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公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秋水晴
李治将站在他肩膀上的惊鸿抱下来,放在怀里,一只手顺着惊鸿身上光滑的羽毛,像是感叹似的跟李沄说道“你城阳姑姑的驸马,许是没多少时日了。你的城阳姑姑向来疼你,绍儿也喜欢与你一起玩,你后面若是得闲,可以多出宫去看望他们。”
李沄听着父亲的话,乖巧地说好。
薛瓘去年秋天在宫中当值的时候,头晕目眩,倒地不起。昏睡了好几天之后,薛瓘终于醒了,人是醒了,半边身却动弹不得。
如今卧病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薛绍也是因此才出宫,回公主府居住的。
人有旦夕祸福。
有的人有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是怎么留也留不住的。
道理谁都明白,可如果道理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李沄想到城阳长公主和薛绍……心里有些发愁。
父亲在她耳旁叹息,语气很是心疼,“也不知道城阳阿妹和绍儿,如今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李沄默然。
可她不愿父亲心里想太多这些事情,父亲的头疾近日才好些,也能出来见风练剑了,这是好事。虽然李沄很不喜欢殷大夫和明崇俨天天叫父亲静养,但他们说父亲的头疾要少些忧虑才容易好,这一点李沄是很赞同的。
小公主的目光落在挂在墙壁上的莫邪剑。
那一把剑,她小时候就想将那把剑据为己有,只是父亲总是不让。父亲说那把剑是他年幼时,先帝给他的,可不能将那把剑送给小公主。
李治见女儿不说话,侧头看向她,只见她的目光落在了莫邪剑上,不由得莞尔,“怎么又在看那把剑”
女儿从会说会爬开始,就对长生殿里的宝贝虎视眈眈。看到什么喜欢的,跟父亲撒娇耍赖,都要把东西拖回丹阳阁。圣人的长生殿如今已经被小公主搜刮得差不多了,唯独这把剑身镶嵌着宝石的莫邪剑,圣人还坚持着挂在长生殿的西阁。
这是圣人的长生殿里唯一能拿出去装点门面的宝贝了。
——也难怪小公主对莫邪剑念念不忘。
这把莫邪剑的剑身上镶嵌的宝石,随便抠一粒出来,就值不少银子。
李沄顺着父亲的话,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因为阿耶不舍得把莫邪剑给我,所以我每次到长生殿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圣人语气无奈而宠溺,“你平时除了到长生殿陪阿耶练剑,平时也用不着,要那莫邪剑做什么”
李沄嘟囔着,“可太平就是想要嘛!”
“这把剑不能给你。”李治想了想,然后笑着说“若是日后太平下降的驸马会用剑,阿耶就把莫邪剑给你当嫁妆。”
李沄“……”
李沄“那阿耶还是别把莫邪剑给太平了。”
虽然想到女儿长大后就要出嫁的事情,令圣人李治心里很不爽。
他和皇后捧在手掌心上长大的女儿,有谁能配得上
任谁都是入不了圣人李治的法眼的。
但心里不爽和不舍得是一回事儿,给女儿的嫁妆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的小女儿下降之时,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身为父亲,什么都愿意给她,到时候,莫邪剑也是可以给她的。
父亲如此慷慨,女儿却不领情
李治剑眉微挑,“为何太平不是很想要莫邪剑的吗”
李沄“太平不想下降,太平想永远留在宫里陪着阿耶和阿娘。”
顿了顿,小公主又说“要我下降也不是不行,到时候阿耶给我找的驸马,至少得跟阿耶一样厉害,我才愿意下降的。”
李治被李沄逗得哈哈大笑,“那可不行,像阿耶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一个。”
李沄看着父亲俊雅脸庞上的笑意,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眨巴着眼睛问李治“如果没有,就让太平留在宫里好不好或者,阿耶和阿娘不想我留在宫里,就在皇城外给我建一座公主府,到时候我住在公主府里,每日清晨入宫,傍晚出宫,日日这样陪伴着您和阿娘,好不好”
“阿耶,好不好啊”
好不好
好不好
女儿的声音爱娇,软软糯糯地向他撒娇。圣人听着小公主的话,只当她是说着玩。
知好色,而慕少艾。
只怕到时候到了豆蔻年华的女儿,心早就飞出了宫外去。
但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反正如今圣人的心里是被女儿的话弄得是满满当当的,满足而柔软。
就是女儿说阿耶,您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太平,好不好
圣人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好,然后赶紧召集人去搭天梯上天去为女儿摘星星。
于是,圣人笑着点头,“好!都听太平的!”
