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刘慈欣
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 分卷阅读269
雷斯是澳大利亚土著,八十多岁了,身体仍很强健,黝黑的脸上长着雪白的胡须。作为本地人,他暂时能够保有自己的房子。他是一个冬眠后苏醒的公元人,在危机纪元前曾是一个土著文化保护组织的负责人,在危机纪元初冬眠,目的是为了在未来继续自己的事业。醒来后他发现,跟自己预料的一样,澳大利亚土著与他们的文化一起,已经接近消失了。
弗雷斯的房子建于21世纪,很旧但十分坚固,位于一处树丛边缘。迁到这里后,程心和aa的生活安定了许多,但老人给她们最多的还是心灵上的安宁。与大多数人对三体世界撕心裂肺的愤怒和刻骨铭心的仇恨不同,弗雷斯淡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很少谈论这危难的时局,只说过―句话:“孩子,人做过的,神都记着。”
是的,人做过的别说神,人自己都还记着。五个世纪前,文明的地球人登上了这块大陆尽管大部分是欧洲的犯人,在丛林中把土著当成野兽射杀,后来发现他们是人不是兽,仍照杀不误。澳大利亚土著已经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生活了几万年,白人来的时候澳大利亚还有五十万土著,但很快就被杀得只剩三万,直至逃到澳大利亚西部的荒凉沙漠中才幸免于难其实,当智子发表保留地声明时,人们都注意到她用了reservation这个词,这是当年对印第安保留地的称呼,那是在另一块遥远的大陆上,文明的地球人到达那里后,印第安人的命运比澳大利亚土著更悲惨。
刚到弗雷斯家里时,aa对那旧房子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那里好像是澳大利亚土著文化的博物馆,到处装饰着古老的树皮画和岩画、用木块和空心树干做成的乐器、草辫裙、飞去来器和长矛等。最让aa感兴趣的是几罐用白色黏土、红色和黄色的赭石做成的颜料,她立刻知道了那是干什么用的,就用手指蘸着在自己的脸上涂了起来,然后跳起她从什么地方看到过的土著舞蹈,嘴里哈哈地叫着,说早点这样就能把之前住的房间里那几个婊子吓住。
弗雷斯笑着摇摇头,说她跳的不是澳大利亚土著的舞,是毛利人的,外来的常把这两者搞混,但他们很不同,前者温顺,后者是凶悍的战士;而就算是毛利人的舞她跳得也不对,没把握住其精神。说着,老人用颜料在自己脸上涂了起来,很快涂成一张生动的脸谱,然后脱下上衣,露出了黝黑的胸膛上与年龄不相称的结实肌肉,从墙角拿了一根货真价实的长矛,为她们跳起了毛利战士的舞蹈。他的表演立刻像勾了魂似的把她们吸引住了,弗雷斯平时的和善宽厚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凶煞恶神,浑身上下充满了雄壮剽悍的攻击力,他的每一声怒吼、每一次跺脚,都使窗玻璃嗡嗡作响,令人不由得发抖。最令她们震撼的还是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灼热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气喷涌而出,凝聚了大洋洲雷电和飓风的力量,那目光仿佛在惊天动地地大喊:不要跑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
跳完舞,弗雷斯又恢复了平时的和善模样,他说:“一个毛利勇士,关键是要盯住敌人的眼睛,用眼睛打败他,再用长矛杀死他。”他走到程心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孩子,你没有盯住敌人的眼睛。”他轻轻拍拍程心的肩膀,“但,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第二天,程心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的事:她去看了维德。那次谋杀未遂后,托马斯维德被判刑三十年,现在,他所在的监狱刚迁到澳大利亚的査尔维尔。
当程心见到维德时,他正在干活,把一个用做仓库的简易房的窗子用合成板封住。他的一只袖管是空的,在这个时代,本来很容易接一只功能与正常手臂差不多的假肢的,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有两个显然也是公元人的男犯人冲程心轻佻地打口哨,但看到程心要找的人后他们立刻变得老实了,都赶紧垂头干活,好像对刚才的举动有些后怕。
走近维德后,程心有些惊奇地发现,虽然在服刑,还是在这样艰苦的地方,他反而变得比她上次看到时整洁了许多,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梳得整齐有形。这个时代的犯人已经不穿囚服了,但他的白衬衣是这里最干净的,甚至比那三个狱警都干净。他嘴里含着几颗钉子,每次用左手将一颗钉子按进合成板里,然后拿起锤子利落有力地把钉子敲进去。他看了程心一眼,脸上的冷漠没有丝毫变化,继续在沉默中干活。
