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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4、李斯的复仇
李斯毕竟要年轻些,力气上占着上风。蔡泽在李斯的怀里挣扎了一会儿,也就从了。李斯于是道:“李斯有闻,为人子者,小杖则受,大杖则逃,不陷父于不义也。为人臣者,有冤则谏,谏而不听则默,存身惜命,不陷君于不仁也。君赐臣死,臣不敢不死。君未赐臣死,臣不敢不活。今郎中令一剑封喉,弃世轻死,是舍大义而就小节,奋一己之冤屈,而陷秦王于不仁不慈,此非人臣之道也。李斯虽愚,窃为郎中令不齿。” 蔡泽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李斯见蔡泽神情渐渐平静,也知其死心已去,便松开蔡泽,将其佩剑入鞘,放在一旁。 蔡泽长叹道:“孔子曰,老而不死谓之贼。蔡泽老也,既不能见用,又复不能死,奈何奈何!” 李斯像一面擦得锃亮的镜子,贪婪地汲取着蔡泽那悲凉的表情,每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蔡泽的白发、皱纹、眼泪、鼻涕,都诉说着他的可怜和绝望。他生命之灯的灯油已经耗尽,现在是在干烧着灯芯,那是怎样的疼痛。李斯心中大笑:这一趟没有白来啊。最高明的复仇,并非夺去敌人的生命,而是夺去敌人的希望,夺去敌人的梦想,让他除了生命,一无所有。 李斯将自己的喜悦深藏不露,好心地开解道:“郎中令可知秦王用意何在?” 蔡泽道:其实不知。望先生解惑。 李斯道:李斯也不知。 蔡泽狠狠地白了李斯一眼。心想,好你个李斯,你他妈的逗我玩呢。 李斯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然据李斯推测,秦王于郎中令冀望甚高。郎中令为秦重臣,已历四世,忠心不二,功在社稷。今秦王年未壮,冠未加,值内忧外患之秋,正该借重如郎中令这般老臣子才是,岂有废而不顾、自折股肱之理?依李斯看来,秦王此举乃是以退为进,先贬后赏,以示威于内外,结心于阁下。郎中令只需静待佳音,秦王定必别有任用。” 蔡泽早分寸大乱,李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当下问道:“敢问先生,秦王欲何用于蔡泽?” 李斯笑道:“秦王明视高远,思谋精深。李斯岂敢妄自忖度。不过,李斯以为,阁下倘复得官,定然比郎中令只高不低。” 蔡泽睁着一双昏暗的老眼,接话道:“莫非是相国?” 李斯大笑,道:“此乃郎中令自道,李斯可不曾言。” 蔡泽忽然摇摇头,道:“如今,吕不韦据相国之位,权高势重,岂是说废就废得的?” 李斯笑望蔡泽,道:“李斯只闻一女不可二嫁,未闻一国不可二相。” 蔡泽于是转忧为喜,道:“必如先生言,蔡泽定当厚报先生。” 李斯笑得更加绚丽。他适才对蔡泽说的这一番话,全是临时起意,胡乱编造。嬴政根本没有再起用蔡泽的打算。李斯就是要在蔡泽已经绝望到谷底之时,再给他一些虚幻的希望。李斯这样作的目的,还是为了复仇。 我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一则最为奇特的神话。这则神话说的是,穆罕默德有一座后宫,后宫里住着不计其数的美貌妃子,每天晚上,穆罕默德都把这些妃子轮流临幸一遍。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些妃子却又全都回复处子之身,白璧无瑕地等待着他的再次临幸。 处子之身,对女人来讲,一旦丧失,一般就再也找不回来。而在这则神话里,妃子们的处子之身却可以长久保持,于是,穆罕默德就可以让破瓜重复发生。李斯对待蔡泽,也大抵如此,复仇一次并不过瘾,他也要让复仇重复发生。所以,在蔡泽已然绝望、复仇已经完成之时,他又给了蔡泽新的希望,并让他活在这样的希望里,然后,他将那希望重又夺去,复仇行为得以再次发生。只要他愿意,这样的复仇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直到蔡泽终于一命呜呼。 