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初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扬镳
白巧巧正在灶台盛菜,听到声音,手一抖,差点把肉倒在地上。孙氏在旁边看见了,伸手扶了一把,道:“又不是外人,紧张什么?有了今天的事儿,你爹也会收敛,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白巧巧轻轻点头,端着满满的一盆炖肉从伙房出来,白根生伸手就要拿,被白闹儿拽住了胳膊。父女相见,白闹儿多少有些讪讪,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爹,这些年对待女儿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白巧巧是女儿,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养老还得指望儿子,他觉得对儿子偏爱一些没有什么错,别人家也是这样做的。再者白巧巧的娘已经没了,现在跟他过日子的是白根生的娘,在白闹儿心里,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白巧巧只是这个价的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能把她嫁给一个好人家、有钱的人家,对她来说是个好归宿,还能多换些钱来,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好媳妇,这在白闹儿看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指望这个女儿的时候,尤其像今天这样,栽在了他最看不起的李家傻小子的手里,要指望他网开一面才能从衙门出来。现在见到白巧巧,白闹儿心里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实难说清。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一定不能放过李牧这个大腿,一定要死死地抱住了。他现在可是官了,县丞啊,除了县令,就属他最大了。他虽然不知道定襄的县丞有多大的权柄,但他见识过马邑的县丞,那气派,那风光,太让他羡慕了。他连话都跟人家搭不上一句,只能远远地看着人家的马车,稍微走近一点都要被衙役呵斥。更别说李牧已经搭上了李绩大将军的儿子这根大腿,比他县丞的身份,又要重要得多。因此虽然感觉很丢脸,有点放不下架子,白闹儿还是咬牙认了,先开口跟白巧巧说了话。
“女、女儿啊,你过得可好啊?”
“我过得很好,比在家里的时候好。”白巧巧把盆放下,便转身回了伙房,眼眶微红,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既轻松,又感觉失落,莫名地想起了娘亲。
白闹儿被女儿晾在一边,十分尴尬,他不敢跟李牧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去跟孙氏搭腔,道:“亲家母,近日可好啊?”
孙氏最是看不惯白闹儿,但看在白巧巧的份上,还是忍住了没给他脸色看,道:“我儿做了官,过得自然比以前好了。倒是你啊,舍得叫一声亲家了?”
“哎呀呀……”白闹儿听到这话,顿觉羞臊无比,抬手去打自己的脸,告饶道:“这些话切莫再提了,我是个老混蛋,我有眼无珠,看不出贤婿大才。亲家母大人大量,原谅一回,以后但有差遣,我白闹儿绝无二话,当牛做马也使得。”
“呵呵……”孙氏懒得再说什么,看了眼白根生,道:“孩子,坐吧,想吃就吃,当自个家一样。”白根生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傻呵呵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白闹儿瞪他好几眼,他也装没看见,自己动手盛了一碗肉,啼哩吐噜吃了起来。
第21章 强人所难(1)
孙氏只是对白闹儿和他那个后老伴儿有意见,对白根生这个小辈倒是没有什么,见他吃得欢,也觉得开心,不住地让他多吃点。李牧去伙房跟白巧巧一起把窝头端出来,俩人挨着坐了,李牧拿起筷子,道:“这是我求衙门的弟兄在城外捕的一头野猪,捡了好肉煮了一锅,再怎么说,你也是巧巧的爹,到了家门口不招待有点说不过去,吃吧,吃完了在家里歇一宿,明天我在给你们爷俩带些盘缠回去。”
白根生闻言抬起头来,抹了一下嘴边的油渍,道:“谢姐夫!”
白闹儿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白根生挨了打,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没往深处去想,只是看了他爹一眼,又低头大吃了起来。
白闹儿看向李牧,心想李牧要是看过来,俩人目光一对,他也好开口说话。但李牧也是够绝的,听到这边巴掌声,他竟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旁边根本就没有这俩人似的,只顾着给白巧巧夹肉。好不容易开一回荤,他当然要先顾着自己媳妇儿。白巧巧知道李牧的意思,也有心配合他演戏,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非常放不开。又担心李牧对自己太好,显得冷落了孙氏,也忙不迭地又给孙氏夹肉。白闹儿端着饭碗等半天,什么也没等着,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只顾着闷头自己吃,不由觉得十分心酸。李牧余光看到他的样子,解气之余,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人就是这样,当距离拉开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所谓的爱呀、恨呀,都会变得淡然,因为没有必要了。
他几番让白闹儿难堪,一是为了报复他从前的嚣张气焰,二是为了让孙氏和白巧巧顺气,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继续下去就显得有些过分了,白巧巧心里可能也会不舒服。正要跟白闹儿说句话,忽然令他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
白闹儿竟然扑通跪了下来!
