受,就谎说头晕,教蒋白风去找阮大可。蒋白风走后,她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她的紧张首先是源于将要见到阮大可,这个既教她伤心又教她念念不忘的男人;还有一桩,那就是她拿不准儿子蒋白风对自己与阮大可之间的事作何态度。蒋白风极其孝顺,这一点在小城是有口碑的,在事关母亲幸福与快乐的问题上,他所持的态度,沈秋草倒不担心,问题在于,她与阮大可当年的私情,儿子知道吗?如果知道,又知道多少内情?会怎样去想?这是一件很困扰她的事,她可以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她,但她不能不在意儿子。她曾留意观察过,却一无所获。儿子蒋白风的城府是那么深,深得不露一丝痕迹,尤其是当了副镇长以后,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儿子是小城的父母官呵,该是肚里行得了船,眼中只见西瓜不见芝麻的。她看不透儿子的心了,仿佛刚刚意识到儿子是个领导着几万人的官。她还记得,那年王绝户在她家里一口断定蒋白风十年后如何如何,如今看那城府,怕也说不定呢。她常听邻人夸赞蒋白风,说他有一股子静气,官做大了仍是那么沉稳,对普通百姓也从来不声色俱厉,更听不到他张口骂人。奇怪的是,他越是沉稳,别人越是敬畏。他两眼藏得深,看人时总那么影影地一笑,细看却不是笑。人们怵的正是他这带笑不笑的样子。那是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又是一种眼空无物,舍我其谁。几宗前几任镇领导颇感棘手的难题,教他轻易摆平了,那招数,说妙却也平常,说损呢却合情理,又完全是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单说两件,其一,任副镇长后,对鳏寡孤独群体格外体恤,主持出台一系列优抚政策,教那些孤魂野鬼似的人们很是感激涕零。其二,不近女色——这在当今官场实属凤毛麟角,就连一向对政界不大感冒的李雪庸都惊呼“难得难得”。一时间,小蒋的威信就节节攀升,比历届镇领导高出许多。这么一个儿子,若知道自己当年的隐私,又看出自己深爱的母亲仍与老相好藕断丝连,那会出现什么结局呢?沈秋草知道自己真正紧张的原因是在这里。但,她又能怎么样呢?不去理那个老冤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完后半生,她不愿,也实在不甘。
蒋白风不大相信他妈真的头晕,可他孝顺,还是赶紧去请阮大可。
这功夫,李雪庸、王绝户正在阮大可家天南海北地闲谈。由丢丢扯到沈秋草,由沈秋草扯到蒋白风,又由蒋白风扯到十多年前那一卦。抚今追昔,王绝户慨然长叹:“唉,真是快呀!十多年了,那一卦竟像刚刚排下的一样。”阮大可就问小蒋比老蒋如何。王绝户说:“这个小蒋,不逊他老子。过去老蒋靠摆弄枪杆子,人家对他是口服,如今人们对小蒋却是心服。”李雪庸笑道:“那小子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孩子王,把一帮大孩子玩儿得滴溜溜转。”王绝户摇摇头:“可有一宗,论品性,小蒋未必赶得上老蒋,别看老蒋杀人不眨眼。”李雪庸和阮大可都困惑不解。王绝户说:“小蒋会用心杀人,你还得甘心情愿伸出脖颈去,这比老蒋当年的大片刀盒子炮可是厉害多喽。”
那二人再要说什么,一抬头见有人走进院子,细看正是小蒋,就互相使使眼色,那意思是说曹c曹c就到。
蒋白风进屋和三人恭恭敬敬打过招呼,然后朝阮大可笑笑,说:“阮大叔,我妈心口难受,头发晕,脾气也躁得很,昨天一整夜折腾着不睡觉,教我过来找您给看看。”阮大可听了,忙说:“我这就去。”转身包了几样草药,和那二人招呼一下,背起药箱就往外走。蒋白风冲王绝户和李雪庸歉意地笑笑:“搅扰您三位老人家的雅兴了。”也赶紧跟着走出去。走出屋门,阮大可对蒋白风说:“你不用急,想必也没什么大碍。”说着话,那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木木的。蒋白风两眼看着阮大可,一脸诚恳地说:“阮大叔,我妈这病您老就多给费费心,我妈她还就单单信服您老人家。”见阮大可矜持着,便孩子气地笑笑:“我办公室那还有个客人。咳,整天穷忙。阮大叔,我先走了啊。”望着急匆匆走去的小蒋,阮大可直发愣。二十年前那些前朝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啊。可是,从刚才那张娃娃脸上,你根本什么都看不出。小子哎,真他妈深呐。阮大可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到了蒋家,慢慢推开厅屋的门,里面悄无一人。刚要朝卧室问一句,沈秋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屋坐吧。”阮大可背着药箱站在厅屋地上迟疑着。毕竟这段时间没见面,彼此心里都生了些隔膜。却听沈秋草又问:“白风呢?他没跟回来吗?”阮大可告诉她,白风有事去了办公室。