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风镇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郑虎丁
林金珠一听“黄大明”这三个字,就怕得发抖了。她一改以前什么都听陈立松说的那种态度,说道:“我不同意!我们陈庄没有田,可以到林家寨找山田种,有一些人把地荒在那里,我们可以给他们点钱,拿过来种。”
陈立松感觉到,林金珠说这句话时,她的呼吸急促,就跟发了烧一样,把话讲完后,她双颊早已潮红。
陈立松伸手想去摸她的脸,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金珠竟然侧脸躲开他的手,说道:“没事,没生病。”
陈立松妈妈也说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当长工。就算当长工,也别去黄大明家啊!”
陈立松知道这件事就不应当跟她俩商量,但既然她俩都反对了,就暂时搁置吧。
很多事本来已经给想好了怎么做,可是一商量往往就做不成了。
陈立松只好把林金顺与陈松妹的提议跟她俩商量,结果她俩都赞成。
既然赞成了,那就决定搬到林家寨去住。
陈立松很快就在林家寨找了两处山地。
山地种不了稻谷,但可以种番薯。番薯收了后,可以刨丝晒成番薯米,
在八十年前的南方山区,稻谷要种在水田里,而山区取水靠溪靠井,远离溪流的地方,如果种水稻就容易因为无水而绝收,番薯种在旱地里却不种在水田里,所以番薯米往往是很多山村的农家人主食了。
种番薯,收了番薯后除了做番薯米外,还能产生番薯粉。
番薯米与番薯粉是怎么做呢?
待番薯熟了,农民就到地里挖番薯。挖了番薯后,第一道工序就是先把番薯外面的泥土洗净,第二道工序是把洗净的番薯刨成丝,第三道工序是把番薯丝倒进一个叫番薯楻的木制大容器里洗去番薯粉,第四道工序是把洗去番薯粉后的番薯丝装在番薯篮中,用清水沥一两遍,第五道工序是把番薯丝均匀地晾在斜斜的番薯笪上曝晒干了,就成了番薯米了。
当然,洗番薯粉的工序中,番薯楻里的水必须干净,因为番薯粉实际是是非常好的淀粉。为了把淀粉弄净,大都会用笊篱来回搅动。
一家人的想法是很好,陈立松也勤劳。他深耕了租来的山地,并弄了一些番薯种,挑肥的挑肥,担水的担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把番薯都种好了。
因为陈立松的勤快,番薯长势非常好。陈立松没事总到田头拔拔草,松松土,又到处左拨拨右弄弄。
看着番薯藤一天天疯长,他慢慢地从他爹意外身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每天都在笑着。
这一天,乌云在刀峡与风山的山顶上摆姿弄骚,陈立松担心要是下起雨来,会不会把山田冲垮了,所以穿上了棕衣到了山上。
陈立松站在田头抬头看着天空,此时乌云已经开始翻滚,似乎倾盆大雨就要从天空倒下来了。
他又看了看西面的天边,在那天底下,远远地看见从田城开来了几辆车,每辆车的前面,好像都挂着一面鬼子的膏药图。
第050章 五月初一的雷雨
陈立松嘀咕了一声:“鬼子怎么又来了?”
他刚嘀咕完,听到云层上亮起一道闪电。说来也奇怪,这道闪电诡异的长,从西边天空开始一直裂到南边的山顶,然后陈立松才听到“轰——啷噹——”的声音,直震云霄!乌云密布是瞬息之间的事,看来要下大雨了。
搬回林家寨住的林金珠独自在家里闲坐,也听到了这一声响雷她猛地一惊,抬头看天,知道即将要泼下的,就是那倾盆大雨。
她知道,这天是突然作变,陈立松一早出去并没带上棕衣。婆婆虽然也搬来林家寨来住,每月初一十五必回陈庄家中,向神明与祖先烧香供果,而今天正值阴历五月初一,婆婆一早就去了陈庄,这时候该烧好香供完果,应在来林家寨的路上了。
让林金珠为难的是,现在该给谁送雨具。
正犹豫着该给谁送遮雨的东西时,倾盆大雨早已直泻而下。
她想了想,陈立松年轻力壮,而婆婆现在年纪大了,还是给婆婆送去吧。于是她起身打开一把伞,拿起一把伞,出了门往陈庄方向而去。
刀风镇的五月本已暖和,但大雨滂沱,天气瞬息骤冷下来。林金珠走了一段路,并没见到她婆婆身影。
忽见天空又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再响,寒气随雷声向她袭来,让她全身骤然一阵发冷,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却感到咽喉底下一阵恶心,她站在雨中呆了。
前面就是黄庄,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黄大明。两个月前,就在公公葬礼的第二天,黄大明送食盒到她家!