白巧巧赶紧起身避开,李牧也跟着站了起来,孙氏放下了筷子,无奈地看着白闹儿。唐人重气节,非亲非故者,除非有大恩情,或者有求于人,否则是绝对不会跪的。尤其是长辈对晚辈,稍微要点脸的人,绝对跪不下来,但白闹儿就是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人,常人做不出的事情,他就做得出来。
白巧巧到底还是惦记这个亲爹,看了李牧一眼,伸手去扶,白根生也使劲地拽白闹儿的衣服,想把他拉起来。但是白闹儿像是铁了心,把儿女伸过来的手拨拉开,就要给李牧磕头。李牧怎么可能受他的礼,侧身避开,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也是巧巧的爹,是长辈,你对我行此大礼,是要污蔑我的名声么?”
李牧说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唐代选拔官员的条件有四个方面:一曰身,即身体相貌要丰满高大;二曰言,即言谈要雄辩有理;三曰书,指书体法式要刚劲美观;四曰判,判案文辞要优美通畅。但这四点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德行。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唐人对德行都非常看重。这也是为什么李思文初次见到李牧,只是听说了他的事迹,就对他非常敬重的原因。身言书判四项俱佳,但若德行不好,也是不能为官的。但若德行非常好,身言德行略微欠佳,则是无妨。
如果白闹儿给李牧下跪,李牧没有躲,而是受了这一跪,传出去无论是什么理由,李牧的德行都会被人诟病,德行之首为‘孝’,还在信义前面。一个人若是不孝,在唐人看来枉为人也,想要做官?绝不可能!
听到李牧的话,白闹儿赶紧摇头,道:“我绝非此意,我是……”李牧打断他的话,道:“要说什么起来说,你这样跪着,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谈。”
孙氏也劝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自重,当着孩子们的面,这像什么样子啊,快点起来!”
白闹儿这才起身,众人重新落座,白巧巧眼泪窝子浅,忍不住又要垂泪。她不是为了白闹儿这一跪而哭,而是觉得,这样一个不守信义,又毫无廉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爹,这种滋味着实难受。白根生倒是一个心大之人,见白闹儿起来了,他便又看向了碗里的肉,对白闹儿想说什么,半分兴趣也无。
白闹儿长叹了口气,道:“贤婿,亲家母,我这一跪啊,是跪给李敢大哥。他去世之后,我毁约,我不守信,我不是人。巧巧,是爹不好,爹偏心,一心想把你嫁给有钱的老爷,好给你弟弟娶个好媳妇。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亲家母,咱们实话实讲,李敢大哥死后,你们家过得日子……确实让人看不着希望,我怕女儿嫁过去吃苦啊。我女儿这么标致,到了谁家谁能不好好疼爱,嫁给有钱的老爷进门就管钱,以后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儿子还能娶个好媳妇,这也没什么错吧。”
“我错就错在,没有看出贤婿的能耐,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恳求亲家母和贤婿,看在我女儿的面上,以前的事情就别计较了。我白闹儿这辈子,就应了我这名字,啥事情最后都弄个白闹儿,活该呀!”
李牧已经想到会有这一幕了,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表演。孙氏倒是心有所感,她是个心软的人,见白闹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有不忍,拉了李牧一把,小声劝道:“为人父母的,哪能什么事情都对,哪能一点不偏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咱们不是都过来了嘛,日子得往后看啊,儿啊,就别计较了。”
白巧巧不敢说话,但李牧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她也是希望能原谅她爹的。
李牧点了点头,道:“行,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吃饭吧,谁也不提了。”为了表示此言出自真心,李牧还给白闹儿夹了块肉。
白闹儿却没有动筷,他已经把自己贬到了这么低的位置,不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怎么可能甘心。只见他又站了起来,这次没跪,而是对着李牧施了个礼,李牧已经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心里觉得无趣,但还是不得不起身配合他,先是侧身躲过,然后把他扶起来,但扶了一下没扶起来,白闹儿低着头就是不起身,李牧无奈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已经答应不提了么?”
