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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爱德华
“他们这么说,是吗?你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今天的英雄和蔼可亲地说。
“剑桥之后怎样呢?证券交易所吗?”
“我料想是这样。我父亲的老搭档说,如果一切顺利,就让我参加。”
“你父亲的老搭档让你参加后又怎样呢?娶一个漂亮的妻子?”
莫瑞斯又笑了。
“她将送给满怀期待的世界一位莫瑞斯三世吧?接着迎来老境、儿孙,最后是长满雏菊的坟墓。这就是你对事业的见解,我的见解不是这样的。”
“您的见解是怎样的呢?”吉蒂大声说。
“帮助弱者,纠正谬误,亲爱的。”他朝她望过去,回答说。
“我相信这是我们大家的见解。”舍监的妻子说,霍尔太太表示同意。
“啊,不,不是的。我也并非一贯如此,否则的话,我该去照料我的迪基,而不是继续在这豪华的场所待下去。”
“请务必把亲爱的迪基带到我们家来玩玩。他爸爸也来了吗?”霍尔太太问。
“妈妈!”吉蒂悄声说。
“我弟弟去年去世了,”巴里大夫说。“您是贵人善忘。战争并没像莫瑞斯所设想的那样锻炼他的肢体,使他身躯健壮。他的腹部中了一颗子弹。”
他扬长而去。
“我认为巴里大夫变得玩世不恭了。”艾达发表了意见。“我认为他这是妒忌。”她说得一点不错。当年巴里大夫曾经是个使女人倾心的男人,年轻人后浪推前浪地拥上来,他感到不满。倒霉的莫瑞斯再度碰见了他。莫瑞斯正向舍监的妻子告别。她是个俏丽的女人,对高班男生礼数周到。他们热情地握手。莫瑞斯掉头而去的时候,听见巴里大夫说:“喏,莫瑞斯,风华正茂,不论在情场上还是在战场上,都是不可抗拒的。”于是,他的视线与大夫那嘲讽的目光相遇。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巴里大夫。”
“哦,你们这些年轻人!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明白我的意思!在姑娘面前过分拘谨!开诚布公,小伙子,开诚布公。你什么人也欺骗不了。开诚布公的心灵是纯洁的心灵。我是个医生,上了年纪,我告诉你这一点。男人是女人所生的,为了让人类继续存在下去,就必须跟女人同步而行。”
莫瑞斯凝视着舍监太太的背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满脸涨得通红。他记起了杜希先生画的那些示意图。一种苦恼没有悲哀那么美浮到他的意识表层,显示了一下它有多么丑陋,又沉下去。他并不曾问自己它的真面目,因为还没到时候。然而,旁人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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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做的暗示把他弄得毛骨悚然。尽管他是一位英雄,却渴望自己重新变成一个小男孩,永远半睡半醒地沿着无色的海洋徜徉。巴里大夫继续对他进行说教,大夫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说了许许多多刺痛他的话。
他选择的是挚友查普曼以及萨宁顿的其他老同学所光顾的那家学院。在第一年的陌生的大学生活期间,他几乎没有新体验。他属于老校友俱乐部,他们一起参加体育运动,一起喝茶进餐,满嘴土腔俚语,在大餐厅里紧挨着坐,挎着胳膊逛大街。他们不时地喝醉,关于女人,神秘兮兮地大吹大擂,然而他们的神面貌仍像是公学的高班学生,有些人一辈子也改不掉。他们和其他同学之间素无怨仇,但他们紧紧地抱作一团,所以不受欢迎;他们又太平庸,当不了学生领袖;他们也无意冒险去结识来自其他公学的学生。这一切使莫瑞斯满意。他生性懒惰,尽管他的苦恼没有解决,却也没添新的。沉寂继续下去,肉欲的思想活动不再那么困扰他了。他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而不是用手到处摸索,好像这就是肉体与灵魂那么痛苦地做准备所要得到的结果。
第二年,他发生了变化。他搬进学院,那里的生活浸透了他。白天他过得跟以前一样,然而夜幕降临后,新生活就开始了。在一年级时,他就有了个重大发现。成年人彬彬有礼地交往,除非有特别的原因不能这么做。几个三年级的学生曾到单身宿舍来看望他。他以为他们准会打碎他的盘子,朝着他母亲的照片横加侮辱,结果不然。于是他也不用浪时间去计划有一天怎样砸他们的盘子了。导师们温文尔雅,更是惊人。莫瑞斯本人正盼望着这种气氛,以便变得温和。他不喜欢蛮横粗鲁,那是与他的天性相悖的。然而,在公学时期,他非这样做不可,否则他就会被人踩在脚下。他曾经猜测,在大学这更辽阔的战场上,就更需要这样做了。