程心看到这人第一眼时就知道,他没有放弃,他的野心和理想,他的阴险,还有许许多多程心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放弃。
程心向维德伸出一只手来,他看了她一眼,放下锤子,把嘴里咬着的钉子放到她手中,然后她递一颗钉子,他就钉一颗,直到程心手中的钉子都钉完了,他才打破沉默。
“走吧。”维德说,又从工具箱中抓出一把钉子,这次没有递给程心,也没有咬在嘴里,而是放在脚旁的地上。
“我,我只是”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说离开澳大利亚,在移民完成前快走。”维德低声说,他说这话时嘴唇几乎不动,眼睛盯着正在钉的合成板,稍远些的人都会以为他在专心干活。
同三个世纪前的许多次一样,维德又是以一句简短的话让程心呆住了。每次,他都像是扔给她一个致密的线团,她得一段一段把线团拆开才能领会其中复杂的含义。但这一次,维德的话让她立刻不寒而栗,她甚至没有胆量去拆那线团。
“走吧。”维德没有给程心提问的时间,紧接着说,然后转向她,短暂地露出他特有的那种冰水般的微笑,“这次是让你离开这儿。”
在回沃伯顿的路上,程心看到了大地上密集得望不到边的简易房,看到了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像从世界之外看着这一切,而这一切也突然变得像一个熙熙攘攘的蚁窝。这个诡异的视角使她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一时间,澳大利亚明媚的阳光也带上了冷雨的阴森。
移民进行到第三个月时,迁移到澳大利亚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亿。同时,各国政府也陆续迁往澳大利亚各大城市,联合国迁到悉尼。移民由各国政府领导指挥,联合国移民委员会对全世界的移民行动进行协调。在澳大利亚,移民都按国家分区域聚集,以至于澳大利亚成了一个地球世界的缩小版,除了大城市外,原有的地名已弃之不用,代之以各个国家的名称和各国大城市的名称,现在,纽约、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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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海都不过是由―片简易房构成的难民营。
对这样超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和聚集,无论是联合国还是各国政府都毫无经验,各种巨大的困难和危险很快浮现出来。
首先是住房问题,移民领导者们发现,即使把全世界现有的建筑材料都搬到澳大利亚、也只能满足最后移民人数不到五分之一的居住需求,而这时所谓的居住仅仅是每人一张床而已。在移民达到五亿时,已经没有足够的材料建造简易房,只能建造超大型的帐篷,像体育馆一般大小,每个能住上万人,但在这种极其恶劣的居住环境和卫生条件下,大规模传染病随时可能爆发。
粮食开始出现短缺,由于澳大利亚原有的农业工厂远远不能满足移民的需要,粮食必须从世界各地运来,随着移民人口的增加,粮食从调运到分发至移民手中的过程越来越复杂和漫长。
但最危险的还是移民社会的失控。在移民区,超信息化社会已经完全消失了,刚来的人还在墙上、床头小桌上甚至自己的衣服上乱点,但立刻发现这些都是没有it的死东西,甚至基本的通信都不能保障,人们只能从极其有限的渠道得知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些来自超信息化社会的人来说,这就像失明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现代政府以往的领导手段都失效了,他们不知道怎样维持这样一个超拥挤社会的运行。
与此同时,太空中的人类移民也正在进行。
威慑中止时,太空约有一百五十万人。这些在太空中长期生活的人分成两个部分,其中约五十万人属于地球国际,生活在地球轨道上的太空城、空间站以及月球基地中;另一部分则属于太阳系舰队,分布于火星基地、木星基地和游弋在太阳系的太空战舰中。
属于地球国际的太空人绝大部分都在月球轨道以内,只能返回地面,同地球上的所有人一样移民澳大利亚。
属于太阳系舰队的约一百万人则全部移民至舰队的火星基地,那里是三体世界为人类指定的第二处保留地。