蔡泽自然不知李斯的心思。他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蔡泽喜笑颜开,大声对李斯道:“先生可有雅兴,蔡泽养有宠姬,才貌俱佳,向来秘不示人,今愿唤出为先生歌舞一曲,尽先生之欢,肆先生所为。” 李斯推辞道:“礼云,公庭不言妇女。李斯不敢请。” 蔡泽打个哈哈,道:“不言,不言。只是赏玩而已。”说完,蔡泽一拍掌,果有绝色妖姬应声而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5、鱼儿咬钩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且说蔡泽因年老多病,请求辞去郎中令职务的消息一传开,秦国的政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消息是在廷议之时传出的。蔡泽因为生病,而且据说病得不轻,离死只差半口气了,自然不能亲自到场。嬴政将蔡泽亲笔写就的辞职申请传示百官,尔后说道:“纲成君劳苦功高,积劳成疾,寡人心实痛惜之。本欲虚郎中令一位,以待纲成君病愈,重再任职视事。然纲成君病势已陷深渊,恐有不测,郎中令位在九卿,权高事巨,不可久缺。有功者受重禄,有能者处大官。切望诸公举贤不避亲,荐人不避仇,为寡人善谋之。” 弦外本无音,听者自闻之。嬴政说得冠冕堂皇,听的人却品出别样味道来。这不是公然鼓励跑官嘛。得,秦王都这么说了,咱也不能辜负了他一番美意。郎中令,那可是卿中之卿,如此高官,走过路过不容错过。一朝错过,终生悔过。于是,廷议散了之后,开完大会开小会,在嫪毐和吕不韦的府邸大门处,都挂上了这样的牌子:会议进行中,请勿打扰。 嫪毐和吕不韦都养有数以千计的舍人,再加上朝中投奔他们的那些大小官吏,此时都像乌鸦一样,紧盯着郎中令这块肥r。他们也知道,要得到秦王的任命,首先便要取得自己主子的认可和出面推荐。于是,在嫪毐和吕不韦面前自荐的、他荐的、哭的、笑的、请客的、送礼的、唱的、骂的、攀亲的、道故的,蔚为大观,不一而足。其中千姿百态,自是无暇细表。 前面说过,曾几何时,吕不韦对控制郎中令一职是心存顾忌的。然而如今情况有变,一是嫪毐揽权太凶,给了吕不韦巨大的压力,他必须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免在和嫪毐的较量中,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二是这回是嬴政主动开口,公开征求郎中令人选,如此一来,推荐自己的亲信出任,也可以说是奉命而为,忠君报国,过程上合理,程序上合法,谅别人也不能有所异议。至于嫪毐,仗着有太后垫背,更是百无禁忌,划到篮子里的都是菜,攥在手里的都是官。 郎中令只有一个,而欲得者众多,这也让嫪毐和吕不韦犯起了头疼。或许,也只好来一场超男大赛了,先是海选,再五十强,二十强,十强,三甲,就这样一步步选过来。 再次廷议,果如李斯所料,嫪吕二派经过内部的协调选拔,都推出了自己的人选,互相贬斥,各不相让。嬴政心中暗喜,面上却装出愠怒之色,命令驳回重议。 廷议即罢,嬴政单独召见李斯。李斯知道,是时候该嬴政推出忠于自己的人选了。果然,嬴政问道:“先生曾与王绾共事,寡人欲举其为郎中令,先生以为如何?” 李斯和王绾私交甚好,王绾如当上郎中令,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知道嬴政只是象征性地一问,其实心意已决,于是不疼不痒地挑一个小毛病,道:“王绾是否太过年轻?” 嬴政笑道:“不然。先生三十七岁为客卿,王绾与先生年岁相仿,为何作不得郎中令?寡人并非不知,纲成君荒芜政事,全仗王绾背后为其支撑。王绾虽无郎中令之名,所行却已是郎中令之事。寡人索性成全于他,令其实至名归。” 李斯心里一惊。王绾替蔡泽代行郎中令之权,嬴政原来早已知之,既知之而竟纵容之,看来,王绾也是颇得嬴政之欢心,以后该当和王绾再多多亲近才是。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6、帝王御下之道