一旦在学院里生活,他的发现层出不穷。人们原来是活生生的,他一直以为他们乃是一片片印有普普通通图案的硬纸板,而他本人则是假装的。但是,当他夜间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有些学生在唱歌,另外一些正在争论,还有埋头读书的。不容置疑,他们是具有跟他同样的感情的人。离开亚伯拉罕先生的学校后,他再也不曾坦荡荡地做过人。尽管巴里大夫对他进行过那番说教,他却无意洗心革面。然而他明白了,在欺骗旁人的时候,他自己也被欺骗了。他曾希望旁人认为他是个空空洞洞的人,并错误地以为旁人也是那样的人。不,他们很有些内容。“然而,天哪,但愿不是我这样的内容。”莫瑞斯自从认为旁人是活生生的人以来,就变得谦虚了,并且开始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天地万物中,再也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了。难怪他要假装成一片硬纸板了。倘若他的原形毕露,他就会被驱逐出这个世界。神的存在太伟大了,不会使他感到忧虑。可以这么说,他难以想象还有比来自楼下套房里的乔伊-瑟斯顿豪的谴责更可怕的惩罚,或是像考文垂(译注:1670年12月,英国政治家约翰考文垂爵士(?-1682)暗讽国王查理二世对舞台的兴趣只在女演员身上,结果在路上遗到伏击,被几个近卫军官撕裂了鼻子。次年,国会通过考文垂法案:凡是殴斗而造成人体残废者应治重罪。这里指众怒难犯。)的酷刑那样悲惨的地狱。
发现此事后不久,他应邀去跟学监康沃利斯先生共进午餐。
另外还有两位客人。一个是查普曼,另一个是三一学院的硕士,名叫里斯利,是学监的亲戚。里斯利的头发乌黑,身材高大,矫揉造作。被介绍的时候,他做出夸张的姿态,说起话来(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嗲声嗲气,满嘴最高级形容词。查普曼对莫瑞斯以目示意,张大鼻孔,邀他与自己携手将这陌生人教训一顿。莫瑞斯认为得先等一会儿,不愿意伤害别人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况且他拿不准自己是否厌恶里斯利。毫无疑问,他应该厌恶里斯利,一会儿工夫就会那样的。于是,查普曼单独向里斯利挑战了。他发觉里斯利热爱音乐,就开始予以贬低.说“我讨厌那种高雅的人”,等等。
“我喜欢!”
“哦,你喜欢!既然是这样,请原谅。”
“来吧,查普曼,你该吃点儿东西。”康沃利斯先生大声说,他心中断定这顿午饭会有些乐趣。
“我猜想里斯利先生不饿,我那些粗野的话使他倒了胃口。”
他们坐下后,里斯利窃笑着转向莫瑞斯说:“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每说一句话,他就在某个字上加重语气。“这是奇耻大辱。说‘不’,不行;说‘是’,也不行,究竟该怎么办?”
“不说话好不好呢?”学监说。
“不说话?太恐怖了,你一定是疯了。”
“请问,你是不是总在说话?”查普曼问。
里斯利说:“是的。”
“永远也不厌烦吗?”
“永远也不。”
“没让旁人烦过吗?”
“从来也没有。”
“不可思议。”
“你该不是在暗示我让你讨厌了吧。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简直是眉飞色舞。”
“倘若我眉飞色舞的话可不是由于你的缘故。”查普曼说,他性情暴躁。
莫瑞斯和学监笑了。
“我又被弄得哑口无言了。如此困难的谈话令我吃惊。”
“你好像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谈得好。”莫瑞斯发表了意见。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说话,他粗哑低沉的嗓音使里斯利颤抖。
“当然,这是我的特长。我惟一看重的事情就是谈话。”
“此话当真?”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莫瑞斯认为确实是这样,里斯利给他的印象是严肃的。莫瑞斯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别问我。”
“那么,就聊到你变得严肃为止。”
“废话!”学监咆哮如雷。
查普曼狂笑起来。
“你认为这是废话吗?”里斯利询问莫瑞斯。莫瑞斯得到要领后,认为行动比语言重要。
“两者有什么区别?语言就是行动。你的意思是说,在康沃利斯先生的屋子里待了五分钟,你没受什么影响吗?例如,你会忘记自己曾经遇见过我吗?”
