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第二十四章 吕不韦的背影 2、风暴即将席卷
吕不韦向赵姬辞行之后没几天,将军桓齮入咸阳述职,大军驻于咸阳城外。桓齮乃是前任将军蒙骜的得力部下,因为蒙骜的关系,桓齮和吕不韦的交往也一度十分密切。桓齮此番来咸阳,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相国府拜访吕不韦,经过相国府时也选择绕道而走。有吕府舍人名为司空马者,直骂桓齮忘本无礼。吕不韦却不以为意,只是吩咐收拾行装。司空马问是何故,吕不韦道:“桓齮,仁厚君子也,必不欺我。大王欲遣我就国,故令桓齮带兵入见,畏我作乱也。桓齮不登我门,先公后私之义也。” 到了十月,嬴政果然颁下诏书,以吕不韦牵连嫪毐谋反一案,依律当诛,念其年老,又素有功勋,姑免相国之职,遣出都城咸阳,往河南本国居住,即日起程,不得延误。 黄昏时分,向来是咸阳最为喧闹之时。然而由于全城戒严,市肆不许开张,百姓不准出门,整个城市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城门大开,一列规模浩大的车队正在秩序井然地向城外开动。吕不韦虽然已经提前半个月便开始作起了搬家准备,但他在咸阳多年经营,家大业大,半个月的准备时间还是显得仓促,有太多太多的物品都来不及收拾,只能丢弃不顾,要不然,这车队的规模还将大上一倍有余。 吕不韦出得城来,回头张望身后的咸阳,目光中有些不舍,有些忧伤。咸阳,这座壮丽宏伟的秦国国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沉默地回应着它前任主人的凝望。而在城头之上,吕不韦看见了嬴政,也看见了百官。让吕不韦伤感的是,他没有看见赵姬。她并没有来为他送行,来见他最后一面,哪怕是仅仅躲藏在人群之中。 嬴政俯视着庞大而冗长的车队,一直不曾说话。吕不韦终于离开了,嬴政却并无喜悦,相反,他脸上的忧虑越来越重。百官们陪侍着嬴政,也各想着各的心事,他们要面对并习惯这样一个事实:这座伟大都城曾经的主宰已经不在,而且不会再回来。秦国的政坛,将从此步入后吕不韦时代。 嬴政忽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听!” 于是百官们侧耳而听。嬴政再道:“你们听到了吗?” 昌平君、昌文君、王绾等人茫然对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努力倾听,却只听到一片夜色将至的宁静,别无特异的声音。只有李斯接口道:“臣听到了。” 嬴政看着李斯,眼露欣赏之色,道:“客卿听到了什么?” 李斯道:“臣什么都没有听到。” 嬴政点点头,道:“客卿知我。” 嬴政和李斯的对答,让百官们陷入云雾之中,不知两人在猜什么哑谜。幸好嬴政很快便为百官们给出了答案。嬴政指着城下的车队,叹道:“吕不韦果然是吕不韦,远非嫪毐所能比。嫪毐所养,食客也。吕不韦所养,死士也。” 百官这才醒悟,为何嬴政要不喜反忧了。试想,吕不韦的数千宾客家童,组成了千乘万骑的庞大队伍,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尽数出城,而从始至终,居然能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吕不韦的这些宾客家童,绝非乌合之众,而是有着严明的组织和纪律。 诱惑女人献身,嫪毐可能强于吕不韦;诱惑男人献身,嫪毐就远远不是吕不韦的对手了。