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按说这种情况下,官府要罚款,或者主人家必须负责将粪便清理干净,不过事出有因,所以官府不仅派警察来维持秩序,顺便连地上的马粪牛粪都清理干净。
此刻,卢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东面那间空房子有些感慨,这是他开堂授课的教室,若在平日,此刻应该有朗朗读书声。
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因为他中了状元,即将得授六品官职,自然无暇教书,也不能开堂授课。
学生们再也不能在这里开蒙,入学时教的束,他都已经悉数退还,这里再也不是私塾。
这些年来,卢楚靠着开堂授课给幼童启蒙养家糊口,所以平日充作教室的房间十分热闹,现在恢复正常,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其实卢家这几日不冷清,因为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卢楚和家人为了接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寥寥几个仆人几乎都累断腰,今日总算是消停了。
卢楚走进昔日的教室,坐在上首,看着面前的坐席,想想幼童们朗诵千字文的情景,又想想那日太极殿唱名御苑赴宴的情景,只觉人生如梦。
因为受族叔牵连,他这十几年来都是白身,家中原有的田地被罚没,又因为没有官做,自然就没有免税役的待遇,自己和家人们每年的田租户调身庸(免役钱),都靠教书所得来支付。
剩下的钱粮,还得应付日常开支。
还好这些年粮价布价持续走低,所以卢楚一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有余钱订各类报纸刊物,还时不时接待到访的友人。
卢楚虽然是罪人遗族,仕途无望,但出身范阳卢氏,所以还是有许多士族子弟平日里和他往来,加上他时常到书社买书,也认识了一些读书人,故而算不上门可罗雀。
所以当他接连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成为状元后,登门拜访道贺的人当中,许多人是平日就和他有往来,而不是见他中了状元才凑上来的势利眼。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仆人来报,说是合盛兴柜坊的李掌柜在外求见。
卢楚闻言赶紧起身,来到院门,见着一身布衣的李掌柜候在外面,正要邀请对方入内详谈,却见其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状元公。
李掌柜这是怎的,进来说话。卢楚想让李掌柜进来详谈,但李掌柜怎么也不肯,口称草民,将一封名帖恭恭敬敬捧给卢楚身边的仆人。
状元公,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派人唤草民前来询问。
卢楚闻言愣了一下,李掌柜很快告退,他回到书房,将名帖打开仔细一看,随后无语。
李掌柜在名帖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大意就是日后如有不时之需,鄙人竭诚服务。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日后万一手头紧,合盛兴柜坊继续以低息向老客户借钱周转,解燃眉之急。
老客户是谁?
当然是他卢楚。
人总有火烧眉毛急着用钱的时候,卢楚也不例外,当年家境窘迫之际,多亏了合盛兴柜坊的低息贷,让他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典当家什。
后来他还是靠着向合盛兴柜坊借钱,才开办了私塾,缓了过来。
当然,合盛兴柜坊和其他大柜坊一样,很注意保护客户,所以外人不知道他曾经窘迫到向柜坊借钱,卢楚得以在友人面前保持基本的尊严。
再怎么说,卢楚都是范阳卢氏子弟,若让人知道之际四处举债度日,面上真的挂不住。
当然,真到了走投无路之际,面子不算什么,但正是得了合盛兴柜的低息借贷,他才缓过来。
而现在,卢楚成了状元,即将任官,那么花钱的地方会很多。
即便不是马上换个地方住,仆人是必须多雇几个的,然后家里破旧的房子要修葺一下,不求弄得多好,至少体面些,接待友人同僚也得有像样点的用具。
反正花钱的地方不少,虽然朝廷会发放一些钱梁布帛让他置办相应之物,但总不会剩太多,虽然接下来会有俸禄,又免税役,省下不少开支,但新增加的开支也很大,日后保不齐有周转不灵的时候。
真要到那时,就得借钱缓缓。
借钱可不是小事,一旦换不上,利滚利,那就一辈子都换不完。
还好,合盛兴放贷的利息很低,救急真的不错,又不用担心利滚利滚到后面还不起。
而且这几年他在合盛兴办了理财,定期有收入来补贴家用,否则光靠教书,哪里有那么多余钱来订阅报纸期刊。
卢楚小心将名帖放好,不一会,仆人入内,带来许多名帖。
这都是长安城里各柜坊掌柜献上的名帖,内容大同小异,反正就是鄙号财力雄厚,开办诸多理财业务如有需要,鄙人随时恭候云云。
卢楚将拜帖一一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他听人说过,以前当官也不容易,尤其那些家境较差的流外官,为了应付各种支出,就只能借钱度日,然后因为利息高,所以基本都是利滚利,还不完。
放贷的人,背后靠山都是有来头的,所以欠债还不起的小官吏,渐渐地就成了债主的奴仆,人家让干什么,就只能干什么。
譬如打听机密消息,譬如在什么账簿里动手脚
现在,急需用钱的小官吏们好歹有了很多选择。
长安城里放高利贷的人,基本销声匿迹,因为各大柜坊随时以低息放贷,解了许多人的燃眉之急,据说各官署内的小吏们如今都老实了许多。
卢楚见着仆人手中还拿着一张拜帖,不由觉得奇怪:这拜帖有何特别之处?
