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无边
作者:尤四姐
一卷丢失的四海鱼鳞图册,一场不死不休的天涯追缉。一个野生孤勇的心上人,一段遗失后重又拾起的爱情。“我这一生,爱很多东西,爱风月,爱热闹,爱明锦衣、荣华富贵,也爱紫气红尘、天地万物。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有一种感情,可以让人舍生忘死,直到我遇见他。”内容标签:江湖恩怨情有独钟东方玄幻
波月无边 分卷阅读1
☆、第1章
前路已经被斩断,只有杀出重围才能活命。
夜垂八荒,朔风如刀,每一片风的丝缕划过脸畔,都是钻筋斗骨的凌迟。
近在咫尺的城,再也回不去了,城墙上的灯太遥远,无法照亮脚下的路。先前绛年还在庆幸:“就快到了,咱们有救了”。可是越平静,暗处蕴藏的风暴便越汹涌。
巨大的云翳飘散后,天上露出一弯小月。有清辉洒落下来,旷野上隐约浮起微茫,连绵起伏,星罗棋布,那是刀尖上的寒光。
刃余猛地勒住缰绳,拔转马头,向唯一的开阔处狂奔而去。几乎是一霎,身后响起嘶吼:“他娘的……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马驮着两个人,即便是名驹,此刻也疲于应对。他奋力扬鞭,希望快点、再快点。一手背过来,扶住妻子的腰,仿佛这样能减轻她的负担。
风声在耳边低徊幽咽,他偏过头问:“绛年,坚持得住吗?”
月下的娇妻双眼灼灼,她说:“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是的,绛年临盆在即,如果不是父丧不得不出城,她现在应该在温暖的香闺里,执着于她的那点小细腻,小琐碎。可是一切早有预谋,从烟雨洲到长渊,一夜间似乎整个云浮大陆都在追杀他们。随行的扈从死光了,最后只剩他们。苍梧城就在眼前,却有家不能回。
身后的双臂紧紧抱住他,“鸣镝1发出去了,城里接到消息会来救我们的。”
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追杀他们的两路人马汇合,战线越拉越长。绛年回头看了眼,那黑黝黝的马队如鹰张开的两翼,在暗夜下凶相毕露。
身后箭啸声四起,点燃的雁翎噗噗落在两侧,几次三番追赶上来,终还是棋差一着。他嘱咐绛年放低身子,“你有没有受伤?”
她说没有。
他松了口气,“前面是雪域,到了那里就能想办法甩掉他们。”
绛年嗯了声,鼻音里带着哭腔。
他心头发沉,往日叱咤风云的岳家少主,今日竟落得亡命千里。可他来不及唏嘘这从天而降的逼仄和凶险,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慢慢显现的银色山峦上。
绛年的十指对扣着,暖袖早就丢了,一双手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皮肉肿胀。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紧紧覆盖在那裸/露的皮肤上,试图温暖她。
她的脸在他背上辗转,倚靠的力量越来越沉重,隔一会儿就问他:“刃余,还要多久?”
