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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宇文恶狼’在江陵城‘拔刀乱砍弄得血流成河’的事情已经是传得众所周知,听得他这么一喊刘铁匠和周某也是吓得住手,一个哽咽着说妻子亡故又被冤枉杀人,一个也是泪眼汪汪请使君主持公道严惩杀人凶手。

    宇文温先是例行公事说了番场面话例如什么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然后领着主薄郑通一起去查看现场。

    在卧室里趁着周围无人宇文温问郑通有何看法,郑通说那刘铁匠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哭得大声但就是假哭,观其动静那些悲伤神情也大多是装出来的。

    虽如此可也不能证明什么。这两口子平日里矛盾颇多如今母老虎没了那刘铁匠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假哭也没什么。宇文温摇摇头说道,他环顾房内一圈又补充说:若是谋杀那么他的嫌疑最大,但要紧的是得找到证据。

    两人在房里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转了出来再度来到后院,周氏的遗体正摆在地上草席上,宇文温又问了验尸的结果随即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有白布盖在周氏脸上,宇文温蹲下伸手轻轻揭起查看一二,他在战场上见过各种花样死法的人所以面对这女尸到没什么恐惧,郑通等人亦是跟在旁边看着。

    入秋时节天气转凉虽然此时接近正午但阳光洒在身上却不觉得灼热,周氏遗体放于凉棚之下未被太阳直晒。宇文温查看了片刻随即起身,他转头问郑通是否有什么发现。

    卑职愚钝,未曾发现有何蹊跷之处。郑通如实答道,这周氏遗体既然经过仵作检查未发现外伤那他短短片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郑通算是通晓刑狱但主要还是熟知各种潜规则要说验尸完全比不上积年仵作。宇文温见周围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指着候在一边的刘铁匠大喝一声:凶手就是你!来人,把杀人凶手刘强锁了!

    刘强即是这周氏之夫刘铁匠的名讳,他听得宇文温如此一喊呆如木鸡,待得一众衙役涌上来将他按倒在地后回过神来奋力大喊着冤枉,其余人等包括那周某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刘铁匠然后又看看宇文温。

    这。这是怎么回事?宇文使君似乎还没找到什么证据怎么就拿人了?

    仵作,这院里有苍蝇否?宇文温突然问道,那仵作闻言有些转不过弯见得郑通干咳一声才回过神来,他说这院里确有苍蝇不过都落在腥臊之处。

    既如此,为何这周氏脑袋上会有苍蝇落着却没见飞到遗体别处?

    仵作闻言刚说也许是尸体发臭可随即便愣住了,郑通的反应比他还快也不顾其便直接弯腰向周氏头顶探去,只见其用手在周氏头发里摸了片刻随即喊起来:她头顶有东西!

    听得郑通这么一说,仵作望向宇文温见其点点头赶紧上前查看,只见他也是伸手往周氏头顶摩挲片刻随即面色一凝,他用手将头发拨开随即弄了片刻随即面色一变。

    使君。这,这他说话都不利索了。

    拔出来!宇文温冷笑一声,刘铁匠听得他这么一说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周某以及围观街坊见状也是屏气吞声看着仵作在周氏头上摆弄。

    一夜夫妻百日恩,说得好,说得好!宇文温走向刘铁匠,用烧热的铁钉钉入头颅可让人立死,伤口被灼伤便流不出血,铁钉没顶有头发遮挡极难发现。

    奈何你瞒得过人眼瞒不过苍蝇,刘强。你为何如此歹毒!

    轰的一声全场哗然,大家听得宇文使君说的话俱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的目光随即聚集在仵作处,只见那仵作真的从周氏头顶取出一根三村铁钉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是沉默最后是爆发。

    畜生。畜生啊!众人群情激对着跪地磕头求饶的刘铁匠唾骂,周某更是睚眦俱裂不顾阻拦冲到他面前拳打脚踢:恶贼,我家五娘如何了你要这般对她!