仆人赶紧回答:郎主,这是日兴昌张掌柜的名帖
日兴昌?
卢楚喃喃着,不由自主站起来,接过名帖。
日兴昌柜坊,天下第一的柜坊,出了名的财力雄厚,号称汇通天下,为诸柜坊之首,在长安城里名号如雷贯耳,几位掌柜是连权贵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
倒不是说这几位家世如何了得,而是因为日兴昌柜坊的大东主,就是天子。
当然这种事不会有人公然说出来,但现在日兴昌柜坊的掌柜送来拜帖,卢楚觉得莫非
那怎么可能?
卢楚觉得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太荒谬,拿着名帖,有些感慨。
科举,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专业
国子监,庭院里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许多人名,邓全看着这些人名,真希望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然而他止步于殿试未能名列三甲之中,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乡试中选称举人,举人可进京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会试中选者称贡生,可参加殿试,殿试中选入三甲者称进士,邓全在殿试落榜,于是止步于贡生。
他现在是贡生,接下来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回家温习功课,备战三年后的会试。
上期贡生可以直接参加下一期的会试,这是朝廷对贡生的优待,但只有一次,若下一期会试未能上榜,自动降级为举人,再下一次考试,就得以举人身份参加乡试。
若下次会试上榜,却止步于殿试,那么依旧是贡生,再下一次考试,同样直接进入会试。
第二个选择,在国子监就读,学制四年,食宿全免费,但不得参加科举,四年后若顺利毕业,以国子监毕业生的身份,直接等候吏部铨选,以伎术官入仕。
或者等候礼部铨选,以学政官入仕。
如果学生未能按时毕业,那就得留级,在国子监学到及格为止,但这有期限,如无特别原因,在国子监就读期限为七年,七年后若是还无法通过毕业考试,肄业。
肄业的学生,可以参加科举,但以后再也不能入国子监读书。
第三个选择,入军校学习,毕业后以新军武官入仕,这就是投笔从戎。
从军太危险了,邓全当然不会选,剩下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有些纠结,拿不定主意,在京城待了月余,和家里通了几次信,想看看父亲的意见如何。
但父亲也拿不定主意,如今在四处打听,看看是入国子监读书四年后以伎术官(学政官)入仕好,还是回家继续温习功课,参加三年后的会试。
对于邓全来说,他以豫州总管府乡试榜尾的名次进入会试,然后在会试中选进入殿试,实际上是超水平发挥,十分侥幸,下一次可未必有把握通过会试。
如此一来,一旦下次会试落榜,他就从贡生降级为举人,再要参加科举,又得从乡试开始,难度又要增加。
也许,往后许多年,他都要不停地为殿试中选而读书,再无暇他顾。
邓全完全没把握在下次会试中过关进入殿试,所以自己琢磨了大半月,觉得还是就读国子监比较稳妥,但他知道父亲和族人们对自己寄予厚望,恐怕不愿意他入读国子监,以伎术官入仕。
因为是第一次举办殿试,礼部提供食宿,让殿试落选者在京城可以住到年前,在年底报名期限到来前,琢磨是不是要入国子监就读,所以邓全滞留京城,就像等父亲做决定。
他自己得礼部发放的资料,看过后对在国子监就读十分向往,因为贡生在国子监读书,是要分专业的,而其中一个专业,就是数学。
数学,比算术要高一级,其所学内容自然也要深许多,邓全看过介绍,发现这数学不仅包括了天文历法的计算,还有应用数学,即土木工程蒸汽机和锅炉应用以及其他行业相关的各种计算。
邓全从小就喜欢算术,所以按他的想法,想就读国子监的数学专业,毕业后以伎术官入仕,和土木工程蒸汽机火轮船打交道。
或者读师范专业,以学政官入仕,在州学或者国子监任教。
但父亲和族人都眼巴巴盼着他考进士当官,光宗耀祖,恐怕不想他就这么放弃科举。
劳驾,请让让。
身后传来说话声,邓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却见两名男子站在身后。
一名男子三四十岁左右年纪,样貌端正,另一人则很年轻,大概十四五岁年纪,眉目间和那年长男子有些相似,看来应该是对父子。
这对父子穿着很寻常,看上去应该是平民,视乎是要看看石碑,但让邓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仿佛是老鼠见到猫,下意识告了声罪,向一旁让了让。
听口音,郎君是河南人?