“贤婿!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第22章 强人所难(2)
这就来了!
李牧早看透白闹儿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所以今天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料定白闹儿接下来的话必然是要做个贴树皮,果不其然,看着架势,白闹儿按他想的来了!
李牧露出为难之色,皱眉道:“有事相求?你能何事相求,无外乎也就是钱,好吧,看在巧巧的份上,等明日你们走时,除了盘缠,我再给你拿一贯钱,买身衣裳穿。”白巧巧听到李牧又要往外拿钱,赶忙阻拦,道:“郎君,不用给钱,我爹他……他不缺钱花。”
今日李牧已经够宽宏大量了,白巧巧是知道分寸的女子,现在又已经把自己视为李牧的妻子,虽然另一头是亲爹,但她也绝不肯让李牧吃了亏。
白闹儿心里骂了句赔钱货,脸上却赔着笑脸,道:“贤婿,巧巧说得对,我不缺钱花。我那酒铺子虽然挣不几个钱,但是糊口却也是能办到。我想求你的事情,不是这个。”
李牧故作不知,道:“那就奇怪了,你还能有什么事情求我?”
“呃……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白闹儿搓了搓手,道:“贤婿啊,我只有一双儿女,女儿跟了你,以后日子肯定是不用我担心,唯独这个儿子……”白闹儿说着,拍了白根生一巴掌,他正在喝肉汤,白闹儿这一巴掌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白闹儿瞪他一眼,对李牧说道:“根生这孩子比你小两岁,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他的脾气秉性你知道,又傻又憨,空长一个大个子,一丁点的心计都没有,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活泛劲儿,我也不会想着让巧巧嫁个有钱的人家,好给他凑彩礼钱。这人傻,不就得拿钱填坑么……”
话还没说完,白根生打断了他,道:“爹,你咋撒谎呢,你不是常说我比李家那傻小子强多了么,咱家附近就姐夫一家姓李,你说的就是他,没别人啊!”
“嘴欠!揍死你!”白闹儿脸上一白,抬手给了白根生一巴掌,白根生被打了,嘴巴老实了下来,不敢开口,闷头吃肉。
白闹儿尴尬地咧了咧嘴,想要解释,被李牧挥手阻止了:“说了以前的事情不提,我就不会提,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你到底求我什么事情,赶紧说了,说完好吃饭!”
“欸!”白闹儿欢喜地应了一声,飞快道:“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根生也不小了,都十五了。虽然脑子不活泛,但是有膀子力气。贤婿你现在贵为县丞,他要是能跟在你的身边,哪怕做个打杂的,也比在家待着强啊,你说是不是啊,贤婿。”
“这……”李牧沉吟未答,白巧巧听明白了,这是要托李牧给白根生谋个前程,当即道:“爹,我家郎君也是刚刚才上任县丞,立足未稳,这个时候实在没法帮这个忙,此事莫要再提起了,还是吃饭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如果在白闹儿、白根生,还有李牧之间比较,在白巧巧心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李牧。她虽然希望李牧能原谅白闹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白巧巧不觉得李牧应该为白闹儿做什么事情,因为这不公平。从小到大,白闹儿明里暗里贬损李牧多少回,旁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清楚。以前的李牧多讨厌白家人,白巧巧心里也有数。现在李牧已经如此大度,白巧巧心里知足的很,她也清楚李牧是为了她,所以她更加不能恃宠而骄,让李牧为难。
白闹儿见女儿竟然出言阻止,赶紧道:“巧巧,爹知道你还记恨,你打爹骂爹,爹都认。但是你不能报复在你弟弟身上啊,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白家的香火还指望他延续呢,他要是有个好前程,有什么不好的。贤婿现在贵为县丞,又和李绩大将军的儿子关系莫逆,前途似锦,怎么能说是立足未稳呢?巧巧,你就帮爹说句话,让贤婿帮个忙吧,爹给你跪下……”
白闹儿又要跪,白巧巧气急,索性连扶都不扶了,拉着李牧就要走。她是又气又憋屈,气在白闹儿做人怎么会如此没有底线,憋屈在白闹儿说的那些,她都没有做过,也没有那么想过,他非得那么说,听起来好像还是那么回事,真是叫人可恨。
李牧把白巧巧拉住,看着惺惺作态的白闹儿,满脸无奈,道:“老丈人啊,你可真是能豁的出去脸面。这方面我服你,得嘞,这事儿我答应了,明天你回去,根生就留在这了,我看衙门里有什么地方用人,给他说项一下,先在衙门里听用。这样行了吧?”