    把人犯带走。宇文温见得刘铁匠已服罪便吩咐道,周氏娘家人俱是在他面前痛哭行礼以感谢还死者一个公道,他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开,原先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他们个个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位刺史。

    这年轻的宇文使君断案如神,真是了不得!

    郑通紧跟在宇文温身后走出院子心中惊疑不定,他对这位年轻郎君识破凶手杀人手法的原因有些惴惴不安:这位郡公似乎对杀人作案手法颇为熟悉啊!灼热铁钉入脑,伤口受热血凝所以没有血迹莫非郡公以前不不,这不可能,莫非是见过类似案子?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本官是听人说过这类案例,郑主薄莫非以为本官以前用这手段杀过人?宇文温似笑非笑地问道,他察觉到郑通的表情故而有此一说,这位可以和任何人谈笑风声的‘麻衣神相’如今苦着个脸大约是对自己的‘神断’往某个不好的方向想了。

    郑通只是颇为尴尬的说未有此想法,他他见状也不多说转身继续前行,郑通正胡思乱想间宇文温又停下脚步说道:本官治州,不想有冤案,这是底线。

    卑职明白。郑通闻言郑重的回答。

    实在是攀不到田鲁两家也就罢了,本官另想办法。

    宇文温说完继续前行,郑通跟在身后只听得他口中哼着什么,细细听来似乎是首歌。

    尽吹散

    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

    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链

    残月升,骤起烈烈风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温暖
    ?西阳城一处里坊,巴州刺史宇文温和州司马杨济正在走家串户,跟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寥寥数名护卫,更多的则是平民打扮扛着大包小包的男子。

    今天是宇文温走访军坊的日子,这段时间以来州司马杨济整顿州兵清查积弊弄得是鸡飞狗跳把那些魑魅魍魉都清除一空后州兵军营上下风气为之一新。

    ‘暂欠’的军饷已经如数补还,破破烂烂的戍服也都脱下换上合身的新装,老弱病残们依然留用不过都被安排到巡夜防火的岗位去,虽然要熬夜但免去了操练时的风吹日晒况且工钱也有这也让那些‘退居二线’的老弱州兵颇为感激。

    整军光严还不行须得宽严并济,宇文温正是领着杨济来军坊‘送温暖’,州兵们大多是军户少量是募兵但家小都住在这西阳城的军坊里,男丁在军营里受冻挨饿那家小们在军坊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住的是破烂木板房或者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地势低洼一到下雨时便是污水横流满地泥泞,在这种地方住久了想不生病都难。

    使君,我这家里破烂不堪还是别进去了一名汉子支支吾吾的说着,他身后的院子果如其言破败不堪,墙角上不明湿迹传来阵阵骚味,泥土地面上人脚印鸡爪印狗脚印以及许多各类脚印到处都是。

    还有疑似狗屎鸡屎甚至角落里某灵长类生物粪便依稀可见,那汉子见着宇文温看着那一坨出神有些尴尬的说兴许是哪家小兔崽子乱拉的。

    无妨,本官尸山血海里都过来了哪里在乎这些,走着!宇文温笑着说道,虽然他对自己家眷居住环境要求高但自身不会太在乎这些。

    都是厮杀汉,那么讲究做什么!

    正说话间一只老鼠明目张胆的从墙头跑过随即一只狸花猫跳上墙追了上去,院边树上一只鸟儿飞过噗嗤一坨粪便落了下来刚好命中宇文温肩膀。

    这可比本官家里那小子拉的小了许多,啊哈哈哈哈哈!宇文温朗声大笑,他用手将那鸟屎弹开随后走入院子,周围人等原本有些尴尬见得如此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院子里住着两户人家。当然都是军户,宇文温首先去的是方才那名汉子家里,此人名叫全有是那日杨济在军营里挑衅时第一个应声迎战并且要和他单挑的‘出头鸟’。

    全有的父亲自然也是当过兵的因为脚掌受伤走路不便就让儿子提前顶了班继续当兵,老人家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要下跪行礼被宇文温制止。随行的士兵们从坊外马车上扛来钱粮放到全有家中。