那父亲模样的男子发问,笑容和蔼,邓全心定不少,点点头,又听那人自我介绍:某姓余,京兆人士,昔年行商去过河南
这位余东主很健谈,三两下就和邓全攀谈起来。
得知他是今年会试贡生,只是在殿试落榜,余东主竖起大拇指不住夸,夸得邓全都有些不好意思。
交谈间,他觉得这位余东主让人觉得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似乎见识很广,不知何故,将自己心中烦恼说了出来,对方听了之后,沉吟片刻,说道:
邓郎君,余某认为,郎君还是回家备考,以尽孝心。
啊邓全还以为这位余东主会鼓励他就读国子监,避开风险,所以有些意外,而那儿子模样的年轻人,一直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位余东主随后发问:邓郎君可知,一个家族出了个当官的,意味着什么?
这某知道
若郎君一意孤行要读国子监,虽然毕业后以伎术官或学政官入仕,也算是个官,但对于令尊而言,怕是一辈子的心病,为人子女,如何能让父母郁郁而终呢?
邓全闻言语塞,他想起了进京前,父亲的絮絮叨叨,想起了那日送行时,父亲渐渐模糊的身影,又想起了自己在族学读书时的许多情景。
他是全族唯一的举人,是唯一的指望,大家都盼着他能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当官,如果就此放弃科举,恐怕许多人都会失望。
父亲即便拗不过他,恐怕也会因此得了心病,直到去世都无法释怀。
多谢多谢余东主提醒!
邓全道谢后鞠了一躬,转身向国子监外快步走去。
宇文维行看着这位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的问宇文温: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
化名余东主的宇文温笑道:你是想问,为何父亲不劝他入读国子监,将风险降到最低,然后又能研习自己喜欢的算术,对吧?
是的,父亲特地在国子监设了几门专业,要培养专业技术人才,这位邓考生擅长算术,为何
因为他肩负着一个宗族的希望,不可以因为个人的喜好而任性,这就是一个男人必须扛起的责任!宇文温缓缓说着,口气不容置疑:
这个责任不可以推脱,不可以轻言放弃,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
宇文温说完,见儿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拍拍其肩膀,向国子监内走去。
他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办教育推行学政,将来建立起的教育制度并不仅仅是为科举服务。
科举,是选拔人才的制度,对应的是应试教育,但一个国家的官员不能全是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人,所以,还得有另一种人才培养方式,同时也是给读书人另一条出路。
那就是专业教育。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出路
宇文温推行的学政,不仅有对应科举的应试教育,还有培养专业人才的专业教育,简单来说,是让天下的读书人多了一个出路,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
历史上的科举走到明清之际,已经变得很僵化,完全服务于科举的教育,就是死读书的应试教育,在这种应试教育下培养出来的人才,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
这种应试教育的后果,就是禁锢思想,排斥自然科学,中原的科学发展开始停滞不前,被西方越甩越远。
大量的读书人,为了科举中选,从小到老,不停在故纸堆里折腾,为了当官,把一生都耗进去,宇文温不希望自己亲自复活的科举走回老路,所以他要在制度建立之初就将其改良。
若把科举的会试类比高考,那么通过会试(高考过关)并在殿试中选(公务员考试过关)的考生,可以直接入仕当官。
而殿试落选的贡生,可以选择进入大学(国子监)就读相关专业,毕业后包分配(以伎术官或学政官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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