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禾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第三章 放生羊3(2)
海力布叔叔和王卫疆在不同的地方站了起来,已经看不见兔子了。整个世界都变了,他竟然听见了鸟儿的叫声。大雁在天上说话,人字形的大雁往南迁徙,y沉沉的天色也亮了一些。大雁们一边赶路一边商量在哪儿歇息,这都是大事,都是高声大气说出来的,还有嘀嘀咕咕的悄悄话,都是密友间的交谈。王卫疆以为耳朵出了毛病,还用手揪了几下,确确实实是大雁的声音。好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美妙的瞬间,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整个的生命都被打开了。那么y沉的天气没有太阳,两排大雁穿越天空,就像两束光柱从苍穹顶上照s下来,就像大雁灰蓝色的羽毛在抚摸他的脸。
第三章 放生羊4(1)
他回到乌尔禾,他还想保留这种美好的感觉。他跟父母说话三心二意,心不在焉,急乎乎吃完饭,就到院子外边的荒草滩上去了。兔子窝还在。从荒草滩到河边的村子里,兔窝鸟窝多得不得了。这一窝兔子可是他们的老邻居了,走了一茬又长起来一茬。王卫疆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母亲小声嘀咕:“都上中学了还跟个娃娃一样,越长越小啦。”父亲王拴堂吐一口痰:“他长八十岁还是咱们的娃娃。”
“我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母亲张惠琴活也不干了,伸长脖子看外边的儿子。儿子王卫疆蹲在草丛里,老远看像拉屎,张惠琴知道儿子在干啥呢,儿子逗野兔子呢。张惠琴想错了,儿子王卫疆一只手伸进土dd,一下子就找到了牧场的感觉,他好像摸到兔子的体温。其实土dd里冰冰的,野兔在白杨河边玩呢,天黑才回来。
王卫疆进村子的时候就感觉到耳朵好像被风吹落了,树上正落叶子呢,大群大群的鸟儿穿过密林,桦树、杨树、榆树,还有老柳树,全留下了鸟儿的影子,可他再也不能像在牧场听大雁说话一样听这里鸟儿的语言了。就跟丢了一双耳朵一样,又有了一双唧唧喳喳聒噪不安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攥了一下手,他要保持手上的感觉,他在兔窝里找到了这种感觉。母亲张惠琴喊他,他胡乱应了一声,他完全是出于本能,他压根就没理母亲。他离开野地,顺着兔子的脚印,进院子,进地窝子,他不声不响地收拾开了。从地窝子的门d和小窗户里飘出一团团灰尘,好像里边在烧东西。母亲张惠琴也不喊他了,打上水,提着盆子帮儿子收拾。
王拴堂在院子里修理铁锹,还有坎土曼。家里的杂活永远干不完,不想干就没活,眼睛一扫,全是活。大门得打上几个铁钉,羊圈j窝在过冬前得修一下。他一样一样修理,不一会儿就修到了板凳,他试了几下,板凳腿有点松动,他往窗台上一摸,斧子就到了手里。多灵巧的小斧头啊,跟一把小手枪一样,头乌亮乌亮,柄都磨成一块红铜了,那是酸枣木。他在白杨河北岸的地方上砍了一棵歪歪扭扭的野枣树,主干有碗那么粗,做了羊圈的门柱,羊再怎么蹭,也蹭不掉那层生铁一样的硬皮,枝杈全分配到镰刀、坎土曼、铁锹上了,枝杈直直的,真是好材料,剩下的一节做了斧柄。砍柴火的大斧蹲在门后,小斧头跟猫一样卧在窗台上,也常常别在王拴堂的腰间,出出进进。王拴堂手里有大斧头有长把镰刀,但总要碰到大型农具解决不了的死疙瘩,王拴堂就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擦一擦,擦热,在腰间一摸,小斧子就出来了,没见他咋使劲,小斧子就深深地扎进死疙瘩里,王拴堂还念念有词说一句:“不是我手狠,是你不听话,我的啊。”
