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离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鼎上软
狄青麟脸上的温柔之色渐渐冷了下来,最终变得极为漠然。
黄珊说够了,说满足了,这才回过神来,拉着狄青麟放在她颈上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问:“青麟,中午我做海棠饼给你吃,好不好?”
狄青麟恍若未闻,神色又变回最初带着冷冷淡淡的,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黄珊演够了,编造够了,终于了笑容。她面无表情的从狄青麟腿上站起来,心平气和的先做第一条规定:“我身上总是很疼。我不高兴一个人这样。……你得跟我一起疼。”说完她垂睫叹了口气,颇有些放松意味的安慰他,“我只给你喝一种毒药,不砍手脚,也不要命,你别怕。”
她还是很喜欢狄青麟的模样的,于是又伸手摸摸他的脸:“给你做的海棠饼呢,我也不求你吃。放在屋里,饿了你自然会吃的,若是饿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怨不了我。”
黄珊说完这话,这才缓步往厢房外走去,但临到门前,她脚下微微一停,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下一刻,她回过头,冲狄青麟莞尔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我也不求你说,咱们日子还很长呢。”
当日,黄珊将海棠饼和水送进屋,又给狄青麟灌了力量变来的毒药,这便封死了东厢房的门窗。
她等了一个月,每日也不做别的什么,就坐在院子里看看花,看看鸟,耳边听着狄青麟在屋中崩溃般的响动。黄珊封了他的哑穴,他喊不出来,估计也就是抓挠自己,抓挠墙地罢了。一个月后,她才重开屋门,进去瞧他。
窗还封着,屋子里幽暗之极,家具摆设都只见隐绰轮廓。黄珊不在乎屋里难闻的臭味和血腥味,她无声无息的走进卧房,用火折子点亮了纱灯。
火光幽幽的,满室的墙壁帐幔上都是淋漓纵横的血迹。
狄青麟长发散乱,白衫脏污,毫无人气的倒在窗角的雕花衣架下。
黄珊立在原处,一时出神了。就这样怔怔望着他许久,她才靠近过去,慢慢屈身跪坐在他身侧,伸出手轻轻拨开他沾着汗水和血污的长发。
狄青麟眼睫颤了颤,似乎被光触动了,他极缓极沉重般睁了睁眼。
黄珊捧起他几乎白骨森森的伤手,这原是一双白玉般修长美丽的手。她看了很久,再抬目时就微笑了起来,烛火荡漾中容颜明艳不可方物。
带着令人难以言喻的神情,她这样微笑着问:“还疼吗?习惯了么?”
狄青麟的神智愈发清明,在久违的光明中,他半垂着眼帘,望向黄珊的表情仍然冷冷淡淡,高不可攀。
黄珊也不在意,只对他温柔的轻声说:“真好。从今以后,我一个人就不寂寞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珊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的照顾起了狄青麟。这辛苦事她做的开心极了,就像一个新婚妻子对深爱的丈夫一般,一颦一笑都是痴情。狄青麟仍然视她如无物,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黄珊看起来根本不在乎。早上她给他净面绾发,中午陪他在院子里看花晒太阳,晚上又同他说话解闷,连沐浴换药的事也一并认认真真的做起来,一做就是月余时光,狄青麟的手已生出新肉,开始结痂愈合。
黄珊很仔细他的手,连拆卸纱绵也仔细,因此见到这番景象,欣慰的容光焕发,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腕,向他盼然歪头:“三哥,你动一动手指。”
狄青麟垂睫凝视着自己的手,虽不理她,但片刻后,他指尖微微的动了动。
黄珊高兴极了,脸上红晕满布:“你看,手没坏呢。”她说完这话,倏尔静了一刻,扑进他怀里。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喃喃道,“三哥,你瘦了。”又匆匆娇蹭他衣襟,“你抱抱我,三哥,三哥……”
狄青麟病后愈发雪白的面孔上神色冷淡,一丝波动也无。这段时日的接触,他早已发现,九公主忽来的爱意同常人不一样,她绝非情根深种,只是自我陶醉罢了。
