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超游

    他来到白猿身旁，轻轻嗅了下，略一皱眉，沉声道：“前辈，得罪了。”

    商叶握住白猿的臂腕，按着脉门，感受了会儿，又探入一缕真元，在其体内探查了一圈，片刻后，他倒退几步，抱拳躬身，略施一礼。

    之后，他转过身子，向众人摇了摇头。

    魂魄无踪，气息全无，命元溃散。

    逝去了……

    庙祝老者见状，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他丢下拐杖，匍匐在地，面容极为悲痛，身边的人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重重拍了几下地面，然后仰头高呼：“山神老爷走好！”

    几个孩子反应再慢，也知晓发生了什么，杜舟面容凝固，膝盖一松，顿时跪倒在地，杜鹃和杜沙更是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哭声迅速蔓延开来，乡民们成片跪倒，不断有人悲呼出声。

    “猴爷走好！”

    “山神老爷走好！”

    商叶默默走出花丛，又回头看了眼白猿，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太古怪了……

    连绵不断的悲恸声在山水上，盘旋回荡着，直至深夜，商叶才背着累倒的杜鹃，抱着杜沙，向他们的家走去。

    “杜舟。”

    黝黑少年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反应。

    “杜舟！”

    商叶又喊了一句。

    少年一脸茫然地回过头。

    “你们家还有多远”

    “快了。”

    一路舟车劳顿，又哭喊了大半夜，自然要带他们回家休息。此刻夜深，那山神的后事，乡民们打算明日再作处理。

    几个孩子没住在村落里，似乎是在山野里独居。

    夜间山路难行，商叶是修行中人，有些身法底子，倒是无碍。

    杜舟看着浑浑噩噩，脚步却还稳当，许久后，他来到一处峭壁前，抓着依附在山体上的绳梯，回头对商叶说道：“就在上面。”

    商叶抬起头，看着延伸到夜幕里的山石，有些茫然，这几个娃的家……

    “石头，到家了。”杜舟沉声道。

    趴在商叶肩头，半天没动静的杜沙动了动脑袋，随后落回了地面，他红肿的双眼甚至都没睁开，便摸着绳梯，蹿了上去。

    “他行吗就没其他路了”

    商叶有些担心。

    “这是二郎山，两座孤峰并列而成，我们家在矮的那个的峰顶，只能爬上去，你要是不好上，可以把娟子叫醒。”

    杜舟说完后，也爬了上去。

    商叶扯了扯绳子，感觉还算结实，没做多想，跟着踩上了梯板。

    这座孤峰不算高，搁商叶前世，大约也就十几层楼的高度，他筑基有成，体力充沛，几口气的功夫，就来到了峰顶。

    上面乍一看，地势平整，面积不算小，可能是边上另一座山峰遮挡了山风，这里显得有些宁静。

    商叶站稳脚跟后，迎面见到一处木栅栏围起来的菜园子，今夜不见星月，四下黑漆漆的，他看不清远处的风景，便继续往里走了。

    园子另一头建着几座木屋，杜舟点亮了一只灯笼，正在那里等他。

    他们进屋后，杜舟安顿好几个小的，也没心情说什么，给商叶抱了床铺被褥，就回房歇下了。

    前厅里，商叶盯着油灯，独自思索着。

    为什么会有地涌金莲……

    他记得有乡民说，这是山神登天引来的异象，猴爷要位列仙班云云……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况且，那片地涌金莲经他探查，是近期人为种下的，还有，那些花虽然生了灵性，较为珍稀，但品阶却不高，显然移栽前的生长地段，非是什么上佳的灵胜秘境。

    以商叶的标准看，这些金莲都是样子货，看着很唬人，至少要在灵胜之地，再受灵气滋润个七八百年，才算有用。

    此外，他接近那妖猴时，还闻到一股异香，这玩意，他识得，乃是修行界女修用来浸发的花露，用完之后，芳香扑鼻，兼有亮发的功效，如果这位山神老爷平日里没那么“精致”，喜爱打理毛发，商叶只能猜测是有人动了手脚……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颇受乡民爱戴的妖怪山神到底是怎么死的

