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计侨投靠赵无恤幕下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他对成邑的户数、人口、经济、土地,明年可能需要修建的水利或工程都了如指掌。在他的指点下,赵无恤才能从一个手下空无一人的假乡宰,迅速组建起一只草台班子,仅仅用了一天,就搞定了所有筹备事项。
队伍侧后方,虞喜骑着马,带着十余名从厩苑里找来骑术射术不错的圉童、牧童,等到达成邑后,赵无恤将以他们为核心,建立一只25人的骑兵两。
按晋**法,赵无恤作为乡宰,可以拥有百人,也就是一卒的军事力量。这就意味着,他在到达封地后还要在当地数百户人口里选拔出五十多名当地人,训练成为兵卒补充进去,在赵鞅征召封臣邑宰们时,才能以满编的状态参战。
既然决心组建骑兵,这花销可比徒卒大多了,他到达成邑后,必须尽快找到财源,在和计侨了解情况后,赵无恤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所以他从厩苑带走的,还有数十头耕牛和驽马,这会正在不断嘶鸣着。赵氏之宫里的家臣和隶妾们都在偷笑说,无恤小君子不像是去封地做宰臣,而是去集市贩卖牲畜的商贾。
赵无恤装作没听见,这些牲口,他自有妙用。
在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一辆带幕帘的双牛辕车,里边坐着几名隶妾侍婢。
昨天在季嬴处被无恤刺激得满脸通红的侍女媛也在其中(无恤无辜的表示我可什么都没做),却是季嬴牵挂弟弟,打发她一早过来,说要陪伴赵无恤前往成邑,照料他起居饮食。赵无恤虽然仍不太习惯事事由隶妾伺候,但也领了姐姐的心意。
此刻,赵无恤微微扭头,看着这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队伍,这就是他的全部班底了。
半月前,他还是被遗忘在厩苑里的孤单庶子。如今,却被委以一乡重任,手下文则有计侨,武有羊舌戎,虞喜,沐夏,田贲等,还有数十名年轻蓬勃的干练青年向他效忠。
他的未来,将由此奠基。
四子分封,赵无恤的仲兄和叔兄昨日已经匆匆离开,只有他和老大伯鲁还在。
但他们落后的原因却不同。无恤是因为白手起家,速度慢了,而伯鲁则是因为家当太多,一时半会收拾不过来,所以拖到了今天才出发。
兄弟两约好了走之前再聚一面,无恤带着队伍来到城垣外,和伯鲁的车队汇合,只见这位家族长子也身穿戎服,头戴高冠,看上去却没多少威仪,而是让人觉得可亲。
而伯鲁带的人众可不是赵无恤能比的,一眼望过去,浩浩荡荡两百余人,兵员至少有满编的一卒。毕竟他是家族长子,天生拥有优势,加上伯鲁虽然不以才能著称,却为人宽厚温和,得了不少家臣故旧效忠。
连赵无恤,都很难对这位温润的兄长生出敌意来。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历史上,赵襄子死后,会力排众议,将伯鲁的儿子、孙子立为赵国的继承人。因为无论是谁强夺了伯鲁这人畜无害的老好人世子之位,都会生出一丝愧疚吧。
不过对历史上他这身体本主的行为,赵无恤却嗤之以鼻,孝悌是孝悌,政治是政治,凡是玩兄终弟及的国家,通常都没好结果。
历史上赵襄子的这次扶持侄子上位,也拉开了赵国历史上每隔两代人就会出现一次王位继承危机的恶性循环。于是三家分晋时基础最好的赵国,在内乱下衰落,给魏国当了整整一百年的打工小弟……
心里这么想着,但赵无恤也不露声色,虽然他与仲信、叔齐俩人算是公开翻了脸,但当下,他和长兄伯鲁却仍旧执手相谈甚欢。
赵无恤心中猜测,虽然赵鞅鼓励儿子们良性竞争。但其实做爹的肯定不希望他们斗得反目成仇,做出历史上郑伯克段,鲁桓弑兄隐公,齐国五子之乱,霸主齐桓公停尸67天无人收葬,蛆虫爬满屋子那样的惨剧来。
何况,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晋国六卿纷争越来越剧烈,等到内战全面爆发时,他可不希望一个人战斗。
所以和伯鲁友好,有益无害。
于是两人相互敬了樽浑浊的薄酒,唱起了“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史载,晋国的开国君主唐叔在弱冠之年独自射杀林中犀牛,献予周公旦作大铠,周成王也履行了小时候剪桐叶分封的诺言,册命其为唐侯。
据说这首《小雅.常棣》就是周公在渭水河畔送唐叔虞之国时,感慨自己的兄弟管、蔡二监叛乱,骨肉相残。于是吟诵这一诗篇,寓意成王、唐叔虞要吸取教训,兄弟同心。
无恤也跟着乐师高學了几天诗,知道其中典故。在应和时,他心中却暗想着,日后自家兄弟四人中,谁当为成王,谁当为叔虞,而谁又会成为管、蔡?
