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小镇血族实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他的房间和任何一个十六岁男孩的房间都没有太大区别,桌子角落的里堆着漫画还有体育杂志,墙上挂着标本相框,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那把古董大提琴。
为了这把大提琴,他甚至可以只身前往郊区的韦尔伯特庄园探险……想到这件事,他就想起自己最后一天去学校,鲁尼和罗纳德打了他,作为报复,他告诉他们珠宝就藏在韦尔伯特庄园的地下室。自那天以后他就再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碰上吸血怪物了吗……忽然某个恶毒的念头冒出来,死了才好呢,他们那样的渣滓死了才好,得再过十几年变成社会的败类。
如果没有他们的话,他根本不需要去医院,这样他的妈妈也不会死。
邪恶的念头一旦涌出来,铭刻在灵魂里的愤怒与憎恨一同燃烧,而身后的伤口也蠢蠢欲动,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情。
“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埃德加的目光,卡尔下意识地说谎,“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冷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即使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冷。
埃德加没有拆穿他的谎言,替他拉高了一点被子,“你需要休息。”
卡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嘴,静静地注视着金发的吸血鬼。
“我知道了。”
前半夜的那些事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为了这随时都有可能被毁坏的安宁,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提起。
埃德加坐在那里,卡尔悄悄伸出一只手去触碰他搭在腿上的手指。
“你……要离开了吗?”
他当然知道埃德加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复仇,捕猎和还有别的什么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可是他还是希望这一刻能够尽可能地长。
埃德加没有说话,卡尔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分辨出吸血鬼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默认了,他读到了这样的答案。
“……我们,或者说我……会怎么样?”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打破了那个无言的约定,问出了令人不安的东西。
转变一旦开始就再无法停下,总有一天他会再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彻底变成怪物,那一天不会太久。
那个叫伊格纳茨的吸血鬼到底想要把这座小镇变成怎样的炼狱,猎魔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而他的命运又会通往何处?
哀愁涌上埃德加深如苍茫大海的蓝眼睛,他偏过头,侧脸轮廓在灯光的映照下如一尊俊美的石像。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他也不知道残酷的命运将把他们带向怎样的未来。
因为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灾难都会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扑来。
“那个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埃德加露出今夜里的第一个笑容,“以我古老家族的姓氏向你起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了快睡吧。”
“这样就足够了。”卡尔将手缩回温暖的被子里,“这样就……”
他话还没说完,吸血鬼就已低下了头。
吸血鬼的嘴唇冷得像冰,却在接触到他额头皮肤的一刹那,在他的心里燃起烈火。
“不要。”他想要把埃德加推开,但是吸血鬼的力气是那样巨大。
“为什么?”埃德加重新坐直身体。
只是普通的晚安吻,就和妈妈活着那时每个夜里他所得到的一模一样。
“你……不应该主动触碰我的身体。”他艰难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喉咙里仿佛堵着硬块。
如果是由他主动,那么至少他还能有意识地控制那尚不熟练的力量,像这样由埃德加主动,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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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伤害他,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我都不能伤害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从深渊里醒来,看见托德的灰烬和身上燃着火焰的埃德加,自己那一刻惊惶绝望的心情。
埃德加低下头。他读不懂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生气了吗?”他怯生生地问。
“没有。”埃德加看向他,“我只是……非常地悲伤。”
为什么而悲伤呢?埃德加没有说。
“晚安。”
说完吸血鬼离开了他的房间,为他关上门,他闭上眼,世界回归寂静。
从卡尔的房间里出来,埃德加站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上,苍白的月光顺着尽头的窗户滑落到地板上,宛如一块久不愈合的难看疮疤。
杰弗里莫里森端着一盏蜡烛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敲了敲手里的托盘,吸引了吸血鬼的注意力,“在离开之前陪我去看看马蒙吧,顺便……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只是碍于卡尔在一直没有开口。”
埃德加点点头,并不为这个男人的敏锐而感到意外。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木头楼梯上,又重又不规律的脚步声属于莫里森先生,而轻灵得几乎听不到的属于埃德加。
埃德加瞥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没有正确领悟到他意思的莫里森先生停下脚步,“如果是日期的话,21号,11月。”
“就是这个。”埃德加闭上双眼,即使这样透亮的月光依旧穿透眼睑落在眼球上,“快到了,永恒的长夜将要降临,到那时,所有的黑暗生物都将来到舞台的正面,揭开演出的帷幕。”
离他来到这座小镇才刚刚过去了两个多月,但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随着12月的脚步,北方城市的极夜就要来了。
无止境的漫漫长夜,即使是吸血鬼也能于正午12点行走在街道上,不再需要任何遮掩。
他想不出除了这时还有什么时候更适合那个喜好乖张的家伙。
莫里森先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是身为普通人的他永远无法插手的世界。
“卡尔和托德……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就快要到关着马蒙克罗夫特的那间房了,杰弗里莫里森停下脚步,问出萦绕在心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马蒙克罗夫特指责卡尔杀了托德时,卡尔仅仅是低下头却不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真的。”埃德加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如果说杀死托德的身体也叫杀了他的话,那么卡尔的确是凶手。”
肥胖秃顶的中年男人领悟他的弦外之音,“如果?”