王拴堂轻轻一扳,小斧头又出来了,死疙瘩全散成碎片。野地里有多少死疙瘩啊,跟淤血一样需要王拴堂和他的小斧头来化解。只有行家能看出来王拴堂使的力气有多么狠,手腕子轻轻一抖,脚后跟就发出一股神力,窜上后腰、脊背,打个旋涡,万马奔腾似的撒蹄子涌向手臂,过手腕这道大峡谷的时候,那只手就成了炮口,一缩一扬,就把小斧子s出去了。
每个农工基本都有一样得心应手的农具,或铁锹,或坎土曼,大车班的就是鞭子,开拖拉机的就是扳手,管水闸的就是大管钳。肚子胀要干仗,也不会轻易拿出自己这把家伙,真使出看家的玩意儿,就不大声嚷嚷了,就往后缩了,腾场地呢,他最心爱的家伙摸到手了,他要把它放出去了。说老实话,最专横的团长、营长、小连长们碰到这种场面都要让步的。从师部团部大机关里下连队的干部没有这种经验,基层的连长指导员就会告诉他们,要善于观察,一年四季,每个农工使农具都是有章法有门道的。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每个农工都有这种造化,农工自己都不知道,习惯了,下意识了,道行高的甚至成了一种本能,成了他内心的秘密,轻易不会流露的,喝酒吵架都是一种假象,从北京、上海、天津、武汉来的知青,待了五六年七八年,也没有进入这种神秘的世界。一般来说,把农具使到得心应手状态的农工都会得到各方面的尊重。
第三章 放生羊4(2)
张惠琴很清楚地记得丈夫王拴堂给她发脾气,那也是他们夫妻间仅有的一次。没吵没闹,连张惠琴也不知道她咋就把这个死鬼给得罪了,这个死鬼忽地站起来,跟狗熊一样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后来就摸到了那把小斧头。张惠琴吓坏了,都要喊叫了,她张了张嘴,嘴巴里没有声音,她也就放弃了大喊大叫的打算。她发现丈夫没有用斧头对付老婆的意思,丈夫只是发脾气,仅仅是出于习惯,从窗台上掂了一样得心应手的东西而已,丈夫根本意识不到手里抓的是什么。那把小斧子跟秤砣一样很快就把丈夫的怒火给压下去了。他们真吵架的时候,丈夫反而不动家伙。她也不怕丈夫,由着性子跟丈夫闹,丈夫也没少揍她,跟打小孩子一样把她摁到床沿上,在p股上抽几掌,好像那不是自己老婆身上的r,是一面牛皮大鼓,又是拳头又是巴掌,拍打出撼人心魄的音乐,反而让老婆更嚣张了。张惠琴见过多少夫妻打架的场面,用捅炉子的铁条子,用扫把,用洋镐把,挨过暴打的女人很少有怕丈夫的,这些丈夫也真是笨到家了。张惠琴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丈夫伤心的理由,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她总是回忆那可怕的一幕,前前后后她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吵没有闹,连拌嘴都没有,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丈夫就伤心了,就发脾气了。张惠琴吓坏了,气都不敢出,当时她要大喊大叫丈夫真会劈了她,她真正体会出什么叫生气什么叫伤心,男人伤心是很可怕的。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张惠琴不止一次想问明白,话到嘴边,嘴里就没有声音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也就明白了那是男人的秘密,男人跟女人一样有他们的秘密。女人又害怕又好奇。
