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醉菊轻声道:“初四。”
太阳过了天空的一半,已经是中午。
“初四吗?”淡淡的笑意,从娉婷优美的唇角缓缓逸出,“那就还有两天。”她转过身来,看向楚漠然,“我要这里的地形图,这里最近的奏报,要知道这里可使的亲卫人数,他们的武功高低专长,这里的饮水来源,食物来源,还有往常负责采买的人的情况,以及常上此山打猎砍柴的百姓的情况……”
一口气吩咐完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冷然道:“重兵围而不攻,带着要挟诱降的意味,不是东林王该有的态度,看来倒像某位故人,会是谁呢?”
娉婷思索着,微微蹙眉,但她的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更加坚定。
东林都城。
朝阳冲破黑暗,透出橘黄色的柔和的光。光芒笼罩下的东林王宫,却越发阴森森地压抑着。
东林王携了王后,亲自跨入丽妃的宫殿,柔声安慰了脸色如白纸般的丽妃。宫女们将沐浴干净的小公主用白布包裹好,抱上来让大王和王后瞧。
“长得像大王呢。”王后轻声说道。
东林王的眉心紧皱,见了初生的女儿,强挤出一丝笑容,嘴角勾起的弧度未及消失,一阵兵刃交击声传了进来。
“大王小心!”王宫之中的兵刃声最是刺耳。贴身守卫在东林王身边的侍卫互看一眼,已知道陡变在即,四人蓦然贴近东林王和王后,抽出宝剑,警惕地环视四周,剩下两人迅速潜到窗下探听。
连声惨叫连带着重物坠地的声音传入殿中,吓得刚刚还在熟睡中的小公主哇哇大哭起来。
兵刃声却在这个时候蓦然停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每个人的心霎时一滞。
东林王眼中精光掠过,霍然站起,推开大门,站在台阶高处。
入目的,是楚北捷沉稳的身影。
殊死搏斗已告一段落。
中庭处血迹斑斑,手脚受伤的侍卫东倒西歪,但人人咬牙,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尚未受伤的侍卫们紧紧握着长枪,密密围成一圈,却未有人敢再向前挑战。
楚北捷长身而立,持剑站在中庭正央,默默凝视手中宝剑,鲜血像晶莹的红色泪珠,从剑尖处缓缓滑落,滴在中庭光滑的石砖上。
淡泊的表情显出对身边的威胁毫不在意,仿佛只要他一剑在手,就算周围有千万王宫侍卫,都休想阻他一步。
这,也许是真的。
沉默的空气令人心头紧缩。
众人盯着这位名动天下的镇北王,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屏息以待。
最后一滴鲜血从锋利的刃口滑落,楚北捷回过头来,对上亲大哥沉得像深山云雾一样的眼眸,淡淡问:“为何如此?”
轻轻的声音,有男性独有的低沉醇厚,听在众人耳中,却宛如一支危险的箭,已在弦上。
在他脚下,浑身鲜血地匍匐着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正是刚才被派去阻拦楚北捷的侍卫总管董正。
王后被他锐利的眸光轻轻一扫,娇躯微颤,刚要开口,却被东林王默默握住手腕,当下垂下眼,静静站在东林王身旁。
“寡人大意了。”东林王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唯一的亲弟,无奈地叹气,“你为将多年,兵符一定贴身收藏,又怎会需要回昭庆宫去取?北捷,你要枉费寡人对你的一番心血吗?”
楚北捷默默与他对视,仍淡淡地问:“为何如此?”
那上了箭的弦,又无声无息地,绷紧一分。
“因为你是寡人的亲弟弟,是东林的镇北王。”东林王语调陡升,威势凛然,沉声道,“寡人恐怕不会再有儿子,这江山日后就是你的,这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边境上对你翘首以盼的将士,还有这些年轻的侍卫们,都是你的!”
猛虎低啸,无人不悚。
楚北捷的神情却仍未变,长身站立,与东林王遥遥对望。眸中闪过骨肉亲情,难割难舍而心痛欲绝。
“大战在即,王族以保卫国家为第一责任。王兄千方百计阻我离宫,难道是不想我赶赴前线?”楚北捷徐徐推测,又摇头道,“不对。”思索片刻,蹙起深黑的剑眉,“是不想我返回隐居别院?”
小小的隐居别院,为何竟连东林大王和王后也被惊动?
