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文晴希瑶
抬起头对上老师的眼睛,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行了,来吧。”解琋笑笑,“之前说什么了,拖个垫子,给你压压腰。”
这……下决心的时候斗志昂扬,真的开始了,心里还是难免会打鼓。但没有耽搁,俞思凡点头应一声,硬着头皮小跑着去角落里拖来一块垫子。
“趴好,手给我。”也不废话,解琋压住他的腿,等着少年撩-起上半身,把手颤颤巍巍地送过来。
带着少年的手臂向后走,这还没开始用力呢,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抵抗。解琋皱皱眉,拽着他的胳膊提醒似的颤了两下。没想,这下,少年的胳膊哪怕是被自己拉在手里,也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思凡”解琋赶忙唤他。
少年没答话,但解琋感受得到他在一点点调整自己。给个思想斗争的过程,故而也没催促,等他的身体放松下来,才又一次向后带去。
这次,起初还顺利,俞思凡随着提示配合地调整呼吸。缓慢向下,手离小腿还有不小的距离,突然加剧的疼痛却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解琋赶忙停住,少年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绷紧了。僵持在这样的姿势,他又怕又急,可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来迎合。压腰带来的恐惧,远比压腿耗跨要多得多。
“俞思凡。”解琋皱着眉唤他,正欲再说什么,突然被少年带着哭腔打断:“老师,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练到一半被堪堪叫停,这是顶破原则的事情。可是,看看他的状态,解琋叹口气,扶着他的腰尽量轻柔地放他趴平。
少年的脸埋在垫子里,刚刚根本没拉到怎样,解琋便也不急着催他起来甩腰放松。放任他一个人调整了一会儿,才在垫子边坐下,轻轻拍拍垫子,半开玩笑的语气:“抬头,和我聊聊,怎么回事啊你,身上的事还没解决呢,练功还和我耍脾气”
看着少年抬起的面庞上挂着红红的眼睛,脸上还带着充溢的血色,又稍显得发白,解琋心下疑惑:“怎么这么害怕”突然猜测到什么,心中暗骂自己不称职:“伤过”
俞思凡轻轻吐出一口气,扑闪扑闪眼睫:“小时候,其实已经没事儿了”。
既然已是过去的事情,解琋便也不欲问得太细,只是揉了揉他的头:“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对不起。”少年抿抿嘴,鼓着腮帮子小声道。
“心理建设做好了吗”解琋问,“再来一次,我慢一点,你只要按我的指令,尽力去配合,好吗这一关总要过去,不能练怕了就不练。”
逃避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害怕,所以躲起来,回避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怕,越来越避无可避时总有面对的一天。所以,不如开始时就放手一搏。反而会发现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没什么可避的。所有的担心、忧虑与害怕都是自己为自己设想的难关。
用手揉了揉眼睛,少年点头答应。
解琋这次跪坐在他身侧,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拉起他的上身。
这是个极有安全感的姿势,安定下来,俞思凡也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
“呼吸。”烂熟于心的要领,解琋依旧不厌其烦地讲着。看他状态还好,便一点点开始用力。
差不多到了上一次的位置,少年的身体突然一抖:“等…等一下。”又是这里,嗓子缝里,憋出模模糊糊几个音节。
令人心悸的感觉,不安与疼痛瞬间占据了神经,勾起了已形成条件反射的黑暗回忆。令人窒息,却又无能为力,这样的角度,这样的无助感,熟悉又久违。像一扇尘封的大门,每靠近一点儿,压迫感便强一点儿,将精神缓慢碾成肉泥,再也不敢将手伸向门锁。冷汗一下从毛孔中涌出敷在皮肤上。
解琋扶着他的腰,耐心地等他,语声很稳很定:“思凡,别紧张,你要相信我不会让你受伤,更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到。”
俞思凡闭着眼睛,他看不到自己被压倒了什么程度,于是这种恐惧仿佛被无限放大。压之前想着没事没事可以的,真到了这种程度,那些心理建设哪里还有一点儿作用。
空气仿佛静止,头脑倒置,有种飘忽的不真切感。他感觉得到自己细微的颤抖,还有那些争前恐后无法抑制的退缩的想法。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解琋一直耐心地等他,却也不动声色地传达着自己今天不练完不让步的坚决。
“思凡,你爱跳舞吗”
你爱跳舞吗……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十几年来日复一日坚持的理由。相似的时间地点,他也曾被这样逼着,一点点榨干最后一丝潜力。
爱啊,怎么会不爱。没有回答,只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俞思凡使劲眨眨眼睛,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态。