遥想嫪毐当年,学着吕不韦的样子,也养了数千宾客家童,可真造起反来,却多作鸟兽散,一群势利小人而已。而吕不韦不同,他所养的数千宾客家童,都已追随他多年,即便吕不韦如今失势了,也都继续坚定地追随着他,不离不弃。为了吕不韦,他们不惜性命。这样有着强大凝聚力的队伍,是一股绝对不会轻易溃散的力量,如果造反起来,一定比嫪毐那次可怕得多,难对付得多。 数千宾客家童,悲壮而安静地前行,太阳已然落山,整支队伍在天边呈现出一幅幅黑色的剪影,远远望去,像一群无声的幽灵,令人压抑,让人畏惧。 这也是李斯最后一次见到吕不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李斯和吕不韦有太多的相同点。他们都来自于社会底层,靠自己的奋斗,最终获得了显赫的地位;他们都是外客,始终被秦人视为异类,即便他们在秦国取得了巨大成功,却也并不能获得秦人的真正认同。他们越是成功,反而越会遭到秦人尤其是宗室的厌恶和排斥。 一直以来,吕不韦虽不能算是李斯的靠山,却能算得上是李斯的屏风,替李斯挡了无数明枪暗箭。目睹吕不韦这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如此黯然谢幕退场,李斯也不禁心觉悲凉。他抖擞肩膀,似感到一阵萧索的寒意。 送别吕不韦,在返回的马车之中,李斯面有忧色,一言不发。现如今,吕不韦业已失势,远走河南。不管他是否情愿,他都已经成了外客中的代表人物,注定将成为宗室最新的打击目标。 然而,李斯没有想到的是,宗室将要打击的,并非只是他李斯一人。深秋的咸阳,正悄然酝酿着一场规模空前的政治风暴。这场风暴,席卷整个秦国,不仅彻底改变了李斯的命运,而且彻底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第一百七十八部分
送别了吕不韦,李斯心情沉重地回府,迎头撞见一人,视之,蒙骜之长孙蒙恬是也。蒙恬时年十八,任狱官,典文学。李斯主审嫪毐叛国案时,蒙恬曾在李斯手下工作过,对李斯甚是敬仰。李斯也颇为喜欢这个年轻人,对他不吝教诲。 李斯问蒙恬道:“何为而来?” 蒙恬道:“回先生,狱中有一新来囚犯,自称乃先生故人,欲面见先生。” 李斯大为诧异,他实在想不起来身边有谁最近犯事入狱了。李斯道:“可知那人姓名?” 蒙恬道:“那人姓郑名国。” 李斯大惊失色,急声道:“郑国?”
咸阳市郊的一所监狱,白天,内景。虽然时间是白天,但由于监狱特有的y暗,在实际拍摄的时候,还是要巧妙地辅以人工打光。但见李斯步履匆匆,神情焦虑。蒙恬在后面几乎是小跑着,这才能勉强跟上李斯的步伐。 在来监狱的路上,蒙恬已经大致将郑国的案情向李斯叙述了一遍:十年前,水利工程师郑国带着他的天才构想,从韩国来到秦国。他向当时执政的吕不韦建议修建一条水渠,凿泾水,傍北山,经过泾阳、三原、高陵、临潼、富平、蒲城,东注洛水,总长三百余里,用以灌溉农田,从而一举解决几百年来一直制约关中地区农业发展的缺水问题。郑国提议的这项工程,比当年李冰的都江堰更大上数倍,难上数倍,不仅耗资巨亿、需征用数十万民夫,而且工期长达十多年,建成之后的实际效果也有待进一步考证。郑国的提案甫一公布,在秦国内部便招致了众多反对。吕不韦用他的远见和魄力,顶住压力,批准了这项工程,并交由郑国全权主持。而就在不久前,郑国的间谍身份曝光。原来,修建水渠的计划整个是韩国的y谋——韩国饱受秦国的侵略之苦,于是派遣郑国入秦,希望通过修建水渠,疲惫秦国国力,使其暂时无力东伐韩国。 李斯面容严峻,一旦间谍的罪名成立,郑国必死无疑。那时候不比今日,郑国虽然是韩国的水工兼特工,却并没有外交豁免权可以享用。 有狱卒阻拦李斯入内。蒙恬斥道:“无状!不见是客卿大人?”狱卒自然也识得李斯,但无奈郑国是特殊囚犯,非得廷尉之命,不许探监。