自从末日战役后,太阳系舰队再也没有恢复到那样庞大的规模,在威慑中止时,舰队只有一百多艘恒星级战舰。虽然技术在发展,但战舰的速度一直没有提高,似乎核聚变推进已经达到了极限。现在,三体舰队的压倒优势不仅仅在于它们能够达到光速,最可怕之处还在于它们根本不经加速就能够直接跃迁至光速;而人类的战舰如果考虑燃料的消耗以保证返航的话,加速到最高的百分之十五光速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与三体飞船相比,慢得像蜗牛。
威慑中止时,太阳系舰队的一百多艘恒星级战舰本来有机会逃脱到外太空,如果当时所有战舰朝不同的方向全速逃离,太阳系中的八个水滴很难追上它们。但没有一艘战舰这样做,都按智子的命令返回了火星轨道,理由很简单:移民到火星,与地球上向澳大利亚的移民不同,一百万人在火星基地的封闭城市中仍能继续文明舒适的生活,因为基地本来的设计就能够容纳这么多人长期生活。与永远流浪外太空相比,这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三体世界对于火星上的人类十分警惕,从柯伊伯带返向的两个水滴长期在火星城市上空盘旋监视,因为与地球移民不同,太阳系舰队虽然已经基本解除武装,但火星基地中的人类仍然掌握着现代技术,否则城市无法生存。不过,火星人类绝对不敢进行制造引力波发射器之类的冒险,建造这样巨大的东西不可能不被智子察觉,半个世纪前末日战役的恐怖历历在目,而火星城市像蛋壳般脆弱,水滴―次撞击造成的减压就可能使所有人陷入灭顶之灾。
太空中的移民在三个月内就完成了,月球轨道内的五十万人返回地球进入澳大利亚,太阳系舰队的一百万人移居火星。这时,太阳系的太空中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空荡荡的太空城和战舰飘浮在地球、火星和木星轨道上,漂浮在荒凉的小行星带中,仿佛是一片寂静的金属坟墓,埋葬着人类的光荣与梦想。
在弗雷斯老人的家中,程心也只能从电视中得知外面的情况。这天,她从电视中看到一个食品分发现场的实况,这是一次全息转播,有身临其境之感。现在这种需要超高速带宽的电视广播越来越少了,只在重要新闻时出现,平时只能收到2d画面。
转播的地点是在沙漠边缘的卡内基,全息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巨型帐蓬,像是平放在沙漠中的半个巨蛋,而从中拥出的人群则如同巨蛋破裂后溢出的蛋清。人们蜂拥而出是因为来了食品运输机,这种提升力很大而体积很小的运输机一般采用吊运方式运送食品,即把包装成一个大立方体的食品吊在机身下运输。这次来的运输机有两架,第一架运输机刚把吊运的食品垛放到地面上,人群就如决堤的洪水般拥来,很快把食品垛围住淹没,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十名士兵构成的警戒线一触即垮,那几名负责分发食品的工作人员吓得又从一架长梯爬回运输机内,这堆食品就如同一块扔进浑水的雪团一样很快融化不见了。镜头向地面拉近,可以看见抢到食品的人又面临着周围人的争抢,那一袋袋食品像蚊群中的米粒一般,很快被撕碎扯烂,然后人们又争抢散落在地的东西。另一架运输机则把第二个食品垛放在稍远一些的空地上,这一次根本没有士兵警戒,负责分发的人员也没敢下机,人群立即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般蜂拥而来,很快又把食品垛围在中间。
这时,一个绿色的身影从运输机中飞出,苗条而矫健,从十几米高处轻盈地落到食品垛上。涌动的人群顿时凝固了,人们看到站在垛顶的是智子,她仍是那身迷彩服打扮,颈上的黑巾在热风中飘荡,更衬托出脸庞的白皙。
“排队”智子对着人群喊道。
镜头拉近,可以看清智子怒视人群的美丽的眼睛,她的声音很大,在运输机的轰鸣声里都能听清。但下面的人群仅被她的出现镇住了一小会儿,很快又骚动起来,靠近食品垛的人开始割断外面的网兜拿食品。接着骚动加剧,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有几个胆大的丝毫不管智子的存在,开始向垛顶爬。
“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不维持秩序”智子仰头向悬停在上方的运输机喊道,在运输机敞开的舱门处,站着几个脸色煞白的联合国移民委员会的官员。“你们的军队呢警察呢允许你们带进来的那些武器呢你们的职责呢”
