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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乡村原野
周昌无言以对,是气的。
何陋则咆哮道:“这是胳膊肘向哪拐的问题吗?事关天下,你、你怎能如此儿戏!”
黄修翻了个白眼,道:“谁说老夫儿戏!老夫郑重得很。”说罢,拂袖转身,同方无莫一起找谢相去了。
何陋气得倒仰。
谢相和朱雀王被李菡瑶一席话给惊住,好半天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李卓航媒人都请了。谢相为官几十载,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间扭转乾坤,细想又极为平常——月皇一直要招赘婿的呀!他后悔自己思虑不周,以为能拐个皇后回京,便得意忘形,却忘了月皇最是不遵常理,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无莫和黄修走来,说要商议三书六礼。
谢相不敢对方无莫怎样,只得拿黄修开刀。他严肃道:“黄清正,你虽不在朝为官,但本官素来敬你人品,联姻一事,尚有待商榷,还请你莫要跟着胡闹。”
黄修道:“谁闹了!不是你们一直说联姻吗?从今早开始说起——哦不,前几天就在说了,当时老夫还糊涂,不知谁跟谁结亲,现在都弄明白了,你怎么又不想联了?你当这是儿戏呢。刚才你跪地恳求江南王,江南王本来不答应的,是月皇出面恳求,江南王爱女如命,好容易答应了,你想要出尔反尔?你是当朝宰相啊……”
谢耀辉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料想说他不过,还是不要白费精神了,此刻堂上乱成一锅粥,正需他决断呢,因此摆手道:“本官不与你说。”
一面转身躲开他。
黄修追着喊“你去哪儿?”
朱雀王见了,忙拦住黄修。
黄修看着冷面王爷,斜着眼问:“怎么,王爷想跟黄某比划比划?黄某只会拿笔,不会使刀。”
朱雀王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他。
黄毒舌遇见这样的便没辙了。
方无莫在旁看得好笑,上前拉着他回座。他们也不是真要逼谢相签下婚书,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犯不着为此冲突;到底谁娶谁,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此刻,论讲堂上群情激奋。
周黑子大叫:“这如何使得!”
使团其他人也纷纷抗议:
“哪有女子娶男人的!”
“她是想招赘昊帝!”
“荒谬!太荒谬了!”
“王爷,谢相,此事万万不可!”
……
月皇阵营的人立马反驳:
“如何使不得?”
“月皇去年公开选婿,昊帝去闯关了。”
“对,他想娶月皇,只能入赘李家!”
“昊帝难道要言而无信吗?”
……
谢耀辉太阳穴突突地跳,脑仁疼得厉害,急中生不出智来,只问李菡瑶:“月皇在说笑吗?”
然喧嚣声太大,李菡瑶竟没听见,她正看着外面,她这一席话在大堂内掀起一场飙风,并卷向大堂外,外面也跟着喧哗起来,直演变成了大海啸。
王壑正在外面呢。
他听见后如何想?
李菡瑶十分期待。
外面某个廊亭内,聿真和谨海正向王壑回禀刚从论讲堂听来的消息,从谢耀辉讲故事,到李卓航等人听了故事后的反应,再到李菡瑶的应对,一一道来。
王壑只听了个开头,便失声道:“谢相当众宣告?”
谨海道:“是。”
聿真忙问:“不对吗?”
王壑怒道:“当然不对!”
聿真追问:“这不是主上的意思?”
王壑道:“这是我的主意,但不是……唉,算了,先不说这事,你先告诉我事情经过。”他急于知道,李家父女听了谢相的话,是什么反应,他才好补救。
谨海和聿真便又说起来。
王壑听得很专注,不时还问些细节。
“你是说,月皇很平静?”
“是,月皇很平静,不像江南王动了雷霆之怒。”
“她……什么表情?”





