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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阮大可无声地慨叹着。他站起身,四下里看,仍觉意犹未尽。
不觉之间,落雪了。这是瑞雪,很细,轻烟似的。只可惜仍不是那种轰轰烈烈铺天盖地的雪。不过这雪它很暖,仿佛童年时母亲的怀抱。看去,院角处的红梅在这雪中开得更红了,老柿的嫩芽在这雪中也绽得更绿了。它们就那么斗着。“尖尖嫩角斗红梅”?是啊,李雪庸说的没错,它真的在跟红梅斗呢。树下的绿草可是给这雪渐渐埋住了。埋住了也是个绿;一旦日出雪融,它会是一簇更耀眼的绿。
他两眼怔怔的,似乎在专注地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他心平气和。在这心平气和里,又滋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好日子就快过到头了。——想想看吧,王天佑妄图把他那套玩意儿传给莫小白,他是想得美,那是几乎六十年的累积啊,任凭小白脸精明盖世,三年五载的就能成王天佑第二?而李雪庸的旧体诗和大字,注定的要在小城灭绝;那诗中有散淡的范石湖,那字里有疏放的枯笔,都无人可继。自己这一份,说是传给了莫小白,可传得了医术传不了医品。没有了品,怎能成就大医呢。
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空旷。
他不想去王老兄那里了。他又想起那笔钱。他想怎么样给那笔钱了断一下,教自己这颗心轻松轻松。
就这样吧:给红兵十万,给红旗十万,给沈秋草和小东西十万。这才叫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剩下的,自己留着度晚年。五十万,够不够呢?够了,足够了。可是,和谁去度这晚年呢?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沈秋草是绝对不可以的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想回过来对她动念头,那还算个人吗?即使沈秋草不介意,自己的良心也不会放过自己。有机会和沈秋草敞开了谈谈,劝劝她,为什么对李雪庸的那份痴情视而不见呢?教沈秋草去读李雪庸的诗吧,那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至于自己,是否再去找潘凤梅谈谈?这娘们儿人虽风流些,可想想自己,也比她好不到哪里,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老乌龟找只大王八。沈秋草那是一盘素,潘凤梅这纯粹就是一锅荤。还是荤点好。
想到这里,阮大可笑了,心里踊踊的,还真就想潘凤梅了。可是,刚想到热闹时心又一下子凉了,他记起潘凤梅曾说过她才四十几,那么,她能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病老头子过晚年吗?阮大可自嘲地笑笑。他知道潘凤梅是多么喜欢过去的他,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有怎样的本事教潘凤梅喜欢。可眼下,自己经过这场病,生理机能已今非昔比,还有什么本钱教那个女人喜欢呢?要知道,那是个喜欢雄狮般强健男人的娘们儿呵。阮大可摇摇头,一时间心里生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感。失落之余,他又想,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
找个机会,他真就去问了潘凤梅。他直通通地问那女人,是否还愿意陪一个糟老头子过晚年,果然,潘凤梅爽快地告诉他,自己已另有新人,是个建筑公司的包工头,人高马大,钱也海了去了。阮大可当时听潘凤梅一说,还深怪自己自作多情,转而一想,又释然了:这才是潘凤梅啊,事情本来就该这个样子嘛。
于是,和谁度晚年的问题就暂时搁下了。
