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他大步走过去,只听长发女孩子轻蔑地说:“端什么架子啊你,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只是跟人打赌,说能够让你喜欢上他罢了。”
左思安平静地说:“为这种事吵架太没意思了。”
那女孩多少被她的态度震住了,停了一会儿,气呼呼地说:“难怪你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言,原来确实是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
四周安静下来,打球的人都停下来看向这边,那男孩子恼怒地推了一把那女孩:“你胡说什么?”转而对左思安说,“她是个疯婆子,别听她胡扯。”
那女孩看上去来势汹汹,十分强悍,却被男孩明显的偏袒气极,突然蹲到地上哭了起来。
左思安低头看她,略带怜悯地说:“为一个男生当众吵架哭闹,也不算有自尊心的表现。”
那女孩带着哭腔骂:“少跟我唱高调,滚,都别理我。”
“我到时间该回家做作业了,再见。”
她向球场外走,迎面看到高翔,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示意他也转身。
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她才问:“你不是不方便再来见我吗,怎么会来这里?”
他恼怒地反问:“你为什么要跟这种男生混在一起?”
她正要回答,后面有人叫她:“左思安。”
他们站住回头,那个高大的男生追了上来:“对不起,打赌那件事,真的只是开玩笑。”
“打赌而已嘛,我不介意。”
那男生既意外,又有些不安:“明天还来看我打球吗?”
她摇头:“不来了,来找你的女孩子太多,我怕麻烦。”
“我跟她们都不是认真的。”
她眯起眼睛笑:“很好,因为我也没把这件事看得认真。徐玮铭,看你打球很开心,希望你的赌也打赢了。不过快期末考试了,我没时间出来。再见。”
徐玮铭还要说话,高翔早已经旁观得不耐烦,沉着脸说:“小朋友,说再见就可以了。”
徐玮铭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说:“左思安,我下周老时间去学校接你放学。”然后转身回了球场。
“他要是还纠缠你……”
“你就要帮我揍他吗?”左思安似乎被逗乐了,“他有一米八三,打架未必输给你,再说你这年龄,跟中学生打架不怎么合适。”
高翔被结结实实憋住,停了一会儿,他还是轻声说,“小安,不要跟爱和不同女孩子暧昧的男生交往。”
“谢谢你的忠告,我觉得看看他打球不算是在交往。”
“喜欢看篮球可以去看nba。”
她做惊诧状:“我可没有迷篮球迷到要蹲在电视机跟前看一群身高超过两米的人推来搡去。他跟我一样是中学生,没把我当成太吓人的异类,只知道关于我有些离奇没证实的传言。每周抽两个小时看看他跟朋友打球,听他们聊天,我觉得很放松。”
“哪怕有人来跟你争风吃醋侮辱你,你也不在乎?”
“我听过更难听的话,总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吧。”
他恼怒地说:“那也不能去喜欢这样不靠谱的男生。”
“他没什么不好啊,聪明、健康、开朗,会逗人开心,而且他觉得被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他为了打赌接近你,迟早会伤你的心。”
“我哪有多余的心给他伤。”左思安大笑,“他为什么来,爱怎么跟人吹牛,我才不管。谁把这点儿小事当真,谁就是傻子了。”
高翔好不吃惊,同时想,不要说左思安,他自己都觉得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本正经得可笑。眼前这个女孩子眉目之间笑意盈盈,仿佛挣脱了某些束缚羁绊,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缩在一个无形的壳中,可是这样的满不在乎,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我保护。
他只能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左思安却没有动,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翔,突然问:“我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愿意见我。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我担心你。”
“嗯,你觉得我又处于需要你帮助的境地了,再不出面,我可能会误入歧途。如果我一切都好,用不着你担心,你以后就不会再来看我,我没理解错吧?”
高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似乎也不需要一个回答:“我现在不想回家,陪我走走。”
汉江市的春天向来短暂得似乎一闪即逝,所以显得尤其珍贵。树叶新绿,草木葱茏,空气中都带了清新的气息。中山公园位于市区中心,除了游乐区人多一些以外,后面种有一片高大笔直的水杉,十分安静。他们顺着石子辅就的小路漫步向前,水杉树叶在他们头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圈,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叶间鸣叫不休。
左思安一直保持着沉默,高翔觉得这个无言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试图找点儿话题:“我去过的很多城市都有一座中山公园。”
“我爸爸也说,他去过的许多城市都有沈阳路、上海路、天津路。真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图省事,不肯取有特色的名字。”
“你爸爸还好吧?”
她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不知道,他就算不好,大概也不会跟我说。”
“你呢,在学校里怎么样?”