他只说快了,她怀着孩子,在马背上这样颠踬,对她是怎样的伤害,他心里明白。
他微微哽咽,曾经许她的安定静好,都成了空谈。他说:“对不起,我害了你。”
马蹄溅起的雪沫子落在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用尽力气平稳气息:“自我跟你那天起,就注定生死相依。”
他心头反倒平静下来,这些天经历过无数场战斗,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长渊岳家创立门派,至今已逾百年,三刀六洞的时代他经历过。以一己之力迎战追兵,不说退敌,替她争取时间总还可以。
他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我拖住他们,你带上牟尼神璧先走。”
她颤抖着喘息:“我不会生火,就算先走,最后也是冻死,倒不如夫妻在一处。”
她确实什么也不会,万户侯府的大小姐,名满天下的不单是那张脸,还有这双柔艳的手。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一个人进入雪域,只有死路一条。
她贴着他,轻轻哭起来:“刃余,咱们一起走。”如果他现在下马,就真的一个都逃不掉了。
她恋恋不舍,他也没有办法。横下一条心来,至多不过死在一起,便再也不提让她先走的话了。
长渊以北的这片雪域没有名字,传说山里有凶兽,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踏足。其实凶兽再凶,哪里及人心黑暗,走投无路时,也许是救命的法门。他策马奔进入口,常年不化的积雪填平道路,形成冰川,那弯弦月就挂在巍峨矗立的两山之间,映照蜿蜒的幽谷,极具诡异别致的风味。
身后追兵可能犹豫了下,并没有立刻冲进来,那些来路不明的乌合之众虽然贪婪,但更惜命。
他带着她一步步向前,她沉默了很久,无端让他害怕。
他唤她:“绛年,我们进来了。”
她动了动,嗯了一声。
“你困了吗?”他有些着急,“现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这回她说好,可是背上破了的口子呼呼地灌进冷风来,把她的魂魄都要冲散了。她控制不住手脚,不想下马的,却摔了下来。他大惊,一跃而下托起她,然而月色下隐约的箭羽,让他心头擂鼓一样大跳起来。他失声:“绛年!”这才发现她背上的皮甲不见了,有箭射来,便是血肉相迎。
其实他的伤不比她轻,破损的锦衣下千疮百孔,只是她看不见罢了。
那一箭射在她背心,当时只觉被重拳击中,并不感到多疼。她甚至悄悄去拔,可是拔不下来,原来是被贯穿了,胸前能摸到箭尖。所以他说让她带着牟尼神璧先走,她不能答应。一起走也许他还能活,要是留下,必定全军覆没。
她听见他伤心欲绝的嚎啕,朦胧间看见雪域入口火光冲天,那些人追上来了。她想提醒他,却除了本能地喘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生命在流失,孩子在肚子里痛苦挣扎,她的视线定格在刃余挥起长剑的一刹那,他赤红着双眼说:“就算毁了神璧,我也绝不交给你们。”
这场战斗空前惨烈,等不来援兵,无非生死相搏。他身手再好,以一敌百也难有胜券。数不清身上中了多少刀,他们问不出神璧下落,当然不会真的下毒手,只想消磨他的战斗力,这样恰好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退回绛年身边,用尽内力击破冰川,那裂缝迅速蔓延,在他们脚下粉碎,众人忙于应对,待回过神来再追寻他们夫妇,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雪域静悄悄,没有风声,也没有枝头积雪跌落的动静。平整如毡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伴随血滴砸出的小小的、深色的孔洞,一路蜿蜒进山脚突出的一块巨石下。
银钩样的月亮,逐渐变成了棕红色,照得满地迷迷滂滂。石下一角有蜷曲的身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抚抚她的脸,还是温暖的,像睡着了一样。他知道她已经死了,穷途末路之下,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背靠崖壁,想起初见她的时候,正是烟柳成阵的季节。那时少年侠气,鲜衣怒马,一日看遍长安花。刀光剑影里闯荡的长渊少主,自诩也是风流多情的人。可就是那天,她站在画桥上,不以为然的一眼,便让他心如春燕,直到如今。
他们认识好多年,一直没有成婚。他在江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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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伐征战,每每路过烟雨洲,都会去看她。两地相思数十年,上年初夏终于把她娶回家,她风情又天真,需要最最花团锦簇的背景来烘托她。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结果竟连保护好她都做不到。那么娇脆的人,中了箭也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地死了。
刃余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喉咙里泛起铁锈般腥咸的味道,他说:“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我。”