阮大可仍在外间愣愣地站着,听卧室里面的沈秋草絮絮地说着什么。直到里面又喊,才小心地踅进卧室。放下药箱,坐在一张小沙发上,看看这,看看那,神情很是不自然,那样子显然带有一丝愧疚。他心里是虚啊。他是该愧疚的,每一回和潘凤梅浑闹,他这份愧疚都要加重一层。一回回地闹,一层层地累加,他越发不敢见眼前这个女人了。他不是不想见沈秋草,也不是有了潘凤梅而喜新厌旧,他是的的确确愧得慌,不敢见沈秋草。见了面,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跟潘凤梅的事。一时失足?笑话!偶尔逢场作戏?那只能去哄哄小孩子。说什么都不行,那不是一句“对不起”所能了结的,要了结也应该听凭沈秋草裁决,而沈秋草又能怎么裁决呢?裁得了人裁不了心,就算你裁得了心,那颗心还能是先前那一颗吗?总而言之,这种事很棘手,甚至根本无法说清,更不要说解决。沈秋草看他那副样子,又是气恼又是不忍,便连讽带刺地说:“你现在可是行了,有人疼有人爱的,见了我这个老婆子,看都不愿看一眼。”阮大可急得连忙摆手:“哪儿的话呢,我这是——”下面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禁不住感慨万千地咳了一声,接下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垂头耷脑地坐在那里。沈秋草心里很苦,但脸上却故作轻松,她嗔怪地笑了一下:“得了吧你,快把头抬起来吧,你不号称是小城最有本事的男人吗?现在这形象可不怎么样。”阮大可抬起头来,满面羞愧,见沈秋草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里虽然含着一丝嗔怪,可那嗔怪已然透出了一丝爱意。阮大可的心里忽地卸下老大一块石头,一时间感觉无比地轻松。他便涎着一张脸去看沈秋草。
前些时没有潘凤梅c脚那会儿两人经常照面,可像这样脸对脸不错眼珠地看,还是头一遭。阮大可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依旧风姿不减。——该有四十五六了吧?和二十年前没多大改变,感觉上气韵更丰厚,情态更成熟,像只熟透的桃子,红突突的,把树枝都坠得弯下来。许是这一段时间老爱卧床,躺在那里,带着几分慵懒,几绺柔黑的长发散在脸上,颈窝下那一溜皮肤l露着,白白的,腮上有隐约的潮红,竟是那种少女的娇羞。这娇羞之态还真就沈秋草做得了,换成潘凤梅,打死也做不来——她不是不会,而是压根儿就没长那副骨头。阮大可心里踊踊的,便冲沈秋草嘿嘿干笑两声。沈秋草说:“你离这么老远怎么号脉呢。”阮大可讪讪地笑着,挪到床沿上坐了。沈秋草又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客气?看看你,用半个p股坐着,累不累呀?”阮大可毕竟内疚,只往里偎了偎,就抖抖地伸出三个指头号脉。沈秋草在被卧里温顺地躺着,眼睛望着阮大可。号完了脉,沈秋草不无幽怨地说:“你也不望望诊?眼睛啊舌苔啊什么的,医家不是讲望闻问切的吗?”阮大可就煞有介事地看了两眼。沈秋草更幽怨起来:“看仔细些嘛。我怕是活不长了,早晚要随老蒋去了。”阮大可只好装作极认真的样子,翻翻眼皮,瞄瞄鼻孔,又掀起舌苔瞅了瞅,然后搓着两手笑笑,说:“不碍,二十年以内还死不了。”“哼,能活三年就不错了。”阮大可拍拍药箱子:“有我呢。”沈秋草鼻子一酸,要哭,又使劲把泪忍回去,然后咧嘴一笑,伸出两只热乎乎的胳膊,张开来。见阮大可欲前又止,一副犹豫的样子,就撑起身子一把抱住他。阮大可立刻闻到一股成熟女人身上特有的热烘烘的甜腻味。欣喜之中,阮大可忽然想起来:“你那病——”沈秋草不管不顾地将脸偎过去:“我没病。那是心病。——你还能不知道?”阮大可晕头晕脑的,还说:“我对不起你呀。”沈秋草说:“那你就想法儿怎么样对得起我吧。”说罢,只管用两腮轮流摩擦阮大可那硬刷刷猪鬃般的胡茬,把个阮大可撩得火腾腾的。女人摩蹭得气喘了,躺下来,把被子掀去,牵扯着阮大可的一只手塞进自己小单袄下,说:“你给我揉揉心口吧。”阮大可感觉像刚刚认识这女人似的,一只手抖个不停,沿着那凸凹处且揉且摸,一双眼看着那女人,已带有几分醉意。女人轻轻地呻吟起来,身子开始微微扭动,嘴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听得阮大可慌慌的。沈秋草也慌慌。两人手忙脚乱,顾这顾不得那,半天才得安稳,仿佛初恋的青春男女,将那鸳梦又重温一回。事毕,沈秋草说:“你真是行啊。”阮大可说:“我一直喝着乾坤混沌汤,还吃着那r团,怎能不行呢?”沈秋草颇感兴趣:“嗬,又是汤又是r的,那药真的那么神?”阮大可得意地说:“那是男人们专用的滋y壮阳药,是百用百效的,不是跟你吹,过去江湖闻名的兴阳散、夜战丸算什么东西,那是要毁人元气的,我这药没一丁点儿副作用。”沈秋草还要说什么,猛听外面院门响,忙理理鬓发,好好儿地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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