聆听是一门学问。一个好的聆听者,能在周围产生一种气场,让人禁不住产生口水泛滥的欲望,不喊停就只能狂喷不止,直到喷成木乃伊或干尸。李斯便是这样一个好的聆听者。 孤独的人,通常不爱说话。高傲的人,通常也不爱说话。嬴政集孤独和高傲于一身,更是惜言如金。 以李斯之善听,遇嬴政之惜言,结果会怎样?是李斯耳朵起茧还是嬴政食言自肥? 应该说,现在的李斯,于嬴政是半师半友的关系。自从李斯向嬴政提出统一六国的构想以来,嬴政观察了许多,也思考了许多。他正需要李斯这样一位聆听者。 本来,今天的正式议题是关于确定由王绾出任郎中令的,嬴政却忽然起了谈兴,主动将话题延伸开去。 嬴政带着倾诉和交流的语气说道:“寡人有所思,愿与先生议论之。治国先治吏,治吏先择吏。寡人十三即位,国柄先有吕不韦独掌,后有嫪毐瓜分。二人当朝,任用亲信,排斥异己,附之者虽众,而怨之者更巨。所谓怨之者,乃身在仕途,却不得嫪吕二人见幸者也,其中得无有才有能者,堪任之以事乎?寡人欲择而用之,既用其能,复用其怨,以分嫪吕二人之势;此为择吏于目前也。寡人不肖,不敢步先王后尘。旧吏老臣,可共守成,不可同开创,寡人皆欲弃而不用。寡人所用,必如先生及王绾之类,年壮力强,而志未伸,愿未足,有如新砺之戈,正当锐时,惟其如此,方可果勇不顾,临敌力战,先为主虑,后为己顾。倘天命归于寡人,可随者若辈也。” 聆听者就如同球赛中的裁判,水平越高,越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于是,谈话如水银泻地,比赛如流水行云。 嬴政越说越兴奋,而李斯仿同透明。嬴政接着说道:“人主治臣,如猎师治鹰,取其向背,制在饥饱。不可使长饱,也不可使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夫旧吏老臣,皆饱腹之鹰也,脑满肠肥,厚颜无耻,只愿尸位素餐,安于富贵,寡人赏之而不喜,罚之而不惧。彼等无利于寡人,又焉能为寡人驱使于无前也?而王绾之流,如空腹之鹰也,功名未立,爵禄不厚,又兼正当气盛之年,翅疾爪利,寡人赏之则喜,罚之则惧。寡人于其有威有利,其爪翅之功,寡人得以坐而收之也。此为择吏于长远也。” 那时的嬴政,便早已懂得了干部队伍应该年轻化的道理,只不过其理论依据与今日颇为不同罢了。 李斯听完嬴政所言,心中不免疑惑,嬴政久处深宫,究竟是谁教给他这些道理?或者如后世张良谓刘邦,其才能殆天授欤? 另一方面,嬴政如此袒露胸襟,直言不讳,也让李斯心里既荣幸,又害怕。嬴政的这番话,黑暗y冷,实在能称得上是难以启齿的私房话,只有其闺中密友才有资格与其分享。李斯有自知之明,他绝算不得是嬴政的闺中密友,他只是嬴政的一名臣子,暂时得到嬴政的看重和信赖而已。而君主向臣下畅述御下之道,对臣下而言未必是祥兆。分享君主隐秘的心事,可能比分享君主公然的权力更为危险。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7、捷径的路径
再次廷议,嫪毐和吕不韦仍坚持各自推举的郎中令人选,互不相让,结果只能是再度不欢而散。 于是,李斯时刻到了,李斯作为中间人,即将开始他左右逢源的表演。 每个人大概都有过作中间人的经历,或是帮递纸条,或是劝架,或是作和事佬,或是当电灯泡,或是当第三者等等。万物之间,均存有引力和斥力,在人的身上,这样的引力和斥力被称为人际关系。中间人的作用,就是改变现存的人际关系,使其走向亲近,或使其趋于疏离。 嬴政贵为君王,除了和妃子们云雨寻欢时之外,其余时候,也免不了需要中间人,甚至比常人更为需要。有许多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自出面。因为他是王,他是整个帝国的底线,他是最后一道城墙。他说出的话,作出的决定,无论对错,都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派中间人出面,他退居于幕后,便给了自己缓冲的时间和修正的空间。 在出发去拜访嫪毐和吕不韦之前,李斯仔细地过了一遍脑子,认清自己所将要扮演的角色,以及要达成怎样的目标。 李斯这个中间人,是三方面的中间人。