李斯拍拍狱卒的肩膀,道:“廷尉追究下来,自有我李斯替你担着。” 狱卒这才放行。 郑国正在牢房里向隅而睡。李斯差点认不出郑国来,只见郑国衰老了许多,脸庞黝黑泛紫,皮肤粗糙开裂,皱纹密布,而且衣服残破,浑身是伤,显然在狱中受过无数苦刑。郑国睡得不沉,听到脚步声便醒了过来,见来的是李斯,便欲挣扎着起身。李斯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动,又命令狱卒为郑国解开枷锁。狱卒面有难色。蒙恬低声喝道,还不快去。别看蒙恬任狱官不久,资历尚浅,但狱卒知道他是前任将军蒙骜的孙儿,这小哥甚至比李斯更得罪不起。狱卒不敢违抗,前去为郑国解开枷锁,李斯再命狱卒取些酒来。 狱卒取来酒,李斯令其回避。蒙恬也识趣告退。 李斯为郑国斟酒,道:“李斯来迟,累郑兄受苦。郑兄还请宽心,万事有我。” 郑国颤抖地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面色稍微红润了些。李斯又道:“十年不见,郑兄苍老了许多。开渠之事,想必辛苦得很。” 郑国解嘲地一笑。干我们这行的,成天在外面风吹日晒,又没有大宝保养,也只好对不起咱这张脸了。 李斯再请酒。郑国道:“先生果非池中之物,区区数载,便已贵为秦国客卿。不意先生还记得郑某,枉驾来访,令郑某感激涕零。郑某身犯死罪,今日得见先生,于愿已足。先生还请早回,以免牵连,反误了先生前程。” 李斯道:“郑兄视李斯为何人欤?昔日倘无郑兄引荐,又蒙厚赠金钱,李斯恐怕早已饿死咸阳,焉能至今日!如今郑兄有难,李斯岂能袖手不顾?李斯纵舍弃客卿不作,抛却性命不要,只要能救郑兄脱难,也在所心甘。” 郑国长叹道:“先生高义,韩非公子果然没有看错先生。” 李斯血压急剧升高,道:“韩非?郑兄认识韩非?”
第一百七十九部分
有许多人,在他们死后才有资格成为传奇。而韩非,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则传奇。他的天才,他的气质,他的身世,他的思想,混织出神奇而高远的魔力,让同时代的人仰望神往。李斯曾和韩非同窗三年,朝夕相处,感受犹为强烈。即便是和威望卓绝的老师荀子相比,年轻的韩非的光芒也不遑多让。能拥有韩非这样的同学,一开始的确是有利于李斯的成长,但到后来,却又会转变成一种妨碍和伤害。光在大质量处弯曲,李斯要成就独特的自己,就必须摆脱韩非的影响,否则,他就只能一直是韩非的附庸和小弟,而这是骄傲的李斯宁死也无法接受的。于是他选择了远离,在咸阳独自成长。 然而,韩非始终是李斯心中的一个结,绕不过去。韩非是李斯的朋友,但更多的时候,李斯宁愿把韩非看作是自己的敌人,看作他的人生之鞭,梦想之翼。如今他贵为秦国客卿,如此成就,在荀子门下已是无人能出其右。但是,他总会时常追问自己:要是韩非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对他作怎样的评价? 郑国见李斯惊异,于是笑道:“若非韩非公子授意,郑某又怎会无巧不巧,恰好寻到先生?郑某当时正有求于相国吕不韦,自顾不暇,又为何要费力为先生代作引荐?至于馈赠金钱,郑某一水工而已,纵有心相助先生,又何来那么大一笔金钱?” 李斯一时呆了,又问郑国道:“李斯妻儿在楚国上蔡之时,每年有人送钱接济,莫非也是韩非公子所为?” 郑国点点头,道:“公子眼高四海,生平未尝轻许人,惟对先生大加推重,以为罕世之才,若湮没于草木,不得其鸣,实为天下憾事,故尔命郑国为先生铺阶在前,又命人为先生安家在后。先生有今日,不负公子重望也。” 李斯百感交集。他没想到韩非竟会对他如此用心。若非郑国入狱,他恐怕还将继续蒙在鼓里。