只是可惜了孩子,眼看足月了,他母亲再也没法生下他了。
他伸手抚摩,作最后的道别。奇怪掌心里凸起一块,接二连三地叩击,像在求救。他愣了下,看向绛年的脸,“他想活下去……”
绛年眼角流下一滴泪,在朦胧的月色下莹莹发亮。
刃余勉强支撑起来,握着手里的刀恸哭。剖腹取子,多残忍的事,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权利。
“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他紧抿双唇,干裂的唇瓣上沟壑纵横,他咬紧牙关,把刀尖贴在绛年的肚子上。
满身的伤,流光了血,几次险些睡过去,只有咬碎舌尖的痛才能让自己清醒。
孩子取出来了,是个女孩儿,那眉眼,隐约同绛年是一样的。
他脱下袍子裹住她,她那么乖巧,大概知道境遇可危,不哭也不闹。如果苍梧城里有人赶来救援,也许她能保住小命。如果不能……他的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掌底两轮金芒没入她的双瞳,待光芒散尽,除了瞳仁的颜色相较别人更深一些,几乎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这神璧,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你能活下去,替爹爹守护它,要是活不成,丢了也不可惜。”
他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挣扎着替绛年盖好衣衫,夫妇相拥,把孩子护在胸怀里。
时间不多,但愿她命大。父母的尸身凉透了,就再也温暖不了她了。
刃余转过头看向长空,天是墨蓝的,这个冬天真冷啊。
远处回荡起狼的嚎叫声,他抬起手臂横在孩子身前。等他僵硬了,至少也是一道小小的屏障
爹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1《匈奴列传》记载: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
开坑辣,玄幻武侠,大家多多关照=3=
☆、第2章
血的味道,最终引来了狼群。狼在距离岩石十步远的地方徘徊,这是种聪明又孤勇的生灵,无法判断危险性,不会贸然上前,通常成群结队,窥伺等待。
气候太恶劣,每一口食物都得来不易。凝固的血,即便不再流淌,也散发出诱人的气味。狼群饥肠辘辘,等了很久,不见它们的“食物”有任何动静。头狼发出号令,几只胆大的慢慢上前,嗅了嗅尸体的手指和衣袂。正想招呼同伴,一声啼哭迸发出来,小小身体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哭得雪原都微微打颤。
狼群似乎受到了惊吓,极速退开,但并不走远。那孩子哭声震天,对于平静了千万年的雪域来说过于喧闹了。狼群面面相觑,又是一轮/盘桓,听那哭声从高亢逐渐转为低微,最后哼唧着,发出类似狼群幼崽的。
头狼抖了抖耳朵,它身后走出一匹母狼。母狼乳/房饱满,奶水充足,失去幼崽后黯淡的眼睛,在听见婴儿啼哭后陡放光芒。
母性是相通的,即便不是同类,接纳需要时间,仍旧阻止不了母狼试图接近的欲望。
狼群摆出攻击的架势,几只年轻的公狼跃跃欲试,被她一一斥退了。她放矮了四肢,一点点靠近,失去怙恃的小婴孩的脸,从袍子里露出来,冻得僵白,但依然顽强。
母狼过去嗅,嗅了半天犹豫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孩子的脸。这时山岗间充斥起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恍如风雷。狼群顿时骚动起来,头狼扭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带领狼群奔向密林。母狼被落下了,她丢不下孩子,踟蹰呜咽良久,最后用前肢从尸体的怀里刨出襁褓,叼起便追赶狼群去了。
追击千里,如附骨之疽的杀手们终于赶到了,翻身下马查验,却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波月阁的护法探了刃余夫妇颈间天容穴,向上回禀:“已经气绝了。”
马上戴着面罩的人居高临下看着,语气里不无哀伤:“可惜了一代美人……搜他们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出神璧的下落。”
希望微渺,以岳刃余的脾气,纵死也不会便宜任何人。想从他身上搜出神璧,几乎是不可能的。做做样子吧,实在搜不到,也只能这样向整个武林交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风向一直在变,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会沦为武林公敌。人活于世,离不开一个利字,当你太扎眼,又怀揣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宝藏,那么即便你一直积德行善,也照样人人得而诛之。
岳家手里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牟尼神璧是打开孤山鲛宫宝藏的钥匙。据说那里面的财富,足够创建一百个金玉王朝。发财,发大财,谁不想?岳家不是名门正派么,泼上几盆脏水,再以讹传讹,追杀岳刃余完全可以标榜为替武林除害。说到底为岳家挡煞的只有岳刃余,谁让他从他爹手里接管了这个秘密!
黑衣的杀手不住翻找,忽然有人惊呼:“柳绛年的肚子被剖开了!”