他也出诊,也饮酒,只比以往爱笑,见了什么人都先笑笑。他又多了样喜好——麻将牌。原本他是不懂那个,也无兴趣,偶尔的一次,他路过魏老二家门口,听里面大呼小叫,十分热闹,踅进去一看,见是魏老二、潘凤梅、李雪庸的老爹及一个摆地摊的丑女人,四个正斗到酣处,周遭围着五七个看热闹的老小。众人忙给他让出一张椅子。他坐那里看了一会儿,竟觉十分有趣,此后便三天两日地去围观。且不避潘凤梅,碰上阮红兵时神色也很平和。久而久之,居然看出些门道,有两回还在一边给李雪庸的老爹支了两招,背后的闲人都喊妙。再后来他就在众人怂恿下上了牌桌——自然,有阮红兵在时,当儿子的主动退避三舍——和那班老牌油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了。先是三两天过把瘾,渐渐地每日必到。后来他发现,魏老二这人很有意思,又闲散又风趣,尤其最近几天,看他时那眼神多了许多媚气。有一次散局后魏老二送他出来,趁眼前没人,阮大可笑着说:“你给我做老伴得了,省得我打麻将天天来回跑。”魏老二眼睛一亮,说:“那敢情好。”两人那样子其实是半真半假,笑谈中夹着相互的试探。此后魏老二又悄悄地多次冲他献媚,每一次的眼神都很亮,很真。阮大可没想到魏老二居然对自己那么钟情。他也动了心。李雪庸的老爹和阮红兵两人不在场时,他就大咧咧地管魏老二叫老伴,魏老二也明目张胆地叫他老头子。
如此一天天地消磨,日子倒也生出许多新的趣味。
然而,阮大可心中还是常常感到空得慌。
有一件事,阮大可觉得必须跟李雪庸好好儿谈谈,那就是关于沈秋草。他想,沈秋草不能就这样寂寞地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她余下的年华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虚掷。她该找一个真正牵肠挂肚疼她爱她的人,伴她走过剩下来的一段漫长的人生路。就眼下而言,有资格陪伴她的,非李雪庸莫属。可两人都颇有个性,自己又是这么个尴尬角色,出面说合,怕不大好捏到一起。他想,步步为营吧,沈秋草那头暂且按下,先把李雪庸劝动了再说。
正是傍晚时分,太阳还高。阮大可也不骑车,仗着两条长腿,一根拐杖,就那么一路走向云峰山,去找李雪庸。
见了面,先问这山野之处是否住得惯。李雪庸笑笑:“哪能住不惯?今年带学生来春游,回去当晚就一直做梦,梦见自己住进了云峰山,醒来后得了两首诗,你看看吧,那真是黄粱美梦啊。”阮大可就读他找出来的一首《山居·纪梦之一》:“陋室窗幽好月移,门庭近水鸟飞迟。山椒野豆红三亩,晚韭新葱绿一时。老醋频沽晨解酒,高邻偶唤夜行棋。屋前有景常须醉,恐负平湖百顷诗。”阮大可感叹道:“果然是美梦。你惹得我也快动心了。”李雪庸得意了,又递过一页:“再看看这首《山间晚眺·纪梦之二》,也是黄粱美梦。我念给你听吧。”就自顾念起来:“乱鸟啼春弄画图,横斜树影晚模糊。霞飞秀色红檐瓦,雨洗新苗绿鹧鸪。路上纷纷归市侩,畦间袅袅走村姑。今宵若有田园梦,只许山歌入醉壶。”阮大可嘿地一笑:“只许山歌入醉壶?好家伙,这梦也够美的。”李雪庸兴致大发,他笑眯眯地看着阮大可说:“其实你老兄也是满腹的文墨,大半生研医,受古人文章的熏染,又酷爱古诗词,也该动手写写。”阮大可不好意思地摸着胡茬,笑道:“写是写过的,只是不敢拿出来,怕你老弟笑话我,这拿药锤子的手,写出来还不该是满纸的当归柴胡味儿?”李雪庸一听,马上他将所写的诗“交代”出来,阮大可被不过,说:“那我也给你看一首今年夏天写云峰山的吧。”要了纸笔,凭记忆选出一首《云峰山农舍小憩》。李雪庸十分惊喜,再看那诗,写的是:“此日群峰青欲黛,临溪老鹳钓何如?殷殷望眼山中倦,恋恋浮名水畔沮。也有幽窗红掩杏,还饶小院绿围蔬。今生拟向西邻卜,又恐尘缘不许居。”读罢,李雪庸赞道:“情由人生,境由情造。好诗,好诗。”又玩笑似的叹息着:“唉,既生瑜,何生亮!”
说笑过后,阮大可便转入正题,他也不绕弯子,直瞪着眼看住李雪庸说:“你这梦也做了,诗也写了,就没想过要照料沈秋草的后半生吗?”李雪庸略有些诧异地看看阮大可,沉吟半晌,然后说:“我还是给你看首诗吧,是刚入秋那会儿我独自一人来这里时写的,你看看我这份心境,还能照料谁?都快成一潭死水喽。”就找出那页诗稿递给阮大可。阮大可疑疑惑惑地接过这首《云峰秋思》,一句句读下去:“四面秋声断续听,云峰草木未凋零。心随远上和云断,眼入幽深带雨青。偶梦山巅敲白石,常思松下采茯苓。茅庐宜结嶙峋处,朝看红霞暮看星。”阮大可交还诗稿,不以为然地说:“写诗归写诗,现实归现实。你又不是来做什么敲石采药的隐士,总得有个感情寄托吧?再说秋草也不能就那么悬着。”李雪庸颇有苦衷,半晌,才推心置腹地说:“她自有你老兄照料,哪里用得着我呢。”阮大可摇摇头:“人家苦等了我二十年,我却和潘凤梅那娘们儿浑闹,这已经把她的心给伤透了,如今我又成了半个残废,你说,我还有什么脸跟她谈婚论嫁?我他妈——”他使劲地捶着脑袋,“我他妈还有那个资格吗?”“要说资格,我……”李雪庸欲言又止。阮大可抬头想了想,忽然哦了一声:“对了,你是想说那郝玉兰吧?我已经跟她谈过,那人还算通情达理,她表示不会再找你闹了。”李雪庸一脸羞愧:“其实,我最?





