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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禾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设备都是大家凑的,我出的份子最少,多干活是应该的。”
“我老看见你一个人修车,大家都认为你是老板,你那些同行是伙计。”
“我是老板我就不干活了。”
“大家以为你王卫疆是老板,大家就说这个老板当的,管不住伙计嘛,都是他在干活。”
王卫疆笑笑,不吭声。
燕子就警告王卫疆:“你少干一点。”
“明年再说吧。”
朱瑞就问他为啥要等明年,“现在不行吗?现在就扯平,累坏身体划不来。”
燕子说:“明年我们结婚。”
“噢——”朱瑞只噢了一半,脸上的r就硬了。朱瑞赶快续上开水,给其他顾客上茶,又转过来,脸上平和多了。燕子望着窗外,朱瑞老觉着她的后脑勺在动,她的头发在暗处也有一种幽幽的光泽。朱瑞拉一条凳子坐在王卫疆对面。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两个大葵花,刚从地里收来的,籽儿又大又满,他把最大的那个放到燕子跟前,燕子望着窗外一动不动。朱瑞把手里的葵花掰成两半,给王卫疆一半,朱瑞让王卫疆先吃,王卫疆很熟练地嗑葵花子,朱瑞只嗑了两个,朱瑞说:“从现在起,我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燕子已经嗑开葵花子了,一块葵花子壳儿蛾子一样飞落到朱瑞头发上,燕子喉咙里怪笑:“你怎么等我们俩的喜酒?”“从现在开始戒酒,一直到你们婚宴上开戒。”朱瑞问王卫疆:“老兄你准备了多少酒?”王卫疆笑眯眯的,满脸幸福的样子:“伊犁有酒,奎屯也有酒厂,全新疆人都来喝我都不怕。”朱瑞凑到王卫疆跟前:“我还要提前三天不吃饭,把肚子留下来,到时候好好吃一顿,把宴席全吃完吃光。”燕子手里的大葵花跟铜锣一样在朱瑞脑袋上咣了一下:“你以为你是上威虎山呀,吃百j宴呀,你是土匪吗你?”
“我好歹是你兄弟,你就这么偏你老汉?”
顾客们大笑。老板噙着烟走过来,说的话半真半假:“这狗日的,杀羊杀出门道了,馋人呀。”朱瑞指一下王卫疆:“他也杀过羊。”老板摇摇头:“不像不像,我走遍了天山南北,独联体都跑遍了,我的眼睛亮着呢,啥人我看不出来?这位兄弟你绝对没杀过羊。”王卫疆也半真半假:“我见过人家杀羊,见得很多,就是没杀过羊。”“就是嘛。”老板拍一下王卫疆的肩膀:“没杀过羊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一个很大的缺点,听老哥给你说,你赶快补上这一课,要不你会吃大亏。”老板望着朱瑞:“你看这狗日的,把个羊杀的,蒙古人的刀法、哈萨克人的刀法、回民的刀法都学来了,不得了哇,修炼到家了。”
离开饭馆,燕子就问王卫疆:“你真的没杀过羊?”
“真的。”
“为啥会这样?”
“海力布叔叔杀嘛,杀好几百只羊,137团的羊全是他杀的。”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刀子!”
“我动刀子呀,我帮海力布叔叔剥羊皮。”
“那是人家杀过的羊,你就不会亲自杀一回?”
“我下不了手,我才放走了最好的羊。”
“我忘了,你是放羊的。”
“海力布叔叔很高兴,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放走了牧场最好的羊。”
“你太善良了。”
第六章 刀子5(1)
老板告诉朱瑞:“燕子不是个平凡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饭馆里的伙计都是老板从人堆里一眼看出来的,用老板的话说,一个顶一个。炉头是炉头,跑堂的是跑堂的。朱瑞算是自报家门,老板拿眼角扫一下,就让他上班,啥时候都成。大家都知道朱瑞是补轮胎的,补轮胎之前是棉纺厂的挡车工,修机器的,跟做饭不搭边。老板就说:你们等着看。朱瑞很快就成了好把势,杀羊是好把势,去牧场买羊也是好把势,买回来的羊有啥说的!