日月同辉 第888章 江山和美人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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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微臣没能进入论讲堂,只在外远远地看着,不清楚月皇什么表情,只见她坐得稳如泰山,静听谢相公开当年的隐秘,既未叱责,也未插话。”
“嗯,够冷静。也许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继续说。”
“等谢相说完了,江南王便怒斥主上,说主上毁他女儿清誉,别说此事不足信,便是真的,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说他与主上不共戴天……”
这结果,王壑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听得头皮发麻:这下把未来岳父得罪的狠了,将来如何转圜?他也是没法子,纵然不提此事,李卓航一样不会把女儿嫁他,倒不如“釜底抽薪”,绝了落无尘等人的希望。然他原本叮嘱谢相私下跟李卓航提,可没让他当众说;当众说,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啊。谢相为何要自作主张、公然抗旨?
王壑心乱如麻,没工夫也没心思推敲谢相的用意,只想先弄清事情经过再说。
他心虚问:“谢相怎么对?”
谨海道:“谢相说,主上这都是为了月皇,当初隐瞒是为月皇,如今公开依然是为月皇,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主上娶了月皇,昔日之事便无碍了,是龙凤奇缘,普天同庆。”
王壑颔首道:“谢相对得好。”
谨海道:“江南王说‘休想!’”
王壑一滞,跟着再问:“月皇怎么说?”
谨海道:“月皇劝住了江南王,说谢相所言皆是实情,她敢作敢当,绝不否认,请江南王成全……江南王这才答应了,大家也都很高兴,以为亲事成了……”
王壑听得也很高兴,但这高兴犹如空中阁楼一般缺少基石,令他不踏实。凭他对李菡瑶的了解,他下意识觉得事情太过容易,这不像李菡瑶的风格,若是寻常女子遇见此事,便只有嫁人一条路,但李菡瑶是不同的。
他忐忑催问:“后来呢?”
谨海道:“月皇对谢相道:‘你只知朕与昊帝幽室独处,一些细节却不清楚。你们可想知道?’大家自然是想的。于是月皇便说了起来……”
王壑很好奇,李菡瑶能说什么细节,当年他们虽年幼,彼此又都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是男子(女子),并无暧昧举动和想法,种种细节却也不好对外人说的,尤其伪装拆穿后,只剩下孤男寡女,不暧昧也暧昧了。
却听谨海道:“……说主上坐在马桶上吃饭,吃了三大碗,把江南王剩的饭菜全吃了;吃完就坐在马桶上跟她聊天;聊天累了,就坐在马桶上靠着床尾睡觉……”
王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炸得马桶漫天飞,满心不可置信——这事她怎么敢说?
他坐的可是她的马桶!
在她的闺房里!
在她的床榻后!
他丢人,她也好不了。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壑别提多尴尬了,乱糟糟的想了许多,一抬眼,就见谨海低垂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恭谨姿态;而聿真那颗梳着精致发髻、戴着精致珠翠的头都快低到胸口去了,且双肩可疑地颤动,不由更加羞恼,红了脸,但克制着,木无表情道:“想笑就笑。小心憋伤了。”
聿真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谨海也满脸笑意,嘴里安慰道:“这么一来,主上与月皇便再也分不开了。这份亲密,因两小无猜而更显纯净无暇,比之一切的男欢女爱都更刻骨铭心。”
王壑脸色稍霁,矜持道:“她还说了什么?”
都说开了,他反而淡定了。
这可是瑶儿自己说的。
聿真抢道:“月皇说,她见主上坐在马桶上太辛苦,便邀主上去床上睡。主上谨守男女大防,不肯去。月皇便说大不了将来她娶了姐姐便是……”
王壑再次失神——
这话也告诉人了?
“……最后,月皇要践行当年的诺言,说要娶昊帝为皇夫,且非昊帝不娶。江南王也准了,月皇麾下所有臣子均附议。”
谨海一句话结束了禀告。
王壑惊道:“她真这么宣布了?”
就说事情没这么简单。
聿真道:“可不这么宣布了。”
谨海忙道:“小声些,当心外面听见了。”一面探头出去张望动静,结果对面廊亭空空如也,众人都聚集在论讲堂前,议论纷纷,议的都是月皇要招赘未来的昊帝为皇夫一事,无人关注他们这里,他才缩回头。
聿真小声问王壑:“主上嫁不嫁?”
