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未亡人唐染沈亦川

    唐染跟秦时一起下了楼，去了儿科的住院部。

    一路上，秦时一直在想着方才手术室门口发生的那些事情，想起沈崇山的态度，他就忍不住评判道，“真没想到沈总的父亲会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明摆着事情并不怪唐染，可沈崇山却坚持要跟唐染问责，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家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善茬，秦时不禁为唐染即将面对的事情感到担心。

    唐染在秦时身旁亦步亦趋的走着，没有搭话，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在两个人之间静静的流淌。

    少顷，唐染才淡淡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正常，要是有人敢这么连累我儿子，我也会生气…”

    何止生气，简直会气炸了，如果不是身为人母，懂得这份心情，今天沈崇山迁怒她的时候，她肯定也会忍不住发怒怼回去，就像是怼乔霁月那样。

    秦时听到唐染的说法，眉宇间的皱痕更深，“染染，你不能这么想，这件事里你也是受害人，哪怕追根究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你父亲他们欺人太甚！”

    唐染果断的出声打断他，“从此以后，我没有父亲。”

    她今天打在唐山脚底下那一枪，就证明她将跟唐山之间那点血亲关系也斩断了。

    她会像从前一样不再期待，却也不会再任由他们宰割。

    如果这一次事情过后，他们真有办法脱身，并且企图找到她的头上，唐染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

    今夜别墅里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当中，唐染身体也从里到外的一寸寸凉了下去。

    整个人变得平静的不像话，也冷静的不像话，像是一樽行走的雕塑，没有任何的情绪跟感情。

    秦时见她这个冷漠的样子，无端的感到心疼和害怕，他希望唐染是鲜活的，快乐的，可她身上遭受的这些苦难，又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

    秦时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甚至不值一提。

    他很自责，他下定决心保护唐染，结果却什么也做不到。

    “对不起…”秦时忽地张口，垂下头时背光的阴影恰好掩去了他的表情，“明明他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也说了要看住他们，结果他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我都没能察觉。”

    “这不怪你。”唐染口吻清晰，“他们是故意的，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跑出来混淆视听令人放松警惕而已，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在背后好好筹备，怎么可能让你发现端倪。”

    秦时闻言一愣。

    唐染顿了两秒才继续道，“别说是你，我也是，沈亦川也是，我们的视野都被搅乱了。”

    越是敏感的时刻越不能轻举妄动，起初唐染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敏感的时候，警惕性也高，下意识的就觉得，在这样缜密的戒备下，对方即便轻举妄动，也会立马被察觉。

    所以最终才导致她们所有人都轻了敌，给了唐山一家人还有乔霁月可趁之机。

    秦时听了唐染的话，觉得似懂非懂，但也隐约能够明白，这其中的事情很复杂，水也很深。

    见唐染一副浑然无谓的模样，他忍不住上前两步，捏住了唐染的肩膀，温润的眼底流溢出紧张，“染染，这群人太危险了，你确定还要跟沈亦川牵扯下去吗”

    触及到唐染冷辉一样的目光，秦时话语一顿，喉咙忽然有些艰涩，“通过这次的事情，我能看出来他待你很好，但你的处境还是太危险了…”

    他听唐染说什么枪是乔霁月给的，那么如果今天沈亦川没去救她，或者救助不及时，最终中枪甚至丧命的人就肯定不是沈亦川了，而是唐染。

    这样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局面，秦时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唐染陷落进去。

    “实在太危险了…”秦时语调渐轻，又重复强调了一遍。

    唐染将手覆在了秦时的手上，温度凉的有点冻人，她的脸上也没流露出什么具体的表情，只是坚持道，“秦时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直都很清楚，也一直都知道。

    所以究竟该怎么做，唐染心里有自己的分寸，她也不会因为秦时的劝阻而背离自己的选择。

    失意时的唐染依然坚守自己心里最后的一丝倔强。

    她打定主意做的事情，一定不会因为别人的劝阻就轻易改变，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是这样，倔起来的时候就像一颗冥顽不灵的石头。

    秦时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恐怕也没用，唐染不会听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对峙中，依旧是他先败下阵来。

    秦时收回了自己的双手，笑的有些牵强，“我不能过多干涉你什么，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让自己太过受伤。”