“托德克罗夫特被变成了吸血鬼。”埃德加没有提及不完全转化这些太过复杂的东西,“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个凶残狡猾、满口谎言的吸血鬼。不杀了他的话,死的就会是卡尔,而刚好捕猎又是杀戮天使的本能。”
莫里森先生嘴巴张大,“……这太夸张了。”他摇摇头,“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我的孩子居然是一只本来只存在与神话里的生物。”
“最初知晓这个消息时,我也无法相信。”埃德加在门外停下脚步,“破晓那群人已经彻底疯了,他们筹划了几百年,凝结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鲜血,造出了这样一只生物。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他。”
身为父亲的本能战胜了对于未知的迷茫,莫里森先生下意识反问,“是谁?”
“是追随着惨案真凶而来的猎魔人,他们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破晓当年的研究。”
“他们……会对你和卡尔做什么?”
埃德加手指握住门把手,头也不回。
“也许他们会杀了我,也许不会,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很残酷地对待他,剥夺他身为人类的一切权利,通过暴力和法术强行控制他,把他变成没有感情和自我意识的傀儡,然后再把他的力量激发到最大值。就是这样。”
这句话里蕴含的可怕信息使得莫里森先生僵死在原地。
“……为什么?”
埃德加没有理会他,继续把话说完,“仅仅只是作为武器,因为武器不需要自我,只需要被人使用就好,就算什么时候被损毁了,也只会得到一句‘真可惜’作为遗言。”
“不,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莫里森先生脸色死白,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这样说。
“我想带他离开,离开这座小镇。”
“他们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我们,他们会追杀我,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紧紧地黏在我们的身后,我们永远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都这样漂泊,居无定所。”埃德加的语气透着偏执的疯狂,“但是我不在乎。我和你一样,我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杰弗里莫里森才从那诡异的气氛里挣脱出来。
“好了,进去吧。”他的表情透着不自然的僵硬,急于说点什么掩饰内心的震惊与惶恐,“我猜马蒙已经醒了。”
他匆忙地推开门,正好对上一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
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的马蒙克罗夫特看起来醒了有段时间,或许还听到了一些他们先前的对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听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的那些事吗?
“抱歉,”杰弗里蹲下身,稍稍替马蒙克罗夫特松了松绳子,“我不想这么做,但这是必须的。”
马蒙克罗夫特把目光调转到另一边,“我现在非常混乱,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他的酒醒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暮气,仿佛大半个身子都躺在了棺材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杀了你们所有人为我的孩子复仇……现在我仍旧想这么做,只是没有那么强烈。”
“你只是被吸血鬼洗脑了。吸血鬼都是天生的骗子,操控人心的专家。”
“不是这样,”马蒙克罗夫特微弱地辩驳,“我没有被操控。”
埃德加进来的同时顺便关上了门,他冷淡的蓝眼睛在马蒙克罗夫特身上逡巡,“控制你的是个刚被转化没多久的女吸血鬼,而且她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就吸过你的血。一般来说这么年幼的吸血鬼很难控制自己的能力,所以必须通过吸血来在自己和猎物之间构架某种联系。”即使他已经十分努力去克制,话语中仍不自觉地透着讥讽,“我是不是应该夸赞一下真不愧是伊格纳茨杜勒斯的血裔?我和她差不多大那会甚至连怎么控制自己的手脚都做不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蒙克罗夫特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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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已经不能用单一的震惊或是痛苦来形容了,“……是这样,没有错。梅琳达她作为吸血鬼回来了,她回来了……你们想不到我有多么高兴,只要她能够回来,就算让我死上一千回我都愿意。她有没有洗脑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听到有人杀了我的孩子,还准备继续伤害她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愤怒与憎恨都是出于我的本心。”
埃德加没有说话,而杰弗里莫里森低下头,“对不起。”
“哪怕听到你们说他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邪恶的吸血鬼,我还是……”浑浊的泪珠沿着马蒙克罗夫特苍老的面庞滑落,“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是我最珍贵的财宝……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十六年前的冬夜,我第一次触碰到他小小的手掌,那么软,那么脆弱,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会保护好他。就算他被查出有严重的遗传病,我也从没想过放弃这个孩子。我为了他和命运还有死神抗争,直到那个夜里,我的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
他深陷于绝望的深渊,直到埃德加再度开口说话,“她和你说了什么?你的妻子,她是怎么和你描述整件事的?”