查普曼哼了一声。
“他不会忘记的,你也不会。可我还得听你的说教,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学监插嘴解救那两个萨宁顿毕业生。他对自己这位年轻的表弟说:“你对记忆的理解是不对的,你把重要的东西和令人难忘的东西混淆起来了。毫无疑问,查普曼和霍尔会念念不忘他们遇见过你”
“却把吃炸肉排的事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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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的确如此。”
“但是炸肉排对他们有些好处,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蒙昧主义者!”
“简直像是书本里的话。”查普曼说。“呃,霍尔?”
“我的意思是,”里斯利说,“哦,我的意思很清楚,炸肉排对你们的潜意识的生命产生影响,我这个人对你们的意识发生作用,所以我不仅比炸肉排令人难忘,也比它更重要。这位在座的你们的学监,生活在中世纪的黑暗里,他但愿你们也像他这么做,他假装只有下意识,只有你们的知识所涉及不到的那个部分才是重要的。他自己每天施催眠术”
“喂,住嘴。”学监说。
“然而我是光明之子”
“喂,住嘴。”于是他把话题转到正常的方向。尽管里斯利总是谈自己,他却不是个自我中心的人。他没有打断旁人的谈话,更不曾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像一头海豚那样嬉戏着,不论他们聊到哪儿,他都奉陪,决不妨碍他们的进程。他在做游戏,然而是认真地做游戏。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径直往前走,他却情愿来回走,他喜欢自始至终挨近他们。倘若是几个月之前,莫瑞斯的想法就会跟查普曼一致,然而如今他确信这个人有内容,琢磨着是不是该进一步认识他。吃罢午饭,里斯利在楼梯脚等候他,这使他感到高兴。
里斯利说:“你没看出来,我那位表哥不是个男子汉。”
“对我们来说,他是个好样儿的。”查普曼大发雷霆,“他非常讨人欢喜。”
“千真万确。阉人全都是这样的。”说罢,他扬长而去。
“啊,畜”查普曼吼道,然而英国人的自我克制使他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他震惊不已。他告诉莫瑞斯,适度的脏话他并不介意,然而里斯利太过分了。这是卑鄙的,缺乏绅士风度,这小子不会是公学培养出来的。莫瑞斯的意见与他相同。如果愿意的话,可以骂你的表哥“混蛋”,可不能骂“阉人”。卑劣到极点!尽管如此,他被逗乐了。从那以后,每逢他被叫到学监室去挨申诉,有关学监的一些荒唐可笑、前后矛盾的想法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天和第二天,莫瑞斯一直在盘算怎样才能再度见到这个怪人。机会太少了。他不愿意去拜访高班学生,而且他们又在不同的学院。他断定里斯利在学生联合会(译注:学生联合会既具有俱乐部性质(有餐厅,还经常举行舞会),同时也是英国议会政治的摇篮,每周都举行辩论会。)尽人皆知,就去参加星期二的辩论会,指望能听到里斯利的发言。也许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容易理解他。莫瑞斯不是在想跟里斯利交朋友的心情下被他所吸引的,但他感到里斯利能帮助他也未可知究竟如何帮助,他就想不出来了。一切都朦朦胧胧,因为他依然在山岭的阴影下。里斯利想必正在山顶上跳跃嬉戏,说不定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在学生联合会未能如愿以偿,就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这样就挺好。再说,他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能容忍里斯利,他必须忠于自己的朋友。然而这种逆反心理很快就消失了,他比原来更渴望见到里斯利。既然里斯利如此古怪,他何不也来个古怪之举,打破大学本科生的一切惯例,去拜访他?“应该做个男子汉”,去拜访是男子汉份内之事。莫瑞斯被这一发现所打动,决定也做个放荡不羁的人,一走进里斯利的房间,就用里斯利的腔调发表妙趣横生的演说。他想到一句话:“你原想获得更大的成果。”听上去并不十分,里斯利很明,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蠢人。除非灵机一动,能想起更俏皮的话,听天由命吧。
这变成一种冒险了。那个人说,人们应该“谈话,谈话”,使得莫瑞斯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一个夜晚,快要到十点钟的时候,他溜进三一学院,在大院子里一直等到大门在他身后关闭。他抬头望望夜空。通常他对美漠不关心,这时却想着“满天星斗!”报时的钟声已响过,剑桥校园内所有的门都关严了,随后传到耳际的喷泉迸溅声何等清越。周围都是三一学院的学生们极有才智,教养非常好。莫瑞斯的伙伴们尽管嘲笑三一学院,却决不能无视三一学院散发出的自负的光辉。也决不能对三一学院所不屑于被认可的优越一笑置之。他是背着伙伴们到三一学院来的,是谦虚地来向它求助的。在学院的这种气氛下,他那俏皮的台词消失了,他的心怦怦直跳,既羞愧又害怕。
里斯利的套房位于短短的走廊尽头。什么障碍物也没有,走廊也就没点灯。来客沿墙而行,直到撞上门为止。莫瑞斯比自己所预料的更快地撞上了它咣当一声巨响墙板震颤起来。于是他惊叫道:“该死!”