几大门派的领头人纷纷下马查看,血肉都已经冻住了,那肚子只剩个空空的血洞,里面的孩子不见了。
切口整齐,是用兵刃划开的,岳刃余只着袍衫,外面的罩衣不知所踪,可见是他把孩子掏出了母体。
有人掩住了口鼻,嘴里啐道:“真下得去手!这厮对外人狠,对自己人也一样。”
这样的冰天雪地,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没奶喝没衣穿,活得下去才奇了。不过岳刃余既然把孩子接到世上,那么牟尼神璧也许已经转嫁到了孩子身上。
雪域开始回旋山风,一个又一个风眼,掀起满目苍茫。随手夺过火把照看,地上留下很多脚印,都有手掌大小,这是雪域特有的雪狼。
障面后的人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小崽子遇上狼群了,恐怕凶多吉少。诸位,还要继续追吗?”
追上狼群,然后一只只剖开肚子查验?毕竟雪狼才是这片雪域的王,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族群有多少数量。狼这种东西记仇,万一惹恼了它们,到头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乘兴而来,最后败兴而返,人人脸上写满了不甘。不甘也没办法,线索断了,牟尼神璧下落不明,也许江湖反倒可以风平浪静几年。
看看相拥的两具尸首,仿佛一群孩子恶作剧后遗弃的牺牲品,虽然遗憾,但没有人对此事负责。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死个把人并不稀奇,过上三年五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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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血液填充进来,谁还记得长渊岳刃余。
他们中有人问:“要不要把尸体带回去?”
边上人调笑:“你不怕岳少主还魂,拿剑捅你的屁股?”
这么一说到底作罢了,岳刃余曾经太厉害,即便现在死了,也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这件事一完,回到江湖上,大侠们还是大侠。出于道义,草草把对手掩埋了,谁也不会再提起烟雨州的奇袭、苍梧城外的聚众伏击。也没有人唏嘘香消玉殒的柳绛年有多可怜毕竟追杀一个孕妇,并不是多光的事。
散了,临时结盟的队伍瓦解,各回各家。多方人马头也不回地离开,唯独那戴着障面的人勒马驻足了很久,“岳刃余把孩子剖出来,是为了等岳家的救援。”
可惜永远等不来了,岳家内部此刻已是改天换日。神璧失踪,走马上任的新当家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左摄提1道是,“岳海潮已经接管了长渊。”略犹豫了下,问,“神璧的追查,真的到此为止了吗?岳刃余这些天马不停蹄,根本来不及转移神璧。”
障面后的人转过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波流转,颇具日出桃花的蕴藉。
“你觉得那些人会轻易放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追到这里,空手而归,谁也不甘心。”他策马前行,一面拖着慵懒的长腔道,“改天吧,挑个好天气,再搜查一遍。毕竟孩子死不见尸,也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
果然后来不止波月阁,武林各大门派都没有停止寻找牟尼神璧,只是各行其事,不那么招摇罢了。
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爱情啊,理想啊,是酒足饭饱后的衍生,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钱。钱是世上最好用的武器,君子清且贵,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五斗米实在太少。换成金银满车、珍珠满床呢?大概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一个道理。
谁都不信牟尼神璧会凭空消失,岳刃余最后命丧雪域,那片人迹罕至的秘境,在江湖的驿马风尘里,成为武林人士经常光顾的地方。
所谓的凶兽,其实是讹传。不过雪狼倒确实存在,但行踪不定,除了一些足迹,并没有人发现它们的藏身之所。
世上的成功,大部分是为有恒心,能恒定的人准备的,不论此人是正还是邪。时间像把筛子,六年的筛选,筛完了所有浮躁的门派,最后只剩波月阁还和这片雪域保持联系。斗转星移,当初杀手弥城的兵戈之气早已消散,波月阁每年固定几次的寻访,多则三五人,少则单枪匹马,也使雪域的霸主逐渐适应了不时来自外界的扰攘。
戒心未除,但不似最初那么警敏了,雪狼成群出没,甚至让人看见了它们捕猎的场景。
可能因为冰雪中等来一群黄羊不容易,所以狼群倾巢而出。那天恰好是左右摄提进入雪域不久,还没来得及例行排查,便听见隆隆的蹄踏如同千军万马狂奔而至。两人俱是一惊,本以为和其他门派狭路相逢了,没想到出现的是慌不择路的羊群,后面追赶着身形如箭的雪狼。
可惊可骇,那些雪狼原来要比他们想象的大很多。躯干可抵两个成年男人,如果后腿落地直立起来,真会让人有巨石压顶之感。它们极有战术,三面包抄,围追堵截,只需十几匹,就能把羊群惊得大溃。