因为公公去世,这两个月她与陈立松守孝不同房,而偏偏这两个月什么没来只有她清楚。算了一下,陈立松自从给林家寨自己娘家送谷种开始,不是在禁闭室,就是忙着公公葬礼,他俩根本就没有同房过!
想到黄大明,她忽然想与他同归于尽,眼泪忍不住跟倾盆大雨一样滂沱起来,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再过黄庄通往陈庄的桥了,而是拐进了黄庄。
她并不知道黄大明家在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一条巷子口,林金珠见到一个路人问:“请问,黄长官的家在哪?”
虽然一手夹着一把雨伞,一手撑着一把雨伞,此时的林金珠全身上下早已淋透。
那男子并没听清她说什么,而是看见一位全身湿透的女子站在雨中,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金珠,伸出手要去拉她。
“叭叭——”林金珠身后响起了两声喇叭声,一辆汽车停在她的身旁。
从车上跳下一个人,对那个拉扯林金珠的男子猛喝一声:“滚!”那男人抬头见是他,赶紧溜了。
“哟!这不是陈立松媳妇吗?”车上跳下的人见林金珠脸庞全是雨水,她手中的两把雨伞根本没用,就伸手两下夺下雨伞扔到地上,把她拉上了自己的车。
那人开上汽车后,林金珠一脸木然:“请问,您知道黄长官的家在哪吗?”
“你找我家干嘛?”
“我要杀了他!”说完,她扑到那人身上一阵干呕。
“杀我?”开车的人正是黄大明。
“浸猪笼……浸猪笼……”
◎◎◎◎◎◎
陈立松站在山边的一棵树下躲雨,想着这场雨很快就会停,却不想越下越大,竟没有停的意思。五月初一的雨下起来竟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东西,闪电的光影之后,听见的是不断传来的阵阵雷鸣。
“这么大的雨,林金珠可别送来雨伞或者棕衣啊!”他心疼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媳妇。
一道闪电之后,又一声雷鸣轰然而至。陈立松忽然感觉到他脚底下的土在动!
“地震了吗?”
在刀风镇,最经常发生的是夏天的台风与没有征兆的地震,不过因为刀风镇在刀峡与风山之间,台风从来不会给这里带来多大的破坏。而地震,时常发生,却只会让房子抖抖,有瓦的房子偶尔掉几片瓦下来,偶尔会倒的也只是久没人住的那些土墙,压死一两个人,那是他们倒霉。
“真是地震吗?怎么跟以往摇来摇去的地震不同呢?”
陈立松发现他现在站的地方,头上的树正在倾斜,脚下的土正在滑动。
山上的水正在向他的脚下涌来,倾斜的树竟然跟随一阵雷鸣倒在他的眼前,他的脚不用走,身体正在向下滑行!
走山了!不是地震!
一堆石砾泥浆,伴随着纷纷倒地或折断的树,向他追来,陈立松拔脚就往下跑……
一阵又一阵比雷声闪电还可怕的泥浆石流滚响过后,浑身泥浆的陈立松站在一片稻田之中,看着一大片被泥浆石流盖住的山地,眼前一片茫然。他种着番薯的地,现在全被压在那底下!
陈立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林家寨的,只知道现在门前的雨小了,妹妹关心地拿着他的一条汗巾帮他擦拭头发。
陈松妹问道:“怎么搞的!这从哪里爬回来的呀?”
木然的陈立松说道:“没了,田没了,番薯没了。”
林金顺跑了进来,夸张地说道:“风山倒了一大半下来,立松哥的地全被掩在山底下了!”
“啊?不可能吧?!”陈松妹不相信。
林金顺指着风山说道:“是真的,你来看看啊!”
陈松妹不凑热闹:“哎,我可没心思看!金顺,你妹呢?我妈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陈立松妈妈带着一身雨水,从门外进来,“松儿,怎么弄成这样!那片山倒了,我们的田没事吧?”
老人因为陈如意以前打猎,在没拿到田江边那块地之前,她很少下地,所以对田地并没什么感觉,不知道陈立松现在正心如刀割。
陈松妹推着她妈妈进屋,说道:“妈!您快去换一身衣服,别生病了。”
林金顺问道:“金珠呢?”
陈立松妈妈四处看看,说道:“我没见啊。哦,家里少了两把伞,刚才是不是给松儿送伞去了?”
他们听陈立松妈妈这么一说,四个人都跳了起来,立即冲出去找林金珠。
“金珠——金珠——”林金顺爹妈林良栋夫妇也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六人找到走山的位置,看着比房子还高的泥浆石流,林良栋媳妇大声哭了起来:“我女儿啊,你出来啊!”
陈松妹也哭了起来:“金珠肯定来给松哥送伞,被掩埋在底下了!”
陈立松用手扒着泥浆,吼道:“不可能!她没来过这里!”