韩非为什么如此对他?难道仅仅是朋友的关系吗?李斯不能知道。李斯也听说过,韩非在韩国过得很不如意,虽然他才高当世,又是王室之胄,却一直不能得到韩王重用,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离开韩国,来秦国谋求发展呢? 李斯虽然情绪激动,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郑国的问题处理妥善。李斯道:“韩非公子之恩,容后为报。今报郑兄之时也。李斯必尽全力,令郑兄脱此牢笼。” 郑国道:“郑某本不值先生相救。先生非救我也,救水渠也。郑国贱命,一死不足惜,只是十年辛苦,万夫用命,挖土平田,穿山凿石,好不容易成功在近。郑国一死,只恐无人能继其后,前功尽弃,岂不可惜!郑国非贪生,只愿俟渠毕之日再死,此生无憾也。” 李斯道:“李斯有疑问,必待郑兄亲口澄清,以便施救。郑兄为韩非作间之说,是遭人陷害,还是确有其事?你给我交个实底。”在李斯看来,郑国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因为郑国的工程为吕不韦一手批准。整垮郑国,意在吕不韦。 郑国低头犹豫着。这个回答对他命运攸关,自然需要慎重。虽然饱受酷刑,他可一直都咬紧牙关,拒不服罪的。关键是,他能信任李斯吗?他能对李斯实话实说吗?良久,郑国抬头,望着李斯,道:“确有其事。” 李斯面容严肃起来,道:“即如此,李斯自有分处。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再和旁人说话。我明天再来。”李斯辞别郑国,又唤过狱卒,叮嘱他不许再对郑国用刑。国之要犯,万一出个三长两短,非你所能负责。廷尉那边,我自有知会。 路上,李斯问蒙恬郑国的事都有谁知道?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已经通报到哪一级了。如果捅得不够高,也许还能够先压住不报。蒙恬道:“卷宗已呈送相国昌平君、昌文君。”李斯心中一凉,都捅到了相国一级,那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的了。 入夜,李斯犹在庭院徘徊,了无睡意。他的思绪已经不单单停留在郑国身上,他头顶着灰色的苍天,想得更深更远。 拉普拉斯曾云:只要给出宇宙诞生的初期条件和边界条件,他甚至能演算出整个宇宙的演化历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李斯不是拉普拉斯,政局的风云变幻,他演算不出,更多的时候,他只能依靠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自嫪毐兵败、宗室上台以来,就有一股空气,排外的危险空气,在秦国政坛上弥漫。只需要一副催化剂,这股空气就将演变成一场规模空前的政治浩劫。而郑国身为外客,作间秦国,为韩国谋利益,正是宗室们梦寐以求想抓的反面典型。如果让宗室拿郑国一事大作文章,那他李斯也将成为砧上鱼r,任由宰割。因此,某种程度上,救郑国就是救他自己。 然而,留给李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和时间赛跑,向命运抗争。李斯仰天吁气,心内惴惴不安,而在他身后,妻子和儿女却早已沉入梦乡。
第一百八十部分