“好,我开始了。”
他的手用力地握住少年的双臂,试图向少年传递自己的鼓励。
疼总是要疼的,抓心挠肝、逃无可逃。而干一行,受一行的苦,这些他们总要去承受。
“坚持一下。”解琋道,“思凡,坚持。”
压下去的幅度肉眼难辨,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少年突然屏住的呼吸和随后努力的调节。
“再压一拳的距离,耗一会儿,就放你起来。”没有问号,只能答应,退无可退,只能向前。
一拳。少年咬着牙。额上的青筋在阳光下映着汗水,更加蛰眼。
心中还在提醒着自己放松放松,解琋已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压去。
“呃……”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炸裂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呼吸,对,保持住呼吸的节奏。”解琋道,“这样,你自己在心中记数,呼吸过一百次,放你起来。”
这……可真是。再也不敢屏住呼吸,可疼痛分散了注意力,数着数着,好像就记乱了数。
大约是数过二十几次吧俞思凡胡乱想着,又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太艰难,索性放弃挣扎,减去记乱了的数目,默默从二十整接着累计。
堪堪数到五十,不断增长的疼痛仿佛要抵达承受的极限。本以为疼痛会压过一切身体的感知,可当泪水顺着脸颊划出不规则的路线,才发现痛感似乎将身体所有的感知放大,皮肤都似变薄了一般,痒痒地难受,总想用手擦了去。
察觉到他呼吸的错乱,解琋扶着他的手更用力些:“坚持一下,已经过半了吧”
坚持、坚持。
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熬过去,熬过这一会儿就可以了。
七十、八十……
“老…师。”
“够数了”解琋道,“扶你起来,跟着我的力量走,再忍一下,回腰会难受些。”
……
重新趴到垫子上的时候,仿佛已是鬼门关里绕了一遭。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泪水糊了满脸,精力耗尽,俞思凡趴在垫子上再也不想动。
帮他放松了一会儿,解琋拍拍他:“起来,甩腰。”
第三十章
没再让俞思凡去把杆上甩腰,解琋直接拉过他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腰,让他后仰向下。
不用再面对冰冷冷的把杆,被老师有力的手托着,心理上更好受些,可这下子,练到怎样的程度,也全掌握在老师手里。
控制着节奏,解琋一下一下地带着他甩,带动起来的气流划过脸颊,有点痒。运动起来,呼吸的频率也开始加快,不敢憋着,少年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
约是甩上了五十次,知道老师把控着,少年便也没特意去计数。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长时间的倒置让他感觉头晕乎乎的,腰背处也有一种仿佛消失不见的不真切感。
“行了,今天表现不错。”解琋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笑道,“休息一下,去做几组力量,今早就结束了。”
啊少年心中嘀咕。本以为可以放他走了,还要练。不过想想也是,这一早晨,自己拖拖拉拉的,也没练什么。
去门口背包里拿了杯子小口地喝点水,扭上盖子的时候,心里再给自己打一次气,俞思凡重新走回来,在垫子上躺下。
后来,透过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他只听到解老师“坚持住”“不许停”的指令。肌肉的酸痛仿佛累积到了临界点,恨不得把一个数当做两个来记。而短暂的组间休息时间转瞬即逝,体力还没有得到丝毫的恢复,又被老师催促着继续继续。
终于完成,俞思凡大字摊在垫子上,这下,真觉得自己再也起不来了。不过,再回想一下一早晨的坚持——他好像从来没有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过,又有一种痛苦之后的满足感。
等他呼吸频率差不多恢复,解琋踢踢他的腿:“趴过去,给你放松一下。”
他不算温柔地踩上少年的腿。真是,谁说放松是舒服的享受,做力量时积累的酸痛被再次激活,少年的手扣着垫子想要躲闪。
“老实儿的趴好。”看他的样子,解琋笑道,“以后就像今天这样练,记住了没有你看,这不是也坚持下来了,怎么就总觉得自己做不到呢别忘了答应我的啊,期末成绩提高了,考试作弊的事我们才算过去,嗯”
“嗯嗯。啊——”突然被踩到一个酸痛得厉害的地方,没有了练功时候的压力,这下,少年毫不顾忌地大叫了起来。
拖着哪儿都不舒服的身子,堪堪在练功房熬过一早的俞思凡挪到教学楼中时,楼道里黑压压团了一堆人。交谈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中显得更加哄闹。还没来得及凑头过去,忽见方骅就在几步开外轻轻咬着唇,若有所思。
“什么情况”显然是被突然冒出的俞思凡吓了一跳,方骅抬起头,瞳中映出的光还散着。朝人群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去看。
俞思凡踮着脚尖,使目光跨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红蓝色的大海报直映入眼帘。最醒目的是中央的几个少年捧着灿灿的奖杯,笑得开怀。“青春、挑战、荣誉”六个金黄的大字加粗排开,冲入目光,直顶进心里。海报上的少年他认识——去年“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团体冠军。