    那日全有当出头鸟领着两个同袍三打一结果被杨济‘秒杀’,灰头土脸的败下来后原以为白白挨打未曾料却每人得了半贯钱,这钱可救了大急。

    他家中几乎揭不开锅正好这半贯钱买来粮食填肚子连带着隔壁邻舍也接济了些,他们累世军户相互间不是亲戚胜似亲戚,平常互相帮衬艰苦度日到了那日全有得了钱买了粮也没忘记老街坊们。

    当天全靠全有当出头鸟。许多有些本事的同袍也壮着胆子上台挑战虽然是二打一且输多赢少但每人至少都有二百文‘药费’,这两百文钱不知解了多少人燃眉之急。

    全队正,这是使君的意思,今后还要多加努力。杨济指着那一贯钱和四石米说道,今日送温暖可不是走过场那是有真财实料的,当然有宇文温这个冤大头买单他也乐得做人情。

    全有一家俱是激动万分,这位传说中喜欢‘拔刀乱砍’的宇文使君如此照顾他们这些州兵当真是出乎意料,自从杨司马到军营整顿后拖欠了许久的军饷都悉数补发,军坊里家家户户都是笑逐颜开,许多小兔崽子总算是喝上米粥而不用吃糠咽野菜了。

    既然大伙都在这里。那本官索性都说了。杨济起身看向围在门外的汉子,这些人都是他新提拔起来做队正队主的州兵,是那日有勇气上台挑战的‘傻瓜’中选出来的可用之才。

    宇文使君今日拉来许多钱粮要分发到每一位袍泽家中,大家都是老街坊知根知底都帮忙一户户分发,每户都要发到手莫要让人给黑了去!

    是!杨司马!众人应道,今日真是个好日子,杨司马操练时如同恶鬼般但关照大家时又好得不不得了,这位宇文使君更是活菩萨。

    他们已得消息今日宇文使君带着车队过来发钱粮,家家户户都有份,从昨晚开始不知多少人家都辗转反则等着今日活菩萨上门‘送温暖’。

    众人正欢欣鼓舞间忽然有人从外跑了进来,他先是向着全有喊着不好了后来瞥见杨司马赶紧问好,倒是面生的宇文温他没认出来。

    出什么事了?宇文温问道,对于被人无视的尴尬处境不以为意。那人见着这位气势非凡有见全有和杨司马向他点点头随即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债主上门要债来了,大约是听说今日有人发钱粮所以赶着来要债免得他们找借口说没钱。

    ‘出来送温暖都能遇到打脸小副本,有意思。’宇文温如是想随即招呼一声领着人向外走去,杨济在一边介绍着其中内幕。

    他得宇文温安排已经于前几日到军坊里走了几遍把大概情况摸了一遍,从汇总结果来看是不出意料的差:军户们不同程度的欠下高利贷。

    因为军户地位低的缘故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穷得响叮当,说得难听些要是家中当兵的没了甚至连副好些的棺材板都凑不出来。军饷被克扣家中没米下锅总不能干等着送死所以士兵们没耐何只能找‘热心人士’借钱,当然这利滚利滚下来已经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还的了。

    放贷的人后台很硬由不得他们赖账,据杨济调查这军中将领也多多少少是那些人的后台,这些将领一面克扣军饷一面放贷将州兵们吃定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所以这些州兵完全是将领们的奴仆,不把债务问题解决了要想收拢军心就是妄想,有鉴于此宇文温也和杨济交了底:护短。

    什么叫护短?护短就是老大不问黑白无条件罩着小弟,你要来催债是吧?没问题,宇文老大跟你谈!

    这就是收买军心而且是露骨的收买,让所有人知道有宇文老大罩着那么谁都不用怕,跟着宇文老大就算是卖命都能卖个好价钱!