李斯一夜都没睡称妥。翌日一早便匆匆出门,直奔咸阳宫而去。太阳尚未升起,街道干净而寂寥。李斯坐在车内,心神不定,总感觉有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他两眼呢?稀疏的路人,也对他驻足而观,脸y沉着,眼神也怪。李斯经过他们,回头再看时,便见到他们冲着他笑,都露着白森森的牙。李斯脊背发凉,仿佛正在慢慢陷入一张布置妥当的大网。李斯只当这都是因睡眠不足而引发的幻觉,他拿掌狠狠地击打自己的额头,力图使自己保持清醒。 到得咸阳宫,还是来早了。李斯稍许松了口气,他必须赶在宗室前面,见到嬴政。李斯看见门口的侍卫们互飞着眼色,脸上的笑容,分明也带着不怀好意的嘲弄。李斯命侍卫入内通报,有要事必欲面见秦王。侍卫入内,不一会,郎中令王绾从宫内出来。 郎中令王绾亲自出来招呼,这是没有先例的,李斯更觉得不妙起来。果然,王绾语气生硬地说道,秦王不能见客卿,客卿还是先回吧。李斯不甘心,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秦王,他可以就在宫外等着。王绾并不和李斯对望,只是道,别问了,回吧,回吧。李斯道,王兄,你我至交多年,如是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能明言,不要瞒我。王绾苦笑道,客卿很快便知。王绾职责所在,不能擅离,客卿多多保重。 王绾连多多保重的话都说了出来,这几乎就是在向他告别了,李斯的心一下坠入谷底。他想起答应过郑国今天再去探望他的,于是转去监狱,却发现郑国根本不在牢中。李斯急召蒙恬,问郑国去了何处,蒙恬也不知情,只说郑国是在午夜被秘密提走的。蒙恬见李斯心事重重,问其故,被李斯敷衍过去。 李斯离开监狱,丧魂落魄地回走。他忽然有了未曾经验的无聊,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事值得去做,也没有任何事等待着他去做。车夫问他是否回家,他茫然地摇摇头。他有些害怕,不敢回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妻子和儿女。 马车在咸阳城里兜着圈子,李斯的思绪也如车轮滚滚,不能停息。他被宗室击溃了吗?他失去了嬴政的欢心吗?他真的要被驱逐出境吗?他多年的努力就这么打了水漂吗?太阳升起,光线变得温暖,街市渐渐闹腾。李斯目光穿梭,饥饿地打量着这座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景由心生,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来的车辆马匹,反而更加剧了他心中难以排遣的寂寞。即便在他最为穷困潦倒之时,咸阳也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如此地陌生和冷漠,甚至有一种封闭的敌意。他看着那些卑微的小职员或者生意人,竟然羡慕起他们来。为了节俭,他们也许整个白天都得饿着肚子,但到了晚上,他们总会想法给自己和家人弄一顿象样的晚饭,全家围坐,慢慢品尝,把所有的食物吃得精光。他们或许没有明天,但他们何尝在乎,他们已经在过着生活中最陶醉最美妙的时光。只不过是对一顿晚餐的向往,便足以让他们的脸上一整天都泛着奇异而幸福的光。 布卢姆踟躇在都柏林的内部,从早上八点到午夜两点,流浪了十八个小时,这才回家。詹姆斯