他望着灯纱中的烛火,在周身绵密刺骨的疼痛中心不在焉的思索着,想了半晌,得出一点意思。
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让黄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这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兴奋。这感觉在疼痛的折磨下很幽微,但到底是有的
黄珊突然从他怀里脱身出来。
狄青麟思绪一顿,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心被蛰到般瞬间一沉。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对折磨的反应总还是有的。
黄珊的脸上阴着一股莫名的戾气,仿佛方才的笑靥如花只是梦境。她呆坐片刻,终是转过眼珠冷冷的盯住他,慢慢开口:“我要把门窗都封死,让你关死在这间屋子里。等你死了,烂成一堆白骨臭肉,也不会有人来看你一眼。”她若有所得的微笑了一下,“没有人知道这块烂肉是狄小侯,你死的毫无尊严,比猪狗都不如。”
话音一落,她面容庄肃起来,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剩下一些食物和水在厢房里,黄珊将窗门用厚木板密密钉死,再次毫无预兆的将狄青麟关了起来。
人是离不开光的,这种与世隔绝的黑暗,寂静,崩溃的痛感和逼人濒死的饥饿是什么滋味,黄珊即使是死后也忘不了,所以她想让狄青麟也尝尝看。当初没有人救她,但是如今,她会去救狄青麟的,这样就好像她换了个办法救了当初的自己,一举两得。
黄珊早就想过了,用正常的办法没法儿让狄青麟爱上任何人。想要试试看,就只能用特殊的办法,对付不再是狄青麟的狄青麟。他太骄傲太自负了,才华绝艳到自怜即可,不必爱人,所以他不能是狄小侯,不能是狄少侠,黄珊要把世界变得没有人尊敬他,没有人认识他,甚至没有人见过他。
从今往后,不管他喜怒哀乐,都只跟她一个人有关系。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她绝不是随叫随到。
只有这样,才能谈得上以后的事。
又是一个月,兰州初雪。
清早推门而出,碎玉满地,一树琼花,雀鸟足迹散成几行竹痕,倒有几分雅趣。黄珊一身纨素在寂静中庭瞧了一会儿,这才捧着一只瓷盖碗,踏着新雪走去东厢。
冬日晨光再次映入窗纱时,气若游丝的狄青麟正衣衫整齐的端坐在床榻上。他望见黄珊走进来,脸上仍带着冷冷淡淡,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不计较她的折磨,又像是透漏出一丝避而不言的讥讽。
但黄珊只解下披风,将瓷碗放在桌上,向他温婉的嫣然一笑:“表哥,今天下雪了。”
狄青麟仍寂寂坐在原处,眼睛却很诚实的看着那碗东西。他还不想死,他也不觉得该傻到自己饿死自己。
黄珊扶他到桌边坐下,轻言细语:“我做了碗粥给你,断食太久,只能喝些粥才不伤身体。”掀开瓷碗盖,米香扑鼻而出,几瓣玉白的百合融在其中,漂亮极了。
狄青麟默不言语的抬手拿起瓷勺,斯文的吃了起来。月余功夫,他仍有些泛出新红的手愈见瘦削,但动作已有些灵活。
黄珊觉得,他到底比自己强,自己死的不冤。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它们凉而润,像块干净的冰。
狄青麟喝粥的动作因此一停,而这一停的时间里,黄珊又向他一笑,笑出一弯梨涡,声音腻腻的娓娓说:“中午天暖了,我陪你在院里看雪好不好?”
狄青麟苍白的脸孔闻言毫无表情,漆黑的眼瞳漠然盯着她。
黄珊继续平淡又有些憧憬的与他讲述:“也该移一棵梅树来,过些天花开了,你开窗就能看见。”
一室寂静。
狄青麟不说话,黄珊却也不尴尬,自得其乐的玩他的手,痴看他的面容。
等吃过粥,热水也已备好,黄珊不辞辛苦的将狄青麟的长发散开,然后又按他躺在榻上,为他清洗头发。许是天生丽质的缘故,狄小侯饱经几个月的折磨,长发浸在盆中仍是乌黑如黛,诗词有言美人绿鬓的,说的就是他这样美的黑发。
擦洗过后,她又持起桃木梳给他梳头,轻轻顺顺,一下一下直到发尾。就这样来来回回不知道多久,狄青麟倏尔开口,说了一句话。
黄珊怔了怔,问:“三哥,你跟我说话了么?”