“行!太行了!”白闹儿大喜,道:“贤婿,你是我白家的大恩人!”说着白闹儿又要跪,李牧把他拽起来,道:“你是膝盖没骨头啊?动不动就跪,再这样,你现在就走吧!”
白根生也觉得没有面子,道:“爹,你总是为难人,我都看不过眼了,以前你怎么对待姐夫的,现在这番作态……哼!”白根生到底不敢说他爹的坏话,没办法了,哼了一声。
白闹儿抬手又是一巴掌,骂道:“小兔崽子,还不都是为了你!吃吃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了!你姐夫帮你这么大的忙,还不起来给你姐夫施礼?”
“谢谢姐夫,多谢姐夫!”白根生起身给李牧施礼,这次李牧倒是没躲,受了白根生这一礼。白巧巧小声道:“郎君不必如此,你已经对巧巧够好了,不用答应的。”
白闹儿恐生变故,赶紧哭道:“女儿啊,爹给你道歉还不行……”李牧听得心烦,一指白闹儿,道:“你给我打住,什么事都依你了,还没完没了了?再让我听到这个调,就给我滚出去!”
见李牧撂下脸了,白闹儿不敢放肆,赶紧收住,堆起笑脸坐了下来。
李牧拉着白巧巧坐下,把筷子拿起来,道:“行了,吃饭吧!”
“诶诶诶,吃饭吃饭!”白闹儿也端起碗筷,没人给他夹肉,他自己夹,一边吃,一边夸赞,没人搭理他,他就自说自话。
第23章 得寸进尺
“肉好,我闺女手艺也好,香,就是好吃。这地方还有野猪啊,真是个好地方!这个铺子地段也好,等明天我回了家,把咱家那个铺子兑出去,就在这儿开个酒铺,有了贤婿的照应,哪个敢欺负,生意肯定好。”
“啪!”
孙氏把筷子拍到了桌上,白闹儿赶紧闭上了嘴。三个小辈也都停下了动作,谁也没有出声。
“白闹儿!”孙氏指着白闹儿的鼻子,道:“我真是忍不住了,就算是巧巧生气我也要说。你一把年纪,好叫人瞧不起!从你进得我家门,我们待你如何?回想一下你做的事情,我们没撵你走已经是对得住你了。看在巧巧面上,我还劝我儿不与你计较。你说想求我儿帮根生谋个前程,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没多言。但你现在蹬鼻子上脸,又要谋我家铺子,你还要点脸不要了?!”
白闹儿腆着脸说道:“亲家母,你这说哪儿的话。我就一双儿女,他们现在都在这里,我不也得跟过来么,要不我指望谁养老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生个病招个灾,身边也得有个人不是么?”
“你可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孙氏气得说不出话,再不看白闹儿一眼,饭也不吃了,起身回屋。白巧巧见状,急的都快掉眼泪了,看着白闹儿道:“爹,你真是一点脸也不给我留,你这样,让我在婆婆面前怎么做人!”
说完,白巧巧追着孙氏进了屋。
白根生也不吃了,叹了口气,瓮声道:“爹,平日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说话,你总觉得我傻,其实我不傻,我是拿你没办法,是好是坏,你都是我爹,我说不了你,就只好不说。但是今天,你确实太过分了。罢了,也别让姐夫为难,前程我不要了,你也别瞎惦记了,咱们回家吧。”白根生起身就往外走,他十五了,在唐朝的社会环境,已经不算是孩子了,也要个脸面。
眼见着不欢而散,白闹儿也有些心慌了,一边伸手去拽白根生,一边跟李牧解释道:“贤婿,我随口一说,咱们可以商量啊!这是干嘛呀,都是一家人,生个什么气呀!”
李牧没搭理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孙氏和白巧巧都回了屋,再转过身来,已经换了一副脸色。白闹儿见了,心里一突,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李牧比刚才要不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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