王拴堂基本上是一个平和的人,放水浇地,开拖拉机,让他干啥他干啥。后来让他去管水闸,扛着大管钳一直到白杨河的上游,南北大渠分岔的地方,也基本上到农田跟戈壁交界的地方了,他们家再也不能往西迁了。唯一的好处就是离牧场近了。那也只是心里感觉,还有一百多里地呢。王拴堂站在大水闸上,常常望着荒漠发呆,儿子跟海力布好像近在眼前。他高兴了,连烟都不抽,一只手放嘴巴上哐哐哐咳嗽,另一只手就摸腰里的小斧头。他身体好着呢,他咳嗽是因为太激动了,激动了就常咳嗽。有一年,新来的连长检查工作,脾气特大,看水闸的三个职工让他训了大半天,算是新官上任加把火立威信吧。新连长j蛋里挑骨头,还真挑出了骨头,新连长发现了王拴堂腰间的小斧头,他就叫了起来:“嗨嗨,放水需要斧头吗?嗨嗨!”也是上天有眼,那天上工时张惠琴让丈夫回家的时候弄一捆柴火。家里不缺柴火,王拴堂是个勤快人,王拴堂听老婆下命令就犯嘀咕,上了大堤还嘀咕呢,还回头看一眼自己家的院子,干树枝堆得跟小山一样,女人总是莫名其妙,也许是心血来潮,要让柴火堆再高一点,在村里的娘儿们跟前就有自豪感了,瞧我家老头子多能干,女人就是这样。男人呢,手脚勤一点,哪儿弄不来一捆柴火呢,他的小斧头就有用场了。新连长这么一吼叫,王拴堂就说:“回家顺路打柴火嘛。”
“上班干私活呀。”
“给你说顺路嘛,沙包上有梭梭、红柳,很方便。”
“你还有道理啊。”
“一捆柴火又不是一大车,三五分钟的事情,撒一泡n的工夫嘛。”
就这么应付过去了。据说新连长在老单位就是个二杆子二百五,专毁农工心爱的东西,要整谁就先整谁的心爱之物。男人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烟嘴烟盒,装烟丝的,大多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材料来自动物的骨头和树木的根,还有用石头和金属做的。这个二杆子二百五以种种借口收缴上来,当着人家的面毁掉了。失去心爱之物的农工面如土色,沮丧得抬不起头,不值钱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又不好发作。
王拴堂也有一个枣树疙瘩做的烟嘴,它显然不是王拴堂的心爱之物,王拴堂自己都不知道烟嘴重要还是小斧头重要。老婆绝对知道,以家庭主妇的口气叫他弄柴火,丈夫一般不会拒绝。丈夫果然带回一捆干梭梭,顺手把小斧头丢到窗台上,接住大缸子咕噜咕噜喝水。张惠琴问丈夫:“新连长去水闸了吗?”
第三章 放生羊4(3)
“去了,还训我们了,还要动我的小斧头,日他娘的,他再啰唆一句老子就把小斧头摔了。”
王拴堂瞥了一眼窗台上的小斧头,那样子好像要不是手里端着白色搪瓷缸子他马上就动手了。张惠琴一惊:“自家的东西说扔就扔呀,你是地主资本家呀,你有万贯家财呀。”王拴堂张大嘴巴,好像不认识老婆了。这娘儿们,野兔刺猬闯到厨房里就跟回姥姥家一样,随吃随喝,瞧她多大方呀,满满一簸箕的洋芋片,白菜帮子,连腌的雪里蕻、黄萝卜都端出来了,有时候心血来潮晒一堆干馍馍片,好像他们家是个大仓库大食堂,她简直跟惯孩子一样娇惯着这些小家伙。瞧瞧,一把小斧头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她心疼了,女人不讲道理呀!