既是嬴政和吕不韦之间的中间人,又是嬴政和嫪毐之间的中间人,也是嫪毐和吕不韦之间的中间人。当然,他这个中间人是有倾向的,他名为中间人,实是嬴政的代言人。也就是说,他拉的是偏架。他的目的是:说服嫪毐和吕不韦收回各自的郎中令人选,共同接受王绾为新的郎中令,同时让嫪毐和吕不韦将所望未遂的原因归咎于对方,而不是将矛头对准嬴政。 权力是刚猛的,而政治却应当柔软。李斯要让嫪毐和吕不韦相信,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而他们二位,正是天才横溢的艺术家,如将自己这样的艺术天赋白白浪费,实在可惜。 为了更快的达到目的,有时就必须妥协,甚至是倒退。不仅是因为欲速而不达。这其中,还另有讲究。 我们知道,两点之间,并非直线最短,因为时空并非平坦,而是弯曲。因此,欲从一点到达另一点,并非以走直线路径为最快。真正的最短路径,很有可能是一条极为怪异的弧线。沿着这条弧线前进之时,当事人或许会陷入迷茫,我这岂不是越走越远?我这不是在往回走吗?其实大可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因为你正走在正确的路上。正所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所以,不用怕走弯路,走弯路有时候是一种必须,更有可能反而本就是捷径。再者,谁又能确保自己一定走的是直路呢?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挫折,甚至感觉倒退之时,不妨偶尔这么想,也许,心情会不一样。 由此生发开去,自然界是造物的作品,是造物留给人类的一本无字天书,体现着造物之意志和思想。所有的哲理,其实都早已蕴藏在大自然里。故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圣人以天地为仪型,格物以致知。故君子之道,察乎天地。常闻之事,可以为鉴,习见之物,足相发明。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8、重回相国府
李斯决定先从吕不韦说起。他已经说过吕不韦多次,经验丰富,深具心得。李斯的马车辉煌地经过相国府大门,长驱直入。那时的马车不比今日的汽车,有车牌可挂,一看车牌,就知道车主的底细和地位。但看门武士的眼睛也不是白长的,光看李斯所乘马车的配置和颜色,就知道那是客卿的马车,哪里还敢阻拦。看门的往往就是这样,认车不认人。在著名的列宁和小卫兵的故事里,如果列宁不是步行,而是乘坐自己的专车,或许那小卫兵一早便已放行了吧。 李斯坐在宽敞的马车内部,穿越整个相国府。李斯已是许久没回来这里了。在这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苦闷和难熬的三年时光。相国府依然还是那个相国府,但在此时李斯的眼里,相国府却分明变矮了,也变小了。 吕不韦亲自接见李斯。自从李斯就任长史以来,两人就断了私交。此次李斯以客卿的身份登门造访,自然好一阵寒暄。譬如:李斯啊,你荣升客卿,我还没去恭喜你呢,实在是惭愧啊。相国大人,瞧你说的,那还不是全靠你的栽培,你的恩德,李斯是一天也没敢忘记的啦。李斯啊,难得你还有这份心,你好久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升了官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家伙了。哎呀,相国折煞我了,我早就想看你来着,这不是看你日理万机,怕打扰了你不是,今天我是拼了会烦你扰你招你厌弃,也要来拜谢你这位老上级啊。诸如此类的场面话,足足摆了小半个时辰有余。 李斯不提来意,吕不韦也佯装不问。吕不韦带着李斯参观著书大厅,《吕氏春秋》的编撰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之中。看着那些“为觅一佳句,捻断三根须”的舍人们,李斯不禁想到,要是当初我接受吕不韦的邀请,参与编写《吕氏春秋》的话,我现在大概也和他们一个模样吧。