狄青麟向窗坐于榻上,黑发仍有些潮湿的散满一肩,他微微回过身,一瞬间的容色仿佛凝固了窗下的阴影。黄珊话音还没落下,握着桃木梳的右手便被他轻轻执住。
他狭长深黑的眼瞳藏在眉影之下望过来,片刻后,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一丝笑容,这一笑仿佛能令人闻到花的香气。
他叹息般轻出了口气,声音因虚弱而有些轻缓,但仍透着骨子里带来的冷静雅致的味道,:“算了,我到底对你生不来气。”
“珊珊,我不怪你了。”狄青麟缓缓的温柔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旷日持久的周旋似乎消止了。
黄珊冥冥之中感觉这话是真的,但她也知道,狄青麟肯定想杀她想极了,这跟他生不生气是没什么关系的。自己折辱他,他如今毫无办法;自己对他好时却又只说些情话,让他满腹聪明才智用不出来,沉默自然成了按兵不动的好办法,但现如今,显然沉默对她不管用,那便不是求存之道。
狄青麟太骄傲了,他是绝不会自尽的那种人,那么审时度势之下,他的一切筹谋必须从改变态度开始。
黄珊心中毫不意外,她脉脉的凝视着狄青麟,嫣然道:“三哥,我不是早说过么。早晚有一天你会跟我说话的,咱们的日子还长着那。”
[综武侠]离骚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在兰州的日子极为漫长,毕竟不管城多大,对他们二人来说不过是一座三进院,几样树鸟虫花。但不知不觉,似乎冬雪融了,迎春花清早怒放。
黄珊觉着这日子没过够,而狄青麟越来越在几近囚禁的日子里安之若素,还另添了两样雅致爱好,画画和养花。他偏爱大型盆栽树种,被黄珊戾气上头关在屋子里动辄十天半月,也就是盆栽树才能成活,等她柔情蜜意回转,廊下晒几天太阳,又是葱葱茏茏。
他画画儿,更只作工笔人物,一幅就十天的水磨工夫,画上人男女老少,不论丑俊,栩栩如生。黄珊爱他时,伏在他肩前能瞧上小半天,时间久了也觉得有趣。若是天气好了,还愿意在檐下搬条长案,添座铜炉,煮酒烹茶并赏雪,伴他作画。
现如今迎春花开了,兴许过些日子燕子也要衔泥回巢了,狄青麟的画已作成了*幅,手上还正画着一幅。他握笔很稳,细至勾点发丝也一丝不苟,玉白的指节扣着狼毫,丝毫瞧不出主人身上疼痛带来的难忍煎熬。
黄珊偎在他肩头,瞧着瞧着,把自己一只素手覆过去。狄青麟腕上一提,调转笔向,手却没有移开。
隔光相望,不必寻人,单瞧这一双手便已知何为动人。
两人身前铺开的画里,正躺着一个穿鲜红衣裳的绝色美女。这美人肌肤如玉,体态妖娆,容貌还未画就,但灵韵已作出几分。狄青麟见她再无甚动作,便继续在画上添起笔来。片刻后,他悬腕停笔,神态冷漠的凝注画上,画中美人五官仍是空白,但双手极美,十指白皙如雪,涂着未干的殷红蔻丹。
黄珊嫣然笑问:“这女孩子我见过,是不是死在你车上的那一个?”
狄青麟淡淡的“嗯”了一声。
黄珊道:“你干什么不画她的脸?她死的丑便不画?”
狄青麟仍悬腕执笔,但缓缓又将笔放下:“不,她的脸才是最动人之处,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画。”
黄珊似是歪头想了想,忽而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悄声问:“我知道了。你画的人都是你杀过的人。”
狄青麟不说话,但他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弯,指尖轻轻摩挲了她手背一下,一触即离。他思考了一下,用一种平淡但又似乎认真的口吻与她叙述:“她是我第一次用手杀死的人。通常我会用刀。所以,她死的很慢,很痛苦,不像之前的人那么安详。”他的右手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味什么,“用刀杀人就好像水中斩月,那是一颤间的迷醉,但思思的死,就好像灯熄了,倏尔涌出一股烟气,又忽的袅袅散了……”
他病态苍白的英俊面孔上显出了一丝明显的高兴意味,叹息般的继续说:“我掐住她的脖子,我的手中溢出了那一缕烟。那种接近死亡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明白么,珊珊?”
黄珊躺在他肩怀里想了想,认真问:“三哥,我好看还是思思好看?”