舱门口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位是移民委员会主席,他一只手紧抓着舱门,另一只手对着智子摊了一下,慌乱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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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子从背后拔出武士刀,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动作连挥三下,将刚爬上垛顶的三个人都砍成了两截。那三个人被砍的方式惊人地一致,都是刀从左肩进右肋出,被斜斜地劈开,那六块半截人体向垛下飞去,还在半空,里面的内脏已经溢出散开,同飞扬的血瀑一起,噼里啪啦地落在人群中。在一片恐惧的惊叫和哭号中,智子从垛顶凌空跳下,落到人群中,再次闪电般地砍杀起来,转眼间已经砍倒了十几个人。人群惊恐地后退,很快在她的周围清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滴洗洁精落到盘中的油汤里一般。空地上那十几具尸体也都同前面三人一样,被从左肩到右肋斜斜地劈开,这是让血和内脏最快流出的方式。在那一大片血红面前,人群中的一部分被吓得晕倒在地。智子向前走去,人们惊慌地闪开,她的身体似乎带着一圈无形的力场,把人群排斥开来,始终在自己周围保持着一围空地。她走了几步站住了,人群再次凝固。
“排队。”智子说,这次声音不高。
人群很快变成了长长的队列,仿佛在运行一个数组排序程序一样。队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巨型帐篷那儿,还绕着它转了一圈。
智子纵身一跃,跳回了食品垛的顶上,用滴血的长刀指着下面的队列说:“人类自由堕落的时代结束了,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重新学会集体主义,重新拾起人的尊严”
当天夜里程心失眠了,她轻轻走出房间。这时已是深夜,她看到门厅的台阶上有一闪一闪的火星,那是弗雷斯在抽烟。他的膝上放着一把“迪杰里多”,那是澳大利亚一种土著乐器,用挖空的粗树枝做成,有一米多长。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这儿吹一会儿。“迪杰里多”发出一种低沉浑厚的呜呜声,不像是音乐,仿佛是大地的鼾声,每天晚上,程心和aa都是在这种声音中入睡。
程心走到弗雷斯身边坐下,她很喜欢同老人在一起,他那种对苦难现实的超然犹如镇痛剂一般安抚着她那颗破碎的心,老人从不看电视,也不关心地球上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每天夜里,他几乎不回自己的房间,就坐在这里靠着门廊的木柱入睡,直到朝阳照到身上时才醒来,甚至在暴雨之夜他都这样,说这儿比床上睡得舒服。他曾经说,如果有一天政府的那帮杂种把房子收走,他不会去移民区,在树丛中搭一个遮雨的小草棚就能过下去。aa说,他这把年纪那样不行的,他说,祖先行,他就行。早在第四纪冰河期,他的祖先就从亚洲划着独木舟漂过太平洋来到这里,那可是四万年前,希腊呀埃及呀连影子还没有呢。他说自己在21世纪曾是一名富有的医生,在墨尔本有自己的诊所,威慑纪元苏醒后也一直过着舒适的现代生活,但就在移民开始时,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复苏了,突然感觉自己其实是大地和丛林中的动物,领悟到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其实是那么少,感觉睡在露天就很好,很舒服。
弗雷斯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
程心看着远处的移民区,已是深夜,那里的灯光稀疏了一些,一望无际的简易房在星光下显出一种难得的静谧。程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移民时代,那是五个世纪前澳大利亚的移民时代,那片平房中睡着的,都是粗犷的牛仔和牧马人,她甚至嗅到了马粪和牧草的味道。程心把这感觉对弗雷斯说了。
“那时可没这么挤,据说一个白人向另一个白人买牧场,只需付―箱威士忌的钱,然后买家在日出时骑快马跑出去,日落时回来,这一大圈围住的土地就归他了。”
程心以前对澳大利亚的印象大多来自于那部与这个国家同名的电影,在电影里,男女主人公赶着马群横穿北澳大利亚壮丽的大陆,不过那不是移民时代,是二战时期,是距她度过青春的那个时代不远的过去,但放到现在已经是很远的历史了电影中的休杰克曼和妮可基德曼应该都已经逝去两个多世纪了。程心突然想到,不久前看到维德在简易房前干活的样子,很像那个电影中的男主人公。
想到维德,程心就把一个月前维德对她说的那句话告诉了弗雷斯,她早就想对他说这事,但又怕打扰了他超然的心境。
“我知道这人。”弗雷斯说,“孩子,我肯定地说你应该听他的,但你又不可能离开澳大利亚,所以不要想这事了。想不可能的事有什么用”
弗雷斯说的是事实,现在想从澳大利亚出去是很难的。封锁澳大利亚的不仅有水滴,还有智子招募的地球治安军的海上力量。从澳大利亚返回各大陆的飞行器和船舶,如果被查出载有移民,会立刻遭到攻击。同时,随着移民期限的临近,愿意回去的人很少,澳大利亚虽然艰苦,总比回去送命强。零星的小规模偷渡一直存在,但像程心这种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是不可能这样离开的。