睡城 第 1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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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够了,阮大可用胳膊肘碰碰李雪庸:“伙计,咱俩去看看沈秋草?这几天她心里不大痛快呀。”想了想,又下决心似的说:“干脆,趁机把咱仨人儿这团乱麻给抖清算了。”李雪庸一听,满脸的疑虑:“这么直通通的,能行?”阮大可并不掩饰对老友的嘲笑:“怎么,怕了?你怕她个!那人我还不知道?心软得很吶。”李雪庸仿佛受到了鼓舞,笑着挥挥手:“走!顶多她把我轰出大门,那又如何?轰出来我下次再走进去就是了。”阮大可一拍老友的肩:“这就对了。该死该活朝上,男人嘛。”不料,李雪庸忽而又起后顾之忧:“这要动真格的了,我还真怕老蒋y魂不散,弄神弄鬼的缠磨我。”“哦?这个——”阮大可也认了真,他歪头想想后猛一击掌,“有了!教王老兄从《周易》里找句话,你把那墨饱饱地蘸,用斗大的老颜字写成条幅,挂在屋中醒目之处,料也无妨。”李雪庸对此闻所未闻,不禁问道:“真还有此一说?”阮大可一副包医百病的架势:“放心,挂了那东西,百无禁忌!”又说:“我先给你从《本草纲目》里抄一味雄黄来贴在门上,暂时抵挡一阵。王老兄嘛,如今疏懒得很,记性又坏,不妨教他慢慢找。”
李雪庸渐觉意兴阑珊。他发现,先前的谈笑风生像只气球,一不小心扎破了,就成了一堆干瘪的皮囊,在那里令人沮丧地瑟缩着。于是,便无可无不可地说:“雄黄……也好。”
一时间,两人心中都有些黯然。
或许是关于沈秋草的话题并不轻松;此后的沈秋草成为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几乎已成定局——放达是另外一回事,友情也无法消解一切。或许是提起王天佑触动了某种情怀;王老兄虽未真的疯癫,眼见得也是日薄西山,加之三人自此你东我西,离多聚少,不能不更添一份风流云散的郁闷。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比如,近来常在他们心中萦绕的那份怅惘——从今往后的小城,极有可能无良医可求,无良卜可问,也无风姿摇曳的旧体诗与率性的大字可供清赏;而有的是谋人钱财的庸医,巧舌如簧的巫汉,莫小白那长短不齐的诗虽也可读,但因全无古意,不能细嚼,至于写大字的,小城有是有,就拿镇文化馆那位獐头鼠目的副馆长而言,近些年闭门谢客,偷偷苦学李雪庸的枯笔,意欲继承“李记”大字衣钵,但他那纸片挂出来谁敢看?