海报旁边,白纸黑字红章,“通知”两个宋体正字映入眼帘。关于开展“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的通知,下学期选拔,暑假正式开赛。再往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俞思凡扫了一眼,大概是具体的选拔规则。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心动的。可在下一秒,自己的条件水平,在附中哪里排得上号。明白道理是一码事儿,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儿。解琋今早的话,他听在心里了,下意识的想法和选择不会容易改变。
凑过身去没一分钟的俞思凡,站回了方骅眼前。几秒钟的沉默,方骅扯了个笑:“走吧。”
整个校园似是被一夜之间出现在各宣传栏中的海报与通知点燃了。除过时不时有人驻足,食堂、走廊,就连寝室楼里都能听到有关比赛的字眼。
“报个双人舞,多好的勾搭女生的机会啊。”水汽氤氲中,就听何潇辰不知和谁嘻嘻哈哈讲着话。
“这是你说和谁跳就和谁跳的比赛吗开玩笑。”那边隐隐约约传来调侃声,“说不定,看你长得俊俏,给你配个男伴。”
“靠,小爷我是能随便调戏的吗”也不知何潇辰干了什么,清脆的一声响,伴着惨叫,“好好洗你的澡!就你这姿色,还想勾引别人……”水声压过了打打闹闹的声音。
何潇辰裹着浴巾推门而入。“哐嘡”一声响。
寝室里四个人,四部手机亮着白光。
“我说,这么大动静没人理我啊。不就是发手机了嘛,没见过一样。”
“关门,冷!”门口的方骅头都没抬。
何潇辰在他们四人身后探头探脑了一阵,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们都干嘛呢中邪了一样。”
“别吵。”杨逸杰摘了一半耳机,没两分钟,听到何潇辰一声惊呼。
“我去!这谁干的!”四个人看白痴般的眼神在他身上掠过,而后又回归屏幕。二十四中校庆演出的视频,不知被哪个学生传到了网上。令人瞠目的点击量,清一水儿的“好帅”评论。
手机像素不高,拍摄角度并不是最佳,距离又远。只有雷铭还认得出面孔,剩下的都只模模糊糊看得清动作。
方骅皱了皱眉:“你往下翻,也有不少人说不好的。”
“诶,管那么多干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么多‘好帅’,再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何潇辰咧着嘴角傻笑。
杨逸杰突然格外庆幸那晚两位老师行事低调,没有再拍更多的采访或是照片,所有可供捧或贬的话题,都只停留在这支舞上。只有雷铭——还可以深挖。有人将他之前比赛的照片和视频又翻了出来,整出了视频合辑。
翻到这儿,杨逸杰又略略有些遗憾,如果大家也知道他们的名字……就凭那晚的扮相和妆容,准得火。
正是青春年少时,无论对什么,都抱着朦胧的乐观主义幻想,自然只看得见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
雷铭右手滑动屏幕,左手忍不住扣紧了桌沿。“舞蹈界的太子爷”“舞圈中的‘我爸是李刚’”……翻到下面,有一些话太过刺眼。捧总是与踩相伴而来的。愣了三秒,雷铭滑动手机关掉了网页。虽然也不喜欢总在提起雷铭时加一个雷俊儿子的副标,可他更觉得纠结于这些太过无聊。
俞思凡大字摊在床上:“我说,咱都早点儿睡吧。”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视频里的自己都看不大清,终是失去了刷留言的兴趣。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帝都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不大,只是若有若无地飘着。
练功房里暖气加空调,少年们仍穿着初秋时单薄的功服。晨练时被北风吹红的鼻头与脸颊泛上了微微发热的涨红。
解琋走入功房时,周身夹杂的空气中仍带着一股凌厉的寒意,肩上落了的几片雪花,瞬间融化成挂在外套上的小水珠。
拿着打印好了的考试大纲,正式公布期末考试的安排。考试定在元旦假回来以后。舞校放假要相对早些,故而期末准备的时间也一下子仓促起来。
这……也太快了。简直是期中期末无缝衔接。
“明年暑假的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都看到了吧”看着少年们对着考试安排一个个紧张的模样,解琋话题一转,提起另一件事来,“这是青年组国家级最有分量的比赛,相信大家都有耳闻。学校也很重视,喏,有详细的量化考核标准和选拔规则。本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重要性不用我再强调了吧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好好准备。”
没留给他们太多惊讶或者紧张的时间,解琋拍拍手招呼他们上把热身。
自那晚被解琋拉出去,没头没脑、有头无尾地练了一遭,还没再见过。雷铭暗暗握了握拳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老师。什么都没有,解琋根本没在看他,已经转身去放音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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