李沄闻言,顿时笑弯了眼,“阿耶真好!”
薛绍没能等到太平公主出宫,他的父亲薛瓘就去世了。
仪凤二年的三月,京师地震。
地震发生的时候薛瓘正在午睡,照顾他的只是一个贴身奴仆。地震来得急,仆人来不及把薛瓘扶起,屋上的房梁就已掉落。
城阳长公主的驸马都尉薛瓘,是被震落的屋梁压死的。
那个奴仆,也被房梁压断了一条腿。
京师地震,毁坏房屋上万间。
所幸地震发生的时候,是白天,许多人侥幸得以逃生。若是发生在深夜,死伤无数。
此时太子殿下的咳嗽之症尚未好转,雍王李贤向圣人李治主动请缨,与西台侍郎杨思俭一起主持京城地震后的重建工作。
李治准了。
就在长安城中一片废墟的时候,李沄出宫,到了城阳长公主的公主府。
薛瓘的去世对城阳长公主的打击很大,薛瓘下葬后,城阳长公主就生病了。刚送完父亲的薛绍紧接着就要照顾母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李沄和周兰若一起出宫,到了城阳长公主的公主府,穿着一身孝服的薛绍已经和几位阿兄在公主府的大门等着。
父亲刚刚去世,公主是天家之人,礼不可废。
李沄和周兰若见到薛绍和他的两位兄长时,虽然觉得心酸,可还能控制。可当她们看到病中的城阳长公主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睛。
城阳长公主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
春日的暖阳照在她的身上,可她却恍然未觉。
李沄看着那个靠着贵妃椅的中年女子,眸中闪过震惊的神色。
昔日那个端庄华贵的女子,眉如远山,目光温柔。可是如今,她毫无生气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吭一声。
李沄和周兰若对视了一眼。
薛绍缓步走过去,俯身。少年忍住悲戚之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柔声在她的耳边说道“阿娘,是太平和永安来看您了。”
城阳长公主一动不动。
李沄缓步走过去,在城阳长公主的前方蹲下,她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喊道“城阳姑姑,我是太平啊。”
城阳长公主这才缓缓将目光落在了李沄身上,可是她只是看了李沄一眼,随即又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
旁边的周兰若红着眼睛,“绍表兄,城阳姨母不认得我们了吗”
薛绍听着周兰若的话,眼底微热。
少年用力眨眼,声音比平时稍显低哑,“大夫说,阿娘是因为伤心太过,才会如此。等过些时日,或许就好了。”
李沄望着城阳长公主的模样,心里有些后悔。
她应该早些出宫的。
要是她那天跟四兄和攸暨表兄一起出宫,或许还能见到神智清醒的城阳姑姑。她还可以跟城阳姑姑说,父亲在宫里十分惦记她,叮嘱她千万要保重自己。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沄双手搭在城阳长公主的膝盖上,缓缓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手背上,轻喃着问城阳姑姑你不管几位表兄也不管我的阿耶了吗
可是城阳长公主仍旧动也不动。
周兰若见状,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薛绍送两位表妹离开公主府,李沄上下打量着薛绍,清丽的眉目染上忧心之色。
“绍表兄一定要保重。”
少年看着十分冷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沄神情有些不放心,但天色渐晚,她必须得在宫门关闭前赶回去。
李沄“那我和永安回宫了”
薛绍又“嗯”了一声。
李沄见状,只好带着周兰若离开。走了几步,公主的脚步顿住,她回头。
只见穿着一身孝服的薛绍身姿笔直地站在大门前,夕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少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李沄没忍住,转身跑向薛绍。
