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刘慈欣
当三体2黑暗森林问世的时候,我们这些三体迷的心态相当矛盾,一方面,我们觉得三体2黑暗森林近于完美,难以想象这之后还能整出些什么来,另一方面,我们又希望大刘能够再整出些什么来。之后,又听说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一点问题,曾经考虑放弃三体3的写作,着实令我们担忧不已。但最终,身处僻壤的他,又写出一本放眼宇宙的大作,这本身就是一件颇有科幻色彩的事。谢天谢地他终于坚持了下来。
当大刘提出让我来为三体3写序的时候,我的内心是一片抑制不住的狂喜,不仅是为了这份难得的荣耀,更是为了能抢在第一时间先睹为快。在一个剧透被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的年代,我必须非常小心。长话短说吧,我认为三体3在许多方面都超越了前两部,而且这种超越不是一点点。前面对宇宙的黑暗森林只是迂回虚写,第三部就是正面强攻了,这难度极大。我真是很佩服大刘毫不取巧的勇气,更佩服他对宇宙风景得心应手的描写,那真可以说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看到三体3的结尾,我忍不住想起阿西莫夫的最后的问题,那也是对宇宙终点的描写,大家可以比较一下,看看淮的想象力走得更远,谁的细节更丰富,谁的宇宙更宏大。
三体3很硬科幻,对普通读者来说,流畅度和可读性可能会不如前两部。其中一些段落甚至有一些晦涩如对“神”的描写,但是对科幻爱好者和大刘的粉丝而言,纷至沓来的宇宙细节一定会让他们更加过瘾。而且我们理解,大刘的“硬”并非铁板一块,而是软硬相兼、虚实相间,其内在逻辑可以这样解读:越是疯狂虚幻的想象,越是超越性的思维,背后越是需要坚实的细节和强大的逻辑。刘氏宇宙学的基础是技术,而在这林林总总技术化的冷酷思考背后,有一颗柔软温暖的心。从三体开始,大刘越走越远,但他并非一去不回,即使在最远的地方,我们也能看到他对人类的关爱。三体3始于一个近乎琼瑶式的爱情故事,一个人为自己暗恋的对象买一颗遥远的星星,这故事是如此的寂寞无助、浪漫彻骨。最终这颗星星将为无尽的黑暗森林带来一丝光亮,卑微绝望的单恋也将成为播撒宇宙的大爱。
在整个三部曲中,我个人认为第一部最有历史感和现实性;第二部的完成度最高,结构最完整,线索最清晰,也最华丽好看;而三体3则是把宇宙视野和本质性的思考推向了极致,这方面目前无人能及。在一个思想淡出文学以及其他领域的年代,我们看到中国的科幻界有人在默默地补位,而且远不止大刘一个人。三体对历史的反思,三体2黑暗森林对道德的超越,到三体3发展成为对全面的宇宙社会学、宇宙心理学、宇宙生态学的建构。这是屠龙之术吗看看斯蒂芬霍金最近的警告,也许我们会对“杞人忧天”这个成语做出全新的理解。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三体人真的降临,人类应该请大刘出山,参加地球危机委员会的工作。无论是威慑博弈、防卫反击,还是宇宙公关,大刘都是领先一步的专家。如果说天机不可泄露的话,大刘应该是我们这个世界最知晓天机的人之一了。三体人如果有一份追杀名单的活,他也绝对会名列前茅。小心啊,大刘
当然,这只不过是幻想,只不过是神活可是,说到神活,这难道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奢侈品吗坦率地说,系统性的史诗与神话一直是中国文学的弱项。在接受后现代文化的洗礼之后,我们的作家更是如获至宝,把缺失视为强项,奉行“躲避崇高”的策略,鄙视宏大叙事,消解终极追问。我推崇大刘的作品,也因为他逆流而上,发扬理性主义和人文精神,为中国文学注入整体性的思维和超越性的视野。这种终极的关怀和追问,又建立在科学的逻辑和逼真的细节之上,这就让浩瀚的幻想插上了坚实的翅膀。
当尼采向世界发出“上帝已死”的宣告时,一些价值解体了,但另一些依然存在。旧的神话消失了,新的神话依然在不断诞生。人类从来没有停下追赶神活的脚步。我们惊奇地发现,在一个崭新的世纪,无尽的宇宙依然是无尽的神话的无尽的沃壤,而科学与技术已经悄然在这新神话中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大刘的世界,涵盖了从奇点到宇宙边际的所有尺度,跨越了从白纪到未来亿万年的漫长时光,其思想的速度和广度,早已超越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传统境界。三体3对宇宙结构的想象,已经开始涉及时间的本质和创世的秘密,但看得出大刘有意与西方的神话保持距离,走的是一条新的中国神话的道路。这是前所未有的工作。关于宇宙之始,之终,之真相,他猜了、他想了、他写了,至于是否正确已经不重要了。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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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思考,上帝连发笑都不屑。
