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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黑天魔神
    “这是那个年轻人搞出来的?”王放下手中的炭条,抬起胳膊,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在舒缓压力中思考:“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天浩……好像是这个。”

    国师把身子往前挪了少许,认真地说:“征讨豕族,攻占獠牙城,将豕王头颅敬奉给陛下的那个人,就是天浩。”

    人上了年纪,大脑就会变得迟钝,反应慢。哪怕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也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天浩属于新晋贵族,他不在黑角城久居,除了上次晋升城主见过一面,与牛王之间再无联系,被遗忘的几率自然很大。

    “他是牛伟邦的人。”王的回忆在国师提醒下逐渐复苏,布满黑色老人斑的脸上浮起微笑:“我想起来了,我专门给他颁发了领主晋位诏书,那是一个精力十足,懂的协调关系的年轻人。”

    他指的是宗光城主烙印仪式那件事。

    “这一战,汨水城分到了七万名豕人,雷角城得到了十万,磐石城大概在九万左右。豕族已经不存在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国师语速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之后才能说出。

    “凶牛部的牛凌啸昨天求见,他一直在哭诉,口口声声说牛天浩杀了他的妃子。”王似乎是随意地说着闲话:“他有很多证人,真要调查的话,磐石城应该有很多现场目击者。这种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只要想查,总会有结果。”

    国师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如果换了是我意图谋反,绝不可能做得如此张扬。年轻人嘛,刚从村寨头领爬上来,城主的位子刚做了几年,就抓住机会灭掉一个部族,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骄傲。”

    王的神情很安详:“我更愿意相信牛伟邦。既然连他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国师连忙拱手再次行了一礼:“陛下圣明。”

    “有能力的人总会遭到嫉妒,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王有些感慨:“神灵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他造出了纸,敬奉了一个王者骨碗,如果所有城主都能像他这样,呵呵……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国师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舒缓:“的确如此。”

    “发两道密旨给牛伟邦。”谈话时间有些长,王感到疲倦,话语当中再次透出虚弱与困顿,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照惯例,所有城主都必须前往锁龙关值守半年,同时按照各城实际情况派出轮值部队。”

    巫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点头:“必须是精锐部队。”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刺激着王的嗓子发痒,他开始剧烈咳嗽,国师连忙拿起摆在侧面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一直送到王的嘴边,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慢慢喝下,好不容易止住咳,深重的呼吸由急变缓。

    “……增援人数……暂定两千吧!”猛烈咳嗽消耗了王的大部分体力,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丝涎液沿着嘴角慢慢滴下:“让牛伟邦自己掌握时间,明年……最迟,最迟不超过后年。”

    国师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第二道旨意是什么?”

    “……给牛伟邦一道最高级别的格杀令。”王脸上酥浮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磐石城……太远了,让他自行决断,密切注意牛天浩的动向……如果……如果他忠勇兼具,我……我不介意让他自成一族。如果他……真的意图谋反,就……就让牛伟邦以诏书为准,杀了他。”

    ……

    走出牛王寝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王宫广场上,巫彭抬头仰望天空,黑色天幕布满了星星,仿佛一颗颗价值连城的珍宝,吸引着人们伸手将其摘下。

    无奈的笑缓缓爬上脸颊,引发了只有他一人听见的深长叹息。

    陛下是个聪明人,岁月正以野蛮粗暴的方式拆解他的身体,却无损于他的智慧。

    很多年前,我们都是年轻人。那时候的陛下心中怀有激情和梦想,如果不是被他富有渲染力的那些话说动,也许我一直呆在村子里,永远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祭司。

    上年纪的人疑心病就重,巫彭自己也是这样。谁说陛下不会心生嫉妒?他嫉妒年轻人,不是因为他们建功立业,而是他们拥有令人羡慕的青春。

    传说中的不死药只是虚幻。

    牛伟邦是陛下嫡亲的侄子,是真正的亲信。哪怕天浩的功劳再大,也比不上牛伟邦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同样的道理,如果天浩不是牛伟邦的下属,如果磐石城不在雷角城的管辖范围内,这次牛凌啸妃子被杀事件肯定不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天浩将被放逐,远远派至某个偏远村寨充当头领。这是他的价值所在————区区几年时间,就能把数百人的磐石寨发展成现在这种规模,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比起有着赫赫战功手握重权的统兵大将,一个专注于民生发展的内政型官员更能让陛下放心。

    能分析泥模板资料,造出能写字的纸,这样的人才陛下当然不舍得杀,但明升暗降肯定会有,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也不能免俗。

    在不相信的人看来,谣言只是一句笑话。

    它还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同样的话如果从无数人嘴里说出,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由不得不信。