楚北捷眼角余光瞥到王后低垂的脸庞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心中不祥之感陡生,身躯蓦然剧震,“是为了娉婷?”
娉婷远在他处,若连东林王也插手,即使楚漠然拼死一搏恐怕也难以护卫周全。
楚北捷见东林王并不做声,顿觉手脚冰冷。
“王兄?”楚北捷低唤,压抑着快在体内奔腾起来的寒流。
他的声音很轻,但已隐隐透出颤抖。剑柄若不是精钢所铸,也早就被他生生捏碎。
娉婷!诱他回来,竟只为了娉婷!
难道他被留在王宫的时候,远方已遭变故?
难道他归去的时候,竟会再也看不到树下那抹抚琴的单薄身影?
楚北捷看向东林王,眼中除了深深的不敢置信和失望,还藏着一点点闪烁的希望。
希望他的王兄,尚念及一丝兄弟情分,为娉婷留下一线生机。
自问心肠刚硬的东林王骤然接触到他的眸光,也忍不住顿了顿,将目光移向别处。
察觉王兄逃避的目光,楚北捷僵住了。
一颗心沉沉下落,直坠向无止无尽的黑暗。
初六……
“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莺声萦绕在耳,娉婷一笑一动,皆在眼底心底。
初六,他许下诺言。
心乱如麻。但心越乱,越要冷静。
不过片刻,楚北捷脸上闪过决断之色,握紧手中宝剑,转身便走。
一干侍卫挺枪在楚北捷身边虚围一圈,见他径自走出中庭,犹如天神下凡,不怒自威,都呆了一呆,不知拦好还是不拦好。楚北捷剑尖朝下,仰首阔步,浑不将锐利的枪头看在眼里,挺胸迈步,仿佛那枪就算真的刺透他的胸膛,他也不会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似汪洋大海,深不可测,而风暴已起,令人不寒而栗。
无人敢对上他的眼睛,就如无人敢对上他手中的宝剑。
谁没有听过镇北王的威名?侍卫们被他气势所迫,连连踉跄后退。
“让他走。”东林王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侍卫们如逢大赦,赶紧让开。
王后头上凤饰蓦然微晃,颤声道:“大王!”
“王后是要让寡人杀了他,还是让他杀光这里的侍卫?”东林王像标枪一样挺直地站着,目视楚北捷仿佛能撑起一方天空的坚毅背影消失在中庭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让他走吧。隐居别院应该已经陷落,就算他现在赶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失去楚北捷的中庭再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压抑的气氛却仍在,无人敢动,连刚刚出生的孩子也仿佛感觉到国难当前时暗涌的苦痛,不敢啼哭。
东林王遥望渐亮的天,王者的黑眸深处隐藏着一丝忧虑和叹息。
脚步声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老丞相楚在然跌跌撞撞地赶进来,跪倒禀报,“大王,镇北王直出宫门,点了十二位年轻将领,又用兵符调了两队御城精锐骑兵,统共三千人马,从西门急奔而去!”
“让他去吧。”东林王收回遥望的目光,神色已恢复如常,从容地步下台阶,温言道,“不经历切肤的痛苦,又怎能成为东林未来的大王?”
