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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田益龙说田云山死不死是其次,关键是宇文使君要继续对山里动手,而这只是开始,就像现在这个寨子,他们攻打寨子总需要个理由,而窝藏祸首田云山就是个好理由。

    这只是开始?也就是说弋阳城外的市要一直开下去了?一字眉问道,这是他一直在关心的问题,田益龙说这是自然,宇文使君说过要和山里人一起发财。

    此次一字眉的父亲和其他几个寨主识时务,站在官府这边‘帮忙’,田云山那些人被平定后,弋阳郡在大山边缘新开了一个‘市’,让他们几个寨子‘入股’做买卖。

    就是所谓的‘专营’各类山货,官府允许他们购买食盐还有适量铁器,而布帛衣物之类日常用品也敞开供应,开市半月以来,各家山寨的‘收入’颇丰。

    但这还是小头,大买卖还是另类的货物:人,弋阳郡和边城郡各路东家需要大量的人手,去伐木场采石场以及各类矿窑做劳力,价格从优有多少收多少。

    所以捉拿四处流窜,意图不轨的田云山,成了官府在山里大动干戈的正当理由,当然官军已经后撤,除了几个重要寨子外,其余寨子都由协助捉拿田云山的‘义兵’接管。

    ‘义兵’们在山里拔掉了不少寨子,个个都有窝藏田云山的嫌疑,虽然每次破寨后都找不到田云山的踪影,但是‘义兵’们毫不气馁,不畏艰辛险阻定要把田云山捉拿归案。

    据目击者称,田云山已经逃离大崎山,往大别山脉跑去,所以各处寨子和急公好义的东家们不辞劳苦,组织‘义兵’一路追赶。

    今日这个寨子就有窝藏田云山的嫌疑,‘义兵’们上门‘好言相劝’让对方交出祸首,奈何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拔刀相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大家都不想的。

    寨中角落里走出许多兵丁来,个个都是心满意足,他们肩上扛着战利品: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又有许多人被绳子绑成一串,在手持武器的兵丁呵斥下,垂头丧气的向寨外走去。

    官军不在,也不会管这种事,但是出了山可不行,管好你的手下。田益龙看着寨中的一幕幕说道,按约定,给州衙的人不能是断手断脚,或者是蔫不拉几的,你别动歪脑筋,宇文使君不是傻子。

    放心,如今谁敢和官府作对就是找死,大伙还指望着用人换盐呢。一字眉点点头,到了明年,寨中要生娃儿的婆娘怕是会有许多,稳婆不够用了。

    记住别在山外搞这种事就行了。田益龙再度叮嘱道,他可知道宇文温的底线是什么。

    知道了,寨中许多人都是光棍娶不到婆娘,等弄够了也就不会了。一字眉郑重回应,那田云山什么时候才会死?

    谁知道呢,这只是开始。

    。。。。。。

    官道上,宇文温在数十骑兵护卫下离开衡州地界进入巴州境内,他结束了对南定州衡州的‘访问’,和两位刺史充分交换了看法,对于大崎山以及大别山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

    一定要捉到罪魁祸首田云山,所以义兵要把山里翻个遍!

    南定州在大崎山西北麓,又为大别山脉环绕;衡州则位于大崎山西麓,和东北面的南定州相邻;巴州位于大崎山南麓,这三个州都和大崎山接壤,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除了做大行台的父亲,理论上宇文温是有上级的,所以他亲自到黄州向邓总管汇报对大崎山山蛮用兵情况,回程时还顺便和南定州衡州的同僚进行沟通,毕竟巴州对山蛮的动作要取得另外两州的‘谅解’。

    区区山蛮当然不值得宇文温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已不是当年,山蛮已是一片散沙,无法像以前一样席卷江北各州,所以宇文温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衡州。

    上午他拜访衡州刺史周法尚,对目前的‘国际形势’进行了研究,制定了一系列作战方针。

    周隋两国如今已心照不宣的休战,对于宇文温来说山南周军的北线战事已结束,南线的战事就可以开始,父亲去年给他下达的停战令如今已没有遵守的必要,他要和小伙伴快乐的刷陈国副本了!