第一部
时间之外的往事序言节选
这些文字本来应该叫历史的,可笔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记忆了,写出来缺乏历史的严谨。
其实叫往事也不准确,因为那一切不是发生在过去,不是发生在现在,也不是发生在未来。
笔者不想写细节,只提供一个历史或往事的大框架:因为存留下来的细节肯定已经很丰富了,这些信息大都存储在漂流瓶中,但愿能到达新宇宙并保存下来。
所以笔者只写框架,以便有一天能把所有信息和细节填充进来当然不是由我们来做这事。但愿会有那一天。
让笔者遗憾的是,那一天不在过去,不在现在,也不在未来。
我把太阳移到西天,随着阳光角度的变化,田野中禾苗上的水珠一下子晶晶闪亮起来,像突然睁开的无数眼睛。我把阳光调暗些,提前做出一个黄昏,然后遥望着地平线上自己的背影。我挥挥手,那个夕阳前的剪影也挥挥手。看着那个身影,我感觉自己还是很年轻的。
这是个好时光,很适合回忆。
公元1453年5月,魔法师之死
君士坦丁十一世暂时收回思绪,推开面前的一堆城防图,裹紧紫袍,静静等待着。
他的时间感很准确,震动果然准时到来,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厚重而猛烈。银烛台震得嗡嗡作响,一缕灰尘自顶而下,这灰尘可能已经在达夫纳宫的屋顶上静静地待了上千年。它们落到烛苗里,激出一片火星。这震动是一枚一千二百磅的花岗石质炮弹击中城墙时发出的,每次间隔三小时,这是奥斯曼帝国的乌尔班巨炮装填一次所需的时间。巨弹击中的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墙,由狄奥多西二世建于公元5世纪,之后不断扩展加固,它是拜占庭人在强敌面前的主要依靠。但现在,巨弹每次都能把城墙击开一个大缺口,像被一个无形的巨人啃了一口。皇帝能想象出那幕场景:空中的碎石块还没落下,士兵和市民就向缺口一拥而上,像漫天尘土中一群英勇的蚂蚁。他们用各种东西填堵缺口,有从城内建筑上拆下的砖瓦木块,有装满沙土的亚麻布袋,还有昂贵的阿拉伯挂毯他甚至能想象出浸透了夕阳金辉的漫天飞尘如何缓慢地飘向城内,像一块轻轻盖向君士坦丁堡的金色裹尸布。
在城市被围攻的五个星期里,这震撼每天出现七次,间隔的时间很均等,像一座顶天立地的巨钟在报时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异教徒的时间;与之相比,墙角那座标志基督教世界时间的双头铜钟的钟声听起来格外软弱无力。
震动平息下去好一会儿,君士坦丁才艰难地把思绪拉回现实,示意门前的侍卫让门外等着的人进来。
大臣法扎兰领着一名瘦弱的女子悄然走进门。
“陛下,她就是狄奥伦娜。”大臣指指身后的女子说,然后示意躲在他身后的女子走到前面来。
皇帝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身份。拜占庭上层贵族和下层平民的服饰风格差别很大,通常贵族女服上缀满华丽的饰品,平民女子却只是以白色的宽大长衫与连袖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狄奥伦娜穿着的却是上层的奢华与平民的保守并存:她里面穿着连袖白衫,外面却套着件华贵的“帕拉”斗篷,这种斗篷本应披在金线刺绣的“丘尼卡”外面;同时,她不敢用象征贵族上层的紫色和红色,那件“帕拉”是黄色的。她的面庞有一种淫荡的妩媚,让人想起宁可美艳地腐烂也不悄然枯萎的花朵一个妓女,混得还不算坏的那种。她双目低垂,浑身颤抖,但君士坦丁注意到,她的眼睛像得了热病似的发着光,透出一种她那个阶层的人很少见的兴奋与期待。
“你有魔法”皇帝问狄奥伦娜,他只想快些把这件事了结。法扎兰是一个稳重踏实的人,现在守城的这八千多名士兵,除去不多的常备军和热那亚的两千雇佣兵,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这位能干的大臣监督下一点一点从十万市民中紧急征召的。对眼前这事皇帝兴趣不大,只是出于对这位大臣面子的考虑。
“是的,皇上,我能杀了苏丹。”狄奥伦娜屈膝回答,发颤的声音细若游丝。