第335章 他已经没事了
    唐染默然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秦时的要求。

    这已经是她做了退让的表现，秦时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些缓解，唇角的笑容也轻松少许。

    秦时带着唐染来到了子墨和小歌的病房，两个孩子都受了惊吓，为了避免他们被打扰，秦时和言喻才商量着将两个孩子从普通病房转移到了病房。

    病房环境很好，适合两个孩子静养恢复身体。

    看到两个孩子躺在病床上沉睡时的静谧面容，那一刻，唐染内心所有的躁动不安，都被一寸寸的抚平了下去，心境恍然间便变得悄无声息。

    “小歌的发烧救助及时，并没有引发旧疾，打了针病情很快就稳定下来了。只是子墨受了一些皮外伤，脚踝也肿的很严重，短时间内不适合随意走动。”

    秦时站在唐染身后，压低声音对唐染解释着。

    唐染流连在两个孩子面容上的眸光一顿，随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子墨被子下面的脚上，没敢轻举妄动，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啊秦时哥…”

    秦时心头又是微微发紧，低沉着嗓音道，“小歌和子墨也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必对我说谢。”

    唐染抿住了唇，没再多坚持什么，但是心底却牢牢的记住了这份恩情。

    救了她的孩子，不管对方亲近与否，对唐染来说，那就是大恩。

    子墨和小歌是她的命，是这么多年以来支撑着她一路苦苦走过来的唯一信念。

    她可以披荆斩棘，去面对一切困难，但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受到半点伤害。

    唐染一时无言，静坐了半晌，才对秦时缓缓开口，“秦时哥，我想跟孩子单独待一会儿，可以吗”

    她的嗓音很轻，轻的像羽毛一样飘忽不定。

    秦时心里一软，点了点头，“好，那你换了衣服以后，也跟两个孩子一起休息吧，我就在旁边的办公室待着，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他今天晚上来了以后特地跟住院部的值班医生沟通过，所以今天夜里，他会一直守着这里。

    唐染点了点头，起身送秦时离开了病房。

    随后才转身进浴室冲了个澡，她想方才想碰一碰孩子，可是都没敢伸手，她身上太脏了，手上还染了血，怕蹭到孩子身上。

    花洒撒下来的水是温热的，将唐染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手脚一直都冰凉的厉害，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水温温透。

    这个澡不知不觉冲了很久，直到她抬起掌心，看到手心都被泡出皱痕，才恍然关上水阀，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披着半干的头发回到了病房。

    子墨和小歌还一直保持着之前的睡姿，几乎没怎么变过。

    唐染悄声走到床边，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歌的额头，又摸了摸子墨的小脸。

    手心清晰的传来孩子的体温，唐染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真实。

    她的孩子们都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唐染一瞬间又有些泪目，就像是一个活死人突然又有了感情。

    她轻轻的摸着子墨的脸庞，又抚了抚小歌的，两个孩子呼吸绵长，睡的真的很沉。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也一定非常疲惫。

    只希望她们的梦里不会再重现那些令人担惊受怕的画面。

    唐染的眼角温热，呼吸也堵在胸口，上下不得，令她很难受。

    她想哭，很想使劲儿的哭出声音来，放肆的宣泄出自己所有的情绪，可是她不愿。

    她还要等，等到沈亦川安然醒来以后，再连带着他的那一份一起全部发泄出来…

    眨眼已是深夜，唐染了无睡意，静静地坐在病床边枯等着。

    言喻说如果沈亦川那边有任何消息，他都会派人来悄悄地告诉她，可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等到任何风声。

    已经三个小时过去，再过一会儿天都亮了。

    时间拖的越久，唐染的心里就越发的没底儿，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底洞似的，渐渐的被黑暗和寒冷吞噬。

    她的身体不知不觉缩了起来，心里潮湿着，浑身都冷，只有触摸孩子的皮肤时，才能令她感受到一丝丝温度，但她又不敢过多的去贪图，她手那么凉，将孩子冰醒了怎么办

    唐染只好屈起膝盖将连陷进臂弯里，不然这漫长的等待就快要将她这么疯了。

    她想冲到手术室去看沈亦川，可是她又不敢。

    双手被她紧紧的捏成了拳头，指甲几乎也陷进了肉里，此刻她孤身一人，也特别无助，原来沈亦川可以令她如此没有安全感，令她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都快彻底崩坏掉。