    江对岸的陈国郢州和江北一样正在进行春种,要是作战顺利的话能让对方今年照旧颗粒无收,然后还能捉回来许多精壮的俘虏,再努力一把让郢州变成陈国的大包袱,找个机会就把这颗熟透的果子摘了。

    远处官道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护着数辆马车接近,对方开路的骑兵正要上前呵斥清道,见着这边的旗号上大大的‘宇文’二字瞬间没了气焰。

    原来是宇文使君,还请让一让路。当前一人拱手行礼,和身后数人一般都是面露难色,我等奉命护送车队到黄州,还请使君见谅。

    巴州是小宇文使君的地盘,这位‘宇文恶狼’的名声众人皆知,人人都是避之不及没谁敢招惹。

    宇文温瞥了一眼其身后缓缓驶来的那几辆马车,示意随从们和他一起让到路边,官道边的野地还算平坦,所以策马走在上面也不算颠簸。

    他不是脑残二代,不打算有不必要的跋扈举动,毕竟在人们面前演戏也得看场合,最主要是今日心情很好,所以无所谓什么谁让谁,就当是停车在斑马线外让老婆婆先过。

    车队缓缓通过,宇文温听得随从骑兵里有人交谈时为北地口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远去的车队,他心中琢磨着:‘北地口音从东面来莫非是朝廷使者?’




第十七章 买卖
    弋阳城外,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在列队前进,他们个个双手反剪被牢牢捆着,脚踝上还绑着充作脚镣的麻绳,每根麻绳都有两指粗,没有工具凭着赤手空拳根本弄不断。

    队伍旁,有数人在护卫的簇拥下打量着这些男子,如同挑选鸡鸭鹅一般在挑选着他们,那些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年纪合适的被插上草标,从队伍中拉出来归到这些人身后。

    向八走在队列中,和其他人一起接受对方的‘挑选’,看着周围凶神恶煞手持武器的壮汉,他木然的低下头,作为落鸦寨幸存的寨民之一,如今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落鸦寨位于大山中,原本和山外没什么来往,寨民世代居住在深山中,以开垦坡地种植庄稼狩猎野物为生,时不时和周围山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冲突,双方死伤十余人后握手言和,过一段时间后继续。

    日子就这么过着,从向八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这么延续至今,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剧烈的变化。

    黑雾寨的寨主田云山,和其他几个寨主一起对抗山外姓‘周’的官府,官军第一次进山被他们打得大败,可第二次进山后事情越闹越大。

    黑雾寨没了,收容田云山的石虎寨也被那什么官军攻破了,许多寨主的人头被砍下来示众,可是唯独少了那个田云山田寨主,然后许多站在官府那边的寨主便派兵四处搜索,要把田云山‘捉拿归案’。

    若是山外的官军这么做,山里的寨主们怕是会聚在一起齐心协力对抗,可如今是一些山寨寨主自己派人搜寻,问题就不一样了,山中的寨子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局面变得一片混乱。

    因为有‘藏匿田云山’的嫌疑,许多寨子被围攻,可邻近的寨子都觉得事不关,不肯派人相助,有的甚至加入到对方那边,四处找借口下手说要‘搜查疑凶’。

    落鸦寨就是这样倒了霉,临近山头的红鸦寨和他们是世仇,祖祖辈辈斗下来已经不知结了多少怨,后来红鸦寨引来‘义兵’,说田云山藏在落鸦寨,战斗随后爆发。

    落鸦寨和红鸦寨的实力相当,都是数千户人的大寨,原本是势均力敌,可对方引来‘义兵’就不一样了,那些别处来的寨兵,装备精良用的箭全是铁箭镞,甚至还有人装备铠甲。

    他们寨子知道情况不妙,也联络了其他寨子来帮忙,结果红鸦寨这一边只用了一日就攻破了他们的寨子,所有没死的人全都被掳走。

    向八的父亲守寨时被流矢射中身亡,敌兵冲进寨子后烧杀抢掠,向八被破门而入的敌兵按倒在地,母亲和妹妹被拖进里屋,听着亲人不断的哀求声叫喊声以及男人的喘气声,他如同做了个噩梦。