五天前,狄奥伦娜在大皇宫门前要求面见皇帝,面对阻拦的卫兵,她突然从胸前掏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卫兵们被那东西镇住了,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从何而来,但肯定那不是寻常之物。狄奥伦娜没有见到皇帝,她被抓起来交给治安官,被拷问那东西是从哪里偷来的,她招供了,他们证实了,然后,她就被送到了法扎兰大臣那里。
法扎兰打开手中的一个亚麻布包着的东西,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皇帝的书案上,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目光立刻变得与五天前那些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士兵一样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只纯金的圣杯,上面镶满了宝石,金光中透着晶莹,摄人心魄。圣杯是九百一十六年前査士丁尼大帝时代铸造的,一共两只,除了宝石的形状及分布特征外几乎完全相同,其中一只由历代皇帝保存至今,另一只在公元537年圣索菲亚大教堂重建时,同其他圣物一起放入教堂地基深处一个完全封闭的小密室中。眼前这个显然是后者,因为前一只已经烙上了时间的印痕,变得有些黯淡当然是与眼前这只对比才能看出来,这只圣杯看上去仿佛昨天才铸出来一般崭新。
本来没有人相信狄奥伦娜的话,人们都认为这是她从自己的某个富豪主顾那里偷来的东西,因为虽然很多人知道大教堂下面有密室,但知道精确位置的人很少;而且地基深处的巨大岩石间没有门,甚至连通向密室的通道都没有,不动大工程根本不可能进入。四天前,皇帝考虑到城市的危局,命令将所有的珍贵文卷和圣物打包,以便紧急时刻能迅速转移,尽管他心里清楚陆路海路都被截断,一旦破城,其实也无处可去。三十个工人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进入密室,他们发现围成密室的石块几乎跟胡夫金字塔上的一样大。圣物都存放在密室中一口厚重的石棺中,石棺用纵横十二道粗铁箍封死,打开石棺又花了大半天时间。当所有的铁箍都被锯断,五个工人在周围重兵监视下吃力地移开沉重的石盖时,首先吸住众人目光的不是那已封存千年的圣物和珍宝,而是放在最上面的一串还半新鲜的葡萄狄奥伦娜说,葡萄是她五天前放进去的,而且正如她所说,吃了一半,串上还剩七粒果实。对照镶在棺盖上的一块铜板上刻着的圣物清单,卫兵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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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所有的圣物后,确定少了一只圣杯。如果不是从狄奥伦娜那里找到了圣杯并得到了她的证词,即使在场所有人都证明之前密室和石棺完好无损,也会有人难逃一死。
“你是怎么把它拿出来的”皇帝指着圣杯问。
狄奥伦娜颤抖得更厉害了,显然,即使她真有魔法,在这里也没有安全感。她惊恐地望着皇帝,好半天才回答:“那些地方,对我来说对我来说都是”,她吃力地选择着词汇,“都是打开的。”
“那你能在这里做给我看吗,不打开封闭的容器拿出里面的东西”
狄奥伦娜惊恐地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似的望着大臣。
法扎兰替她回答:“她说只有到某个地方才能施魔法,她不能说出那个地方,别人也不能跟踪她,否则魔法就会失效,永远失效。”
狄奥伦娜转向皇帝连连点头。
皇帝哼了一声,“像她这样的,在欧洲早被烧死了。”
狄奥伦娜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本来已经很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看上去像一个小孩。
“你会杀人吗”皇帝转向狄奥伦娜问。
狄奥伦娜只是坐在地上不住颤抖,在大臣的催促下,她才点了点头。
“那好,”君士坦丁对法扎兰说,“先试试吧。”
法扎兰领着狄奥伦娜沿一道长长的阶梯向下走去,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支插在墙上的火把,在黑暗中照出小块小块的光晕,每支火把下都有一至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盔甲反射着火光,在暗处的墙上投下跃动的光纹。两人最后来到一间阴暗的地堡,寒冷让狄奥伦娜裹紧了斗篷。这里曾是皇宫夏季存放冰块的地方,现在地堡里没有冰决,在角落的一支火把下,蹲伏着一个人。他是战俘,从残破的装束看,是奥斯曼帝国的主力安那托利亚军队的一名军官。他很强壮,火光中狼一般地盯着来人。法扎兰和狄奥伦娜在紧锁的铁栏门前停下。
