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双生

    呆滞无声的鱼木珠子，盯着面前早已黑屏的通讯器。其眼内的无神与茫然，配上黑屏后依旧不肯放弃的执着动作。将现代人被电子设备窃取掉魂魄的惯常面貌，展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这新鲜出炉的行为艺术作品，简仁刚刚扬起的嘴角就是一僵，终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

    不过这一刻，认真看着面前呆呆的胡安，简仁莫名的多了一点心安。甚至她隐约的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是生出了一种并不合时宜的小小开心。

    这样的情绪，并不应该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但它就是这样直白的来了。

    一想到，面前这个胡安是和自己一样的再生人，简仁心里再掩饰不住那一抹喜悦与淡淡的安全感。就像是孤儿突然发现有了亲人在身边。而这位亲人，还是胡安。

    再看面前的那尊雕塑，简仁突然感觉自己天然的对他多出了一点点亲近之感。

    对于一直苦守着再生人秘密的简仁来说，这样的亲近感，就像是漂泊海上时，那一块能让她暂时放松的木板。即便是无法救命，但那片刻的轻松也显得格外重要。

    所以，她并不想压抑自己的这种小愉悦，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意继续向前。简仁只希望自己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到胡安，无论是哪一个。

    嘴角已经再一次扬起。简仁轻轻推了推面前还在发愣的呆萌小伙儿，轻声唤到：

    “你没事吧”

    此刻，距离通话结束，已经过去了约莫大半分钟。被简仁这样一推一问，胡安总算是有了一点新的反应。他抬起头，一双充满不解与疑问的眼，就这样对上了简仁的眸子。

    见他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简仁轻咬下唇，又走近了一步，这才小声说到：

    “我知道你现在有许多问题想问。

    我只能说，事情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但是，你也看到了，这里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你先试着去接受一下。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再慢慢聊。”

    说着，她直接挽起了胡安的胳膊。假装亲密的拖着他，往另外一条与巴特大街相交的大道上走去。

    依然还有些木讷，但胡安并没有特别排斥简仁这样的举动。也没有因为简仁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就要立刻发疯的样子。在被简仁半拖半拽的行了几步后，胡安终于可以自然的跟随着简仁的步伐。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只是胡安的那双眼，看起来依旧有些空洞洞的。高大的身躯麻木的移动着，没有任何表情，配上那始终没有完全合上的双唇，像是个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许久。待简仁在一处街角，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口袋公园，胡安的状况这才有了一些好转。




第四百五十二章 巴特大街之行8
    小小的公园不过几百个平方。

    散布的花树下是供过路之人休息的圆形格栅木凳。正是午饭时间，长椅上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个人。

    这也是简仁选择此处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最令她意向不到的是，在小小公园的最里侧，设计者竟是利用地形原有的高差，设置了一面约莫两米高的水幕墙。坐在其间，哗哗的水声轻响，似乎将城市里的其他声音，全都屏蔽在外，只留这一刻的恬静与淡然。

    坐在木棉树下的长椅上，胡安接过简仁递来的咖啡，说了一声谢谢。

    简仁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模样的临时构筑物，耸了耸肩，无奈说到：

    “那边复制仪里竟然只有这一个品牌的咖啡。估计是这个牌子买了这处小公园的独家赞助。我知道你只爱喝伯浪牌的，但这里只有这个，只能先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冬日的木棉树已经开始落叶。胡安在接过热咖啡前，已经扔掉了原本拿在手中的一片树叶。此时听简仁说些闲话，狠狠咽下了一大口黑咖啡。随后，才抬起头来，苦笑说到：

    “都这种时候了，我哪里还会挑剔什么咖啡的品牌。

    哎，你还真是高估了我的适应能力。

    遇到这样的事情，哪里还会有人纠结喝的是什么”

    看了眼手中那杯已经去了大半的咖啡，胡安再次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真有那么厉害，就好了。”

    简仁原本只是想借咖啡的话题，转移一下胡安的注意力。经过一路行来的沉默，让她也不知道要如果开口直接去聊那个话题。当下听到胡安的回答，心下了然。

    这个时候，胡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聊其他任何的问题。

    思及此，简仁坐到了胡安身旁。也喝了一口咖啡，这才故作轻松的说到：

    “有什么想聊的吗如果你认为，说出来你自己会好受一些的话。”

    轻轻的叹气声又一次响起。待两人在这里坐定，这已经是简仁听到的第三次叹气声。

    有点小小的心疼，简仁转头看向了胡安。就见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再次低下了头，只是看着脚下的木棉叶不说话。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陪你坐坐。

    反正我今天也没事，等你想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在不忍逼迫他什么，简仁故作轻松的说到。让她没想到的是，胡安却是开了口。

    “人们都说，这世界上找不出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可你看，怎么就真的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胡安轻柔的声音响起。

    简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答到：“也许是老天爷认为你太好了，所以才要再造一个你出来吧。”

    “是吗”

    胡安轻笑出声，话语中也带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只是，他的头似乎埋的更低了，简仁始终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却是听胡安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其中的那抹自嘲越发浓烈。

    “可我怎么觉得，这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无聊玩笑呢

    你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就已经足够了吗

    现在多出来的这个我，又有什么用

    我爸妈应该并不需要再多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而我的工作也不需要再有另一个我来帮忙完成。就连卫所的宿舍，也只有一个床位给胡安。这样想来，像我这样多出来的人，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好羡慕那位已经死去的豪参先生啊。至少他还有一双独属于他自己的拖鞋。

    而我呢

    我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不是的，你并不是什么多出来的人。”听到胡安如此自怨自艾的言语，简仁心头更痛，立刻出言反驳到。

    “你是另外一个胡安，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你有独属于你自己的经历与记忆。”