刹那间,他竟感觉时光仿佛凝滞,自己则陷入庄周梦蝶的幻觉。 吕不韦的话将李斯带回现实。吕不韦臂膀一挥,笑道:“《吕氏春秋》,千秋盛举,万世典籍,从此六国何敢再视我秦国为不文之国?当日若非先生提议,不韦又焉能想及此举?说来,还要多谢先生才是。” 李斯回礼道:“相国厚意,李斯哪里当得起。李斯以为,是今朝后世的万千书生学士该多谢相国才对。《吕氏春秋》编写至今,已历七载。未知进度如何?” 吕不韦道:“再过一年,便可成书。” 古人著书不比今日。《吕氏春秋》统共二十余万字,不论质量,单从字数来看,只相当于今天某些高产作家大半个月的工作量而已。而竟然劳动三千舍人,穷八年之功,在这方面,不得不赞叹吕不韦实在有钱,也实在有耐心和胸襟。 吕不韦又道:“书虽未成,但已十毕其九,先生倘若有暇,还望寓目指正。” 李斯道:“李斯才疏学浅,一无著述,不堪相国寄望。” “先生何必过谦。秦国第一才子,非先生莫属。先生虽只字未著,非不能也,实不屑也。” 李斯对自己的才能倒从来也不谦虚。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服过韩非之外,还没服过旁人。不过,眼下可不是百~万小!说的时候,李斯于是推辞道:“还是留待书成之日,李斯一并拜读。” 夕阳西下,吕不韦大摆宴席,款待李斯。酒酣耳热,宾主尽欢。吕不韦道:“长远未和先生闲谈,甚是想念。先生在日,不韦能常就请教,获益匪浅。今先生入朝为客卿,不韦胸有疑难,却再也无人可问。今欲再与先生闲谈,未知可乎?” 李斯拜道:“得与相国闲谈,固所愿也,未敢望也。”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9、旧仇新恨
吕不韦于是屏退左右。两人捂着肚子,都吃得太饱太撑,要先消化消化。还是吕不韦的肠胃功能比较强壮,因为他先打破沉默,开始说话。吕不韦道:“四下无人,敢问先生来意。” 李斯道:“不瞒相国,李斯实为郎中令一事而来。” 吕不韦沉声道:“奉秦王之命欤?抑或为嫪毐作说客欤?” “李斯自来,只为报相国昔日知遇之恩。” 吕不韦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那意思像极了北岛那首著名的诗歌:告诉你,我不相信! 李斯神色不改,说道:“相国推选大夫沌为郎中令,嫪毐举荐佐弋竭为郎中令,相国不欲退,嫪毐不肯让。非此即彼,虽秦王莫能断。然李斯暗窥秦王,似有顺从嫪毐之意。李斯不惮背秦王前来,特知会于相国。今相国与嫪毐相争于朝,朝野皆知,又复拭目以待,视二君孰胜而定其行止。一旦嫪毐威压秦王,而秦王年幼,无能逆之,则佐弋竭得为郎中令,嫪毐势必权势愈强。而天下由此皆知,嫪毐贵于相国也,胜于相国也,嫪毐得宠而相国失势也,于是争舍相国而附嫪毐也。今日一挫虽小,他日百挫千挫为大,窃为相国危之。” 受李斯一激,吕不韦果怒形于色,切齿道:“嫪毐小儿,徒仗巨y,复有何能哉!” 李斯诧异言道:“相国所指为何?嫪毐当日已罹腐刑,为众人共见。今嫪毐阉宦也,不求富贵,又能有何求?” 吕不韦省觉自己说漏了嘴,他冷瞥李斯一眼,心想,关于嫪毐乃是假阉之事,李斯这小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吕不韦于是转口又道:“不韦有疑惑,嫪毐无功无德,秦王为何要依顺之?” 李斯再次刺激吕不韦,说道:“秦王非依顺嫪毐,实乃依顺太后是也。秦王事太后至孝。太后恩宠嫪毐,秦王素知之。嫪毐欢心,则太后欢心。于是,秦王欲以佐弋竭为郎中令也。” 一听到太后之名,吕不韦面部变色,一阵痉挛。吕不韦已经很久没听到太后的名字了。自吕不韦和太后分手以后,在相国府内,太后的名字是禁止被提起的。 李斯继续又道:“嫪毐所嫉恨者,相国一人而已。嫪毐依仗太后恩宠,四处散播谣言,言道相国欲谋作乱,不利于秦王也。虽说谣言止于智者,然遍观满朝文武,智者又有几人?” 吕不韦拍案而起,叫道:“先生竟如此糊涂!欲谋作乱者,嫪毐也。倘无吕某在朝,嫪毐早已反了。”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10、吕不韦的屈服