大臣指指里面的战俘,“看见了”
狄奥伦娜点点头。
法扎兰把一个羊皮袋递给她,向上指指,“现在走吧,天亮前把他的人头拿给我。”
狄奥伦娜从羊皮袋中摸出一把土耳其弯刀,像一轮在黑暗中发着冷光的残月。她把刀递还给大臣,“大人,我不需要这个。”然后她用斗篷前领半遮住脸,转身沿阶梯向上走去,步伐悄无声息。在两排火把形成的光晕和黑暗中,她仿佛在交替变换外形,时而像人,时而像猫,直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法扎兰目送狄奥伦娜离去,直到她在视野中完全消失,才对身边一名禁卫军官说:“这里要严加守卫。他,”他指指里面的战俘,“一刻也不能放松监视”
军官离开后,法扎兰挥挥手,一个人从暗影中走出来,他身披修士的深色披风,刚才恰与黑暗融为一体。
“离远点儿,就是跟丢了也没关系,但绝不能让她察觉。”法扎兰低声嘱咐道,跟踪者点点头,同样无声无息地悄然离去。
像战役开始后的每个夜晚一样,君士坦丁十一世这一夜也没有睡好。敌人的巨炮打击城墙的震动每次都惊醒他,再次入眠时,下一次震动又快到了。天还没亮,他就披衣起身来到书房,却发现法扎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那个女巫的事他几乎已忘到脑后,与父亲曼努埃尔二世和哥哥约翰八世不同,他更现实一些,知道把一切托付给奇迹的人最终大多死无葬身之地。
法扎兰向门口挥挥手,狄奥伦娜无声地走了进来。她看上去与第一次来时变化不大,仍处于惊恐和颤抖之中,手中提着一个羊皮袋。皇帝一看袋子就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浪费了时间,那袋子瘪瘪的,也没有血迹渗出,显然里面没装着人头。但法扎兰的脸上显然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表情。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像在梦游。
“她没拿到应该拿的东西吧”皇帝说。
法扎兰从狄奥伦娜手中拿过羊皮袋放到书案上,打开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皇帝,像看到幽灵似的,“陛下,几乎拿到了。”
皇帝向袋中看去,只见里面装着一块灰色的东西,软软的,像陈年的羊脂。法扎兰把烛台移过来,皇帝看清并认出了那东西。
“大脑,那个安那托利亚人的。”
“她切开了他的脑壳”君士坦丁扫了一眼身后的狄奥伦娜,她站在那里裹紧斗篷瑟瑟发抖,目光像一只惊恐的老鼠。
“不,陛下,安那托利亚人死后头部完好无损,全身各处也都完好。我派了二十个人监视他,每次五个轮班,从不同的角度死死盯着他,地窖的守卫也极严,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法扎兰说着停了下来,好像被自己下面的回忆震惊了,皇帝示意他继续,“她走后不到两个小时,安那托利亚人突然全身抽搐,两眼翻白,然后就直挺挺倒地死了。在场的监视者中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希腊医生,还有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他们都说从来没见过有人这种死相。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回来了,拿着这个东西,这时医生才想起切开死者的头颅,一看里面没有大脑,是空的。”
君士坦丁再次仔细观察袋中的大脑,发现它十分完整,没有什么破裂和损伤。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如此完好一定是被很小心地摘下来的。皇帝看看狄奥伦娜露在斗篷外的一只手,手指修长纤细,他想象着这双手摘取大脑时的情景,小心翼翼地,像从草丛里摘一朵蘑菇,从枝头上摘一朵小花
皇帝把目光从袋子里的大脑上移开,抬头向斜上方的墙壁望去,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某个巨大的东西正在天边冉冉升起。巨炮轰击的震动又出观了,第一次,他没有觉察到。
如果有神迹,现在是显现的时候了。