“老样子。”
这个异样简短的回答让他不安:“上次你打电话,我没有出来,但是……”
这时,她站住,他也停住脚步,正要继续说下去,她突然投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脸贴在他颈项下方衬衫上。他大吃一惊,几乎本能地四下一看,附近并没有人。他试图拉开她的手:“小安,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她固执地紧紧缠绕住他,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内。他狼狈的同时,却感觉到了她的单薄、柔韧、温软,同时清楚自己全力克制对这个身体的渴望已经有几个月之久,再也无法强行将她的手拉开。他抱住她,吻她黑亮的头发,轻轻抚摸她的脸。她踮起脚,吻他的嘴唇,他矛盾地闪避开,扣住她的下巴看着她,苦涩与甜蜜交织:“我们不能这样,小安。”
“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因为,”她轻声说,“我妈妈打算带我去美国。”
3 _
于佳并没有跟同事提及自己离婚,但是她与peter 的来往,早就引起了同事的注意,知识分子说起闲话来,其实与寻常市井百姓的区别十分有限。而于佳又恰好面临着升职与职称评定的竞争,她的专业水平没人置疑,论文质量之高、工作能力之强早已经得到整个水利科学研究院的公认,在国内学术界也小有名气。私生活成了她唯一的软肋,甚至她女儿的状况也辗转传扬开来。
于佳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成为别人谈资的一天,她专精学术,对于人事斗争没有任何概念,感到寒心的同时,更加体会到左思安所承受的压力,对于女儿表现出的反常镇定担忧不已。
peter 只与本地大学签订了一年的短期合同,到夏天就要回国。他向她求婚,她惊诧地拒绝了:“不,我和丈夫离婚,是因为我们之间感情出现问题,有难以弥合的矛盾。如果我离婚之后马上和你在一起,简直坐实了我是婚姻中出轨的一方。”
“你不能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但是我确实在意,我并没有准备好开始另一段感情,更重要的是,我要是现在再婚,我女儿就再也不可能谅解我了。”
“你女儿如果永远不能接受生活已经发生改变这个事实,你也要一直陪她耗下去吗?”
于佳默然。
“你应该带女儿换个环境,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这是左学军也曾说过的话,她只得苦笑:“去哪里呢?在中国调动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不想放弃我的专业。”
“你以前曾跟我说过,希望有在学术上进一步深造的机会,有没有想过去美国做博士后或者访问学者?以你在专业领域的表现,获得offer(录取通知)应该不成问题。”
当年于佳在读完硕士之后,确实曾动念头到国外读博士,不过再一想,丈夫为了支持她,已经扛下了照顾女儿的绝大部分责任,就算支持她的想法,她也没法儿过自己这一关。所以她选择了一边从事科研工作,一边在母校继续读博士,心底多少有些遗憾。
她开始认真考虑peter 的建议,越来越觉得可行。她是标准的行动派,一下决心,便马上准备好资料,peter 帮她发推荐信,但怎么跟女儿讲这件事,却让她为难了。
她一向都不擅长婉转迂回的谈话艺术,只讲了一个开场白,左思安就以过分的敏锐觉察出这不是一场平常的有关她学习生活状况的谈话,她抬起眼睛看着她:“你不是不想放弃你的工作吗,怎么会突然有去国外的想法?这件事和那个外国人有关系吧?”
于佳无法在这种目光下继续绕圈子,只能直接说:“建议确实是peter 提出来的,我考虑后觉得可行。做博士后,可以携带未成年儿女过去。美国的教育水平很高,如果在那边读完高中,你会有机会申请相当不错的大学。”
“这样说起来,好像完全是为我考虑。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大牺牲。”
于佳忽略左思安语气里的嘲讽,心平气和地说:“不,这谈不上牺牲,我也一直梦想去学术水平更高的地方学习深造。”
“但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小安,你不能一副心灰意冷、得过且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你已经17 岁了,必须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规划。”
“所以我必须接受你的安排,完成你的梦想?”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所有的目标和梦想,都会努力去完成,不会转嫁到你身上。但是我对你是有期待的,我希望你不要混日子虚度光阴,人必须过有目标的生活,一生才会有意义,我会尽力给你创造实现理想的条件。”
母亲说得十分诚恳,然而左思安却无法感动,她直接问:“你会跟peter 结婚吗?”
于佳不打算撒谎:“目前不会。”
“是啊,才离婚就再结婚,未免太快了。”
她对peter 说过几乎同样的话,可是由女儿嘴里讲出来,她听着很不是滋味。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去美国了。”
“只要能收到offer,我就会去跟领导谈,申请签证。”
“我没有成年,要么跟你去美国,要么去阿里投奔爸爸,对吗?”
于佳马上摇头:“你爸爸说过,藏族孩子都要考到内地来读书,你怎么能去阿里?”