王壑淡淡地横了他一眼。
聿真赔笑道:“微臣这不是见月皇言之凿凿,很有把握的样子,担心嘛,唯恐主上弃江山选美人……”
王壑斩截道:“江山和美人都要!”
聿真击掌赞道:“有气魄!”
又问:“怎么办?”
王壑道:“让我想想。”
说着便沉吟起来。
也不知怎的,心情极好。
谨海见他嘴角弯弯,眼中带笑,不禁狐疑:不应该生气吗?怎么挺高兴的样子!诚然,被人表白“非卿不娶”,的确值得欢喜,但那得是女子才正常;堂堂男儿,被人给盯上了,誓要招赘回家,还能笑得出来?
别是气得笑了吧?
看起来不大像啊。
虽努力在克制,但那合不拢嘴的样子,是高兴没错。
王壑不知谨海疑惑,想了一会,对他和聿真道:“你们这就出去,找地方换下女装,再以使团人的身份进去。进去后见机行事。”如何见机行事,他没说。
谨言和聿真都心领神会。
两人道:“微臣遵旨。”
然后急忙忙就出了半月书院。
王壑遥望论讲堂大门内,想象着李菡瑶面对众多文人士子宣告要娶自己的情形,不由轻笑自言自语:“什么都敢说,胆子太大了。燕妈妈——”
尽管那轻柔的、雌雄难辨的声音燕飞听了许多次,依然每次都令他心底里冒出一缕寒意,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总是下意识觉得哪不对劲。他硬着头皮问:“姑娘有何吩咐?”
王壑道:“我们走。”
嘴里说着走,两眼却还望着论讲堂内,脚下也如钉子般钉在当地,没有举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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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道:“姑娘要去哪?”
王壑道:“去吃饭。宁儿她们还在外等呢。”




日月同辉 第889章 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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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奇怪道:“姑娘不想看了?”
王壑道:“不看了,他们要散了。”
燕飞更奇怪,忙问:“姑娘怎知道的?”
王壑这才收回目光,很好脾气地耐心地对他解释道:“月皇抛出招赘的旨意,谢相不可能答应,眼下双方在里面僵持,一时也难分结果,以她的性子,定不会让矛盾激化,她定会借着用午膳的名义宣布散场,让双方都冷静下来,下午再行商议。这一散场,大家都要去吃饭,附近的酒楼饭馆只怕就要满了。咱们得先一步去占个雅间。”
燕飞心想:“你倒是了解月皇。人家要招赘你,你不但不羞恼,瞧这模样还挺得意。都说读书人要脸面,你就是个不正常的。”本来他心底冒出“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却因对王壑太过敬畏,被他下意识地摁回去了,换成了“不正常的”。心里万般腹诽,嘴上也不敢说出来,怕王壑再想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惩罚他,恭顺道:“是,姑娘。”
两人便出了廊亭。
恰在这时,论讲堂内传出李菡瑶的声音,虽有些远,却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传出来。
王壑忙停下脚步。
大堂上,李菡瑶在飙风海啸冲向最高点时,扬手压制喧嚣,阻止了飙风和海啸的肆虐。
她先问:“朕为何不能娶昊帝?”
无数士子都想张口。
她及时又抬手下压,笑灿灿道:“朕知诸位不服。自古以来,赘婿都地位低下,男子以入赘为耻,凡有些才德的男子,都不愿入赘。然‘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朕既然要变革,又怎会轻视赘婿呢?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与他夫妻同心,携手共进,共创家业。若是没志气的男人想要入赘李家,朕还瞧不上呢,必要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男儿,德才兼备,朕方能接受。”
周黑子道:“然世俗规矩,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李菡瑶道:“朝夕不能改变,年深日久总能改变。”
周黑子道:“不可呀,这必将引发动荡。”
李菡瑶道:“动荡便动荡!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智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王壑听到那句“朕的夫婿,朕当敬他、爱他,与他夫妻同心,携手共进,共创家业”时,不自觉微笑。
燕飞见他笑得春心荡漾,很是碍眼,总觉得与他素日英明神武的形象不搭,有损他威严,便嘀咕道:“说的再好听,也是赘婿,上不得台面!”