“请进!”屋里有人说。失望等待着他,说话的是跟他同学院的人,名叫德拉姆。里斯利出门了。
“你要找里斯利先生吗?嘿,是霍尔呀!”
“嘿!里斯利去哪儿啦?”
“我不知道。”
“啊,没关系,我回去了。”
“你要回咱们学院去吗?”德拉姆头也不抬地问道。他跪在地板上,摆弄一摞自动钢琴(译注:自动钢琴:在一卷卷纸上按音符时值和音高穿凿出大小不一的孔,演奏时,空气被压入孔中,推动琴槌击弦发声。十九世纪晚期开始流行,直到留声机和无线电问世为止。)用的唱片。
“我想既然他不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稍等一会儿,我也一起回去。我正在找《悲怆交响曲》(译注:《悲怆》是俄国作曲家柴可夫斯基(1840-1893)的b小调第六交响曲的副标题。)。”
莫瑞斯四下里打量着里斯利的屋子,寻思着在这里究竟都谈过些什么呢?然后坐在桌子上,瞧着德拉姆。他个子矮小非常小态度自然,皮肤白皙。当莫瑞斯跌跌撞撞地走进去时,他飞红了脸。在学院里,他以脑筋好以及孤傲著称。关于他,莫瑞斯只听说是“太爱到外头去走动”。在三一学院与他相逢,证实了这一点。
“我找不到《进行曲》。(译注:指《悲怆交响曲》第三乐章,是一首谐谑曲,富于进行曲的特征。)”他说,“对不起,叫你久等了。”
“不要紧。”
“我借几张,放在瑟斯顿豪的自动钢琴上听。”
“他就住在我楼下。”
“你入了学院吗,霍尔?”
“嗯,我刚升二年级。”
“啊,当然。我是三年级。”
德拉姆的口气一点儿都不狂妄,莫瑞斯忘记了对高班生所应表示的敬意,说道:“依我看,与其说是三年级,你更像是个一年级的学生。”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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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样。可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文学硕士。
莫瑞斯留心地端详他。
“里斯利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他继续说下去。
莫瑞斯没有吱声。
“尽管如此,偶尔见一次面,也就够了。”
“不过,你还照样跑来向他借东西。”
他又抬起头来看。“这么做不合适吗?”他问。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莫瑞斯边说边从桌子上滑下来。“你找到那张唱片了吗?”
“没有。”
“因为我得走啦一”其实他并不急于离开,然而他的心一个劲儿地怦怦直跳,以致非这么说不可。
“哦,好的。”
莫瑞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在找什么呢?”他边往前走边问。
“《悲怆》里的《进行曲》。”
“我一点都不懂。那么,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音乐喽?”
“喜欢。”
“我更喜欢的风格是活泼的华尔兹舞曲。”
“我也一样。”德拉姆说,他与莫瑞斯四目相视。莫瑞斯通常会把目光移开,然而这次却直勾勾地望着。于是德拉姆说:“其他乐章也许在窗边的那一摞里,我得去瞧瞧,耽误不了多会儿。”
莫瑞斯坚决地说:“我必须马上走。”
“好吧,我这就停下来。”
莫瑞斯走出去了,颓丧而孤独。星星已模糊不清,天空像要下雨。当门房正找大门钥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找到你的《进行曲》了吗?”