    这年头手中的兵就是真理,只要能把兵变强那就算不要脸也无所谓。

    杨司马,有腹稿了么?宇文温问道,听得杨济说有他微微一笑:很好,既然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算账,那也省得本官再一家家去找他们!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强行还债
    ?军坊外,一列车队旁,一群人正和州兵们推搡,双方吵得面红耳赤沸反盈天,一名八字胡的男子正看着那些马车两眼放光。

    今日是这帮穷鬼发钱粮的日子,为了避免穷鬼们偷奸耍滑拿了钱粮转身说没钱他急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马车还没卸货前‘及时制止’免得事态‘失控’。

    江掌柜,这帮穷鬼反了天竟敢推三阻四,要不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一名刀疤脸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上门要债除了要‘讲理’还要亮胳膊,这帮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穷鬼竟敢炸刺真是不识抬举。

    那名被称作江掌柜的男子摆了摆手,这些马车上的东西自然是要拿走免得给穷鬼贪了可拉车的不能惹,这帮人似乎和新任州司马杨济有关系,其实也就是和新任巴州刺史宇文温有关系,要是弄出事来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东家有吩咐要见机行事莫要惹到那宇文使君,所以事情关键就在能不能‘以理服人’,只要让这帮穷鬼还债那这些钱粮就可以直接当做利钱运走也免得装装卸卸浪费时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要说宇文使君,就算宇文总管在这里也得讲道理不是!

    就在这时,军坊里涌出一大群人来,为首之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样貌堂堂气势比那帮穷酸州兵高出一截,走到前面便朗声大喝说谁敢闹事冲击军坊便要去州衙走一遭。

    江掌柜挤出笑容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并将来意说明,那人倒是客气自报家门说是新任州司马杨济,江掌柜见遇着正主自然是沉着应对要对方‘评评理’。

    杨司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些人欠下许多钱都是有借据的,如若不信在下愿与这些人对簿公堂。

    既如此,江掌柜可与他们慢慢讲何苦要抢这马车上的东西走。

    这不是省事么,他们欠下的利钱眼前这些肯定不够所以不会拿多,只要清点好了直接运走也免得搬上搬下麻烦。

    杨济闻言笑了笑说这些是发放给军户们的他还得回去交差,若是没有各家各户的画押没办法给使君交代。他建议对方等这些钱粮发完了再一家家上门收账这样对大家都好。

    理是这么个理但江掌柜哪里愿意,这帮穷鬼见了米就恨不得生吞了如同旱地般要是有水落下去哪里还能弄出来,他月月派人上门催债打也打皮了碰到光棍的更是要钱没有要命拿去,这些钱粮真要发到家里他们再上门要最多只能拿到四成。

    他的算盘是拿到八成。剩下一点让穷鬼们饿不死就行,这帮军户欠了债几辈子都别想还清所以就是东家的‘庄稼’每月都有‘收成’,只要是饿不死就可以一直还下去。

    江掌柜见着杨济‘不讲道理’便说要请宇文使君主持公道,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年轻郎君从后面转了出来问是谁要他主持公道。

    得知面前之人便是巴州刺史宇文温,江掌柜心中一凛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情况。宇文温只说这钱粮是他命人发的就是要赚个好名声也不会妨碍后续收账,若是发都发不到就被你们拿走莫非他这钱粮白出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江掌柜也知道事情算是到此为止,正要偃旗息鼓退到一边旁观时却听得对方问军户们到底欠了多少钱他心中一喜觉得有戏。

    回使君,这些人一共欠了他一边翻着账目一边说着,宇文温不耐烦的一挥手说:先问一个,这全有欠了你们多少钱。

    江掌柜翻了翻账目随后说这本金两贯利滚利如今欠下三十二贯,宇文温闻言不屑于顾:这么少?

    在场州兵闻言俱是侧目:这位使君说话真轻松,他们自己若是卖身为奴最多也就值三贯钱,还这么少。不过想想对方的身份也就释然,其他不说光是在西阳城里改建府邸花掉的钱也不知道有几多。这三十二贯对他来说还真是这么少。

    这样吧,好事做到底,全有的债本官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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