quot;乔伊斯据此写出了煌煌巨著《尤利西斯》。李斯也徘徊在咸阳街头,而且起得比布卢姆更早,却没有人会为他写出一部《尤利李斯》。太阳下山,黑暗降临,心脏寒冷。李斯无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还没迈入家门,远远便听到一片哭声。 李斯挺直腰板,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可战胜。他是全家的主心骨,他必须给家人信心。妻子已哭晕过去,儿子李由倒还镇静。李由告诉李斯,在他回家之前,秦王便已颁下诏书:水工郑国为其主游间于秦,罪在不赦。凡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皆如郑国,心怀二志,不利于秦而适足为害,令到之日,一切逐之。 预感成为现实,李斯倒镇静了下来。他安慰完妻子家人,又自语道,郑国,看来是帮不到你了,自求多福吧,无论你我。
第一百八十一部分
道士作法,结语每每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以老君之无边法力,尚需借人间律令以壮声势,可见律令之不容抗拒。且说嬴政颁下逐客令,凡六国来秦之人,一切驱逐不论。令下如利刀之割,无能抗者。关于这次逐客行动的规模和进展,《史记》上仅给了两个字的描述:大索。然而我们不难想象,在这两个字的背后,是数万家庭的悲惨命运,是无数外客的心酸愤懑。想当年,他们作着秦国梦,背井离乡,满怀希望来到秦国,他们为这个国家拼搏奋斗,为这个国家交赋服役,临到末了,却遭到强行驱逐,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逐客令一下,即日起行,不许延误。而且,就象今日坐飞机或火车一样,每位外客都规定了行李限量,不许多带。是的,他们不仅被侮辱了,而且被抢劫了,他们在秦国多年积攒的财富所有,就这样被残酷剥夺。如果抢劫他们的是劫匪,他们还可以奋而反抗,至不济也可以申冤哭诉、寻求正义。然而,当抢劫他们的是一个国家,而且是当时唯一的超级大国之时,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忍气吞声,保持沉默。 李斯虽贵为客卿,却也成了逐客令的牺牲品。事实上,要顺利地执行逐客令,李斯也必须被牺牲,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外客中以他的官职爵位最高。 十年咸阳一梦中。李斯步出咸阳城门,回首再望这座西方的都城,他体会到了吕不韦离去时的苦涩。但和吕不韦不同的是,李斯更多的还是感到不公平。他并没有作过任何有负秦国之事,只不过因为他外客的身份,就被认为和郑国一样,里通故国,图谋不轨。这分明是有罪推定,不合法理,焉能服人! 时节已是初冬,北风凛冽,天寒地冻。外客在军队的押解之下,队伍长达数里,都是拖家带口,携儿挟女。军吏们对他们也并不体恤,时有g棒鞭策。景况之悲惨,和逃难已无差别。路衢惟见哭,百里不闻歌。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而在外客内部,也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叫骂着,更有人乘机抢夺。李斯想起了师兄韩非对人性本恶的感叹:奔车之上无仲尼,覆舟之下无伯夷。此时思及此语,李斯不禁深有痛感。在大恐慌的灾难面前,无论仁义道德还是名士风度,终究是敌不过求生本能的啊。 李斯鼻孔张大,深呼吸。湿润的空气,从鼻腔一直冷凉到肺里。虽说此行是驱逐之旅,但从积极的一面来看,却又为归乡之路。故乡,多么温暖的名字,阔别已久,游子来归,不亦动情乎!但李斯却不敢归乡,至少不是现在,非为情怯,实乃心虚。他可是整个上蔡郡的骄傲啊。在乡亲口中,他是神话般的人物,在儿童心中,他是榜样和梦想。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父老乡亲们总爱?