    就这么宛若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的苦苦熬到早晨六点钟的时候，病房的门终于被敲响。

    听到这个声音唐染几乎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她转身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果真是言喻，脸色有点苍白，眼底有着深深的淤积，可是初晨橘暖色的阳光仍是将他的面容那样好看。

    唐染一把握住了言喻的手，语气有些起伏不定的问道，“他怎么样了”

    言喻表情凝滞住，他将手抽出来反握住了唐染的，反复捏了捏有些吃惊，“天啊，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刚才那一瞬他险些以为自己碰到了冰块，令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目光垂下时却触及到了唐染眼底细碎的点点萤芒，言喻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务之急，对唐染扯开了一个笑脸，“染染，你放心，医生说了，川他没事了，没有性命之忧，他的手臂也保住了。”

    唐染面容一怔，双眼放空，苍白又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好长时间都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言喻见她这副神情，还以为她是没听清楚或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特地解释了一遍，“那个叫唐洛心的，看得出来是不怎么会用枪，子弹没打在骨头上，只是震波将手臂侧面的骨头震出了点裂痕，已经及时补救，陷在肉里的子弹残余碎片也已经被取的干干净净，失血也得到了有效的制止…”

    言喻摸了摸后脑勺，笼统的做着总结，“就是枪伤这类你可能不太懂…处理起来很麻烦，又要防止铅感染，又要避开动脉，然后还得输血…总之步骤很繁琐，所以才会抢救这么长时间，不过川现在肯定是彻底脱离了危险，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唐染茫然的睁大双眼，仔细的听着从言喻口中一句接一句蹦出来的，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她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沈亦川的伤是真的很严重，因为唐洛心不会用枪才险险得救，不过万幸最终是平安无事…



第336章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大脑清楚的接受到了这些信息，唐染便身体一滑，整个人脱力一般栽倒了下去。

    跌倒在地之前，她被人稳稳拉住，扶到了一旁。

    言喻吓坏了，一直在旁边轻声安慰着她，但她一点声音都听不进去。

    她的眼前此刻模糊成了一片，除了细碎的光影什么都看不清，伸手一摸竟也全是湿漉漉的泪水…

    唐染憋了这么长时间的泪水，等了这么久，终于收获了沈亦川平安无事的消息。

    身体里那一根根剑拔弩张的神经也被奇迹般地平抚，唐染从未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跟解脱。

    哭了一会儿，唐染的耳朵才逐渐的钻进去一点声音，视线也清明了几分。

    泪水流下去以后视线汇聚到一处，看到的仍然是言喻苍白又漂亮的脸。

    他的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焦灼，可能自打出生以来也从没见谁哭到这种恐怖的地步。

    言喻方才蹲在唐染跟前喊了半天她的名字，她竟一点回应都没有，这反应真将他吓坏了。

    好不容易才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缩影，言喻知道她可能是调整过来了，于是抓紧问道，“染染，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不要吓我…”

    唐染麻木的眼珠子此时才转了一下，亮晶晶的眸子又顷刻间被泪水覆盖，令人心头无端发紧。

    她嗓子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仿佛被磨砺过的声音，“我没事…我没事…”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些话语。

    再多的情绪，她也表达不出来了。

    意识到她只是压力太大，负面情绪憋的太狠了，眼泪才会像泄了闸的洪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言喻便不再试图跟她讲话。

    而是选择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她将眼泪宣泄完。

    从控制不住哭声，到一点一点细细的呜咽，再到最后只是无声的流淌着眼泪。

    言喻在一旁叹为观止。

    他从没见过谁能哭到这种程度的，说吓人根本毫不夸张，在他的记忆里，唐染明明是笑起来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

    原来有的人不是不会哭，也不是不会难过，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一起了，一直都没有爆发的契机而已。

    平素里最坚强的人一旦露出了软弱是真的令人要命的心疼。

    言喻在一旁坐着几乎都不敢喘气，生怕惊扰了唐染，但又不放心她自己在这里，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佝偻着身体蜷缩在一边，像是受伤的小猫。

    她手里还捏着言喻的手腕呢，哭的时候贼使劲儿，硬生生将言喻白皙的手腕跟捏出了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