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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官军收复淮南这是好事,可局势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大好,实际上却是危如累卵,朝廷诸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在官家面前都是只字不提。

    讳疾忌医,原本还有救的国家,已经渐渐病入膏肓了。

    这不是章市令么?

    章华闻声抬头,却见几名男子站在前方,当中一人笑着向他说道:余某方才未和章市令打招呼,实在是失礼了。

    余郎君?

    正是余某,不知章市令如今一身便服要去何处?

    见着章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宇文温直接说明来意:余某方才听章市令说百姓生活疾苦,想听听具体是何缘由。

    余郎君这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章华闻言眼睛一亮,这八个字是实在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如何,相请不如偶遇,余某与章市令有缘,不如移步酒肆详谈?

    周法明在一旁听着,这位章市令他倒是认得,吴兴章华,字仲农,自幼好读书,常与士人游学,擅做文章,曾任广州的南海太守,后来赴京任职,时常上书劝谏君王。

    奈何出身不好,世代均为农户,又不经营关系,为那些家世显赫的朝臣排挤,一直也没什么功绩或显赫的资历。

    碰到方才章华劝谏陈叔宝那一幕,周法明倒是对这位市令有些尊敬,只是他不明白宇文温为何会特地找这位攀谈,总不能是打听西市的税收之类以供参考吧?

    他们来到一处酒肆,要了间安静的厢房,宇文温周法明和章华对坐,点了些酒菜,开始闲谈起来。

    章市令,官军如今在淮南连战连捷,形势一片大好,何故说百姓苦不堪言?

    郎君可知兵役?

    知道,按制,每丁每年服兵役四十五日,然则实际兵役远超时限,超过时日又未得补偿,每日口粮多有克扣,尤其军户和贱民无异,故而多有逃亡之人。

    章华点点头,看来对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接着问道:可知官府如何确保百姓服兵役?

    宇文温答道:如有逃亡者,家人补上,如有一户逃亡,三户连坐,如果村里有三户及以上逃亡,全保连坐,如果一保逃亡,全村连坐。

    郎君以为此能确保兵役么?

    此法甚严,想来百姓会相互监督,提防服役者逃亡。

    非也!

    章华有些激动,他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

    连坐法,看起来能确保百姓老老实实服兵役,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每年四十五日的服役期,却经常无故延长,百姓苦不堪言。

    四十五日的服役期里,吃不饱穿不暖,军饷是没有的,可役期到了之后,却别想回去,因为战事紧,什么匪患民变需要用兵,反正借口随便都能找到。

    实际上是被大小将领们驱使到各自府里做活,连工钱都没有。

    服役的丁男,是家中的顶梁柱,长期不在家,地没人种,家眷被欺负没人管,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没有保障。

    如果服役期间遇见战事,立了功被人冒领,阵亡了按说有抚恤,可家人别想拿到一文钱,更让人发指的是,那些将领会把这些阵亡之人归为逃亡!

    甚至连那些不幸病死的人都被套上逃亡的罪名。

    逃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人家里还得派男丁来顶替,继续服兵役,作为免费劳力供将领们驱使。

    父亲逃亡了,大郎顶上,大郎逃亡了,二郎顶上,可一个家能有多少男丁这么折腾?男人没了,老弱妇孺哪里活的下去?

    所谓的区区四十五日兵役,成了套在百姓脖子上的吊索,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宁愿选择举家逃亡,也不肯服兵役。

    一户逃亡,三户连坐,没人是傻瓜,去服那四十五日兵役,三户逃了,一保连坐,一保逃了,全村连坐,那么全村人都举家逃亡。

    逃到哪里去?逃到世家大户豪族那里作佃农!

    有了大户羽翼,这些逃亡的百姓不入户籍,也就是成为了隐户,耕种大户的田地,虽然缴纳的田租也不少,但至少不用服兵役力役,可比当向朝廷交租的百姓好多了!

    户主逃亡,其名下的田地抛荒,随即被大小豪强侵占,一番运作后变成祖传田产,如此一来这些地也不用向朝廷交租。

    兵役,逼得军户和百姓大规模逃亡,人变成隐户,地变成豪强家产,这样就导致朝廷能征收的粮食布帛越来越少。

    若是太平时节,朝廷的收支勉强撑得下去,寅吃卯粮总能缓过气,可是如今对淮南大规模用兵,问题随之而来,而且后果更加严重。

    要用兵,就得征发百姓服兵役力役,战场厮杀要兵,守城要兵,输送粮草要青壮,运送物资也要青壮,更别说修葺城防,四处布哨。

    宇文温缓缓说着,章华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大规模用兵,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征发百姓,而陈军打过江北之后,好容易夺回的国土,肯定要固守。

    周军肯定会反扑,所以战事可以预计会旷日持久,那些被征发来的百姓,短期内想要回家就是痴心妄想。

    然后春天到了。

    壮劳动力被征发外出,生死且不论,家中老弱妇孺如何开展春耕?这年头家里能有头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都是靠男人拉犁,女人扶犁。

    没了拉犁的男人,也不太可能有钱雇人,凭着力气微弱的老弱妇孺,一天下来能犁多少亩地?