“爸爸躲开我还来不及,我何必去给他添堵?看起来我根本没别的选择了。”
“小安,不要用这种心态看问题。好好想想,现在的环境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左思安一下抬起眼睛,于佳一惊,猛地意识到女儿确实是有所留恋的。
两人同时默然,停了一下,左思安终于维持不住冷漠的态度,软弱下来,看着于佳,以近乎哀恳的声音说:“妈妈,我知道你有梦想,可是我并不想出国,你能不能再等两年,只需要两年,等我考上大学,你就可以去了。我保证会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的。”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去美国?”
“这不是丢下我啊,我很感激你一直陪着我。”
于佳有说不出的挫败感:“小安,我是你妈妈,你是我女儿,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不需要你的这个感激。”她没有说话。
“你舍不得离开汉江市?”
她仍旧沉默。
“我知道,高翔才是你不想离开的原因。”
她保持着面无表情,但眼神警惕地看着妈妈。于佳狠一狠心,决定把话说明白:“你爸爸为他回来那天看到的事跟我大吵,怪我不该放任高翔接近你,他是有一定道理的。高翔并不是你应该喜欢的人,无论从他的家庭、他的年龄来讲,你都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感情。”
左思安被激怒了:“当初你把我托付给他,让他带我去阿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你爸爸这样指责我就算了,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小安。”
左思安抿紧了嘴唇。
“当时高翔带着女友,而且看上去感情很好,不然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跟他去阿里?他母亲指责你是他跟女友分手的原因,这还不够吗?”
“我没有……”
“我知道,我从来没为这事说过你,他是成年人,应该自己处理好感情的事情,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应该怪到你头上来。小安,你慢慢长大了,会喜欢一个异性是正常的。高翔只是碰巧在你生活中出现的次数最多,又对你表现出了足够的关心,你太孤单,在不知不觉中拿他填补了父亲的空缺而已。”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有父亲,不需要别人取代他,更不可能拿高翔当父亲。”
“那你能拿他当什么?当男朋友吗?春节那件事以后,他再没有出现,就证明他自己也知道,他跟你接近是不对的。你还小,但他已经25 岁,交过女友,完全清楚男女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
左思安痛苦地将头扭到一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没错,他对你很好,为此我很感激他,我对他的人品也没什么怀疑,但他绝对不适合你。你才刚满17 岁,以后还会认识不同的人,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到那时候才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然后到了40 岁,重新知道以前要的并不珍贵,该放弃时只管放弃,反正前面有更加光明的生活、更加让你动心的人等着你吗?”
左思安以前就算嘲讽,也是温和节制的,她头一次表现得如此尖刻,于佳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怪你,小安。你要长到足够大,才能理解感情的复杂。别的不说,高翔与孙若迪相爱四年,说分手也分手了,他对你只是怜惜、负疚而已,他想弥补他亲戚犯下的错……”
“不是你说的这样。”
“小安,不要自欺欺人,他对你的这种感情也许有爱的成分在内,但跟真正的爱情区别实在太大。”
这是左思安没法辩驳的:“我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只是……”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小安,未来对你来说还太遥远,感情的事你也不可能想得太具体。你只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撞见你们在一起,你父亲为什么会那样暴怒?他母亲为什么又会视你如眼中钉?别的不说,当初我以为他家会带着那个……孩子待在清岗生活,没想到现在大家都住在一个城市。你留下,对他也是一种困扰。何必要逼迫他做出你不能接受的选择。”
左思安呆呆地看着母亲。
“就算你现在不能理解我的决定,我也必须把你带到美国去重新开始。”
左思安在彷徨不定之中,给高翔打了电话。高翔显得十分冷淡,拒绝见她。放下电话,她想,也许母亲说得不无道理。
可是春节前的那个拥抱与亲吻,如同烙印一般,让她辗转不安,有无法抑制的渴望。
在公园这个僻静的一角,左思安抱紧高翔,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胸膛坚实,她心底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她才不在乎他对她的关心是不是出于负疚,她需要这个怀抱。她不管不顾地再度踮起脚吻向他的嘴唇,完全没有章法。
他头向后仰,用力将她推开一点儿,对着她说话,她却完全听不清,耳内似乎有低低的轰鸣声,她只能迷惘地看着他。他突然将她推得背靠在一棵水杉上,开始吻她。这个吻掠夺走了她的呼吸,以及残存的一点儿意识。
等她重新清醒过来时,发现他身体的热量已经离开了她。她背后的水杉树有着坚硬笔直的质地,阳光筛下摇曳不定的光斑,小鸟依旧在枝头啁啾不休,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高翔站在几步开外,显得分外遥远。她一下被无名的恐惧攫住,缩紧了身体,呆呆地看着高翔。
“我不想去美国,我想留下来……”关于接下来的生活,她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计划,她想的只是留在这个城市,然而任何希冀一经讲出口,便再没有在心里潜伏时的坚定,似乎一下变成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妄想。
高翔仍旧审慎地保持着与她的距离:“小安,我会跟你妈妈谈谈,看她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地说:“我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对吗?”