马蒙克罗夫特深吸一口气,“她说,那天夜里,她和托德被某个路过的吸血鬼救了,因为他们伤得太重所以那个吸血鬼不得已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类……”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她还说,卡尔和邪恶的吸血鬼,也就是你勾结,你杀了托德,而她好不容易才逃脱……”
理智逐渐回到他的躯体里,都不用埃德加说话,他自己就对这充满漏洞的说辞起了疑心。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对此深信不疑?
把他所有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埃德加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这段时间里,一直照顾托德克罗夫特的人其实是卡尔。”
是一支钢笔,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马蒙克罗夫特不可能不认识这是属于谁的东西这是三年前,他为了庆祝升职买给托德的礼物。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他猛地抬头,对上吸血鬼无表情的面孔,“你说托德和你们在一起?那梅琳达呢?你没有看到梅琳达吗?”
埃德加指着一旁的杰弗里莫里森,“他可以作证,那天夜里我也在医院。”
杰弗里点点头,“是的,那时我的妻子失踪了,卡尔状况也不好,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不相信,我需要证据!”
“我受卡尔的请求在医院里寻找托德克罗夫特,但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你的妻子……我在三楼倒数第二间病房里找到了托德克罗夫特,那时他已经被转化成吸血鬼,源头大概是被污染的血液。”埃德加的讲述十分有条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点错,“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为注入了吸血鬼的血液,而这一变化是不可逆转的。”
比任何人都清楚托德身体状况的克罗夫特警长脸色苍白。
血液,被污染的血液,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就算只看过电视上的恐怖片,他也该知道接受了吸血鬼的血液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转化,或者说初拥。
“医院会变成……那样……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埃德加的神色很冷,“是的。大部分人都变成了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只有托德克罗夫特看起来还保有身为人类的意识。我怀疑在我找到他之前,转化他的那只吸血鬼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因为他转变为吸血鬼的步骤不正确,所以他的情况非常糟糕,随时可能会失去控制。”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说克罗夫特警长也都知道了。
属于托德的意识死去,留下来的只有凶残狡诈的吸血鬼,如果不杀了他,那么死去的就将是卡尔。
扑朔迷离的疑云中,克罗夫特警长脑中冒出这么个疑问,“那梅琳达,梅琳达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仍不死心地追问,“她说她被救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遇上伊格纳茨的。”纵使冷酷如埃德加也禁不住叹息,“托德克罗夫特也说过,打从他睁开眼睛,他就再没见过她。”
现在想来,大概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托德是一样的。
她遇见了伊格纳茨,被正确地初拥,然而属于过去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的意识却永远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对伊格纳茨唯命是从的恶魔。
“伊格纳茨?”
“伊格纳茨杜勒斯,来自中世纪东欧的吸血鬼。”埃德加并不想过多地讲述自己和伊格纳茨之间的那些纠葛,“就是他把布洛迪卡变成现在这样的。”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马蒙克罗夫特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在做着天人交战。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说的这些。”他有些犹豫地说,“卡尔……如果那不是我的幻觉的话,卡尔究竟是什么……生物?”他顿了一下,把“怪物”这个词换成了更中性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埃德加拒绝得十分果断。
马蒙克罗夫特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的妻子还有孩子被吸血鬼残害成这样,我却连知晓事情完整经过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你是警察,是人类社会的执法者。”
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的克罗夫特警长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那又怎么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在这个小镇当了几十年警察,一直深受人们的爱戴。
他认为自己是小镇的守护神,可真正的危机到来,吸血鬼,还有些超出他想象的生物,他这才意识到身为人类的自己有多无力。
“有些事情恰好只能由你来做。”埃德加打断了他的自暴自弃,“猎魔人已经来到这座小镇了,他们会为人类申讨正义。但是你要知道,他们只能给黑暗生物定罪,如果牵扯到人类,他们的立场会使得他们陷入麻烦,所以他们需要你这样的人的援助。”
这样的话由吸血鬼说出来,即使听的人没有别的意思,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涌出了一丝荒谬。
黑暗生物、猎魔人还有人类社会复杂的法律……无法完全理解这些事情的马蒙克罗夫特咽了咽口水,“你们……需要我?”他听懂了这个,“这件事的背后牵扯到人类,为了给这个人定罪,他们,我是说猎魔人需要我的帮助?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亲手调查事件的真相?那个人是谁?”