    误了农时,直接导致秋天歉收,到时后缴纳不了租调,官府会善罢甘休么?更别说淮南战事紧,加派淮饷在所难免,可歉收的农户哪里交得出来?

    不想家破人亡,就只有举家逃亡!

    官府需要征发百姓,逃亡的越多,要征发的也越多,然后就是恶性循环。

    不错,官军在淮南连战连捷,与周军长期对峙在所难免,淮南战乱收成锐减,只有靠江南钱粮支撑,需要更多百姓服兵役力役,如此一来,百姓逃亡的情况会愈发严重!

    章华说到这里忧虑重重:如今还不明显,一旦在淮南长期对峙下去,再过几年,朝廷就会元气大伤,到时再想办法就已经晚了!

    章市令,这些话说与余某听,是为了上达天听吧?

    正是!余郎君文采出众,颇受官家青睐,若能将实情禀告,想来官家会

    章市令,某有一问。宇文温打断对方的讲话,朝廷的隐患,怕是不止这一处吧?




第一百七十章 隐患 续
    ?听得宇文温这么一问,章华点点头,对方看起来不像是在敷衍他,要继续打听说明对话题感兴趣,所以心中稍微宽慰,喝了口茶继续说

    兵役的问题是顽疾,而另外有一个也同样是顽疾:户调折钱。

    百姓每年要交田租户调,田租是米麦粟等粮食,户调是布帛等实物,数百年下来都是如此,不过南朝却有些特别,布帛中的一半,要折钱缴纳。

    南朝经济兴盛,铜钱需求量大,朝廷为了增加手中的铜钱存量,要求百姓缴纳户调时,要将一部分实物换成等价的铜钱上缴。

    这样一来,朝廷也省下了将实物卖掉换成铜钱的步骤,把这个步骤转由百姓负责。

    稍微麻烦了些,但也麻烦不到哪里去,这中折钱法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实际上却能把百姓压垮。

    章华举例,一户百姓每年上缴户调布两匹,按官府的要求,上缴的是一匹布,还有与一匹布等价的铜钱,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实际上问题很大。

    一匹布等价多少铜钱?

    这个价钱,只有官府定的才算数。

    官府对一匹布等价多少钱进行定价,依据的是布匹的市价,这看上也很合理,可问题就在于,布匹的市价是按照萧齐时期的行情定的。

    换句话说,那价格从一百年前的萧齐开始一直沿用到现在,每匹布的定价是五百五十文。

    而如今布匹的市价,也就一百文左右。

    这样一来,实际上百姓要交的户调,已经暗中增加了许多?

    正是!

    章华说到这里痛心疾首,按理百姓需要上缴的布也就是两匹,其中一匹布要折换成等价的铜钱,拿去市场按市价出售得一百余文,可官府收的等价钱却是五百五十文,远高于市价。

    所以百姓得多卖四匹布,才能凑够一匹布的等价钱,那么要上缴的户调,是一匹布加五匹布,这样一来实际交出去的布由两匹变成是六匹么?

    错!官府收铜钱,可对铜钱有要求,必须是好钱,剪边钱不收。

    剪边钱又称剪轮钱,那是有人为盗铜而剪去铜钱的边廓,原本圆形的钱,缺了一边甚至多边,由圆形变成不规则的多边形。

    这种钱官府不收,但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大多都被剪边,也就是说百姓出售布帛所得基本上就是这种剪边钱。

    官府不收,那该怎么办?

    好办,有店铺可以提供好钱,百姓去那里换就行了,当然不可能是一比一兑换,按照行情来说,大约是一千二百文剪边钱,换一千文好钱。

    所以还得多卖一匹布,才能凑够这所谓的‘等价折钱’?