“不,小安。可是你还没有成年,你母亲是你的监护人,她有权对你的生活做出安排。”
“我想跟你在一起。”
高翔与内心的蠢动斗争着,痛苦地摇头:“你根本不明白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
“小安,我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仍然拿你当孩子看待。”
“我已经17 岁,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你也没有成年,如果我滥用你对我的信任,那我也没法原谅自己。”
“我马上读高二,再过两年,我就可以上大学了。到那个时候……”她顿住,苍白的脸泛起红晕,她定一定神,看见高翔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闪过,神情复杂得让她无法辨别。她不让自己多想下去,再次投进他的怀里,重复道,“我不想去美国,高翔。”
4 _
第二天上午,高翔给于佳打电话,约她出来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
于佳叹了一口气:“高翔,我猜小安大概去跟你谈过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我希望你说服小安跟我出国。”
“不过小安看起来并不想出国。”
“我们都是成年人,高翔,不必绕圈子。你跟我一样清楚小安为什么想留下来。”
高翔无话可说。
“小安对你产生感情,并不是你的错。她父亲远离她,我作为母亲也很失败,跟她沟通得一直不够,一再向你求助,弄得你几乎成了她唯一信任的人。”
“于老师,你不必自责,感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我承认我对小安同样是有感情的。”
“可是感情分很多种,你能确定你那份感情的性质吗?”
高翔默然。
“小安还小,她对男女之情没有任何概念,认定的感情也许跟你完全不同;她也不可能明白一份没有将来,不会得到任何人认可、祝福的感情意味着什么。你不一样,你是成年人,如果你放任她继续下去,那我就没法儿原谅你了。”
他艰难地说:“于老师,我不会去占你女儿的便宜。”
“这一点我没怀疑过你,高翔。”
“小安确实还小,而且还很脆弱,你觉得把她带出国去,应付一个陌生的环境,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你再婚,真的对她来说更好一些吗?”
“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了。所以peter 向我求婚,带我出国定居,我没有答应,宁可申请博士后,靠自己的能力出去。涉及女儿的将来、我的工作,做任何决定都不容易,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小安才是我下决心的最大原因。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连夜赶一个项目的报告,凌晨三点的时候,听到小安在尖叫,我跑去她房间,她只是做了噩梦,表情痛苦,死死抓着她一直放在床边的小布熊,额头全是冷汗……”于佳的声音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平时我睡得很沉,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做噩梦,我把她叫醒,问她做了什么梦,讲出来会好受一些。可她什么也不愿意说。”
高翔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知道潜入左思安梦中的是什么。
“后来我留意了一下,她每天都睡得很晚,很少有睡得安稳踏实的时候,处于长期失眠的状态。她既不肯讲她的噩梦,也不肯主动谈起学校同学对她的议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变得坚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错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和她父亲都很难面对,再加上流言,让一个孩子来挨,就未免太残酷了。”
她已经独自熬了几年之久,高翔痛苦地想,他也并没能给她多少帮助。
“我再怎么不同意她父亲的行为,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大概也有对的一面。小安现在功课一落千丈,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再这样自我放弃下去,她就会毁了。带她出国,换一个环境,永远脱离过去的一切,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不这样想。”
“我知道,她过于敏感,甚至觉得peter 才是我出国的最大原因。我强迫她跟我走,眼下她也许会怨恨我,但当妈妈的计较不了这些。我希望你能劝她跟我一起到美国去。”
“于老师,我如果这样劝小安,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是一种放弃。我怕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高翔,你是舍不得小安伤心,还是舍不得放下她对你的依赖?”
面对这个尖锐的质问,高翔无法回答,只能说:“我不会左右小安的想法。”
“你跟我一样清楚,你既不可能永远在她生活里扮演父亲的角色,也没法儿跟她有其他的可能。我感激你一向对小安的关心,相信你也会乐于看到她开始新的生活。”
高翔送于佳回家,将车停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边,开始继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他已经抽了将近两包烟,他很清楚,对他这种没多少烟瘾的人来讲,突然产生对尼古丁如此强烈的持续需求,只是他内心焦虑不安的生理反应。跟缭绕在他周围不散的烟雾一样,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昨天下午在中山公园里的情景。
左思安也许对于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清晰的概念,高翔却十分清楚,他的欲望在不知不觉中累积,远比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缠绵的吻来得复杂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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