“汉格尔维拉德,就是他把吸血鬼的血液带进医院,感染了那么多人,同时他还是个残害妓女的连环杀人狂。”
这个名字被说出来的刹那,在场的两个人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维拉德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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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可能?!”
忽略掉他们的反应,埃德加取出一张名片放在马蒙克罗夫特的膝盖上,“联系这个男人,他会和你说具体的内容。”
“安蒂亚戈维恩。”克罗夫特警长低头念出这个名字,“……职业猎魔人。”
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此刻,他就像看见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
这是他最后了解到真相的途径了。
第13章哀伤之女
她的脸颊仿佛无颜色的大理石,而眼睛像两颗剔透的玻璃珠。
莉娜莫里森的葬礼在今天举行。
送葬的队伍抬着沉重的棺材走过布洛迪卡镇的街道,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死去女主人的两位亲人,他们的脸上挂着相似的、宛如面具一般的悲戚,行走在人群的中游,沿途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后都藏着窥探的眼睛。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了他们家的事:在医院变为人间炼狱的那个可怕夜晚里,许多人失踪了,他们或许已经死了,或许以怪物的姿态继续生存在小镇的某个角落,只有少数人的遗体确实被找到,而棺材里的莉娜莫里森就是其中之一。
她生前是位虔诚的信徒,而在她死后,她的丈夫,杰弗里莫里森向教会提出要以教徒的规格将她安葬,但对于教会的人来说,她的死亡是个不光的秘密。
他们害怕她会变成传说中的吸血怪物,拒绝承认她的信徒身份,没有办法,她的丈夫只能以世俗礼将她安葬在了小镇为那些非教徒设立的公墓一角。
男人们喝了几口烈酒,搓了两下手心,提起沉重的铁锹掘开冰冷的冻土,一点点挖出个巨大的土坑,再将安置着亡者的棺材缓慢放置在其中。
死去的女人脸颊白得就像一朵将要萎败的白玫瑰。
第一个来与她道别的是她的丈夫,杰弗里莫里森。他亲吻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温热的泪水被寒冷的北风冻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滚落在棺材里,直到其他人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后,换他们的孩子来和自己的母亲诀别。
卡尔抱着一捧白玫瑰,脆弱的花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俯下身将花束放在她交叠在胸口前的手中。
短短几天时间,属于少年的软弱和天真就从他的身上褪去,变成了另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冷漠距离感。他的虹膜不再是普通的灰蓝色,而是深得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黑,那颜色不安分地流淌蔓延,随时都有可能扩散到整颗眼球。他贴着她冷得象冰的额头,就像过去每一个风雪交加夜晚妈妈对他做过的一样,将嘴唇印在了上面。
无论是掺着蜂蜜的热牛奶还是属于妈妈的晚安吻,都不再会有了。他知道的。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这很抱歉,但是……到时间了。”负责葬礼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她说再见吧。”
“我知道的。”
卡尔默不作声地来到女人那边,看着那些男人们将夹杂着雪的冻土一铲铲地盖在了妈妈的脸上,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张饱受岁月和命运摧残却仍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孔。
崭新的石碑上刻好了将要埋葬之人的生平。
莉娜莫里森
1947-1982
就这么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她从出生到死亡,平凡或不平凡的几十年。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叫住了一位经过此地的吸血鬼,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瘦弱可怜的古怪男孩,之后一直将他抚养到这么大,最后,为了保护这个可能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孩子,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变成躺在棺材里动也不动的尸体。
卡尔抬起头,看见人群对面,爸爸那张憔悴的脸他也正在看他,嘴唇翕合,仿佛在说什么。
经过一番仔细辨认,他认出对方在说什么。他在说:这不是你的错,或许别的父母不会,但是这十年里的每一天,我们都做好了为你献出生命的准备。
不论你拥有怎样的本质,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直到脸颊上传来阵阵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哭了。为了掩饰这样狼狈的自己,他抬起袖子擦眼泪,被抹开泪水在脸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子。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爸爸深爱着妈妈,他们是这样幸福的一对,所以在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他非常害怕爸爸会因此憎恨他,而无论爸爸怎样责怪他,都不会这样令他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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