两人旁观,庆幸有生之年能遇上这样罕见的奇景,可是很快就被另一个景象冲击得几乎大叫起来
一头体型略小的狼背上,背着个小小的孩子,褴褛的衣衫里透露出来的皮肤,几乎和这雪域的冰雪浑然一体。他应当是深谙这种骑驾的,身体压得极低,一手抓着雪狼浓密的鬃鬣,一手握着笔直的树枝。忽然扬手一个投掷,羊群顿时骚乱,如一片缀满狼牙的旗帜,遇风急速抖动了下,又飞快向前。
几只黄羊失了前蹄,摔断了脖子。可狼群并不满足于这点成就,它们高高跃起跨越尸体,连视线都没半点转移,更快更团结地向两掖扩散。广阔无垠的平原是它们的战场,因为速度极快,几乎一闪而过。待左右摄提追出去时,早就不见了狼的踪迹。只看见踏碎的积雪上横陈着六七只黄羊,其中一只的后背上插着那根树枝,随着黄羊垂死前的痉挛,在雪地上画出规则的扇形。
“你看见了吗?”右摄提颤声道,“那孩子至多不过六七岁!”
岳刃余和柳绛年死的那个月夜,恰好是六年前的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1摄提:天文学术语,在大角左右各三星,即所谓左摄提和右摄提。本文用作波月阁护法的称呼。
☆、第3章
也许阁主的坚持,并不是没有价值的。
上前看,惊讶于一个孩子天生的臂力。穿透黄羊的树枝是钝尖,不说健壮的、奔跑中的活物,就是一滩死肉,拿把没开锋的钝刀去割、去刺,也需要一定的力量。那么小的孩子,却有成人一样的准和技巧,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果然生肉喂养的就是不一样!
右摄提狠狠看了眼树枝,复转过头,眺望狼群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为那小崽子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会被狼群养大。只要逮住他,带回波月阁,阁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六年的出入查访,其实已经不单是立功那么简单了,更是心里的执念。发现岳家遗孤,简直和发现宝藏的入口没什么两样。二人翻身上马,顺着浩荡的脚印追出去,这片雪域太广袤,跑了很远,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踪迹。当然雪狼的皮毛在这种环境下伪装得很成功,他们只看见高高飘起又重重跌落的黄羊,原本是那样大的一个整体,现在被冲散,变得七零八落,只余半数。
不能再靠近了,右摄提比了个手势,在谷口的岩石后隐藏。向外探看,混乱中那孩子的头发黑得扎眼,很容易辨认。他参加了这场捕猎,所以有权分享猎物。从狼背上下来,像狼一样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头埋下去啃食,再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沾满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左右摄提交换了眼色,来人间一场不易,这孩子正处在生命的荒年里,却锤炼出了适于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数量不少,他们现在出手没有胜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单,到时候不必惊天动地,就把事办了。
狼群在那里大快朵颐,吃饱了,把剩下的整羊埋进雪里,作为食物储备。地面上的残羹也一并打扫干净,以引来别的肉食者分抢。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日光下的狼群闲适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闹一番,这才不急不慢兵回转。
大概是太松懈了,谁也没有发现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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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踪,回到崖上的巢穴,也是各回各洞,倒头便睡。当初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在这雪狼群里过得很滋润,虽然母狼后来又生过几窝,但那些小狼长大后便离开母亲自立门户去了。只有她,格外被厚爱。母狼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陪伴她,教她狩猎技巧。羸弱的孩子需要被保护,连狼都知道这个道理。
六年前母狼从那块岩石下叼回她,那小小的身体冻得冰坨似的。找到了乳/头,没命地吮吸,喝下头一口狼奶时,她就已经成为这狼群的一员。雪狼个头大,蜷起身子把她裹进怀里,可以很好地温暖她。她就这样,在狼妈妈的庇佑下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狼是成狼,六岁的孩子却依旧还是孩子。她睡醒后闲不住,从洞穴里爬出来,眯觑着眼睛,蹲在悬崖边上晒太阳。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回头看,忽然发现了生人,惊得一跃而起,摆出了攻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