北捷,去亲眼目睹已成废墟的隐居别院吧。
希望烧红天边的火焰,能将你心底最后的一丝私情不留痕迹地抹去。
王者,要有国,就无家。
孤芳不自赏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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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们严阵以待,侍女们噤若寒蝉。偌大的隐居别院,一日之间变得静悄悄,连带少了信鸽咕咕的叫声,更是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大声咳嗽,没人大声说话,连走路也是踮起脚尖,唯恐就那么一声声响,惹来四周敌人的瞬间强攻。
娉婷头一次坐在楚北捷的书房里。
略略将案头的一摞摞公文翻看一遍,上面有楚北捷的批文,遇上军国大事误时延工的,语气沉沉一股让人心头承受不起的冷冽,遇上关系国计民生的,批言又显得温厚朴实。
偶尔有一两张单独的,似乎是楚北捷从前写的诗词,熟悉的字迹,沉稳却又狂放,就像他的人一样。
公文最下面露出洁白的一角,不知是什么被主人小心地藏了起来。娉婷眼尖地把它抽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幅描得极工整的画。
画面栩栩如生,用笔深浅得宜。
有树,有湖,有雪,有琴,还有一个抚琴的人,穿着淡青的裙,让风掠着几缕青丝,笑靥如花。
那笑这般美,美得让娉婷心也醉了。
痴痴看了半晌,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白姑娘,案头上那些是从前的公文和王爷的一些东西。你要的地图和最近的奏报,我拿过来了。”
听见楚漠然赶来的声音,才收了飘游四海的惬意魂魄。急忙打算将那图放回原处,又忽地顿了顿,咬咬牙,藏在了自己怀里。
抬头看时,楚漠然已经抱着一堆东西进来了。
“这份就是大王令王爷赶回都城的亲笔信笺。”楚漠然在书桌上展开缀着明黄流苏的密信。
娉婷仔细从头看下来,边看边道:“云常北漠联军?则尹已去,北漠国的统帅不出若韩、森荣两人,我看还是若韩的机会大一点。不过云常……”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眼帘,让她蓦然眼前一阵昏花,连忙眨了眨眼,定睛细瞧,却仍是那个熟悉得让她刺心的名字,一丝不苟地写在那锦缎上。
一股锥心般的痛楚袭过心头。
娉婷脸色白了三分,缓缓坐在椅上,不敢置信地问:“何侠被归乐大王四处追捕,怎有可能统领云常的兵马,威胁东林边境?”
楚漠然不免尴尬,解释道:“何侠已经娶了耀天公主,成为云常驸马,手握云常的兵权。这个消息天下皆知,只是别院里……王爷说了,白姑娘和何侠再没有瓜葛,不必让你知道。”
他瞧娉婷一眼,她白色的脸颊宛如晶莹的雪。
原来如此。
何侠已经成亲。
何侠的妻子,就是云常国的公主。
何侠已经利用他的婚事,谋求到了一笔雄厚的资本。
原来,他竟还不肯放过她。
或,他不肯放过楚北捷。
一切昭然若揭,伴着深深的心痛心忧,多聪明也解不开的揪心的心结。
娉婷沉默不语,静静将东林大王的亲笔信笺卷了起来,放到一边,微微动了动唇,“边境的仗是打不起来的。”
楚漠然奇道:“姑娘怎么知道?”
娉婷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何侠已经来了。侵境一方的主帅不在沙场,仗又怎么打得起来?”
楚漠然脸色一变,沉声道:“这里是东林境内,若何侠已经来到这里,东林岂不已经大败?”
“怎会有胜败?不过是个一方占便宜一方不吃亏的交易。没有东林王一路放行,何侠怎可能带兵直逼别院?”娉婷苦笑着,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对手,竟是何侠。
与楚北捷旗鼓相当的当世名将。当初就因为有何侠在,东林才不敢对归乐大举进犯,楚北捷才要花心思,用计离间敬安王府和归乐大王,迫何侠离开归乐。
何侠心思缜密,动手前一定罗网密织,直到敌人不知不觉陷入包围,才在最后一刻猛然发动攻击,不让敌人有丝毫逃逸的可能。
如今,他的雷霆手段,用在了白娉婷的身上。
娉婷心中苦涩,恨不得大哭一场,唇角却挤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地形图等通通都拿走吧,不必看了。如果势均力敌,我们尚有挣扎的余地,但这种情况下,已无一丝胜算。”
清冷的眸子瞥向楚漠然,又镇定地道:“虽然没有胜算,但我们也未必会输。”
也不管楚漠然听得一脸糊涂,娉婷径自出了书房,步下台阶。
她朝别院大门疾步走到半途,不知想到什么,脚步渐渐缓了下来,略一思量,似乎改了主意,转身走回自己的小院。
醉菊和红蔷都正不安地等着,见娉婷一路走过来,赶紧出了侧屋,迎了上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娉婷瞅她们一眼,知道大家嘴上不言,心里都已着慌,也没有时间安慰,只是问:“这里谁有绛红色的裙子?”