    天浩还是很幸运的。

    磐石城刚好地处牛族边界,与多个部落接壤。牛伟邦之所以安排在那个位置单独成族,除了与陛下之间亲密的血缘关系,更重要的还是牛伟邦很能打。

    所以陛下把首要处置权交给了牛伟邦。天浩是雷牛一族的重要人物,要杀要用,牛伟邦肯定比陛下清楚得多。

    其实巫彭很赞成王的做法。

    历史上无数例子早已证明统兵大将权力过甚导致的危害。

    但他同时也很看好天浩这个年轻人,很优秀,有着超卓的战略眼光。

    唯一的担忧,就是陛下的身体。

    他太老了。

    我们都老了。

    ……

    大面积播种的小麦在春风中冒出了嫩芽。

    广袤的农田从远处山脉脚下连绵至山林,除了被探明无法种植的区域,放眼望去,磐石城周边到处都是绿色。

    老祭司拉着天浩从城内出发,沿着新修的大路一直往北,足足走出好几公里,这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带着说不出的亢奋,大口呼吸暖湿的空气,眼里充满了希望。

    “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孩子都能吃饱,那些老人……他们都能活下来。”




第二百三四节 穗木寨
    类似的话天浩已经听过很多,他能理解包括老祭司在内这些人的感恩戴德,可同样的话听多了,也就不以为意。

    最近很忙,各种事务繁忙,如果不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与老祭司谈谈,天浩不会扔下手头上的工作,跟着他来到这种地方抒发情怀。

    “我听说,大国师是你的老师?”天浩随手从脚边拔了一根青嫩的草茎,一口咬掉葱白色的部分,慢慢地嚼着。

    这种植物的嫩茎有点甜,算是一种天然零食。

    这话勾起了老祭司的回忆。他陷入沉默,缓缓点头。良久,才慢慢地说:“他是我以前的老师,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位老师。”

    天浩知道他指的是詹建华。

    “大国师不喜欢他。”老祭司在脑海中搜索记忆。

    天浩敏锐抓住了问题核心:“你的意思是,大国师与你的老师之间有过交集?”

    老祭司点点头:“应该是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段时间我一直很困扰,大国师反复劝我不要跟着老师走,他认为老师传授的那些知识有问题,甚至可能是亵渎神灵的异端行为。”

    天浩眼中目光微闪:“比如?”

    “让女人生不了孩子,让男人绝育。”老祭司控制着音量不让其他人听见,他带有思念表情夹杂着古怪:“其实我觉得老师有些话说得没错,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生太多孩子只会让生活变得艰难。与其所有人都吃不饱,不如控制人口增长,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天浩陷入了沉思。

    ……

    鹿族领地,穗木寨。

    天气越来越热,头领木屋没有生火,没有桌子,地上几个陶盘里盛着简单的食物。

    福全咬了一口面饼,粗糙的口感如此可怕,舌头仿佛被无数针刺狠扎了一下,他连忙把嘴里的这口食物吐在盘子里,端起摆在面前的碗,喝了一大口肉汤。

    表情瞬间变得古怪,福全觉得很难受,汤里有一大股尿骚味,同时夹杂着浓烈的腥气,这感觉是如此诡异,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客人身份,他真的很想张嘴喷出去,再用清水好好漱个口。

    他强迫着自己把这口难吃的汤咽了下去。

    张开嘴,长长呼出一口连福全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的恶臭,感觉终于离开地狱,来到一个人类活动的世界。

    穗木寨头领光平坐在对面,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吧?这是上个星期从山里猎到的獠齿猪,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吃。”

    福全用恐惧的目光看着那锅肉汤。

    他当然知道汤里的肉来自獠齿猪,可福全发誓自己从未吃过如此可怕的肉。

    ……好吧,既然是发誓,涉及到神灵,就必须诚实,不能撒谎。

    很早以前,我还是左所寨头领的时候,的确喝过这种散发着臭气的肉汤,而且不止一次。

    说起来,那时候也是没办法。缺粮,大家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偶尔上山弄到点儿猎物,都是精打细算恨不得连骨头都嚼碎咽下去。只要是大型动物就有肠子,大肠肯定要冲洗干净,小肠就舍不得洗,肉呼呼的管子里全是油,节俭惯了的野蛮人连血带油扔进锅里一块儿煮,那时候包括福全在内,整个左所寨没人觉得这种东西难吃。

    直到带领全寨人投靠了磐石城,福全才知道世界上有句话叫做“食物精细化”。

    同样是处理獠齿猪的肠子,磐石城的牛族女人从海边弄来细碎沙粒,先用清水冲洗,然后剪开猪肠,用手蘸着沙粒不断地搓。这法子据说是年轻领主的独闯,只有这样才能搓掉肠管内部皱褶上的污垢,最后的冲洗也很费事,必须把沙子弄干净,否则吃进嘴里的感觉会很糟糕。

    现在的福全早就看不上猪肠炖汤。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光平在美食方面好好上一课。谁让他既是穗木寨的头领,又是我的远房亲戚呢?