    油尽灯枯，还是另有隐情。

    看来，明天会有许多事要做……

    商叶吹灭了火烛，睡下没有多久，忽然……

    “咚咚。”

    敲门声蓦地传来。

    他翻身坐起，按住身旁的天师法剑，眼神有些疑惑，敲门声传出前，他并未发觉有人前来……

    “咚咚。”

    无人理会，那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之后，门旁的窗布后，隐约显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第十七章 东泽乡的山神庙
    昏暗的岩洞内。

    流水声，滴答滴答……

    巨大的狰狞兽影映照在石壁上，缓慢远去。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水草纠结成团，在角落里蠕动着，宛如虫茧。

    身形瘦削的男人来到水草前，低声道：“咱们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对吧”

    “不论是山巅处的仙人，还是泥地里打滚儿的精魅，都讲究一个认命，你命数到了，就该认，兄弟抬你一手，得接！”

    “我给足了脸面，你别给脸不要……”

    水草内，寂静无声。

    “唉。”

    男人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世道不好，咱们神道修士行走不易，轻易露不得手脚，但是……”

    他眸子里凶芒闪烁，“屠村灭寨的事，干不得，拿捏几条人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一直寻思着，以后要搭伙混日子，不想走到这一步，你却丝毫感受不到，我这番良苦用心，那就别怪我了……”

    “这些天，我也不是白耗着，听说你收养了几个娃娃几年前，我带来的肉鼎，也在他们那里，要不，我一并带回来，让你见识一下神道的手段”

    忽然，那团水草的缝隙间，亮起了两道好似眼眸的金光。

    “呵呵。”

    男人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金色塑像，放在水草前的地面，“机会，我可给了，咱真的没必要撕破脸……”

    ……

    商叶打开了门。

    外面是个精瘦村汉，他见开门者穿着藏青袍，当即躬身道：“见过天师老爷。”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所为何事”

    商叶低声询问，按着门边的手，紧握着法剑。

    “小人是给庙里跑腿的，来问一问，如今山神老爷仙逝，可有什么随身物件落在这里，需要拿过去供奉，或者陪棺的。”

    商叶想了想，回道：“孩子们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好，小人先行告退。”

    商叶看着精瘦汉子离去，等了一会儿后，他提着法剑，怀揣梧桐镜，悄悄摸了出去，大致巡视了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便来到了崖边的绳梯前。

    黑灯瞎火的，来爬这种山头……

    之后，商叶回了屋子，给这一搅活，他也不打算睡了，而是打坐修炼，警惕着屋外，直至天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远处，精瘦汉子眯着眼，打量着二郎山。

    “还真让这些人把道门中人请来了，可惜是个小辈，不足为虑，只是事情……要抓紧了。”

    附近的林子突然哗哗作响。

    汉子看了眼，摸摸下巴，“你想吃了他可不行，天师这种东西，有一个就有一窝，轻易招惹不得，除非坏了爷的大事，否则，能避就避吧。”

    ……

    早晨，屋外一阵嘈杂。

    商叶被吵醒后，见几个娃不在屋里，便向屋外走去。

    今日天色不错，商叶一开门，阳光扑面而来，他不由地眯上了眼，待适应后，只见一群猴子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上，杜舟和杜沙在猴群间，和它们比划着什么。

    “嘿！”

    商叶冲他们招招手。

    两人走了过来。

    “哪来的一群猴子”

    “山里的，猴爷的族群……”杜舟默默道。

    “昨天怎么没见”商叶问。

    “它们说最近山里有凶兽出没，不敢随便走动，晚上都躲起来了。”

    “你们还能和猴子交流”