在王卫疆的记忆中,那把小斧头一直蹲在窗台上。王卫疆还记得他刚刚学了历史课,回到家里给母亲张惠琴讲课堂上的趣事,讲马王堆发现的西汉古墓,陪葬品都是值钱的宝贝。
历史老师是上海知青,懂点考古,就讲了许多出土文物,竟然讲到斧头,有石头的,有青铜的,有铁的。王卫疆就异想天开地问母亲:“爸爸死了我们陪什么?”母亲张惠琴给噎住了,愣了半天就训儿子:“书把你念坏了,你咋有这怪想法?”“不想陪算了,人都是要死的。”张惠琴望了儿子半天,只能实话实说:“咱们家没有值钱的东西,你爸喜欢斧头就陪斧头吧。”王卫疆把斧头都写成作文了,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贴在墙报上,其中有些段落王卫疆至今还记着呢,大意是枣木制作的斧柄被爸爸的汗水渗透了,磨光了,跟一块铜一样沉甸甸的。老师在沉甸甸这个词下边画了圆圈,批了这样两句话:一语双关,既写表达了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又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
王拴堂不知道他的小斧头有这么多含义。王拴堂越用越顺手,比哪样农具都好使,可以把他身上的力气酣畅淋漓地发挥到极致。有一天晚上,王拴堂遇到大雪迷了路,越走越远,走到戈壁滩上去了,积雪里全是石块,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力气是有限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灰心过。他坐在雪地里抽了一根烟,摸到腰间的小斧头,真像儿子作文里写的那样,斧头的柄让他的汗渗透了,都变成铜了。他不知道这篇作文刚好在白天被老师讲评过。父子间大概有某种神秘的感应力量。王拴堂的力气全都在斧头柄上,只要他摸一下,他身上的力气就活过来了,眼睛也不发黑了,雪光很容易让人失去视觉。回家的路好像是斧头劈开的。他提着小斧头,越走身上越热。走到家门口,他轻轻拍一下门板,他的女人就在里边连呼带喊响起来了,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乐器,一家之主的王拴堂敲打出悦耳的声音……
儿子不再满足于写一篇好作文,儿子从牧场回来后直接去了地窝子。老婆张惠琴忙出忙进,洒上清水,五颜六色的石子都显出来了。
王拴堂掂上小斧头到柴房去修理桌凳,打上楔子,这儿敲一敲,那儿钉一钉,桌凳全好了。王拴堂一手拿起一个,进了地窝子。儿子已经把课本整理好了。儿子在收拾小油灯,粘轮胎用的铁皮胶水盒子做的油灯,灯捻子穿在轮胎的气阀里,比马灯要精致一些。还有一个炉子,用土坯垒的,烟道穿过墙壁,差不多是半面火墙了,里边烧的是木柴,是沙包里刨出来的干梭梭,火很硬。炉子上坐着大铁壶。雪轻轻地盖住地窝子,灯光和青烟喷s出来,地窝子热烘烘地卧在雪地里。
王拴堂半夜起来nn,就要在地窝子外边站一会儿。油灯打出的亮光洒在雪地上,就像卧了一只狐狸。烟囱里冒着烟,也冒着火星,就像一门大炮。王拴堂马上意识到小斧头不管用了,他回房子里躺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王拴堂从门后边取出大斧头,到院子里劈那几个树根,有杨树的、桦树的,还有榆树的,都是牛犊那么大的根块,在院子里晒了好些年了,都裂开了,大斧子一闪一闪顺着裂缝扎进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跟打夯一样,树根结实着呢,照着一道缝慢慢劈吧,把一个人浑身的力气全打进去。还真打进去了,从树根中间爆发出一股力量,斧头扎进去一撬,树根轰一声就碎了。榆树的根费很大劲,还是劈开了。已经忙了一个礼拜了,木柴高高堆起来,新劈开的木柴跟黄铜一样亮闪闪,发出新鲜的气息,晚上就变成炮弹一块一块塞进炉子里,从烟囱里打出去,青烟直直的,越升越高。乌尔禾大概是准噶尔盆地最低的地方,又陷在戈壁的地峡里,天空就显得很低,笔直的青烟很容易融入蓝天,跟青烟混在一起的火星升到一半就灭了。好像那些树根又活过来了,从地窝子里从炉子里拔地而起,直上蓝天……它们是树的时候都长不了这么高啊,它们化为火焰,化为青烟,一下子就上天了。鹰都飞不到这么高啊。树根烧了整整一个冬天。
第三章 放生羊4(4)