    “肠子最好别煮,加酱油炖出来很好吃。那个……你不知道什么是酱油吧?就是从黄豆里捏出来的汁水,放在罐子里存上一段时间,非常的香。”

    “瞧瞧你这煮是什么汤啊!肉没洗干净不说,连猪皮上的毛都没刮掉。你得做精细点儿,让女人把猪皮放在火上烤,火一燎毛就没了,多简单。”

    “还有你这汤里的猪头……唉,不说了,肯定没洗过,直接砍成两半就煮了,是不是这样?”

    光平听得满面懵懂,福全刚才的话有几句听不懂,但感觉很高上大,有种说不出的敬畏,现在回到自己熟悉的话题,连忙点头:“是啊,就是砍成两半,一直都是这么煮。”

    “所以说这汤不好喝啊!”福全一脸的痛心疾首:“猪鼻子掏过吗?里面全是鼻涕。猪耳朵里面这些黏糊糊黄兮兮的又是什么?还有猪脸,你看看,你看看……猪皮一层层堆起来,中间的部分连洗都没洗过,我用指甲就能抠出一大块。”

    缺乏食物的时候就不能挑挑拣拣,一头獠齿猪从杀死的那一刻就必须精确计算,包括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属于食物。按照北方蛮族,尤其是底层平民的观点,除了大肠必须清洗,其余的部位根本不要加工。最常见的办法就是用刀子在猪皮表面刮一道,力量还不能太重,按照老人的说法,刮猪毛的时候过于用力会把油脂刮掉,那样做非常可惜,会被一大堆人用手指头戳着骂“败家子”。

    穗木寨虽说是人口超过四千的大寨,头领光平在福全面前却是个小辈。这种复杂的血缘关系要上溯到福全的曾祖那一代人。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亲戚已经分散,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弟之间也会变得疏远。福全是个老好人,虽说经营方面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政治头脑,但他属于那种在大家庭环境下颇有人缘,口碑极好的类型。

    以前还是左所寨头领的时候,他就经常与周边其它寨子头领来往,这家送几百斤麦子,那家给上一些盐。东西不多,但人情往来不外乎如此,用福全的话来说:平时大伙儿把关系搞好,遇到困难才会互相帮助。所以尽管左所寨人少,附近村寨的头领都愿意跟他称兄道弟,来往密切。

    光平比福全小六岁,平时管福全叫“大哥”。当初福全带着左所寨投向磐石城,光平是又惊又怕,他觉得鹿族大王一定很暴怒,继而出兵。如果真是这样,在战场上遇到福全,光平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没想到福全竟然带着十几个护卫来了穗木寨。他口口声声“只是走走亲戚,看看老朋友”。话说到这个份上,光平也不好按照界限分明的敌我阵营把福全抓起来。他下令封闭寨门,把福全带进自己的私宅,还让媳妇从柴堆下面把上周猎到的獠齿猪拿出来,割肉煮汤,好好款待这位久已未见的亲戚兼老友。

    福全还是跟以前一样,笑呵呵的,自始至终没提过一句关于牛族人的话。

    他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拿起筷子点了一下装在面前碗里的猪耳朵,问:“阿平,你这猪肉腌过吧?”

    “当然腌过,不然的话怎么可能留到现在?早就臭了!”光平没多想,张口回答。

    “已经臭了。”福全索性不吃了,直接把筷子插进猪耳朵,叹息着连连摇头:“你肯定是舍不得用盐,肉腌的不入味,也耐不住热。这汤端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味道有点儿怪,不信你自己尝尝,真有一大股臭味。”

    这话没有乱说,光平自己也心知肚明。他讪讪地挤出一个笑脸:“福全大哥,你现在变得好挑剔啊!要换了以前,这锅肉汤能让你吃的根本停不下来……呵呵,看来是磐石城的日子太好过,你嫌弃我了?”

    “乱说!”福全嗔怒着瞪了他一眼:“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说这种话?”

    光平不是傻瓜,他依旧笑道:“你这次来,应该不是为了吃顿饭那么简单吧?”

    福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阿平,你老实告诉我,寨子里去年的粮食够不够吃?”

    光平摇摇头,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知道。他收起脸上的笑,神情变得阴郁:“去年雨水少,地里的庄稼收成勉强还行,刨掉上缴给族里的部分,剩下的连过冬都成问题。实在是没办法,我换了四百个人出去,这才维持到现在。”

    福全对此深表同情:“你也难啊!”

    光平叹息着摇头:“没办法,我们主要种棉花,往年都是用棉布向狮族人换吃的。去年不知怎么了,狮族那边说是粮食歉收,粮价比往年足足涨了一成半。我把库房里所有棉布都拿出去换粮,现在……仓库已经空了。”

    “狮族人?”福全发出轻蔑的冷哼:“他们拿什么换你的棉布?还是土豆干和玉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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