兄弟俩其乐融融,淡化了离别的气氛,至少在前来送行的大夫傅叟看来,是“和乐且湛”的。
赵鞅没有亲来,因为他今天一早便要进都城新田去,为宋国大司城乐祁觐见晋侯做铺垫引荐。
据说,正式的大朝会将在半旬后的冬至日举行。
让无恤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宋国大司城乐祁居然也嘱咐他的亲信陈寅前来送行。最初无恤以为是冲着老大伯鲁的面子,谁知陈寅竟连他的礼物也准备了一份,而且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无恤不由得暗暗挠头:“这些宋国人,不会是在我身上打什么坏主意吧?”
经过一系列送行仪式后,赵无恤和伯鲁告别,带着他的班底们,出东门转北,踏上了旅途。
可惜姐姐季嬴今天没有来相送,他心中不免有了一丝遗憾。
……
赵无恤却不知道,此时的下宫鹿苑处的高岗上,一身淡红曲裾深衣的季嬴,正牵着白色麋鹿,远眺蜿蜒北去的长长车队。
她不由得轻轻哼起了一首邶风。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季嬴不舍弟弟的离开,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虽被父亲称为季嬴,当成赵氏淑女养大,但其实有更复杂的身世,与无恤并非普通的姐弟关系。
但她却明白,赵氏的男儿一如出巢的雏燕,必须经过风雨方能成长,有朝一日才可一飞冲天,化身为天命玄鸟!
白色麋鹿则痴痴地看着流下一滴晶莹泪珠的红衣美人,扯了扯毛茸茸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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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28章 涉彼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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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在日头下赶了小半天的路后,赵兵们的额头、脸上都出了不少汗水。
赵无恤也一样热,只因为这身宽袍大袖实在是有些闷。
他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有遮阳伞盖和帷幕的双辕牛车,里面坐的是女眷侍婢。不过现在不是追求安逸的时候,赵无恤要是腆着脸跑去里边跟着姑娘们一起乘凉,他刚组建起来的班底估计要心凉跑掉一大半。
他收回目光,继续观察沿途的情形,这还是自冬狩以后,他第一次离开下宫。
作为霸主国,晋国总得注意形象,都城附近的官道修缮还不错,至少能让战车行进时不那么颠簸。
羊舌戎的第一天车右还没当热乎,就被计侨给轰了下去,美其名曰要为赵无恤介绍一路上的景致和民情。
羊舌戎只是下士,地位比不上中士计侨,只得一脸怨念地去做他两司马的本职工作,吆喝赵兵们加快脚步赶路。
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王孙期驾的车四平八稳。而计侨则争分夺秒地一手持笔,一手拿着简牍,在不停地追问着无恤关于那“周髀数字”的问题,一有回应就立刻记述下来。
赵无恤当然不会一次性把肚子里的东西掏空给他,而是一次一点,循序渐进。等计侨吸收完毕并发扬光大,中国的数學水平应该能缩短数百年的发展历程吧?
而且,用后世的话来说,数學还是一切自然科學,乃至一切精密技术的基础。赵无恤对数科的推动,也许能产生一系列的后续反应,时间越早,发酵后产生的影响就越大!