君士坦丁堡几乎处于绝境,但并没有完全绝望。五个多星期的血战,敌人同样遭到重创,在某些地方,土耳其人的尸体堆得与城垛一样高,他们也已经疲惫不堪。几天前,一支英勇的热那亚船队冲破敌人对海峡的封锁,进入金角湾,送来了宝贵的援兵和给养,人们也都相信这是西欧大规模增援的前锋。奥斯曼帝国阵营中弥漫着一股厌战的情绪,大部分将领都主张答应拜占庭帝国提出的最后条件而撒兵。奥斯曼帝国的败退之所以还没有成为现实,只因为有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精通拉丁文、博览艺术科学、学识渊博的人;那个明知自己稳继王位,仅仅为了去除隐患就把亲生弟弟溺死在浴盆中的人;那个为了表明自己不好色而把一位美丽女奴在全军面前斩首的人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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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凶猛的奥斯曼帝国战车的轮轴,那根轴一断,战车将轰然倒地。
也许,神迹真的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求承担这个使命”皇帝问,眼睛仍看着斜上方。
“我要当圣女。”狄奥伦娜很快回答,显然她早就等着这句问话了。
君士坦丁微微点头。这个理由比较可信,钱或财富对她现在不算什么,全世界的金币她都可探囊取物,但妓女是距圣女最远的女人,这个荣誉对她们是有吸引力的。
“你是十字军的后代”
“是,皇上,我的先祖参加过最后一次东征。”稍顿,狄奥伦娜又小心地补上一句,“不是第四次1。”
注:11204年,十字军在第四次东征中曾占领并洗劫君士坦丁堡。
皇帝把手放到狄奥伦娜的头上,她软软地跪了下来。
“去吧,孩子,杀了穆罕默德二世,你将拯救圣城,你会成为圣女,被万人敬仰。”
黄昏时,法扎兰领着狄奥伦娜登上了圣罗马努斯门处的城墙。放眼望去,战场尽收眼底。近处,在已被血浸成褐黑色的沙地上,尸横遍地,仿佛刚刚下了一场死人雨;稍远处,刚刚齐射的臼炮发出的大片白色硝烟正飘过战场,成为这里唯一轻灵的东西;再远处,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奥斯曼军队的营帐一直散布到目力所及之处,如林的新月旗在潮湿的海风中猎猎飘扬;另一个方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奥斯曼帝国的战舰布满海面,远看像一片黑色的铁钉,把蓝色的海面钉死了,使其无法在风中起伏。
狄奥伦娜看着这一切,陶醉地闭上了双眼:这是我的战场了,这是我的战争了。小时候父亲无数次讲述的祖先的传奇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在海峡对面的欧洲,在普罗旺斯的一处农庄,有一天天降祥云,云中开来一支孩子的军队,在他们威武的盔甲上,十字发出红光,一个天使率领着他们,在他们的召唤下,先祖加入了。他们渡过地中海来到圣地,为上帝而战,先祖在圣战中成长为圣殿骑士,后来在君士坦丁遇到一位美丽的圣女骑士,他们坠入爱河,由此诞生了这个伟大的家族
长大后,狄奥伦娜渐渐知道了些真相:故事的大框架倒基本没错,她的先祖确实加入了童子军,那时西欧黑死病刚过,田园一片荒芜,加入童子军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不过先祖从未参加过任何圣战,因为一下船他便和其他一万多个孩子都被钉上脚镣卖身为奴。多年后才侥幸逃脱,流浪到君士坦丁堡,在那里他也确实遇到了圣女骑士团中的一个比他大许多的女兵,只不过她的命运一点儿都不比他强。那一次拜占庭人眼巴巴地盼着西欧的精兵来对付异教徒,不想来的却是一批像叫花子似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他们一气之下中断了所有供给,结果圣女们纷纷沦为娼妓,其中的一位后来成了狄奥伦娜的祖奶奶
一百多年来,狄奥伦娜这个光荣的家族其实从来食不果腹,到父亲这一代更是一贫如洗。饥饿使狄奥伦娜自作主张干起了祖奶奶那一行,父亲知道后痛揍了她一顿,说再发观她干这个就杀了她,除非除非她把客人领到家里来,由他与对方议价、收钱。狄奥伦娜从此离开家,继续自己的风尘生涯,除了君士坦丁堡,她还到过耶路撒冷和特拉布宗,甚至还乘船到过威尼斯。她不再挨饿,也有好衣服穿,但她知道自己是一株倒在淤泥中的小草,在路人不断的践踏下,早已与淤泥混为一体了。
直到神迹出现,或者说她闯入了神迹。
对于二十多年前在欧洲战争中出现的那个圣女贞德,狄奥伦娜不以为然,贞德不过是得到了一把自天而降的剑,但上帝赐给狄奥伦娜的东西却可以使她成为仅次于圣母玛丽亚的女人。
“看,那就是法齐赫1的营帐。”法扎兰指着圣罗马努斯门正对的方向说。
注:1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的绰号,意为征服者。
狄奥伦娜只是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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