流血的仕途 第 21 部分
景涟 t谙缜卓谥校巧窕鞍愕娜宋铮诙闹校前裱兔蜗搿n┏胁牛谒刮3咐舷缜酌亲馨钸蹲耪饩浠埃蛲庀缛丝湟潘罂湟抛约业男值芑蚝19印k跄芫驼庋o艿毓槔矗【芟缜酌嵌际巧屏即酒又耍诓旁俸茫衷醯驳米∷悄峭聪难凵瘛6心切┬以掷只稣撸欢ɑ岢嘶诳嗟溃以缇椭溃钏拐庑∽雍镁俺げ涣耍獠唬伊锪锏嘏芑乩戳瞬皇恰! 橄缰罚绱寺ぁ6拮又皇悄馗诶钏股砗螅棺叛垌路鸪烁潘荒苤朗郎匣褂斜鸬穆恪k揪褪侵艺瓯痉值呐耍悠酥晾肟煞虻哪钔罚谒砩暇蘅赡懿缡难灾行砼档哪茄瑃o he and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for better for worse;for richer for poorer;in sickness andhealth;to love andcherish;till deathus part。兹意译如下: 我愿与君相依守, 无惧祸福贫富, 无惧疾病健康, 只惧爱君不能足。 既为君妇, 此身可死, 此心不绝! 一夜之间,他们在咸阳的贵族生活化为乌有,妻子却并无半句埋怨。李斯倒宁愿她抱怨些什么,这样他心里反而会好过些。再看两个儿子,长子李由微皱着眉头,仿佛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次子李瞻才十二岁,还是照常快乐地蹦蹦跳跳,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
第一百八十二部分
(上) 美国第37任总统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辞职后,曾感慨道,“当我离开椭圆形办公室后,我才发现谁是我真正的朋友。”李斯和尼克松也有着同样的感慨,他离开咸阳已是越来越远,而他那些还留在咸阳的所谓朋友们,并无一人前来为他送行。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以权交人,权败而交亡。被打倒的失势官吏,对仍然在位的昔日同僚来说,就好比是传染病患者,于是纷纷要和他划清界限,惟恐避之不及。李斯虽然伤感,却并不惋惜。他知道,只要他再度掌握了权力,这些朋友们一定会厚着脸皮,去而复来的。 李斯丢了地位,失了朋友,却依然拥有足够的资本。他掌握着大量的秦国机密,整个秦国的情报系统,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他的头脑里。秦国有哪些特工潜伏在六国,六国又有哪些官僚已经被秦国收买,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撇开他的名望和才华不论,单凭他掌握的这些秘密,再就业根本不成问题,随便跳槽到哪个国家,还不得让该国国君大喜过望,郊迎于道? 然而,摩西能平安地逃出埃及,李斯是否也能平安地穿越秦国呢?李斯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嬴政和宗室还没有醒悟过来,等他们醒悟过来,想必一定会杀了李斯灭口的。又或者,嬴政和宗室已经醒悟,杀手已经派出。说不定,杀手正从咸阳紧追而至,或者早就埋伏在同行的人群之中,又或者,杀手正在路的前方,等着他自投罗网。 李斯慢慢地走着,心绪万千。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追上李斯,和李斯并肩而走。李斯自顾而行,对那年轻男子并不留意。此年轻男子名为吴公,与李斯同乡,刚从上蔡老家前来投奔李斯不久。李斯顾念同乡之谊,任他为舍人,待之如子,时常亲自教诲。吴公跟着李斯走了一里多路,见李斯仍不理会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我们就这么回上蔡了吗?李斯恍如未闻,不置可否。吴公又质问道,先生可曾因为逐客令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李斯摇了摇头。吴公拦住李斯,正告道,先生还是写点什么罢。秦王一向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李斯不答,绕开吴公继续前行。 此吴公者,后世也有名焉。汉朝孝文皇帝初立,因为吴公曾经得到李斯亲传的缘故,乃征其为廷尉。廷尉,正是李斯曾经担任了长达二十四年的官职,李斯几乎就成了廷尉的代名词。而吴公另有一弟子,更是享有大名——天才少年贾谊是也。贾谊在他那篇名垂青史的《过秦论》中,将秦政之失悉数归于始皇与二世,只字不及李斯之过,究其动机,是否因为他和李斯有着这层特殊的师承关系,故而为尊者讳?今日已是不得而知。 不一刻,吴公再度追上李斯,执著地道:“请先生谏秦王。” 李斯停下脚步,道:“小子乱烦我意,速去。” 吴公不管,提高声调,重复说道:“请先生谏秦王。” 李斯道:“小子知我所思乎?我思茅焦也。茅焦曾言,一朝为官,此身便好似货于帝王之家,非复为我所有,摧眉折腰,患得患失,难得开心颜色,何苦来哉!茅焦之言,今日思及,尤堪警醒。此回上蔡,依山傍水,筑屋而居,余生悠悠,逍遥于田舍自然,不亦乐乎!” 吴公道:“请先生回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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