王壑耳尖,听见了,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燕飞心虚,忙咧嘴讨好地笑。
王壑柔声问:“听懂吗?”
燕飞:“……”
这是欺负他读书少呢。
他憋屈道:“有些没听懂。”
王壑很有涵养道:“无妨,我告诉妈妈。这是卫鞅对秦孝公说的话,‘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说的是有智慧的人制定律法,愚昧的人接受律法约束;贤能的人革新礼制,没出息的人死守旧规矩。”
燕飞:“……”
总感觉主上在骂他愚蠢、没出息,可是他没证据。
王壑继续道:“‘夫民不可与虑始’那段话,也是卫鞅对秦孝公说的。说的是:一般人的通病是安于现状,不可与他们商议讨论改革新政,必会遭到他们反对,但是等成果出来了,却可以与他们共享。德行高尚之人,言行往往与世俗之辈不同,能取得大成就的人,做的事也往往与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圣明的君主只要能富国强兵,便不会墨守成规。——月皇便是这样圣明的君主,我也是。”
燕飞虽不知卫鞅是谁,也不知秦孝公是谁,但他听出来了,他是主上口中的“一般人”“普通人”,主上在变着法儿的骂他蠢。不行,他不要做普通人。他要跟紧主上,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就是月皇吗,他认了。
“月皇真厉害。”
他违心地称赞李菡瑶。
王壑并未被燕飞的称赞所打动,仿佛这赞誉是理所当然的、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他嫌不够,毫不谦虚地补充道:“这世间女子,都不及她万一。”一面说,一面又转向论讲堂,再次露出春心荡漾的醉人微笑。
燕飞又起鸡皮疙瘩了。
论讲堂内,周黑子等人可不像燕飞那么容易被说服。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文人士子平日里就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议题争得面红耳赤,今日李菡瑶颠覆纲常伦理,这是大题目,岂能轻易退让!
李菡瑶一点也不急于求胜。别说这问题一时半会儿的争不出结果,即便能争出结果,她也不会提前结束。她可是连哄带骗,费了好大的精神才将这些人弄到江南来,就指着这些人来壮声势、提高声望呢,太早结束可不行。刚才她说的那么大声,看似跟周黑子他们辩论,其实说给外面王壑听的。——她知道王壑在外面。眼下,她见这群读书人像一窝鸭子似的齐声呱呱叫,当即鸣金收兵。
她再提高声音道:“诸位尽可各抒己见,若有人能说服朕,朕便听从谏言,嫁与昊帝。然午时已过,诸位想必已经饿了吧。朕着人在书院的莲花堂预备了宴席,请诸位移步,先去吃些酒水,顺便让莲花湖的清风醒醒脑,仔细思量该如何措辞,下午未正时分,再来论讲,思路必定更加清晰,岂不比现在一团混乱地争吵来的强?”
王壑低语道:“未正,必来。”
说罢举步就走。
燕飞忙跟了上去。
主仆两个得意忘了形,顶着女装,却龙骧虎步,看得守在书院门口的官兵惊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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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讲堂内,周黑子觉得李菡瑶说的对,这么乱吵确实没结果,他便看向谢相,征询谢相的意见。
李菡瑶会意,又问谢耀辉道:“谢相以为呢?”