狄青麟的兴致丝毫没受影响,他盯住她的脸容,真诚的淡淡说:“你死时一定很美,会令人终生难忘。”
黄珊素知他是个人品风流的变态,听到这样的话也只当是赞美,她对狄青麟的价值观虽能理解,但毫无兴趣。她杀人并没有什么哲学的缘由,只是为了恨,等杀的多了,就变成麻木的冷酷,同切菜砍瓜也没什么区别。
但至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于是黄珊又想了想,最终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怅然的喃喃道:“三哥要是只喜欢看别人死掉的样子,那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喜欢我了。”
狄青麟微笑了一下,冷冷淡淡的表情缓缓波动着:“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脉和柔的鼻息,简直催人欲醉。
黄珊听了便有一分开心:“那我就放心了。毕竟就算三哥真的死了,我也会把你烧成灰,带在身边。”
狄青麟的表情仍带着初春冰消雪融般的微笑,黄珊的侧脸贴在他胸前的衣衫上,声音轻快又偏执:“你除了我,不会再见到任何人了。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第二天,黄珊烧了他所有的画,只给他留了几盆盆栽。她不允许狄青麟再回忆任何跟过去有关的事情,这方寸之间的院落里,她要他把一切心神都耗在跟她周旋和忍受煎熬之中。过去,没有过去了,从今往后只有黄珊,不管是爱是恨,都只有黄珊。
狄青麟就像一条蛇一样,极尽蛰伏之能事,他不仅没疯,甚至连失态都没有一丝,也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狄青麟有朝一日竟能这么落魄,这么隐忍。当又一次被暗无天日的锁在厢房一个多月后,他再见到黄珊时还坐在桌前笑了一下。
门窗外的厚木板已经拆卸下来,丝丝缕缕的阳光透纱而入,狄青麟心中静静的算了算,如今大约有五月了?来兰州城时他一路昏睡,就此便开了个坏头,再数不清时日了。九公主似乎跟他一样身怀洁癖,一年四季只有白衣上身,翩然推门而入的模样尽态极妍,应当得起人间绝色四字,纵使狄青麟对美/色向来只当欢场风月,并不走心,也是欣然承认这点。她怀中斜抱一幅卷轴,高兴的娇声叫道:“表哥,从今天起,你给我画小像,好不好?”
狄青麟对她无有不应,立时便画给她。他这一个月已被饥饿折磨的形销骨立,执笔却依然很稳,一笔一画的描摹,个把时辰的功夫便作出一幅水墨人像来。画没着色,但笔下流转自如,仿佛在心中过了无数遍一般,将画中少女勾勒的神韵入骨。那少女坐在一方亭中,背对水榭楼台,身绕满园金菊,凝波美眸于水墨中与人隔画相望,一睇便欲入魂。
黄珊歪头观画,嫣然笑意如同一张纸人脸般涂在她的面孔上。她看着这张画,画里是在徽州刺史府见狄青麟一节,那时她刚从叠云山上下来,前一日还跟白玉京一起捡过花,跟他披着蓑笠,到山巅看了云。
可是白玉京呢,现在在哪儿呢。她恍然一回神,四顾一番后只觉仿佛胸膛中空落落的走风,然后才血淋淋一疼,直让黄珊疼的痛彻心扉,这才又觉出心落回腔子里了。
她长长的轻轻的呼了口气,像是疼的怕了,这才侧过颈来,向狄青麟一笑:“表哥,怎么画起这时候的事?”
狄青麟正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眼神望着她,像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他看看画,又看看她,良久露出一丝仿佛有些孩子气的苍白微笑,认真的跟她说:“珊珊,你样子不对。”
黄珊“嗯”的疑问一声,狄青麟还未回答,忽而表情一滞,平静无声的吐出一口血来。
……
黄珊几乎反反复复险些饿死狄青麟好几次,这一次呕血实在是脾胃败坏到极致的征兆。
狄青麟心中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动容,而黄珊也惯常不将他的病痛上心,不死就行。但她很喜欢忙前忙后照顾他的感觉,因此从春末夏初开始便掌起熬药的活儿。
狄青麟重新作起了画。他武功被废后,体质本就较常人不如,如今更见面容清减,身骨萧然,平日里神色平淡至有残酷之色,又病的异常风流,让人移目艰难。他开始画起了黄珊。画的今日三笔明日两笔,并不痴迷,但时常画了一笔,就在案前无声无息的枯坐半日。百余天来,几乎日日如此,但直到入秋,这画也没画完。
一日午后黄珊在庭中扫黄叶,扫着扫着她傻瓜气上来,忽而扔了扫帚,蹲下去一叶一叶的去拾。燕子又快走了,泥炉上的药煨着文火,秋风一来,满庭苦香。黄珊捡了很久,到衣襟上捧不下了,才怔然抬头,望了望几步外的白杨老树。
她站起身,怀中的落叶散了一地,在四周死气沉沉的铺了层金。拂了拂裙摆,她这才想起药可能都快熬干了,不由自然而然的透过树和花与东厢窗案后端坐的狄青麟四目相视,笑着柔声叫他:“三哥。”