“我有一条。”红蔷道。
“快拿来。”娉婷进了屋,又寻了梳子在手,满头青丝细细理顺,直如一道黑得惊心动魄的瀑布。
“我帮你。”醉菊见她要梳发髻,走了过来想要接过梳子。
娉婷摇头,“我自己来。”
对着镜子,缓缓将头发分成两束,绕着指头一圈一圈地缠上去,不一会儿就盘成一朵花似的发环。
娉婷对着镜子看了看侧面,不满意地摇摇头,又松了手,让青丝重新垂下来。
红蔷已经找到了那条绛红色裙子,拿过来递到娉婷面前,道:“绛红色的只有这一条,但这是夏天穿的,薄得很。”
“正是这个颜色。”娉婷接了过去,摸一下布料,确实很薄,“帮我换上吧。”
“这么冷的天,穿这个哪行?”醉菊皱眉道,“我有一条紫红色的,虽然颜色不大一样,但比这个暖和。”
娉婷斩钉截铁道:“只能是这个颜色。”
她眉毛微微一挑,竟让人不敢违抗,只得帮她换上。还是雪天,虽在屋内,但娉婷脱下贴身的小袄,还是猛地打了几个哆嗦。醉菊连忙取了一件带毛边的大披风将她裹起来。
娉婷感激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我还要梳头。”
不要红蔷和醉菊帮忙,自行在镜前盘了半天。醉菊看她一脸认真,十个指头在发间左挑右捏,渐渐又用小束青丝卷成一朵朵精致的黑色小花,两旁的发却只是梳得服帖了,柔柔坠在颈项上,衬着白皙的肌肤,动人到了极点。
红蔷在一旁静静看着,叹道:“虽然好看,但也太麻烦了,亏姑娘手巧,要换了我,不知要梳多久。”
醉菊也禁不住道:“真好看,配上姑娘的脸形、眼睛,还有姑娘骨子里的那股气质,竟像是专为姑娘想的梳法似的。”
娉婷被她们一夸,反而显出两分郁色,对着镜子又看了看,淡淡道:“梳得并不好,我今天是第一次亲手梳这个。”站了起来,想是冷得厉害,遂用手合拢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藏在里面,眼神飘了四周一圈,挺直腰杆,掀帘子走了出去。
楚漠然正站在小院门前,见娉婷走了出来,目光在她的披风上打了个顿。娉婷身子瘦削,虽有披风裹着,也可以看出她里面穿得极单薄。
娉婷将双手拢在披风内,抬头瞧见楚漠然,并不停步,擦肩而过时,低声道:“你跟我来。”
似已下了决心,脚下毫不犹豫,径自出了几道门。
此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别院大门处被亲卫们严密把守,人人手握利剑,睁着铜铃大的眼睛,加倍警戒地瞪着外面的动静。忽见娉婷梨花般单薄的身影挟隐隐决然而来,后面跟着楚漠然,都不禁惊讶地看过去。
娉婷在大门前站住脚,默默凝视这扇坚实的由精钢做支架的木门。
它现在虽完好无损,却绝对抵不住何侠的一轮攻击。这毕竟不是边城堡垒,在这里对上那些纵横沙场的攻城利器,岂有胜算?
她微微攥拳,肩膀不被人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闭上眼睛。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那里面已经盛满了毅然。
“打开大门。”
众亲卫一惊,面面相觑。
楚漠然一个箭步到她身侧,压低声音焦灼地道:“白姑娘……”
“你也是沙场上的老将,难道不知道只要何侠一声令下,这里的抵抗根本不堪一击?与其让他攻进来,不如将他请进来。”清晰平稳的每个字,像晶莹的雨滴有序地打在每个亲卫的心上。最让人惊讶的是,被这样的雨滴一打,仿佛心上的尘埃全被冲掉了。大家反而不再患得患失,恢复了有如楚北捷在众人身前的沉着。
“打开大门。”又淡淡吩咐了一次。
那一瞬间,所有人深深记住了,她傲然挺立的背影。
移开沉重的横闩,大门发出呀呀的响声,缓缓开启。别院外的一片空地,和不远处反射着雪光的茂盛山林,一点一点出现在众人眼中。
娉婷于大门中央,迎风而立。眸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凝视着山林深处,脸上露出复杂而难以言喻的表情。
敬安王府的往事,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宛如一条静静的地下暖流在脚下蜿蜒而过,与她的双足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土。轻轻地掘走这薄薄一层的土,它就会喷涌而出。淋湿她的发、她的唇、她的身,渗入她每一个毛孔,沿着脉搏,钻进五脏六腑,让她又暖,又疼。
眼神飘向天边,谁还记得归乐的方向?谁还记得敬安王府的朱门绿瓦?