    宇文温有些无语,周国缴纳户调不玩这种花花肠子,可即便如此他能想通其中关键:这是朝廷变相加户调。

    以前是,现在不是,行情已经看涨,一千二百八十文剪边钱,才能换一千文好钱。

    所以百姓交的户调,实际上至少超过七匹布了。周法明冷笑着,他出身南朝官宦世家,自然是不用缴纳租调,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都知道其中蹊跷。

    沿用一百年前的行情定价,是朝廷诸公老糊涂了么?不是,他们精着呢,这就是一门生意!

    权贵世家豪族大户们名下田产隐户不知凡几,大多不用向朝廷缴纳租调,他们才不关心租调翻倍,毕竟朝廷要维持下去也确实需要钱,所以得从平民百姓身上拔更多的毛。

    变相增加户调,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逃亡,正好被这些大户吸收做佃农,那些抛荒的田地,被他们运作成祖产,这些人都是隐户,田地产出都是自己所得,何乐而不为?

    倒霉的是朝廷,受益的是自己。

    所以呢,兵役还有所谓的户调折钱,使得百姓的负担日益加重,这种事情朝廷诸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大多数都从这里面获益,谁吃饱了撑的和自己过不去!

    别的不说,那个用好钱换剪边钱的生意,就是由大大小小各方势力把持着,这可是很来钱的。

    剪边,让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大多数是剪边钱,然后用剪下来的铜料私铸铜钱,接着用这些好钱去换百姓手里的剪边钱,继续私铸铜钱。

    能换好钱的店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开,而百姓也只能到这种店铺里换好钱,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利润越来越丰厚。

    若是可以,甚至还想把定价上调,不过此举太过无耻,所以只能装聋作哑,五百五十文的价格,就这么延续将近百年。

    这还不够,等到秋天百姓要出售布匹换钱时,操纵行情压低布价,趁机又吸一口血,这种事情年年都在上演。

    要解决问题很简单:按实际行情定价即可,至于剪边钱的问题,实在是一言难尽,只能是被占便宜了。

    这位周郎君说得不错,折钱本无大错,只需按照实际行情定价即可,但是就从没人提起,章某多次上书,可官家却从来不过问此事。

    章市令,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余郎君请说。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宇文温盯着章华的眼睛说道,章市令觉得,官家是知道此事,还是不知道此事?

    章华闻言默然,他的理性告诉自己,官家不可能不知道,可这样一来,他从感情上却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官家既然知道,却不做任何尝试?

    肯定有阻力,而且这阻力不会小,多少人靠着布匹定价五百五十文来吸血,要是把定价下调,怕是会有很多人背地里咒他不得好死。

    可这又如何?不为民做主,我章华为何出仕?!

    这件事和兵役的弊病不同,布匹的行情明明白白,就是每匹布百余文,要是谁敢舔着脸说布价还是五百五十文,他可以拉着对方到市场当面对质!

    堂堂正正的讲道理,明明白白的行情价格,肯定深得民心的改革,为何官家就是不施行!

    当年周攻齐时,陈国积极北伐,结果没几年长江以北国土全部沦陷,先帝为此心灰意冷,再提不起精神改革弊政。

    太子登基,章华原以为新君继位必会朝气蓬勃,励精图治重整河山,于是不断上书进谏,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官家每日除了饮酒作乐,还是饮酒作乐。

    他也被人排挤,赶到西市做市令,今日见着官家微服出巡,苦苦劝谏却依旧无用,章华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嘴里发苦。

    章市令今日所说,余某已记下,只是家中有事要到江北周国巴州走一遭,官家那边,可能要等事毕之后,余某才能谏言了。

    余郎君要去江北巴州?如今两国正在交战,水路陆路断绝,这怕是风险很大啊!

    无妨,山人自有妙计。宇文温郑重地说道,他探听得陈国的隐患故而心中大喜,不过面上不动声色。

    也罢,章某方才说了许多,让余郎君劳神了。

    见着对方心灰意冷的样子,宇文温心中一动,这位陈国官吏忧心国事,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心他就很赞赏,似乎对方有些才学,那他就试试。

    章市令,不知听说过北地经学名家信都刘焯?

    信都刘焯?莫非是‘二刘’之一的刘焯刘士元?久闻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正是刘焯刘士元,余某因为要去江北巴州,曾派人打探当地消息,得知刘士元如今已到巴州,似乎是要长居于此,办学授业。

    章华闻言眼睛一亮:余郎君此话当真?

    当真,某观章市令似乎有辞官之意,如果时局平稳而章市令有意,可到巴州州治西阳城一探究竟。

    见着章华沉吟不已,宇文温也没再多说,有些事情提一下就好,成不成就看天意了,双方就着酒菜又谈了一会,随即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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