    不知不觉间，简仁已经用上了当年在彼查星上，毕克马第一次开导她时的那些说辞。

    经历过同样的迷茫与疑惑，简仁很清楚，要让胡安立即便接受有两个自己的事实，并不容易。但她也不愿意对方一直沉浸在这样一种消极的情绪之中。

    只是，胡安竟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这是她一开始时并没有想到的。简仁从来没有想过，随时都是最开朗的胡安，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竟然会是这样一种畏惧退缩的反应。

    心中暗自生出一点小小的庆幸。

    看来之前在通话联系时，没有立刻告诉另一位胡安这件事，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她不敢想象，要是两位胡安都是这样一种状况，她要怎样去开导。又该先去安慰哪一位。

    就好像现在，面对身旁这个垂头丧气的傻大个，简仁自觉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去疏导。她只是按照之前毕克马劝说她时那般，为胡安提出一种全新的解读办法。

    可就在她表示对方也是独立的个体之后，胡安只是轻笑说到：

    “独立的个体吗

    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我自己更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就好像你刚才在通讯器里和另外一个我说的那样。

    要是没有我的出现，现在你们两已经在一起讨论案情了。

    可我却偏偏出现了。

    你被逼无奈，只能对他撒谎，只能推翻你们之前的约定与安排。而你做了这一切，只是为了在第一时间，可以在这个小破公园里安慰我。

    如果没有我，你们根本不用浪费掉现在的这些时间。”

    “谁说是浪费”

    听到胡安这样说，简仁只觉胸口无端涌起一股怒气。“我的时间是我自己的，我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一开始，我是想和他，不，是和你与他的合体。对，我那时是想和你们一起去查案。可现在我已经不想了，我就是想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怎么会是你的问题

    这是我自己的时间，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要是真的有问题，这也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胡安回以冷淡的轻笑。

    “看，你也生气了。

    要是没有我，你肯定不会生气。

    过去的我，只会让你笑。

    让你生气的我，不是多余的，又是什么”



第四百五十三 巴特大街之行9
    “你…”

    听胡安如此说，简仁气就不打一处来来。

    之前顾及到胡安刚刚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难免会有情绪。简仁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可一番劝说后，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不听劝解。简仁将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头发外耳后一拂，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不要纵容这个讨厌的家伙。

    就见她双手一扌包胸，狠狠说到：

    “是，你就是多余的。

    这样总行了吧！这样说，你就满意了”

    胡安没有吭声，只是不知又从何处拾起一枚叶片，拿在手上有意无意的转动着。像是根本没有理会简仁在说些什么。可就在那叶片之上，在那张谁也看不清的脸庞里，胡安嘴角的那一抹惨笑，比刚才又胜了几分。

    简仁当然也看不到。不过，就算她能看到，也再顾不得这许多。一直顾及着对方的感受，自己却是心里渐渐淤积起一口闷气。到了此刻，已是再也不想勉强自己。盘旋在心中许久的一些话，早已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

    转头瞪了胡安一眼，见他还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简仁气的直接站起了身。抬脚就要往公园外走，可没走出两步，又急急倒转回身。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后，将双手叉在腰间。

    一脚踢在长椅的下缘，简仁终是再也忍不住，对着面前的那颗木棉树，大骂出声。

    “你是不是有病

    我拒绝了他，专门来陪你。虽然也没指望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因此而感到一点点开心。可你摆出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认为自己的出现是一个错误。

    可现在你已经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你的存在已经是既定事实。

    在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思考你到底应不应该存在的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是，你有权利难以接受，也有权利伤心难过震惊。如果你今天是其他任何的反应，我都会不这样生气。

    可你…

    你怎么可以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你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应该存在了”

    说着，简仁狠狠将一个小石子踢到了一旁的草丛中。瞥了一眼胡安依旧毫无变化的动作，只觉自己有些可笑。

    现在这是什么对着空气发飙吗一门心思只想开导他，可他到好…

    缓缓吐出一口气，简仁心中郁结。只是在胡安的沉默应对下，刚才的那股气劲，却是再也提不起来。轻叹一口气，她摇头说到：

    “好吧，你就自己在这里慢慢想吧。

    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怎样一个结果。”

    哼，她没好气的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过停顿了两秒，还是忍不住继续说到：

    “我就问你。

    要是到了最后，你还是认为自己不应该存在。

    那你准备怎么办

    去自杀吗

    还有，要是你应该存在呢你又想干嘛

    就像你自己说的，什么宿舍只有一张床位，你是多余的那一个。可要是到了最后，你转了想法，认为你自己又该存在了呢

    那是不是说明，在你的心目中，已经回卫所的胡安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然后你是不是就要准备去把那个胡安直接杀掉

    反正，在你看来，你们中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哼，又是一声冷哼，简仁盯着胡安，冷漠说到：

    “所以，到了最后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是敢杀自己，还是敢杀另一个自己。

    过去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杀人的胆子”

    简仁无比刻薄的挑衅到。可胡安仍旧是一言不发，垂着头已经快要埋到了双膝之间。

    小麦色的脖颈露在外面，一看就是时常运动留下的健康痕迹。简仁不知道，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的胡安，为什么未在成为再生人之后有着如此大的反差。依他平日里大咧咧的性格，现在不是应该冲自己挤眉弄眼，然后调侃以后就有两个人可以护送自己晨跑了。

    她哪里知道，胡安这样阳光温柔的性子，最里面却有着一颗最敏感不过的内心。如果少了这份善于体谅他人的敏锐心思，他又如何可以做到待人处处温柔体贴。

    与胡安无法立刻接受自己是再生人一样，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简仁并不能理解为何胡安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只觉自己就像是个神经质的新生父母。小婴儿懵懵懂懂的做出了在大人看来并不正确的选择。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却是依然忍不住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