    山寨之间相互争斗是家常便饭,向八的母亲就是他父亲当年从别处寨子抢来的,如今落鸦寨被另外的寨子攻破,所有人都逃不了厄运。

    母亲和妹妹后来被人从屋里扛出来,和寨中其他女子一般被当做战利品带走,而侥幸没死的男丁则成了俘虏,那些老弱病残的结局如何他不知道。

    向八和年轻力壮的一部分人被红鸦寨等寨子分去做奴隶,一部分被带到山外来到这里,如同货物般被买卖。

    把头抬起来!一人用土话喊道,用棍子将他下颌抬起,而几名衣着光鲜的男子则仔细的打量着他。

    就像猎人在检查一只被射死的豹子,对方仔细的看了看他的四肢,检查身上有没有创伤,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叽里呱啦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

    一根草标插在向八的衣领后,两名壮汉押着他离开队列,来到另一群人中间,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插着草标的人越来越多,挑选‘货物’的那几个男子摆了摆手,和站在一旁的几个山民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话,片刻后有几人抬着一筐筐东西放在他们面前。

    一个山民从筐中拿出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些雪白的东西到手心里,向八睁大眼睛看过去,依稀认得那是山中无比珍贵的盐。

    那山民用手指沾了些盐放到嘴里尝了尝,满意的将手心中剩下的盐倒回竹筒,他向同伴点点头,随后大笑着和那些衣着光鲜的男子握了握手。

    ‘是拿我们换东西吗’向八如是想,心中悲愤不已。

    走了走了,往这边走,要是不老实就有鞭子吃!有人用土话吆喝着,将他们推到一处房子外,在那里他们被剪掉头发,身上衣服被脱光,然后赶到屋子里用气味刺鼻的水洗澡。

    还被人用大刷子在身上刷,就像即将被人用热水拔毛的野鸡,向八提心吊胆的熬了下去,最后换了身粗布衣服被人提了出来。

    穿着新草鞋,他和别人一起排着队走向河边的一艘大船,进入船舱后,向八发现仓里挤满了人,都是和他一样被剪了头发换了衣服的男子。

    都好好听着,要是有谁敢闹事,绑了石头扔到河里喂鱼!!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用土话喊着,舱门随后关上,只留下一些小孔通气。

    听着舱外传来的水声,向八和同舱人面面相觑,他们被人从大山里抓出来,又被关进大船不知会去往何方。

    那座熟悉的山寨已被人付之一炬,母亲妹妹不知被带到何处,自己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土,想到这里向八不由得潸然泪下。

    船舱里传出不知多少人的抽泣声,同船外浪花声融为一体,随着河水向着下游飘去。

    。。。。。。

    西阳城东北湖畔的新码头处,别驾许绍和治中郝吴伯正在监督卸‘货’,货物是巴水上游弋阳郡用船运下来的俘虏,在这里‘交付’官府。

    别驾,卑职已经清点过人数,一个不少。一名吏员禀报,许绍看着排成列从面前经过的髡人点点头,他仔细看过每一个人,没有发现断手断脚的,也没有看起来病怏怏快不行的。

    好好安顿,但是守卫要加强,决不允许出现意外情况许绍一项项的交代着,他管理陈军战俘大半年,已经非常‘有经验’了,这些新到的山蛮同样是宝贵的劳动力,绝不能轻易出问题。

    押船的船老大在吏员的带领下走近,接过许绍‘签单’的单子,点头哈腰的往城里去领‘运费’,看着一条空船打道回府,郝吴伯有些感慨。

    去年修排水渠时,使君特地交代要够宽,看眼下的情形,怕是还不够啊。

    只能是在闸口认真调度了,若是真不够用,再拓宽沟渠也说不定。许绍无奈的叹口气,谁知道才过不到一年,这码头就如此热闹了。

    西阳城边本没有正式码头,城南虽然濒临长江,但是江水湍急导致大船靠岸十分麻烦,不适合设立固定码头,平日里水陆转运都是在东郊外的巴口码头进行。

    不过城东北处的大湖自从修建排水沟渠后,便和三台河巴水甚至长江沟通,处于利用水运的考虑,排水沟渠修建伊始就很宽,为的就是方便货船往来,所以出现湖畔码头也是顺理成章。