老板跟着朱瑞去过一次牧场,牧人们对朱瑞又恨又喜欢,这个家伙跟牧人一样,一眼能看到羊肚子里去。回来的路上,老板跟猎犬一样在草原的洼地里嗅来嗅去,老板就笑了:“好小子,美得很嘛。”朱瑞脸就红了,朱瑞嘴上不饶人:“困了,歇了一会儿。”
“有这么歇的?我看这艾蒿子草,压得平平的,跟擀下的毡一样,你把人家丫头擀成毡了对不对?”
“你再胡说我就不干了,我走呀。”朱瑞赶上羊撒腿就走,老板追上来,“开玩笑呢,你肚子胀,老哥也弄过这事。年轻的时候谁不弄这事谁就不是人,是个人就不能叫女人受委屈。”老板的腿有点瘸。老板就讲他的腿为什么会瘸。老板就告诉朱瑞,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么高的天山跟一道墙一样,身子一侧就过去了。半夜三更,耳朵亮得不行,总能听到独守空房的女人们的叹息,只要是个人,就不能袖手旁观,就不能回避,必须挺身而出。老板那时候多厉害,一个晚上要挺身而出三四回,太阳出来的时候老板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趴在马背上回到家。
“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我从来没有让一个女人哀怨过。有一天,我听不见女人的哀怨声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要老了,我的器官不灵了。并不是世界没有哀怨的女人,按理说这是身体亮红灯,可我的心还年轻着,我不甘心哪,我连马都不要,我一个人趁黑摸进村庄,走在小巷子里跟贼一样。老天爷有眼,即使一个聋子,只要他靠近房子,就能听见里边的动静。老天爷呀,我对您老人家是尽职尽责的,我就翻到了墙那边。那墙真高呀,穷人的墙都是半人高,一丈多高的墙肯定有家底。摸到房子里,好家伙,那女人才叫富态呢,真是富贵人家的娘儿们,油水那么足,我都走不了了。我对老天爷尽了职责,对自己太不负责了,出去的时候马上忘记院墙高得跟一座山一样,跳下去就把脚崴了,狗叫起来我是一路狂奔呀,脚就这样毁了。心也收回来了,就在五公里开了这个饭馆。老弟呀,你把人家丫头从羊毛擀成毡,就不能撇下不管,那不人道。”
“我心里乱得很。”
“毡擀好了,就要躺上去美美地睡呢,要不然就落下尘土了,就叫虫子咬了,就松泡泡的跟棉絮一样了,你就忍心了?”
“人家就要结婚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跟结婚没关系。”
“啥?你说啥?”
“你不能让女人带着哀怨去结婚,你是个人就应该让女人欢欢乐乐去结婚,你这是对老天爷尽职责呢,不然,就白长这么大个个子了!”
朱瑞就到后院磨刀子去了。朱瑞给磨石浇上水,连小板凳都不要,蜷缩在地上,听见刀子在石磨上霍霍响,看不见磨石和刀子,两只大手捂得严严的。老板对伙计们说:“狗日的打火镰呢。”伙计们不明白啥叫打火镰,老板就告诉他们:“磨出火来,不是火镰是啥?”伙计们“哦”一下,就看见朱瑞伸出手在盆子里掬一把清水浇上去,伙计们又糊涂了:“浇水呢,水火不相容呀,不能打出火。”老板已经不屑于回答这个小儿科问题了。伙计中间还是有聪明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森林起火哩,树都是绿的,活的,长着长着就把火长出来了。”炉头也反应过来了:“对嘛,对嘛,凉水变成热水,变成开水,还变成热气上天呢,水变火呢。”有人嘘了一声:“我的爷爷,不是火,是电,电闪呢。”朱瑞的手再也捂不住了,白煞煞的电光从手指缝里闪s出来,朱瑞把这团电光举在手里瞧了瞧,还吹了一下,收在袋子里,确切地说是放在刀鞘里。磨刀石松塌塌卧在地上,石头里的火全让朱瑞掏走了。朱瑞没走正门,从后门出去。大家互相看一眼:“带刀子出去没好事,那么快的一把刀子,跟雷电一样,寻事去呀。”老板制止了大家的胡思乱想:“他能寻啥事?他寻他自己呢。”“自己寻自己?哈,那还用寻吗?那不成梦游症了吗?”年轻人好奇心重,有两个小伙计就跟上出去了。老板说:“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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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2)