这些个,或许也还不是令人黯然神伤的真正理由。那么,又或许是小城日渐不堪的纷纭世象?谁说得清呢。不想了,不想了,且走着瞧。
李雪庸蹬起那辆用来接送老爹打牌的“专车”——脚踏式小三轮儿,带着阮大可离了云峰山,朝小城悠悠驶去。小城已迫近黄昏。眼前的情境散淡而虚空。沉默中,两人看了又看,妄图去寻蒋家青砖大院的高门楼及那只仪态威严的石鹫,但努力了半天终是徒劳,连个影儿也没见到。烟霭里,到处是市声,听上去依旧喧嚣。忽地又有一种粗野的歌调破空而来,仿佛为油腻的市声做着某种诠释;那该是傻哥吧。而应和这一切的是渐次亮起的昏黄的路灯,只是样子懒洋洋的,像小城渴睡的眼。
二○○四年九月十二日初稿于河北固安大龙堂寓所
二○○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定稿于河北固安津狮花园
壮岁歌吟自小诗[代后记]
雅 鲁
若论起来,这本书也该算是穷则思变的产物。
二○○三年春夏之际,日日想着“非典”疫情,比较多的关心着国事民生,自己的事倒淡漠了。躲在河北小城固安的寓所里,每日听罢疫情播报,百无聊赖之际,便读杜甫,做些似是而非的旧体诗,很是郁闷。后来,各地情形不断地好起来;再后来,疫情终于解除了。为此,还有诗纪念。诗前有序:“春,京津穗晋冀内蒙等地逢疫,曰萨斯,国人甚恐。此百年不遇之灾,天乎?人乎?又,余客中避疫,新制薄荷饮,以茶、白糖、薄荷糖三物调和而成,饮之,齿颐间若有清风。另,新尝苤蓝丝,以苤蓝为细丝,调以盐醋,入口爽脆有声,真佐酒物也。”诗曰:
运至凶年逢大疫,闲愁暗上老头皮。
疏狂每有惊人句,散淡常无更短髭。
自制清心薄荷饮,新尝佐酒苤蓝丝。
穷通已付糊涂案,了断须烧一片龟。
——《 固安行状之四 》
于是,自己的事情又凸显出来。还是想那个老问题:该做点什么吧?教书是早就决计不干了,先前在京城的两所中学里是教过的,感觉是,给富裕地区的子弟做教师,多半都是在做着保姆兼保安的事,教学本身的研究无心顾及,若说有,也是略胜于无。有一阵子,幻想开个书屋,清净,闲散。又一想,那份冷寂,怕也耐不住;更何况收益还在不可知之数。体力劳动者也当不得,自小到大,终是四体不勤,如今早过了不惑之年,忽而要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去做事,先就觉得可笑。将种种不愿做或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情排除之后,忽而发现,眼前几乎已没有自己可做的事了。不做事是绝对不行的;于社会,于家庭,于自身,都无法交代。是有一首歌叫作《从头再来》的;但是,不惑之年已过,从头再来,谈何容易!这么迁延着,秋,不知不觉的又来了。
心事觉来频对镜,分明昨夜上眉头。
连宵雨霁红花老,九月风吹绿树秋。
扼腕只缘增马齿,听鸿不必更高楼。
霜天雁送寒声远,半作闲愁半作幽。
——《再忆二○○一年秋闲居海淀辛庄》
想想,看看,忽而又想到了文学。就是文学吧。文学这行当,终比官场、商海和一些靠天吃饭的活计来得安稳些,也轻省些,且还可担着风雅的虚名。早几年,心里是存个文学梦的,也总想圆一圆它。近年却不大想了。圆了又怎样,不圆又怎样,还不是那两个永恒的字——活着?我之所以做出写小说的决定,究其因由,也大半是源于这两个字(有时想想这两个字,心中竟有些隐痛)。又迁延至二○○四年三月初,终于,在家人的期待及作家出版社玉太先生的关注下,几经权衡,才决计动手做小说。
顺理成章的,就想起二○○○年蛰居北京西北郊温泉辛庄时所做的小说《碎影》来。然而,那部十几万字的小说是幼稚的,甚至不足为凭。只好借它散碎的影子,实则近于另起炉灶。构思阶段煞费几番周折。因为不肯教未来的文字速朽,更不甘随人之后,而才气又是有限的那么多,所以,人物,情节,语言,节奏,雅与俗之间分寸的斟酌,等等,都是教人苦恼的事。当然,这些难关后来都一一走过去了。真正地动手写起来倒没有怎样的艰难,有些地方一路写来,感觉上还小有破竹之势——这也是聊以自许之处吧。历经半年多,书写出来,心中的一点隐痛也消散了。通则不痛,中医说得真好。