然而这些并不是程心所考虑的,无论怎样,她都不会离开这里。
弗雷斯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但看到程心在黑暗中沉默着,似乎期待他发表更多的看法,就接着说:“我是一个骨科医生,你可能知道,断了的骨头长好后,愈合的断裂处长得比原来还粗,这在医学上叫超量恢复,是说如果人体有机会弥补以前缺少的某些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可能恢复到比不缺少它们的人更多。与人类相比,他们”他指指星空,“他们曾经缺什么你是知道的,他们超量恢复了吗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清楚。”
程心被这话震撼了,但弗雷斯似乎没有继续讨论的兴趣,他仰望着夜空,缓缓吟诵道:“所有的部落都已消失,所有的长矛都已折断。
在这里,
我们曾经饮露餐花,
而你们,
却撒下一片砾石。”
就像听弗雷斯吹响“迪杰里多”一样,程心的心被这首诗触动了。
“这是20世纪一位澳大利亚土著诗人的诗,他叫杰克戴维斯。”
老人说完,便靠在廊柱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程心坐在夜色中,坐在对这巨变中的世界无动于衷的群星下,直到东方发白。
移民开始半年后,世界人口的一半,二十一亿人已经迁移到澳大利亚。
潜藏的危机开始爆发,移民开始后第七个月发生的堪培拉惨案,成为一连串噩梦开始的标志。
智子要求人类进行裸移民,这也是威慑纪元中地球世界的鹰派曾对三体世界移民太阳系提出过的设想。除了建筑材料和建造新的农业工厂的大型部件,以及必需的生活用品和医疗设备,移民不得携带任何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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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民用的重型装备,各国前往移民区的军队也只能配备有限的维持秩序用的轻武器,人类被彻底解除了武装。
但澳大利亚政府除外,他们保留了一切,包括陆海空军的全部装备。于是,这个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处于国际事务边缘的国家一跃成为人类世界的霸主。
移民初期,澳大利亚政府是无可指摘的,他们和全体澳大利亚人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来安置移民。但随着各大洲的移民如洪水般拥进澳大利亚,这个曾经是地球上唯一独占一块大陆的国家心理开始失衡,澳大利亚原住民社会民怨沸腾,新上台的政府开始对移民奉行强硬政策。他们很快发现,现在澳大利亚联邦对其余国家的优势,与三体对地球世界的优势也差不多了。后来的移民大都被安置在荒凉的内地,像新南威尔士州这样富庶的沿海地带,被划为澳大利亚的“保留领土”,禁止移民,堪培拉和悉尼被划为“保留城市”,也禁止移民定居,于是,移民能够长期居住的大城市只剩下墨尔本。澳大利亚政府也开始变得颐指气使,以人类家长自居,渐渐凌驾于联合国和各国政府之上。
虽然新南威尔士州禁止移民,但很难阻止内地移民去旅行。出于对刚刚告别的城市生活的向往,移民大量拥入悉尼,虽然不让定居,但就是在街头流浪也比住在移民村里强,至少让人感觉仍然身处文明世界,这使得城市人满为患。澳大利亚政府决定把移民从悉尼市内驱逐出去,以后也禁止外来移民进入城市,这引起了滞留城中的移民和军警的冲突,造成了一些伤亡。
悉尼事件引发了移民对澳大利亚政府早已郁积的众怒,有上亿移民拥进新南威尔士州,拥向悉尼。面对眼前铺天盖地的滚滚人海,州和城市的澳大利亚驻军望风而逃。几千万人涌人悉尼,洗劫了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蚊群覆盖了一具新鲜的动物尸体,很快使其变成白骨架。悉尼市内火光冲天,犯罪横行,变成一个由巨树建筑构成的恐怖森林,生存条件还不如移民区了。
之后,移民大军又把目标转向两百多公里外的堪培拉。由于堪培拉是澳大利亚首都,在移民开始后有一半国家的政府也迁移至此,联合国也刚从悉尼转移到这里,军队不得不进行防守。这一次冲突造成了重大伤亡,死了五十多万人,大部分并非死于军队的火力下,而是死于上亿人的混乱造成的踩踏和饥渴;在这场持续了十多天的大混乱里,有几千万人完全断绝了食物和饮水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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