他俩就看见朱瑞了。朱瑞到羊圈里去了,羊圈里只剩下三只羊了,那只最大的羊好像知道,轮到自己了,就主动走过来。朱瑞不急着走,朱瑞站在羊圈门口,打开一捆草撒在地上。刚割的牧草,还有些新鲜,花儿还没开,那两只羊吃得很香。马上要宰的羊一般不会再吃东西的。朱瑞把手里的草递给这个大肥羊,大肥羊一口咬住,慢慢地嚼着,草和叶子有节奏地晃动,羊不肯低下头,草也不落下一根,全吃下去了。朱瑞希望羊多吃一点,羊吃完现成的,就不肯低下头吃脚下的草。
朱瑞就出去了,羊跟在他后边。到了后院,朱瑞拿一块白布蒙上羊眼睛,这个举动让人吃惊,与他们相邻的回民饭馆宰羊时用布蒙眼睛念经。羊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朱瑞在修饰打扮它呢。朱瑞把羊放倒在地上,用绳子扎住三条腿,用清水洗净嘴和蹄子,朱瑞就不吭声了,空气凝固了,朱瑞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风吹乱他的头发,阳光照着他的背,照着他的后脑勺,他好像在祷告,他又不是教徒,没听说过朱瑞皈依什么教啊,朱瑞这么虔诚。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够长的了,朱瑞身上的某种东西苏醒过来,从他的腰到背到脑袋可以看出一股力量在上升,一下子把他给提起来了,朱瑞站起来,迈出右腿,再迈出左腿,跪在地上。
“她要结婚了,我咋办呀?”
羊被捆着,眼睛被蒙着,羊一动不动,可躺在地上的姿势跟睡熟了一样,羊脑袋就像从地上刻出来的一幅画像,从羊脑袋到脖子到整个身体一直到四肢,很快就从地面活脱脱显示出来了,明白无误地告诉你,羊与大地同在,羊一直在这里。此时此刻,朱瑞连同那两个在窗户里边窥视的小伙计全都看在眼里,羊就像投s到地上的一束光,大白天,太阳当空,在太阳之外天空竟然还有光照在地上。上天回应了大地,也回应了朱瑞。朱瑞总是把羊洗得干干净净的。离开草原的时候,朱瑞就在海子里洗去了羊身上的灰尘,朱瑞带回来的是一群白羊。朱瑞每天还要用清水刷洗。老板当然高兴,饭馆干净,羊圈也干净嘛。清水洗过的羊就有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光泽,站在暗处也是亮光光的。躺在地上,地上也是亮的。两个小伙计都看到了,那侧身躺着的白羊就像从地底下溢出的清水。朱瑞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解开了羊蹄子和羊眼睛。朱瑞解绳子和布带子的时候,两个伙计心里一惊,因为朱瑞的动作太奇怪了,好像给自己松了绑,羊是那么坦然,羊眼睛里闪s的是那种光芒,它在安慰朱瑞,好像受伤害受捆绑的是朱瑞。朱瑞都跪下了,朱瑞是带着哭腔问该怎么办,心上人要结婚了他咋办呢?两个伙计都听到了。朱瑞怕拿不住自己。朱瑞在羊脑袋上摸了一下,就走向饭馆里边。
朱瑞告诉老板:那只大肥羊我买下了。老板满口答应,不让他交现钱,工资里扣掉就行了。
“朋友结婚,送一只大肥羊是最好的礼物,他们会记你一辈子的。”
“谢谢老板。”
“嗬,还谢谢老板,谢大肥羊吧,你感谢它很对,它才是我们要感谢的。”
朱瑞和羊一起离开饭馆,羊在前边,朱瑞在后边。
老板啧啧咂嘴:“看见了吧,这羊他妈的神了,走后门打通关节都是扛着大肥羊晚上去敲门,看妹子就不用了。”“老板不对吧。”年长的伙计们都是过来人,他们都是扛着羊去见妹子的,他们就问老板扛过羊没有,老板就承认了,找工商税务扛着大肥羊,找妹子也一样扛着。“显得咱心诚嘛。”老板又愤愤不平起来,“心,他妈的,真想一刀子剜出来当下酒菜。”
朱瑞和羊一前一后走到桥上了。