谢耀辉没有回应,正盯着大堂右角出神。
李菡瑶顺着他目光一瞧,那角落里并无人发声,只坐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在他们身后,林知秋正俯身站在条桌前忙碌。李菡瑶心一动,且不催促谢相,且看他要做什么。这时,谢耀辉已疾步走向那角落。




日月同辉 第890章 有尊严的软饭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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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王不知谢相要做什么,也起身跟上去。
周昌觉察异常,也跟过去。
众人便都将目光投向那边。
林知秋置若罔闻,一心对着条桌上的白纸涂抹,只见他运笔的右手急速描绘,浑然忘了周围世界。——哦,也不算全然忘记,也偶尔抬头看一眼堂上,看向上方的月皇。奇妙的是,他只看月皇,而不受周围人事影响,因此丝毫未发现堂上变化,大家都盯着他,而谢相已走到他身边了,他看一眼,再低下头,专心描绘他的画。
谢耀辉在条桌边站定,静静观看。
林知秋绘的是月皇,只得一个简单的轮廓,画龙点睛之处在于其眼神:画中,那戴皇冠的女子正神秘地微笑着,眼带狡黠和恶趣味,正是刚刚对大家讲述少年昊帝坐在马桶上吃饭睡觉时的神情,栩栩如生。
两侍女在一旁伺候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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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尾叠放着数张条幅,应是已完成的画,因月皇提议要吃饭了,一侍女正仔细地卷起一条幅,放入纹理细腻、雕刻精美的紫檀刻龙纹画筒内。
谢耀辉强抑心中波动,走过去,看那尚未收起的画,最上面一幅绘的是李卓航,横眉冷对,凤眼虚张,薄唇紧抿,一望而知满怀震怒,蓄势待发。
谢耀辉掀起这张,下一张绘的是观棋,是她刚见到张谨言时的样子,眉眼间迸射出夺目的光彩;再下一张还是观棋,却神情大变:窘迫、失望、忧伤……
再掀起,再下一张是胡清风,牛贩子身上的温文尔雅、眼中的精明算计,都一览无余。
再下一张又是月皇,气度雍容地端坐在上方,如坐云端;稚嫩的脸,黝黑的杏眸,朝气蓬勃、睥睨众生、志在天下。
下一张是鄢芸,从容优雅。
下一张落无尘,淡泊出尘。
下一张火凰滢,娇娆火热,满眼讥讽。——当时她正讽刺张谨言只重身份不重人。
下一张江如蓝,娇憨率真,嫉恶如仇,也在讽刺张谨言。
这些画,每一张都只一个轮廓,欠缺服饰等细节,然却不乏点睛之笔,准确地扑捉到被画人物某一瞬间的心理和眼神,可见林知秋观察之细腻、下笔之准确、行动之迅速,在大家唇枪舌剑时,他已绘了七八幅了。
这些画,都将流传后世。
谢耀辉不得不承认:画展这步棋,李菡瑶走得妙;林知秋这个人,用得好。林知秋这样一个传统的儒家学子,竟肯屈从于李菡瑶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更让谢相心中不是滋味的是:他们这些人在前面吐沫横飞地争辩,其形象都落在冷眼旁观的林知秋眼里,谁知他会不会以丑化的笔触绘制朝廷使团成员,来衬托月皇阵营的人?
林知秋已经画完了,起身之际,抬眼朝妻子刘诗雨瞧去——之前每画完一幅,他都要瞧瞧妻子,而妻子每次都不会让他失望,总能正正好迎上他目光,对他甜蜜微笑,满眼的柔情,似在告诉他:她时刻关注着他。
然这一次,林知秋迎上的不是妻子甜蜜的微笑,而是谢相深沉和审视的目光,谢相身边还站着周昌、黄修、何陋等人,林知秋吓一跳,忙搁了笔,躬身拜道:“学生拜见谢相,拜见周先生,拜见黄先生,拜见……”他一边打躬作揖,一边瞄着身边人逐个数,呆气十足。
谢相含笑道:“不必多礼。”
黄修等不理会,只看画。
黄修双手展开一条幅,一边看一边问:“你只白描个架子,回头还要修补完善,对不对?”
林知秋恭敬回道:“是。”
周昌道:“你能记得那些细节?”
林知秋俊脸红红的,腼腆道:“服饰等均是死物,容易记,也容易画,只有神韵难捕捉。故而学生先抓神韵,过后再完善服饰等细节。请各位前辈指点。”
谢耀辉道:“本官可指点不了。”
林知秋顿时惶恐。
书呆子以为谢相讽刺他呢。
黄修笑道:“能得谢相这一赞,林知秋,你足可自豪。”
一嗓子喊出,唐筠尧等人都坐不住了,都过去瞧画。年轻的士子们多冲动,看后七嘴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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