因为,现在可是春秋,诸子百家的萌芽期,中国的哲學、科學尚在孕育中,可塑性极强。
想到这点,赵无恤觉得自己撬便宜老爹墙角的行为顿时变得高尚无私起来……
作为下宫的首席计吏,计侨对周边乡邑每一块田地、集市都了如指掌。
他介绍说,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可以让行人喝水歇脚。成邑距离下宫三十多里,这一路过去,过了第二个庐舍后,则从官道岔入了较细的野道,只能容一辆驷马战车行驶。
“小君子,从这儿开始,就进入成邑地界了。”
赵无恤点了点头,举目望去,野道两侧是大片已经收割完毕的黍稻之田。
穿越后,赵无恤就发现,现在的气候比后世暖和多了,而且雨水湿润,人口较少,天朝百万人口的地方,现在可能一万不到。地方上的山林、草泽也没有得到足够的开发,所以在后世干旱的山西,此时偶尔还能见到灌水的稻田,当然,还是以耐旱的粟田居多。
不过今年的年景不好,四季都遭了灾,而且成邑乡山多地少,几乎没有修建任何水利工程,亩产低得惊人。
地势慢慢爬高,上坡道上有零星的枸杞从,粗衣陋服,衣不曳地的在野氓民在采摘今年最后一批果实,正如诗言:涉彼北山,言采其杞。的确是像姐姐季嬴所说,路人面有菜色,见到赵无恤一行旌旗招展的车队,他们都慌忙让到田埂里拜倒叩首。
也有零星几个带剑的国人站在路边朝无恤拱手行礼,他们是前往都城新田的成邑旅人,在听说赵无恤要去成邑上任后,面面相觑,神情古怪,却也没说什么。
在计侨讲述下,赵无恤还了解到,西周的地方行政制度是六乡六遂。可到了春秋时,情况有了一些变化,晋国从献公时开始设置县制,经过一百五十多年发展,县反倒成了最基本的地理单元。
所以目前晋国的地方行政区划是这样的: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乡(又称乡邑,百户之邑),五乡为邑(又称中邑,千室之邑),五邑为县。
当然,这也是理想数字,实际哪有这么规整。绛县治下,共有六个邑,分别被六卿把持;成邑则是赵氏下宫邑治下的一小乡,共有七个里,户三百七十,口二千二百余。
(邻、里、乡、邑、县)分别设邻长、里胥、乡宰、邑大夫、县大夫。
这里果然比下宫左近要贫瘠不少啊,赵无恤看着远处黑乎乎的石头山,若有所思。
计侨则有些奇怪地说道:“在侨想来,主上带上那么多的牛马,大概是想用近年来在晋鲁开始出现的犁来耕地。但侨不解的是,主上为何要将下宫的麦种几乎都收集带来了,在成邑这种干旱贫瘠的地方,想要增加收成,只有多种粟才行得通啊。”
无恤听后默然,小麦从西亚传入中国不知道是什么时代,但至少在周穆王西游时,沿途的西戎部落已经纷纷向他进献小麦了。
商、周时期,小麦在人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还远不如粟(后世的小米),在宗庙祭祀的时候,以粟为尊贵之物,小麦则只有想换换口味的贵族偶尔吃一吃。中原到现在还没有发明磨,小麦粒蒸煮的味道无恤实在是不敢恭维。
而且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计侨对小麦在后世的地位不了解,所以不重视也不奇怪。没人想得到,仅仅再过上三百年,中国就会从西部掀起一场小麦革命,开水利、种麦子的秦国虎狼之师将横扫**。到了西汉,小麦在中原的推广更是让中国人口百年之间翻了三倍!
赵无恤也不立刻回答,他神秘一笑:“等到了地方,先生就会明白了。”
不知不觉,经过半日的跋涉后,一行人马终于抵达了成邑。
远远能见到低矮的邑墙,赵无恤让队伍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停止,令满头大汗的赵兵们喝水休息,整理仪容。
做了伍长的田贲一改昨天的蛮横,今天可算是鞍前马后,在给赵无恤递皮壶时他建议道:“小君子,前头不远就是成邑了,我听说成氏一向把这里当成他们的私属,极其排外。不如打出旌旗,由我等护卫前行,贲最清楚这些乡中国人,都和我一般粗鄙自大,不能识君子,非兵戈刀剑不能服之。照我说,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才能知道小君子的厉害!”