狄青麟只看着她。他并没什么不同寻常的神情,但这百来天里,只要不是身处暗无天日之地,他总是在这样看她,目不转睛,毫无表情,既像在看一具死尸,又像在看一样爱物。这注视已不像一样正常的注视,颇有悚然之处,但黄珊不在乎。
被狄青麟这样看着,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黄珊自顾自的柔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月亮本来很圆,但回房后没多久,雨说下就下了。淅淅沥沥了片刻,伴着惊雷,暴雨滂沱成帘。
一豆黄光中,黄珊在屋中梳了会儿头发,就吹熄了灯。窗外天光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望着什么都瞧不见的铜镜,一声不发的枯坐着。几丈之遥外,狄青麟安静的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雨。此前不知多久,他在周遭全然漆黑之时就睡不着了。但他也不觉得如何痛苦,因为他时常不得不这样睁着眼一直不睡,直至三十余天。多少也有些习惯了。
他的呼吸很平稳,四肢温暖柔韧,就这样清醒之极的躺到了三更。
暴雨似乎弱了,狄青麟从床上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掀开床褥,手指嵌进许久之前被他生生抠出来的指孔里,轻轻的将床板提出缝隙,又斜斜放落进露出的坑洞中。他仍然平稳而轻柔的呼吸着,钻进这个一年以来挖出的坑道里,在坑中将上方的床褥重新拉好,最后盖上了那块床板,回身走了几步,便到了坑道的另一头。
这一边,是隔壁人家的西厢。
狄青麟从西厢的床板里爬出来时,照老样子,将床铺的整整齐齐。随后他缓缓的打开屋门,抄起门口的油纸伞,走进了风雨之中。但这一步刚迈出,这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搦白衣瘦影撑伞走了进来。她走的很慢,但几步也就到了廊前。一道闪电劈过惊雷,乍然白光中,黄珊雪白的腮容被倏尔照的一亮。她撑着伞,淡红的菱唇弯出个浅笑,神色有些开心似的,丝毫不见阴冷,只衣带当风的盈盈立在他面前。
狄青麟听她说:“三哥,我好佩服你。”
黄珊挽着狄青麟,共撑一伞走进了这户人家的西厢。
她进了屋,也不点灯,就在黑暗中将他轻轻按坐在桌旁,笑道:“吓死我了,险些把三哥弄丢了。”她这话说完,声音就有点幽幽的,“你知不知道我很怕?”
狄青麟本沉默着,此时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他忽的笑出了声。笑声毫无功亏一篑后的崩溃,癫狂,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反而像是跟情人开了个玩笑,笑的酥而轻,像呼出的羽毛。他笑完,叹了口气:“别怕,我不走了。”
黄珊挽着他的手臂站着,半晌才喃喃的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三哥太坏了。”她顺势向下弯膝,伏在他膝上。又是一道闪电,窗影树影中,黄珊仰着素脸,几绺被风雨浸湿的黑发搭在颊侧,衬得肤白似雪,眼黑如墨,她这么看着狄青麟,含着一丝微笑说:“三哥,我把你的腿废掉吧,以后我照顾你,你不用走路的。”
狄青麟还未对此有所反应,闪电的光已熄灭,漆黑之中他只觉得脚踝和膝盖处微微一凉,黄珊絮语袅袅:“三哥的刀,我的毒药。配在一起,脚筋膝骨断了也不怎么疼的。我弄完啦,三哥感觉怎么样?”
狄青麟双腿木然,已完全不能再动,他坐在椅子上,又笑了。笑声歇过,他想了想,漠然而平静的淡淡闲话:“我的刀是师父送的。许多年前,天下第一铸剑大师曾为万君武炼出一柄剑纹如蚕丝的弑主之剑,他不愿害人,就将这柄剑毁去,做成了这把刀。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牡丹山庄用它杀了万君武。既然果真能弑主,大概如今是轮到我了。”
黄珊沉默片刻,幽幽问:“三哥,你是不是恨我?”
狄青麟道:“我怎么会恨你?我从小开始,就梦想有一日能折磨你,最后亲手杀了你,那一定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如今没做到,是我输了。”
黄珊在黑暗中轻声接话:“三哥,你现在还想杀我么?”
狄青麟诚实的说:“想。”
黄珊道:“那我成全你。”
狄青麟的右手被递来那把薄如纸,清如水的刀。
雷声一震,闪电惨白劈下。光如白昼中,狄青麟垂目俯视下去,黄珊仍伏在他膝前,雪白的衣襟溅染鲜血,黑眼朱唇,在与他对视的一刹那间嫣然一笑,美的有些可怕。
她捧住狄青麟的右手,将刀从自己心口处缓缓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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