连同小伙计有四五个都想去跟踪,老板说:“你们都是过来人,都是扛过大肥羊的,我看你们就算了,这两个小公j没开窍呢,还没扛过羊呢,眼睛里还没揉过沙子呢,叫他俩去。”两个小伙计就跑出去了。老伙计就说:“日他妈,这么好的电影看不成咧。”老板笑眯眯的:“知道是电影就好。”“还不让我们去。”“你几个一去,就不是电影了,就成黄色录像了。”老板胳膊伸得高高的,像要抓房梁,“电影是个好东西呀。”老板爱看《追捕》,爱看《叶塞尼亚》和《冷酷的心》,还能背大段大段的台词,老板就背开了,东一句西一句,最后落到《冷酷的心》上,魔鬼胡安和圣女莫妮卡就出来了,还真把大家给迷住了,那个横行南美草原的走私贩子和美丽的少女莫妮卡都是大家喜欢的人物。老板声情并茂,进入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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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3)
再看看那只羊吧,五公里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抬眼就能看见一只j一条狗,人就不用说了,可谁也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一只羊。从乌苏牧场出来的这么一只羊,差不多高到人的肩膀,一身的疙瘩毛波浪一样滚动着,头顶盘着弯弯的大角,螺旋形的,脖子跟胸脯连在一起,跟隆起的山丘一样,它还有那么一双黑眼睛,青黛色的眼皮,谁都知道那首叫《黑眼睛》的情歌,传遍天山南北,传遍草原大漠和绿洲。此时此刻,五公里寂静下来了,都看得清清楚楚。羊穿越公路的时候,车子全都哑了,从克拉玛依来的,从独山子来的,从乌鲁木齐来的,从伊犁来的,从遥远的库车来的,东西走向的乌伊公路和南北走向的独阿公路在此交汇,那么多车辆在羊穿越路口的时候全都成了玩具,声音还是有的,在很远的地方发出轻轻的响声,更显出天地的幽静。羊就从路口昂首而过,车子全停在二三十米以外,给羊留的空间很大,羊脑袋扬得很高,羊走上桥头,车子跟流水一样哗哗动起来,也是轻手轻脚。羊到了路那边,一边是公路,一边是庄稼地,玉米全收了,只剩下秸秆,葵花也是光秃秃的,叶子发黄发黑,秆还是绿的。羊脑袋和羊身子一动不动,跟船一样缓缓滑行,羊蹄子好像在水下划动。
燕子也跟那些车子一样,看见羊的时候喊不出声。
朱瑞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离羊远远的,好像不是跟羊在一起。
燕子和王卫疆看到的是一只孤零零的羊。王卫疆刚放下饭碗擦嘴巴呢,王卫疆说:“谁家的羊跑丢了?”“我们的羊。”燕子说得那么肯定。燕子没动,王卫疆也没动。羊果然朝他们这边走来。朱瑞也过来了,朱瑞说:“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收下吧。”燕子抱住羊脖子不停地摸羊脑袋。王卫疆说:“你行啊,把羊训练得跟人一样。”“我没训练它,它自己来的。”“它知道我们这里?”“它知道。”燕子说,“它肯定知道,你摸它的胸口,它什么都知道。”王卫疆就笑了:“谢谢你。”朱瑞说:“你们能收下我就高兴。”王卫疆拿出烟,朱瑞一根他一根,点上火,他们就罩在烟雾里。这会儿没人修车。朱瑞说:“你们满意就好,我就带回去看着。”燕子不答应:“已经是我们的羊了,我要跟它在一起。”朱瑞就笑:“你这里没羊圈,不方便。”“我们有房子。”“那是你们的新房。”“它就住新房。”“新郎咋办呀?”“睡柴房去。”“开玩笑了吧,他手艺好,汽车全认识他,他会被汽车救走的。”燕子就对王卫疆说:“你跟汽车过吧,我不跟你过了。”“你一个人怎么过?”“我哪是一个人?我有伴了。”燕子又抱住了羊脖子,又是摸羊眼睛又是摸羊胸脯,都摸羊角了。朱瑞和王卫疆互相看一眼,因为他们才认识到这是一只公羊,他们的表情就复杂起来。燕子是不知道的,她的小手在羊角上盘绕,羊角好像成了鹿角。
羊当然跟朱瑞回去了。新疆人的习惯,主人总是让尊贵的客人看活羊,客人满意后再宰杀。羊给朱瑞给足了面子,朱瑞回去的时候就跟羊并肩而行,还不停地抓羊角,他的手很大,手指又那么结实,从羊角上伸出来的时候,就跟鹿角一样了。燕子看见了,燕子同时也看到了鹿角,燕子就看自己的手,手指太细了,两岁的小鹿,大概才长这么细的角。
朱瑞在摆异一把锋利的刀子。老板对朱瑞说:“把刀子收起来。”“我又不杀人。”“杀人倒好了。”“啥意思吗?”“我怕你毁了自个儿。”“你说我会自杀?”朱瑞笑,朱瑞的肩膀都抖起来了,“老板你喝酒了吧,胡言乱语!”老板就让朱瑞看他半残废的左脚:“老弟,看见了没有?”