“没有。我改变了主意,打算跟你一起回去。”
莫瑞斯默默地走了几步,随后说:“喏,我帮你拿一些。”
“我拿得了。”
“给我。”他粗鲁地说,并将唱片从德拉姆的腋下一把夺过来。他们没再交谈,返回自己的学院后,他们径直到瑟斯顿豪的房间去了。因为在十一点以前,他们还能试听一会儿音乐。德拉姆坐在自动钢琴前的凳子上,莫瑞斯屈膝跪在他旁边。
“没想到你也是艺术伙伴中的一个,霍尔。”房间的主人说。
“我可不是一我想听听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自动钢琴开始演奏,又停止了。德拉姆说他要调成四分之五拍。
“为什么?”
“那更接近华尔兹舞曲。”
“啊,这没关系,随意演奏吧。别调了太浪时间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未能固执己见。他刚将自己的手放在滚轴上,德拉姆就说:“放手,你会把它损坏的。”并把琴调成了四分之五拍。
莫瑞斯专注地听着,他颇为喜爱这个乐曲。
“你应该到这边来,”正在炉火边用功的瑟斯顿豪说,“尽量地离琴远一点才好。”
“有道理倘若瑟斯顿豪不介意,可不可以再奏一遍?”
“我没关系,德拉姆,再奏一遍吧。多么愉快的音乐。”
德拉姆拒绝了,莫瑞斯看出他不是个顺从的人。他说:“乐章不是独立的乐曲不能重复地听。”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借口,但显然站得住脚。德拉姆接着又奏了《广板》(译注:《广板》系德国作曲家亨德尔(1685-1759)所作乐曲。通常用以指别人改编的许多动听的器乐曲,是从亨德尔的歌剧《赛尔斯》中的《绿树青葱》咏叹调改编而成(其实谱上原来标的是“小广板”)。),一点也不快活。随后时钟敲了十一下,瑟斯顿豪给他们沏了茶。他和德拉姆双双准备参加荣誉学位考试,就谈起专业来,莫瑞斯聆听着。他始终兴奋不已。他看得出德拉姆不仅才思敏捷,还具备沉着、有条理的思维。他知道自己想要读什么书,有哪方面的弱点,校方能够给他多大的帮助。莫瑞斯及其伙伴们对导师与讲义盲目信赖,德拉姆却不然。但他也不像瑟斯顿豪那样,对导师与讲义抱着轻蔑的态度。“你总可以从年长的人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即便他没读过最近出版的德文书籍。”关于索福克勒斯(译注:索福克勒斯(约前496一约前406),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他的传世剧作是《埃阿斯》(约公元前441)等。),他们争论了一会儿。德拉姆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提出“我们这些本科生”忽视索福克勒斯,这是附庸风雅。他劝告瑟斯顿豪重读《埃阿斯》,别去注意作者,宁肯把两眼盯在登场人物上。这样来读,不论关于希腊文法还是希腊人的生活,都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这番争论使莫瑞斯感到沮丧。不知为什么,他曾指望能发现德拉姆的情绪不稳。瑟斯顿豪是个优秀的人物,脑筋好,肌肉发达-直言不讳,喋喋不休。然而德拉姆冷静地听,将谬误提出来,对其余的表示同意。莫瑞斯简直就是谬误的化身,他有什么希望呢?愤怒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身子。他跳起来道了声“晚安”,可是刚一走出屋子,就懊悔自己不该这么性急。他决定等候,不是在楼梯上等,因为他觉得这样很可笑,还是在楼梯脚与德拉姆的房屋之间等吧。他走到院子里,找到了德拉姆那间屋子,明知道主人不在,却还敲了敲门,并打开门探了探头,借着炉火的光仔细端详家具和墙上挂的画。然后就去站在院子里的一座徒有其名的桥上。遗憾的是那不是真正的桥,只是庭园设计师为了效果起见,把它架设在一片洼地上而已。在上面一站,就会有待在照相馆的摄影室里那样的感觉。栏杆太矮,不能凭靠。不过,莫瑞斯口衔烟斗,看上去颇像是站在真桥上似的,他希望不要下雨。
除了瑟斯顿豪的屋子,所有的灯光都熄了。时钟敲了十二下,接着十二点一刻也过去了。他可能已等候了德拉姆一个钟头。过了一会儿,楼梯响了,一个矮小文雅的身姿,他穿着大学礼服,手捧书籍跑了出来。莫瑞斯所等待的正是这一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移步走开。德拉姆在他后面,走向自己的屋子。他正在错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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