总的说,这部小说算是个难产儿,又是头胎,历经挣扎,终究生下来了。她是美是丑,是智是愚,都由不得作者评说了。说实话,我自视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此番便是抱着迎受冷落的心情将她送来人世的。我想,她也不大怕冷清,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她有一个不怕冷清的父亲。忽然想起二○○四年春节期间,一个懂些命理的老先生看过我的八字,说,你这命里犯“孤辰”,注定的要孤独些。我不算个天命论者,不大信这个,可孤独倒是实实在在的常伴随着我。唉,孤独就孤独,一个人走路好了,这样走起路来心无旁骛,或许能走得稳些。
也想对文学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名家大师们的皇皇高论已经够多了,再添一丝微弱的声音实在无补于文学。再说,这是一个“俗文化”辉煌的时代,这时代的文学已无多少c守可言,“良为娼”是许多文人赖以躲避道德谴责的托辞。沉静也许是抗拒浮躁与喧嚣的良方,对我而言。不然,想说的话就说一句古语吧,叫作“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记得是孔老夫子说的。圣人是在告诫我们,写文章须有文采,他吓唬我们说,如果你没有文采,文章就不能流传久远。想想确有道理。文学的书自己一向读的不多,偏爱的就更有限,唐诗中老杜的沉郁顿挫,宋明清小品的空灵,《水浒》的鲜活,《三国》的宏阔,再下来就是鲁迅先生的冷峻了……国外则是海明威的精炼,川端康成的清雅,日本画家东山魁夷那样淡淡的散文短章也喜欢。偏爱的缘故也主要是因为他们那别致的文采。于是总提醒自己,下笔为文切勿仓促潦草,必三思而后行。在此,愿以那句先贤古训与同道共勉之。
还是二○○三年夏,因一个故人的介绍,一度想去黑龙江的兴凯湖某校任教,名义上是为生计,私心里更是为着那湖光山色,老蟹肥鱼;纯然是不求上进的心态。当时曾写过两首七律,调子半是昂扬半是低沉,总之是写那时或者说近些年漂泊京冀两地的复杂心境,姑且抄在这里作为结尾吧,或许能补充一点这部小说产生的背景。
其一:
唇上长髭更短髭,身边猫仔共妻儿。
平生谈笑谁青眼,壮岁歌吟自小诗。
客旅闲愁沽酒未?湖山好梦问津宜。
新闻北地鳙鱼贱,欲放归心匹马迟。
——《固安行状之七》
其二:
兴凯鱼肥堪佐酒,湖山待我看枯荣。
南窗昨夜零丁雨,北地明朝乃声。
自有穷通圆命数,漫将去就问前程。
相逢浮得一大白,不必盈虚论此生。
——《七日得兴凯湖故人消息,知北上有日》
二○○四年九月二十二日于河北固安大龙堂寓所
二○○五年三月九日二稿于河北固安大龙堂寓所
二○○五年三月二十四日三稿于河北固安大龙堂寓所
《 睡城 》小跋
余隐居京郊西山治易有年,鲜与人接。
自歌云:左望泉林右近都,西山脚下尘嚣无。朝夕携杖行百步,闲来高枕读易书。
柴门黄犬,绿苔盈阶。镇日与康节书卷相伴,四季与松荫竹影为邻。倦则高卧北窗,听时鸟交鸣,看云舒云卷,于世事淡然而无心矣。山居数载,素心知友不过二三,而雅鲁为其一。
古云:得黄金易,得知己难。余与雅鲁相知久矣,彼此于尘外之趣,多有会心。偶得一聚,剧谈竟日不以为倦,反有日影迅疾之叹。
鲁早慧,幼有才思,儿时乡井之情,每有诗存。一日,鲁袖出《儿戏》一诗见示。诗云:相呼折取绿枝桠,柳哨吹红四月花。笑指蓝天识雁字,细拨青草访蛇家。鳅鱼嫩许和盐煮,荠菜娇犹带土挖。隔岸顽童呼翠鸟,惊飞春水一池鸭。其孩提天趣淡远如此。及长,性耿介,喜静默,尚玄谈,敏学深思。闲暇之时,不理俗务,除邀友手谈、小酌,便闭门潜心文易医三学,尤深于医。其于清代名医陈士铎《石室秘录》,用力之深,可谓韦编三绝,故每涉医,常出口即中根蒂。余曾谏其专于杏林,然鲁独抱雪芹之志。
乙酉春,山柳鹅黄。某晴晨,余闲步于庭,偶见院中竹篱有红腹山雀腾跳啾呢,余觉有异,遂以邵子梅花心易s之,知有客喜之应。近午,果鲁携《睡城》手稿访山居。余展卷读之,墨香绕梁。余喜甚,延鲁留宿山舍。夜置酒食,二人倾坛不起。夜深,有山农自舍后石径过,犬声如豹,醉人酒醒,遂相携重整杯盏,又如烂泥矣,不觉东方之既白。
余于《睡城》,不作宏论。盖山居野性,率真无栏,肆意必不见悦于世也。昔陈抟老祖、康节先师屡招不起,其意即在此矣。然知友大作即将面世,缄默不作一语,可乎?噫,余所见之睡城,睡时可谓久矣。城中各色人等睡态十足,却分明忙于游走,人人如梦如幻,各个似醉似痴,真现世活画图也。
世人如何臧否《睡城》,余不知也。然此城之于余鲁,佐酒后茶余谈资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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