她跑到离薛绍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那双澄明清澈的眸子望着薛绍,轻声问道“绍表兄,你还好吗”
薛绍连日来的情绪其实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可是无处宣泄。父亲去世,母亲病倒,他甚至来不及悲伤,就要忙着安抚和照顾生病的母亲。
谁见了他,都只跟他说节哀顺变,保重,要照顾好母亲。
也没有谁问他,到底好不好。
少年望着眼前的公主,原本还一片平静的眸底瞬间情绪翻涌,悲伤有之,脆弱有之,可随即又被他强自按捺下去。
他眼睛微红,却还努力跟李沄笑道“我还好,没事的,你别担心。”
少年的模样,令李沄很想抱抱他。
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站在原地,跟薛绍说“过些日子,城阳姑姑会好的,你也会好的。”
薛绍用力点头,说道“我知道。阿娘先前跟我说,久病的父母,都是教子女成人的。我会照顾阿娘,照顾自己。”
李沄看着少年坚强的模样,笑了。
可是不经意间,笑出了眼泪。
她知道,时间是个好东西。
生命中遇见的好与不好,唯有时间始终如一陪你度过。
第119章 有匪君子49
119
京师地震,毁坏的房屋上万间。
地震后的重建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太子李弘的病还没好转,被圣人和皇后殿下勒令必须得待在东宫好好养病。
虽有雍王李贤和杨思俭主持重建工作,李治和皇后殿下也是十分重视,每天在紫宸殿听政了解情况。
天灾降临,是天子德行有亏。
李治改穿一身素色常服,宫中减少膳食和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李沄出宫去城阳长公主的公主府时,长安城中受灾的百姓都已经被安置好,虽然有看到废墟,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
太平公主回到宫中,便去长生殿看父亲。
李治一直都十分疼爱城阳长公主这个嫡系的阿妹,城阳长公主身体稍有什么不妥,圣人都十分牵挂。
李沄跟父亲说“城阳姑姑如今不认得人了,太平和永安去看她的时候,喊她也不应。虽然不认得人,但是几位表兄将她照顾得很好,或许过些时日,城阳姑姑就会好了。”
李治听了女儿的话,半晌没说话。
其实城阳长公主的情况,圣人又怎会不清楚呢若不是他下令,专门为圣人看病用药的尚药局,又怎会派了大夫去公主府为城阳长公主用药
圣人修长的指在白釉的茶盅上摩挲着,神情凝重。
李沄看到父亲的模样,靠近父亲,她跪坐在父亲身旁,轻声说道“阿耶,城阳姑姑会好的。”
李治笑了,伸手摸了摸女儿乌黑的青丝,“绍儿呢他和两位表兄,可都还好”
想到少年薛绍,李沄心头不由自主涌上一股酸涩之意。
从前的薛绍表兄多好,身为家中幺儿,谁都疼他护他,无忧无虑的。可如今,家中的顶梁柱骤然去世,母亲又因为伤心过度,失了心智。
李沄没瞒父亲,她轻叹着说道“绍表兄很不好。虽然他对着太平的时候,是在笑。可太平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治“……”
良久,李治才说道“久病的父母,都是教子女成人的。”
李沄心中的愁绪又被父亲的话挑了起来,“太平安慰绍表兄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告诉太平的。”
李治讶然。
李沄“绍表兄说,那是城阳姑姑先前跟他说的。”
李治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圣人的语气既是怀念又是感叹,“这话是我年幼之时,你的祖母与我说的。后来先帝病重,在含凉殿养病,我与城阳一同去含凉殿侍奉先帝用药时,想起了母亲,便把母亲的话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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