吕不韦盛怒之下,有如刚服食过五石散的魏晋名士,衣襟大开,背手疾行。其脸庞也乘机开起了染行,先是胭脂红,再到马奶紫,再到梨花白。刹那三变,骇俗惊艳。 对李斯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也并不觉奇异,待吕不韦行散完毕,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相国所言差矣。” 吕不韦好不容易坐下,闻言险些又跳将起来,他双眼暴睁,怒向李斯。心想,你还好意思自称为报恩而来,你分明是来给我添堵的。从来了到现在,一句宽心的话也没对人家说过。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我哪里说差了,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 李斯安坐,道:“嫪毐虽愚顽,也必知作乱并非儿戏。嫪毐得有今日,全拜太后所赐。无太后之力,嫪毐一事不足成。虎不食子,牝性护犊。嫪毐倘欲作乱,不待秦王应对,太后必先诛之也。李斯以为,嫪毐无心作乱,却有心取相国而代之。相国一日在朝,嫪毐一日不安。嫪毐志不在社稷,志在相国也。今嫪毐自度力尚不足与相国抗衡,故引而不发。倘郎中令归于嫪毐,嫪毐权势愈大,图相国必也。” 吕不韦叹一口气,道:“秦王果有意以郎中令属嫪毐乎?”李斯沉痛而惋惜地点头。吕不韦苦笑道:“忠秦室不如忠太后,事社稷不如事宫闱,国事如此,夫复何言!” 李斯道:“相国以秦王轻相国而重嫪毐乎?”吕不韦学着李斯的样子,也是沉痛而惋惜地点头。 李斯道:“李斯斗胆,敢言相国之失。论于秦王之亲,秦王尊相国为仲父,父子之谊,岂阉宦嫪毐所能比。论于秦室之功,相国功高天下,嫪毐寸功未有,此皆天下尽知之也。然为有太后之故,秦王以郎中令属嫪毐,情非得已。李斯有一计,使嫪毐只可空羡郎中令之位,却不得纳入囊中。” “愿闻先生之计。” “嫪毐死争郎中令,以相国争之故。嫪毐欲图相国,暂不可图,又惧反为相国所图。故相国争,则嫪毐恐,恐则必争,惟恐后人。为今之计,莫如相国不争。郎中令所司者,秦王之安危也。相国不争,嫪毐岂敢争?嫪毐争则必授相国以柄。相国已退而嫪毐苦争,非为谋反而何?当斯时也,相国再言嫪毐欲谋作乱,嫪毐虽有千口,莫能辩清。嫪毐之死生,c于相国之手也。相国倘怜嫪毐,则进言于太后秦王,夺爵去位,废为庶人。倘相国不怜嫪毐,则发兵而攻之,夷其家,灭其族,为国除j,秦王闻之必喜,而太后亦不能怨。” 吕不韦心里冷笑,我吕不韦又无龙阳之好,怜嫪毐做甚。将其挫骨扬灰,也难以消得我心中恨意之万一。李斯所说,虽听上去很美,但吕不韦还是有些不肯甘心,他还是惦记着郎中令一位,况且,他也是当着众人的面,向大夫沌打过包票,保他能作上郎中令的。 李斯察言观色,又道:“相国如执意与嫪毐强争,胜则利一,败则害九。利害之间,不可不思。” 吕不韦仍然不放心。他一旦退出,而郎中令真到了嫪毐手中,他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因此发难的勇气。他老了,早没了当年的锐气。在他而言最好的结局,还是嫪毐也见机而退,放弃对郎中令的渴望。只要能和嫪毐保持住均衡,他也就满意了。吕不韦于是道:“以先生之见,不韦退则嫪毐必不争。” 李斯看穿吕不韦的心思,道:“李斯将往说嫪毐,若嫪毐不退,李斯必提头来谢相国。” 吕不韦道:“倘孤与嫪毐皆退,郎中令属谁?” 李斯知道,现在还不是将王绾推出来的最佳时机。绝不能让吕不韦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嬴政早有主意,只是在利用他和嫪毐而已。李斯于是道:“此事或容从长计议。秦王临两难之局,想来虽不能就相国,也必不从嫪毐也。” 吕不韦听罢,闭上眼睛,长久也不说话。李斯知说已成,于是告辞。吕不韦并不挽留,只是道:“走了?” 李斯回答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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