王拴堂还记得白杨河的河道里有一排大树的根,戈壁大漠的季节河,比北方任何地方的季节河更短暂更凶猛,来自戈壁滩的大水跟马群一样呼啸而过,总要冲毁河岸,卷走两岸的林带,有时激流太紧,冲折树干,齐茬茬留下一排树根,跟砍了脑袋的壮士一样。冬天已经过去了,已经不烧炉子了,王拴堂扛着大斧头到河道里去了。田野已经绿起来了,洼地里冒出白气团儿,密林也是绿中带黄。王拴堂走到河边时就不好意思去砍那些树根了,树根全长出了嫩芽,跟娃娃的手指头一样,娇嫩中有一股罕见的力量。地窝子里的炉子昨天晚上烧掉了最后的木柴,王拴堂站在院子里看着带火星
乌尔禾 第 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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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眼睛1(1)
王卫疆考上中学了,中学在乌尔禾镇上,也就是137团中学。好几年前,张老师一家搬到了团部所在地,赵连长从牧场回来就到团部当科长,张老师在团中学教书。张老师的两个儿子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学,轰动一时,最小的女儿跟王卫疆在一个班。王卫疆报到那天,母亲张惠琴给张老师捎去一大包东西,都是自家产的豆子、腌菜。王拴堂扛着儿子的行李。儿子要住校,虽然住得拥挤,但比地窝子好。办完手续,父子俩去张老师家。
张老师都认不出王卫疆了,张老师的小女儿压根就没见过王卫疆,她是张老师搬到乌尔禾镇以后出生的,对白杨河上游的老家没任何印象,只是礼节性地叫王拴堂叔叔,跟王卫疆只能点点头了。张老师家全是砖房子,院墙都是砖砌的,铁皮门刷了蓝漆。院子里种着西红柿、大辣子、茄子、黄瓜、豆角,还有罕见的芍药、玫瑰,有水龙头,有葡萄架,跟小花园一样。老赵在团部工作,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张老师的小女儿很快弄出一桌菜,还打开一瓶石河子产的小白杨酒,好好地款待老邻居。张老师告诉小女儿:“王叔叔是咱们的老邻居,那时候我们住地窝子。”张老师指一下王卫疆:“他就是地窝子里长大的。”小女儿都叫起来了:“真的吗?”弄得王卫疆饭都不敢吃了。张老师说:“你不要不好意思,兵团第一代孩子都是在地窝子里长大的,你是老资格了,跟老红军过长征一样。”张老师指一下小女儿:“王卫疆跟你是同学,可他的资历跟你哥是一样的,你要叫他哥哥,明白吗?”小女儿只有点头的份儿了。王拴堂笑呵呵的。张老师说:“老王你自斟自饮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许见外。”王拴堂就把白酒全干了,王拴堂说:“张老师,我把儿子交给你了。”张老师说:“你们两口子放心,我能把我的娃娃送进大学,我保证把你们的娃娃也送进大学。”王拴堂高高兴兴回去了。
张老师让王卫疆每周末来她家吃饭。王卫疆脸皮薄,第一个周末回家去了。第二个周末,张老师的小女儿把王卫疆叫到教室外边,郑重其事地告诉王卫疆:“叫你去吃饭,你怕啥呢,亏你还是个儿子娃娃。”王卫疆勉勉强强跟在人家后边,就像一头倔犟的驴。赵科长心情高兴,也回家过周末了。赵科长每次回家都要在院子里接受张老师的冷嘲热讽:大首长回来啦,大首长光临寒舍啦。多了,都习惯了。赵科长一般情况下沉着脸不吱声,心情特别恶劣时也会反唇相讥,说出的冷言冷语很有杀伤力,张老师奋起反击,也只是势均力敌。这个周末,赵科长推开院门,准备迎接老婆的冷枪冷弹。院子里没人,房子里有欢声笑语,赵科长以为走错了门,环顾四周,恍若梦幻。他就像个特务,一一查看了厨房、柴房、菜园子、葡萄架,每样东西都是他动手做的,既真实又虚幻。女儿叫他,他张了张嘴,竟然没喊出声,女儿的脑袋从房门伸出来喊他,他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他都不知道自己咋进去的,轻手轻脚跟太空人一样。老婆正跟一个小伙子又说又笑,其实都是老婆在说在笑,小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样子也刚刚适应这个地方。赵科长一下子就认出了王卫疆:“这不是老王的儿子嘛,咱们的老邻居嘛,哈,那时候还住地窝子,这孩子天天跟野兔玩。”赵科长总算笑了,老婆也笑眯眯的。吃饭时,老婆无意中还给老赵盛了一次饭,老婆都愣了一下。这是他们夫妻间破天荒第一次,彼此还有些不习惯。