田贲拿自己做为粗鄙自大的例子,倒是把赵无恤逗乐了,他笑骂道:“你当谁都似你一般,喜欢耍浑?本君子今天呀,要先礼后兵。”
成邑的难治,经过计侨等人多番提醒,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成乡七个里中,成氏一族及分支占据了其中四个。对那些地头蛇,赵无恤的策略是,如果能乖乖合作给他面子,则放其一马,如若不然,他手下这些新招募的年轻赵兵正好能练练手。
一行人继续上路,昨天便有来自下宫的使者通报成邑,将有新任的乡宰前来上任,于是今天在乡中庐馆处,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
领头的那人四十余岁,身材圆胖,头戴士冠,大布羊衣,怀中抱着一把彗。他身旁则是一个画着黑色眼影,发容黝黑,个子矮小的乡野巫祝,穿着陈旧打满补丁的巫袍,正踮着脚翘首以待。
不多时,只见野道上浩浩汤汤的队伍排成一条长蛇疾驰过来,领头的驷马战车上,一位留着黝黑总发的少年君子看似彬彬有礼,对他们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这位小君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年轻,看样子也不难相处,中年肥胖男子松了口气,和巫祝对视一眼后,匆匆迎上两步,远远地作下拜状。
“成邑窦氏族长窦彭祖等恭迎君子大驾。”
“彗”,即扫帚。这是先秦一种迎接客人的礼节,同时也用来迎接新来上任的官员,意思是庭院都已经打扫干净,待君进入,正是周礼中所说的“以衣服拥帚而却行,恐尘埃之及长者,所以为敬也”。
巫祝和余下十余人也都随着窦彭祖弯腰行礼,他们中有乡中皂隶,也有从左近各里赶来的氏族长者。
御戎王孙期将战车准确而稳当地停在众人面前,赵无恤在车上扶着车栏挺立,从赵鞅身上,他也學到了一些上位者装逼的把戏,脸上不动声色,微微扬手道:
“都免礼罢,余便是成邑的新任乡宰赵无恤,敢问乡三老、乡司徒、乡司马、各族家主都到齐了么?”
按照晋悼公在国内新实行的地方制度,乡中乡宰以下,有乡三老掌管礼乐教化、巫祝占卜,负责乡射、祭祖等活动;有乡司徒负责播种秋收,收取赋税,提交上计;乡司马负责征召兵员,进行训练,防御盗贼。
而一个乡所辖的各里,其实都是少数国人氏族聚族而居,其下奴役着更多的野人农奴,族长,其实就等同于里胥。
那窦彭祖满头大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他身旁的那个巫祝大着胆子抬头观察起赵无恤来。
因为历年上计,来过成邑几次的计侨冷眼观之,他嘴角微动,飞快地点了点在场人数后,冷哼一声道:“主上,除了窦氏族长及窦里皂隶在此,其余三老、乡司马、乡司徒,甲里桑里族长等统统不见踪影!”
ps:晋国的地方行政制度没有详细记载,我是把春秋战国的制度给混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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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29章 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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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_87010今天三更……
被计侨当众指出破绽,窦彭祖等人顿时慌了神,而赵无恤听罢虽心中暗恼乡吏们不知好歹,却仍旧不动声色地问道:“三老、司马、司徒及里胥们为何不来?”
“禀小君子,是因为……”
不待窦彭祖说完,他身旁那个矮小的巫祝就喧宾夺主,抢着答道:“乡宰在上,容某一一道来,因为成氏乡司马的一位叔伯于昨日去世,成氏便以此为由,聚于一堂,宣称要为叔伯行三日葬礼,所以都不来迎接乡宰。”
赵无恤看了他一眼:“葬礼?真是巧了,你又是何人?”
巫祝献媚地笑着拱手道:“在下成巫,一在野巫祝。”
“成氏的人?为何你叔伯葬礼,连三老等人都去了,你却不去参加,你是代表成氏前来做解释的么?”