    “它们很聪明的，猴爷教过一些手语，我们也学了。”

    “哦。”

    商叶打量着猴群，看着只是寻常猴子，不像是有道行的精怪，特别的是，里面有几只猴子，还穿着单薄的衣物。

    “凶兽出没，这在东泽乡常有吗”

    小石头咬牙切齿道：“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坏东西，猴爷不在了，才敢出来闹腾！”

    这会儿，杜鹃抱着些蔬菜，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见商叶也在，她勉强笑了笑，小脸有些憔悴，然后便进了屋子。

    “不带我逛逛吗”

    商叶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你们家这位置有点特殊啊，山顶之上，得亏这孤峰不高，不然，昨夜我都未必敢上来。”

    “这算什么，你看边上这座峰头，比脚下这个高了一半，我和舟子哥都爬上去过……”

    昨夜天黑看不真切，如今商叶张目远眺，四下风景尽收眼底，此地可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二郎山离东门山不远，沿着山道走一会儿，再翻过东门山山脚处的丘陵，就到了望泽村e的田野，全程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峰顶有一处菜园子，几间宽敞的大木屋，屋后是个水池子，池子之后，乃是一处稻田，这里空间有限，田地不算大，再往里走，迎面便是二郎山另一座山峰的岩壁，并有绳梯从山顶上延伸下来。

    商叶打量着那座高峰，随口道：“村里人知道你们住这吗”

    “嗯。”杜舟点点头。

    “平时有人来吗”

    小石头瞅准脚下一颗小石头，一脚踹了过去，并闷声闷气道：“常来找猴爷。”

    “他住在这里”

    “偶尔会来，大多住在山神庙……”

    这山神老爷听着倒没什么神仙气，好像谁都能找似的……

    商叶想了想，又问：“昨晚有人找你们，说是庙里的，来帮着收拾山神遗物，是个瘦巴巴的汉子，个子不高，你们有印象吗”

    杜舟想了想，回道：“平日里，去庙里帮衬的人太多了，好像有……”

    “嗯。”商叶点点头。

    杜鹃远远喊了声，三人回屋子吃了早饭。

    之后，商叶打算下山去调查。

    崖畔，杜鹃牵着一脸懵懂的小米粒，杜沙含着青草根，蹲在地上，没什么精神，杜舟杵在一边，发着呆。

    商叶对他们说道：“最近山里不太平，我会把固定梯子的几个桩子拔掉，我下去后，你们把梯子拉上去。”

    “能有什么事啊。”小石头嘀咕了声。

    “听话，我下午或者晚上回来，到时候出声喊你们。”

    商叶嘱托他们好好待着，不要乱跑，然后沿梯子爬下了山，又看着他们将梯子拖了上去，才放心离开。

    这几个孩子不带在身边好些，他们对那山神的感情很深，昨夜哭得极为伤心，小姑娘几乎昏厥过去，他现在要调查那头妖猴的死因，去的地方，看的东西，难免引起他们的情绪……

    山路上，商叶没有前往云泽岸边的那片草地，而是走向了山神庙，他对人为布置山神“死后显圣”的原因，有些猜测，如今想去证实一下。

    会不会是庙里那些贪图香油钱的凡人，不想这头庇护一方的大妖骤然死去，乡民便断了供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叶觉得此番推测，还是有些道理的。

    “什么庙里不收钱财”

    商叶看着人头攒动的香客们，脸色有些古怪。

    庙祝老者恭敬回道：“别说不收钱财，往日里，老爷还在时，我们连香火都不收，若有心，可以拿些吃食，放在香案上，老爷喜欢吃甜饼子，两三块足以，再就是，乡里宰杀牲畜，会依照惯例，送些猪头羊腿来……”

    “其他没了”

    商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了，便是水果也不用，老爷一声吆喝，自有群猴送来。”

    “那……你们这庙也不小，盖来啥用况且，总要修缮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