赵科长不敢有再多的奢望了,很满足了,他的军人意识在告诉他必须稳固阵地,于是就高声大气地对王卫疆说:“叔叔跟你爸是战友,知道战友是什么吗?共生死的兄弟。叔叔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必须天天来吃饭。”女儿说:“一周一次他都不肯来,还要我去请,还那么封建,跟在人家p股后边,保持那么大距离。”赵科长就来情绪了:“呵呵,王拴堂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怕丫头片子,这可不成,虽然是我的女儿,你个大男人,你个儿子娃娃你不能怕她,怕女人咋成呢,这世界岂不乱套了!”赵科长逮住这么个机会尽情发挥,老婆在一边冷笑,暂且满足一下赵科长的心理。赵科长乘胜追击,继续发挥:“你是大哥你就把她当小妹妹,就跟你当年逗那些兔子一样。”“你才是兔子呢!”女儿愤怒了。张老师安慰女儿,也是无意中跟丈夫配合了一次:“你两个哥哥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乌尔禾已经没有你的哥哥了。”“可他们在的时候也没有把我当野兔啊。”女儿都快要掉眼泪了。张老师把女儿搂在怀里:“谁说你是野兔啦,没有说你是野兔嘛。”“爸爸不是说我是兔子吗?”“兔子跟野兔是两码事。”赵科长赶快哄女儿:“爸爸说的是家兔,自己养的,不是野地跑的。”“我成什么啦,我成动物啦。”“大家喜欢你才小猫小狗小兔地叫你嘛。”女儿还撅着嘴。
第四章 黑眼睛1(2)
女儿好几天不理王卫疆,王卫疆压根就不会哄女孩子,她只好远远躲着。到周末时小丫头绷不住了,把王卫疆叫出来。
“你真的跟兔子玩过?”
“地窝子比兔窝大一点嘛。”
“兔子好玩吗?”
“乌尔禾就是兔子窝。”
“把我当兔子,把整个乌尔禾都当兔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王卫疆就认认真真地解释乌尔禾最原始的含义,王卫疆把蒙古语都说出来了,还说了哈萨克语。
“班上的同学都议论你放过羊,你真的放过羊?”
王卫疆的肤色比同龄人黑,又黑又亮又结实,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草原气息。
“他们还说你是二转子。”
“二转子不二转子我不知道,我吃的r比他们多是真的,我是牧场长大的,是真的。”王卫疆不但不生气,还很自豪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张老师的小女儿还记得王卫疆在她家吃饭时啃骨头的样子,她总是啃不净骨头。张老师收拾残局,父亲赵科长就让女儿看人家王卫疆啃过的骨头,她当时就傻眼了,那骨头干净得就跟砂轮打磨过的一样,赵科长就训女儿:“把你撇到草原准会饿死,没有人给你r吃。”她当时就在心里嘀咕:“跟狗啃过的一样。”今天又让她开了一次眼,王卫疆又啃骨头了,跟吹口琴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含在嘴里,又是嘬又是吸又是吮,丢开的时候连一点油腻都没有了,白晃晃的,擦都擦不下一点油渍。她真的怀疑王卫疆是个蒙古人或者哈萨克人。王卫疆离开的时候,她送到门口,小声告诉这个浑小子:“你吃的每顿饭都是我做的,你知道吗?”“知道。”“都是我盛的,知道吗?”“知道。”“知道知道,我问你你知道本姑娘我叫什么?说不出来了吧,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呢,我告诉你,你用心记,我叫赵晓梅,不是赵小妹,是赵晓梅。”赵晓梅就掩上门不见了,王卫疆在门外愣了一下。
班上不但有人议论王卫疆是二转子,还涉及海力布叔叔。海力布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蒙古人,整个乌尔禾地区已经没有人知道海力布原来的名字了,连海力布的汉人身份都没有人知道了。王卫疆凭什么在牧场待那么长时间?牧场只剩下海力布一个人的时候,王卫疆都没有离开海力布。大家就猜测这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简单的邻居关系是无法解释的。这些议论不会传到王卫疆耳朵里,赵晓梅也不想告诉王卫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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