    城东北郊的一官一民两座新法砖窑,烧出的砖就是在码头装船,运向巴口处的巴河城,亦或是运到三台河巴水上游各处。

    而三台河巴水沿岸采集的石料,也是经由水路进入湖泊,在湖畔码头卸货然后运进不远处的西阳城,与此同时湖内打渔的渔民也将鱼获从此卸货,越来越多的人在湖边定居。

    巴州水军也在湖边立了水寨,一来守卫码头二来操练水战技法,而西阳东城投入使用后,西阳城北郊的人气只会越来越旺。

    走吧,下一拨人过来得数日后了。许绍转身离去,与郝吴伯边走边谈,此处离城不远,他们懒得骑马干脆步行。

    宇文温对山蛮用兵,弄来大批俘虏做劳力,这种行为没什么出奇,因为江沔地区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官府为了将蛮民收编,和酋帅之间频繁爆发大小无数次战争。

    江沔地区的称呼自古有之,江即长江,沔即沔水(汉水),汉水为长江的一条重要支流,于江夏郡注入长江。

    所谓江沔地区,是指两晋时的一个地域:江夏南郡襄阳义阳及南阳五郡,在汉水流域则为跨江夏南郡南阳三郡。南朝时局限于长江中游江汉流域一带,包含荆雍郢司四州及邻近地区。

    在三十多年前的侯景之乱以及之前,江沔地区大部分时间为南朝治下,而历代南朝官军和蛮族的纠缠已经持续了百余年。

    蛮族,是为中原朝廷对南方民族的称呼,江沔地区的‘蛮’形形色色,以荆州蛮雍州蛮郢州蛮司州蛮为大类,下面又细分诸多蛮,无论是什么蛮都是让官府头痛的对手。

    江北的西阳郡及周边地域,在南朝时属于江南的郢州管辖,居于此地的西阳蛮(五水蛮),亦是南朝官军讨伐的目标,从南朝宋时起到现在,各朝各代的官府经过努力终于将平地的蛮民陆续收编,剩下山中的山蛮。

    虽然被中原朝廷称为蛮,但居于江沔地区平原的蛮族却并不是想象中的不开化,南朝宋时雍州(如今的襄州)荆州地域的许多蛮族早已经走出大山,在汉水边聚落成村开荒种水稻,还兴修水利得水陆良田颇多。

    又有蛮族制作手工艺品布匹出售,亦或是在汉蛮之间经商,还有的从事畜牧业,饲养了大量的牛马以及各种杂畜,对于这样的‘优良资源’,从东晋以来的南朝官府自然是千方百计要纳入控制之中。

    历经百余年的讨伐,平原上的蛮民早已和汉民融为一体,后来的宋齐梁各朝,镇守荆雍郢司的刺史都督们都不断发动战争向山蛮‘要人’,所以如今宇文温对山蛮用兵不过是循例。

    但是后来事情就发生了偏差,击杀了率部下山袭扰的罪魁祸首,官军收兵打道回府,可对山蛮的动作没有结束,许绍知道宇文温换了种方式向山里‘要人’:买。

    讨伐山蛮是官府理所当然的责任,可许绍和郝吴伯对于上司能够把这种事做成买卖十分惊讶,这位宇文使君似乎是做买卖的转世投胎,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和做买卖联系在一起。

    大山中的日子很苦,基本上平原里州郡百姓许多常见的日用品都缺,山中的寨主若是运气好还可以探到小铁矿,可食盐却是没法在山上找到来源,所以用诸如盐铁之类物品对寨主们的吸引力是很强的。

    山南各州自然是不产盐,但是宇文温做买卖却能弄到许多盐,至于铁倒还好办,但是为了防止养出白眼狼必须限量供应,所以巴州州衙用盐铁等必需品向山中的寨主买人。

    条件只有一个:人必须是山中的,不许掳掠山外官府治下百姓,只要不碰这条底线,什么都好说。许绍和郝吴伯对这个买卖的效果是持保留态度,可是如今的现实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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