“这不是跳墙摔的吗?”
“那是我安慰我自己,悬崖陡壁我都跳过,墙算啥呢。那时候年轻啊,血热啊,扛着大肥羊没有办不成的事,不要以为娘儿们光喜欢咱们身上的好力气,她们同样喜欢大肥羊。你问我扛过多少大肥羊?上千吧,一个团有了。不管是求人办事还是找女人,那些羊都是从羊圈里硬拉出来的,扛到肩上还挣扎呢,它不顺着你,它宁愿就地被你宰了,也不愿意扛在肩上在黑夜里拐来拐去跟个贼一样。有一年,我在沙湾交了一个妹子,好了两年了,我想该给人家扛一只羊了,我就扛了一只,我在羊群里一眼看中了它,就抓起来一挺身子扛在肩上,跟披了皮袄一样,我还愣了一下,羊伸着脖子,脑袋挺得高高的,羊身子是顺的,我第一次遇到这么乖巧的羊,我走得很轻松,以前累啊,这么一比较太明显了,我就唱开了,就唱那首《黑眼睛》。过安集海的时候,我歇了一会儿,你没扛过羊,你不知道扛羊走夜路的习惯,要是走累了,就捆上羊腿,抽上烟喘口气。那天晚上,我没抽烟,也没捆羊腿,我把羊放在地上,我还在哼哼《黑眼睛》。月亮从天山顶过来了,羊眼睛又黑又亮,我就想我那妹子,我已经踏上沙湾地界了,我一下子有了力气,就扛起羊,迈开大步,大声唱起了《黑眼睛》。”
第六章 刀子5(4)
老板还真唱起来了——
我的黑黑的羊眼睛,
我的生命属于你。
让一切厌世的人们,
做你忠实的情人。
老板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唱得太动情了,我一下子感受到羊的心在突突跳,贴着我的背在一下一下地跳,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另一颗心的跳动,连我自己的心跳我都没注意过,我老婆的,我交往过的女人们的心怎么跳我都没注意过,谁注意这个呀!我都停下来了,我不是累了,我听得更清楚了。我举头看天时,我日他妈,月亮是红的了,月亮在天上一下一下跟兔子一样跳呢,月亮跳成了一团火,月亮不就是一颗心吗?我敲开了我那妹子的门,我不急着进屋,在院子里我就让她摸羊胸脯,她一下子就摸到了羊心,她还抱住羊抱了一会儿。我们耍了一晚上,我以为我很开心。我回来走到半道,突然难受起来,我想起这个女人是别人的老婆,我们迟早要有个了结,我就受不了啦,我从来没有这么忄西惶过,我就拿不住自己了。也该我出事,那天晚上月亮那么亮,日他妈,天快亮了,月亮还那么亮,从天山顶上跑过来的大月亮,还是红的,老在我跟前跳,我咋看月亮都像一颗心,那么大那么红那么亮的心,我就拔出刀子扎在脚上,我只有一种想法,把脚指头全砍了,不到沙湾了,不见那妹子了,再也不扛大肥羊了。”
那是老板扛的最后一只羊。老板开馆子找门路,送大肥羊都是雇人扛着。
“我不敢让羊上身上,它的心在我背上跳两下,我就拿不住自己了,在社会上混就得拿住自己。”
老板朝朱瑞脚上扫一眼,朱瑞说:“我没啥问题。”
“没问题就好,你这么自信,老哥我很高兴。”老板点上烟出去了。他们谈话的地方在后边羊圈里。