“巫,小宗也,已经出了五服,俗语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必再衰减服哀。巫与成氏大宗已经久未往来,故今日只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别人。更何况,巫认为,当此之时,迎接乡宰才是第一要务。”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赵无恤听罢了然,这成巫大概是个被成氏大宗排斥的小宗庶孽子弟,抛弃宗族前来投效新主子倒是积极的很。
不过,虽然无恤不见得认可成巫这带路党一般的做派,但他眼下正缺人手,更少不了一个了解成邑乡内部的人,所以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了。
成氏借口葬礼不来迎接,一是欺赵无恤年纪太轻,初来乍到;二是因为成氏投靠的是他的便宜哥哥赵仲信,赵无恤在冬狩时抽过的成何,就是成氏宗子,也是前任乡宰。
赵无恤摸着腰间所佩的玉环,略一思索后,心中便有了对策。
他朝窦彭祖和成巫点了点头道:“窦族长和成巫能来亲迎,无恤自然会铭记在心。”
随后又宣布道:“人死为大,三日而葬,三老、司马、司徒不能前来,也是情有可原。我并非成氏亲戚,就不亲自前往祭拜了,喜,你带着些礼物帛币到成氏四里去,代我参加葬礼,也请三老、乡司马等人节哀,大可安心办理丧事,不必以公务为扰。”
一言既出,众人心思不一。
窦彭祖是窦里的族长,窦氏在成邑乡是人数较少的小氏,百年来一直被强大的成氏压了一头。比如这乡宰和乡三老、司马、司徒三个乡吏职位,从来都是成氏把持,没他窦家什么事。
此次成氏历代相传的乡宰被主君赵鞅撸掉,改换成流动的委派官员,而且来上任的还是尊贵的赵氏小君子。尽管如此,一向跋扈的成氏仗着他们那位乡三老原先做过“比下大夫”之职,还是无恤的曾祖父,赵文子时代的老臣,所以竟公然采取了不合作态度。
原本懦弱的窦彭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成氏对着干,更不敢得罪新乡宰,正在左右为难时,被从外邑归来的野心家成巫一忽悠,就动了心思,稀里糊涂地抱着慧跟来了。
他现在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因为赵无恤竟然有向成氏服软的意思,让他大失所望。唉唉,看来这成邑还是成氏的天下,窦氏还是继续缩头做人好了。跟着他来的几个皂隶也窃窃私语起来,颇有些轻视赵无恤年轻胆小的意思。
只有见多识广的成巫却目光灼灼,他本以为赵无恤如此年轻,必然受不了冷落侮辱,大概会暴跳如雷,彻底和成氏撕破脸。但如今看来,这位小君子可沉着冷静得很那。
他又晓有兴致地打量起赵无恤所带的人手班底来,见下宫里位高权重的士人计侨、王孙期赫然在内,不由得啧啧称奇,心想成氏大宗那些老杀才这回恐怕是选错了对手。
羊舌戎,穆夏,田贲等扈从在旁的武人见成氏以葬礼为名,居然敢不来迎接主上,本就摩拳擦掌,准备君辱臣忧一把,去葬礼上砸砸场子。但赵无恤竟让虞喜去送丧葬帛币,他们只得强自按捺着怒气,心中十分不满。
赵无恤也不做解释,他跟计侨要来了笔墨竹片,亲自提笔写了份拜帖,封入木匣,交给虞喜。待他离开后,便按着剑,对一脸愤慨的田贲说道:“贲,你适才在邑外,是如何建议我来着?”
恶少年田贲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他不满赵无恤的决定,就气哼哼的把头偏向另一边道:“贲早就说过,此成邑中的乡鄙之人,非兵戈刀剑不能服之,照我说,就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小君子倒好,直接让人陪着笑脸送帛币去了,哼!”
赵无恤哈哈大笑:“本君子说过,今日要先礼后兵,我礼数已至,这成邑乡吏们,却反过来想给本君子一个下马威。如今人不以礼待我,那好,我便从善如流,准了你的建议!”
田贲听罢大喜,抖威风,他可最擅长了,其余穆夏等伍长也跃跃欲试。
事到如今,赵无恤也不想玩什么以德服人,如烹小鲜细火慢熬的把戏,而是要给成邑一个下马威!成邑的皂隶和大氏强族们屈服最好,不服的话,他也不介意大刀阔斧地扫尽其中螽虫。
无恤眼中精光闪烁:“羊舌下士!登车,擎旗!”
羊舌戎闻言一脸肃然:“唯!”
占了车右位置多时的计侨只得下了战车,他方才已经看见了无恤提笔写的字,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情,他心里已然明了。且对此并不在意,毕竟是赵氏君子,翻出了多大的浪都有赵鞅出面按下去。
这成族也是井底之蛙,仗着这一代人出了个比下大夫,而上士成何又是仲君子的亲信,就忘了谁是主人,谁是仆臣了。可笑,真是可笑,被君子无恤玩死也是活该。
但他又在心里腹诽道:不过君子,你写的那笔臭字,成氏看得懂么?
无恤手持虎符命令道:“让二三子摆开阵杖,尔等披甲戴胄,持兵戈前往乡寺!”
窦彭祖刚才有些看低无恤,这会却慌了,要真动武,损失的还是他们成邑人啊。他连忙说道:“小君子,小君子息怒,这成氏在办丧礼,再怎么说,也不该乘丧而伐啊。”
带路党成巫却唯恐天下不乱:“丧礼,凶也,兵主凶,乡宰持兵戈入乡,正好对应!乡寺就在前方,我去带路。”说完捋起巫袍,一溜烟朝前跑了,气得窦彭祖眼前直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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