王妃啊,少爷的兵马就在对面那被白雪覆盖的阴森森的山林里。一声令下,就是血海腥风,永不回头的绝情绝意。
冷风飒飒地掠过,娉婷收回目光,看向楚漠然。
她轻轻咬牙,眼神却绝无犹豫,“在大门高处,升上白旗。”
她就像楚北捷一样,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无人能阻止她的决定。楚漠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场的人都知道,若无外援,这别院早晚会被攻下。
强攻或投降,不过殊途同归。
雪白的耻辱的旗帜,在大门高处缓缓升起,被北风强迫着展开,猎猎响声如不甘的哭泣。
娉婷脱下厚厚的披风,绛红色的长裙展露出来。
红裙白肌,雪中伫立,衣裙飘飘,竟美得扣人心弦。
不但楚漠然,恐怕就连楚北捷,也不曾见过这般动人的白娉婷。
她只这么无声地站着,已经占尽了山水中的灵气,满溢天地间的风流。
她的眸中带着哀伤、牵挂,带着说不出道不尽的思念、痛心,还有一丝令人动心的温柔,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目光只停在一个地方,那对面不远处的山林。
孤芳不自赏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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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上的厚厚积雪为山林披上了一件银装,洁白的光芒看在每个人的眼里,只感觉压抑和闷气。在那下面,会有多少敌人持枪潜伏?
战鼓一击,也许就是千军万马汹涌而出,也许就是成千上万的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但娉婷的脸庞出奇地柔和,注视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和愤怒。在那里,是她极熟悉的人。青梅竹马,相知相伴,一块读书,一块赏雪,一道儿弹琴舞剑,博得赫赫威名的那个人。
众人的目光,被她施了魔力般地诱惑着,随着她目光的方向,定在对面的山林上。
远处一点异动微不可觉,渐渐地,白色的雪地上冒出数十个彪壮将士,他们无声无息地从中间分开,后面一道挺拔潇洒的身影缓缓走了上来。
剑眉,星目。
薄唇不动,却似已含着笑。
俊逸的脸庞,少了楚北捷的棱角分明,却多了一分温婉风流。
但他按剑的手,却和楚北捷一样稳。
自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娉婷的目光,再没有移动半分。就像他的目光,只停在娉婷身上一样。
何侠悠然举步,走向娉婷。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浅一致的脚印。
楚漠然握紧了剑柄,亲卫们的眼神像鹰一样盯着何侠,众人弓着腰,仿佛随时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道扑上去。
跟随何侠出来的是密密的穿着便装的精兵,从两旁护卫何侠,每次何侠跨前几步,便有弓箭手交替前行,蹲身拉弓,箭头瞄准对面的娉婷一干人等,引而不发。
两方人马即将交锋时,何侠停下脚步。他已在娉婷面前,离得那么近,近到娉婷可以看见他星眸里被苦苦压抑的复杂的波光。
冷风将空气冻成了冰,冻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竟似一步也迈不出去,一步也收不回来,也冻住了他们的心肝脾肺,冻住了他们欲言又止的话儿,连带着,冻住了硝烟的味道,和敬安王府的过去。
连何侠也不曾想到,当再次面对娉婷时,会如此百感交集,为她的眼神所刺痛。
“少爷,你看。”到底还是娉婷打破了平静,展颜一笑,纤纤玉指朝身上一指,“好看吗?”
绛红色的裙子,被洁白的雪衬得分外醒目。这雪白得一尘不染,把他活生生拉回宁静安逸的敬安王府……
十三四岁的娉婷从雪中一路小跑过来,绛红色的裙摆在雪地里拖出宽宽的痕迹,对着正在亭中看书的他嘟起嘴,“少爷骗人,这颜色做成裙子一点也不好看,又土气又傻,我再也不穿了。”回身便走。
“别走!好看得很,真好看,我不骗你!娉婷,娉婷,别走,让我帮你画一张画。”他从亭子直跳到雪地里,拦住她,乐呵呵地笑,“就一幅,画出来让你见了,就知道我没说错。”
白雪依旧。
而敬安王府,却已成了灰烬……
何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最不爱穿绛红色。”
“可少爷却最喜欢我穿这颜色。”娉婷静静地凝视着脚边鲜艳的裙角,轻声问,“你还记得那次我在雪地里穿绛红色的裙子?”声音似一丝线,牵起那遥遥远远,数之不尽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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