朱瑞精心喂养那只大肥羊。饭馆还有两只羊,朱瑞打算后天去乌苏买羊。谁也没想到短短的一天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老板离开以后,朱瑞就想:我要是扛着大肥羊去找燕子会怎么样?朱瑞就走到羊跟前。朱瑞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要抓羊蹄子的,他把一切都想好了,明年燕子结婚的时候他就把羊扛过去,他要提前练习一下。没想到他一下子抓空了,他用的力气很大,他没抓住羊蹄子却把羊胸脯给抓住了,他摸到了羊的心脏,呼——呼——,一下是一下,手跟伸进热水里一样,整个人跟骑在马背上一样,他感觉到内心不是在跳,是在一起一伏,跟辽阔汹涌的波涛一样。朱瑞感觉到那股力量已经传递到他背上,涌到脖子上了,朱瑞的头一下子抬起来。在蓝天深处,太阳缓缓地傲慢地滚动着,跟海洋里的大鲸一样,这才是心脏!朱瑞的手抖了一下。燕子!他咬牙切齿地叫着,燕子!燕子!燕子!他知道他完了,他眼睛发黑。他可不会唱《黑眼睛》。不会唱不要紧,好多人都不会唱,可好多人都会听,朱瑞把这首歌听下了,也记下了。他妈的,记得这么牢,一句一句全出来了!没人唱,也不会唱,歌还要出来,是歌,都得出来。《黑眼睛》就出来了。燕子,是你吗?燕子!确实是燕子,不是老板沙哑的声音,老板唱不了这么好。朱瑞是幸运的,朱瑞呼唤燕子,燕子没来,燕子的声音来了,这就够了,有燕子的声音就够了,燕子唱出来的《黑眼睛》才是真正的《黑眼睛》。唱吧,燕子,唱吧,啊!唱吧,燕子,我不会失去理智的,我完了,我毁了,我也能管住自己。我拿不住自己我怎么能听你唱歌呢?歌声响起的时候,朱瑞已经习惯了太阳的黑暗,他面带笑容,再也不紧张了,他的手也松下来了,他并没有离开羊胸口,不再那么死死地攥着,跟抓救命稻草似的,他的手一放松,羊的心就有了活力,不是那种野马奔腾拼命搏斗一样乱跳,心脏有了节奏,朱瑞和朱瑞的手也有了节奏,燕子的《黑眼睛》就一下子清晰了,燕子在唱,朱瑞也在默默地吟唱——
我的黑黑的羊眼睛,
第六章 刀子5(5)
我的生命属于你。
让一切厌世的人们,
做你忠实的情人。
两个小伙计发现了朱瑞的反常举止,一直躲在一旁看着。见到朱瑞现在陷入迷狂状态,他们吓坏了。
“他是不是瞎了?”
“有点像,睁着眼睛流泪,瞎子就是这么哭的。”
太阳在朱瑞的眼睛上一闪一闪,太阳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睁眼瞎子,太阳就有义务把朱瑞的眼睛烘干。朱瑞的眼泪都不够用了,可眼睛上那层雾蒙蒙的胶质硬壳太阳是无能为力的,简直就像一副隐形眼镜。朱瑞不流泪了,也不窃窃私语了,他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声音,吵吵嚷嚷把歌变成了词。那双离开羊胸脯的手可没闲着,在身上摸呢,摸到刀鞘,刀鞘是空的。老板料到他会自残,就趁他不注意把刀子拔掉了,跟拔掉电源一样。朱瑞坐在地上,手绞在一起,没有刀子他就下死劲儿扳手指头,扳得嘎巴响,接着是大声呻吟,在地上打滚,滚着滚着就不滚了,就固定在地上,好像地底下伸出一只手把朱瑞给抻住了,朱瑞蜷成一团,不停地蹬腿。大肥羊无限怜悯地看着在地上颤抖的朱瑞,那高傲的头就低下去,去贴朱瑞的脑袋,跟吃草一样。大肥羊的嘴巴衔住朱瑞乱蓬蓬的头发,衔了也舔了,一小撮一小撮地衔啊,舔啊,碰到太杂乱太毛糙的头发,大肥羊还要嘬一会儿吮一会儿,就像喂小羊羔,就像喂养孩子。朱瑞一直是全身颤抖,现在朱瑞的头发不抖了,头发就这么奇妙,头发平整了顺溜了,朱瑞也就不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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