他不相信林金珠就这样死了。
第051章 还是决定做长工
走山,就是现在说的地质灾害山体滑坡。有的地方,把没有伴随山洪而来的走山说成地震。
不管有没有山洪,从山上滑下来的山土石砾,若是被掩埋底下,旧时的山村小镇没有现代挖掘工具,即使没被土石掩埋压死、窒息而死,也只有在地底下等死。
陈立松不相信归不相信,他仍让林金顺、他的丈人丈母娘叫了一些村民帮忙一起挖。
然而,即使不像林金顺说半座山压下来那么夸张,走山走下来的,不单单只是土,伴随的尽是巨石,哪能说挖就能挖动呢?
村民们冒雨帮忙本就不情不愿,挖到山石时就纷纷回家去了。林金顺硬是把陈立松拖回去,才作罢休。
大伙一块回到陈立松住的林金顺房子里,陈立松跟他丈人及丈母娘说,等雨停了,再在走山的地方给林金珠立个墓碑。原先租山地给陈立松种番薯的地主,见陈立松家中少了一个人,又是天灾,看陈立松可怜也不再追究赔地的事了,但现在陈立松再也无可种之地。
林金顺是一个很老实、很善良的农民,连跟媳妇都没商量就说道:“立松哥,我们家的地分一块给你种吧。”
他家种的地,连谷种都是陈立松给送来的,陈立松还不清楚他家的状况吗?陈立松还穿着从泥浆里泡出来的衣衫,说道:“金珠现在没了,我唯一不放心的是我妈,她暂时留在你俩这帮我照顾好,我还是决定去黄大明家做长工,你们就别再说我了,可以吗?”
人类在自然灾难面前显得无比的弱小。常言又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一场雷雨,不仅把陈立松种了番薯的山地给掩盖了,而且让他觉得媳妇林金珠就死于这场灾难。
在当时时局动荡年代,生老病死是规律,但有多少平民百姓却经历不了从生到老,他们生下来后只经历了病与死。对林金珠的“死”,林良栋早已看淡了,强忍着悲痛劝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生计的事,大家一块想办法,最坏打算你继续扛枪上山也能换一口饭吃……”
“不,我就要去找黄大明,就要拿回那块地!”他爹陈如意死了,现在林金珠“没了”,陈立松一心想拿回田江边的那块地,关键他还要找到黄大明杀他爹的证据报仇。
“松儿犟起来,没人拉得住。”他妈妈最了解儿子心思。
“这场灾难是鬼子带来的!”陈立松想起一早看到鬼子出现在刀风镇,忽然把灾难的根源归咎于他们。
“立松哥你去哪啊?”大家见陈立松突然站起来往外跑,林金顺从后面边追边喊。
可是陈立松早往刀风镇上跑去,他疯跑起来,林金顺等人哪能追得上他。
陈立松一口气跑到警察队门口,发现他两月没来到这里,门口的牌子竟已变成“刀风镇警备队”了。
从林家寨跑到陈庄有近十里的路途,吹了一路的冷风、淋了一路的冷雨,衣衫上的泥浆也被雨水冲刷干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警备队?什么时候警察队改名为警备队了?且不管他!那是公家的事,跟他无关,现在要找黄大明。
“黄长官,黄长官,黄长官!”
外面的雨还在下,虽已黄昏,刘国龙与郑起云还在。
刘国龙道:“陈立松,你咋啦?黄长官正陪着田边太君,没在警备队。”
郑起云却说道:“太君就来一会,现在早已走了,不过我们黄长官并不在警备队。”
陈立松听这两人称鬼子为太君说得很自然,没想到自己到林家寨不到两个月,镇上的警察队竟改为警备队,鬼子竟成了这些警察的太君,而黄大明竟成了林青荷嘴里说的那种“汉奸”了!
这两个人也成了汉奸了?这早上来的鬼子果然是害人精啊!
陈立松觉得他们是不是汉奸不重要,即使不是汉奸,他那江边的水田还是在黄大明手中。
“黄长官在哪?我要找他!”
郑起云道:“我们也不知道,田边长官走了后,就没见他人了。”
刘国龙一直感激陈立松曾经救了他一样,热心地说道:“他陪着太君喝了点酒,这时候会不会回家歇着了?”
陈立松拉着他问:“他家在哪?你带我去他家找找他,可以吗?我真找黄长官有事。”
刘国龙跟郑起云说道:“我带陈立松去黄长官家一趟,就先画卯走了。”
刘国龙到签到处画了个卯,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陈立松往黄庄找黄大明去了。
黄大明院子的前院南书房,房门紧闭。
林金珠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手指在不停地搓弄着。陪着她坐在几案前的,是黄大明与黄大明媳妇林明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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