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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空灯流远
火焰是炽热的,烤得人皮肤滚烫发热。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心中却无限向往,仿佛火里有一个解脱的天堂。那一瞬对生的犹豫,让肖重云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然后他又爬起来,不顾身后的呼喊声,重新冲入烈火当中。
地板上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小簇小簇的火焰遍布都是。起火点在二楼,浓烟从楼梯上滚滚而下,马上就要填满这个不是很大的客厅。焦糊的气息充斥着嗅觉,沙发已经燃起来了,四处是木料遇火的噼啪声。一切消逝与自我毁灭之中,只有母亲最喜欢的那盆兰草依旧岿然不动,安静地立在窗前的矮几上。木几已经开始冒烟,而兰草修长纤细的叶片依旧新碧如初。
门外有人在喊,二少,二少。
二少,别冲动。
但是这些于肖重云来说,已经是没有意义的诱惑了,这些人也只是隔着大火喊一喊而已,从他踏入火海的瞬间起,就再也没有人再跟上来。肖重云踉跄着走向浓烟的楼梯,手触碰到栏杆上的铁饰,发出滋的一声,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了。
求生的*再一次拉住他,是在踏上楼梯的那一刹那。
佛说,十念为一瞬,十二瞬为一弹指,刹那为无限。就在那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过往的美好如同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中转过,一张一张,一幕一幕。
小时候,坐在在这个房子的沙发上,抱着一杯冰镇酸梅汤,母亲在一旁取消他,因为保姆买来的冰激凌上没有喜欢的香气,就哭鼻子。哭了半天张文山从外面走进来,提着一只保温杯。少年满身是汗,把保温杯打开,递过来,里面有一只重新买的,带着花香味的冰激凌。那时他们彼此都还不知道身上的仇恨,这只冰激凌甜过了他整个童年。然后是法国的香水学校里,站在绿色草坪边上看书。他参加了一个叫上帝之鼻的社团,正是周五集会的日子,成员在梧桐树下讨论配方,他拿着本中文诗集站在里面,心不在焉地听。再往后是本.卡斯特抄他选修课作业被发现,两个人一起被教授训的画面。
这些画面的尽头,脸色苍白眼神明亮的小学弟从远方走来,问他:“肖学长,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肖学长,我很想你。”
那一刻他闻到了白玫瑰的香气。这种幽香的,安静的,沁人心脾的气息,从虚无中升起来,然后甘霖一般洒落在他焦渴龟裂的心田上。
这是什么香味?
肖重云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他学弟的作品,叫做“救赎”。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他为什么会闻到这款香水——或许是因为学弟残留在他衬衫领口的香气没有清洗干净,在高温的环境下重新散发出来,或许是他大脑产生的幻想,像是溺水的人奋力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怎么样,闻到那缕幽香时,他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像生死界限上,有人把他向着“生”的方向,推了一把。
肖重云迟疑了一秒。
然后他再次抬脚,往烈焰与浓烟中走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喊他:“重云。”
在肖重云走进小楼时,男人跟在他后面,穿过呆若木鸡的保镖和打手们,踏进了正在燃烧的房子。因为腹部有伤,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一直走到肖重云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喊他的名字。
环住他腰的手里,有一把枪。
肖重云回头看的一瞬间,张文山扣了扳机!
那是练习用的空包弹,然而如此近的距离,几乎贴近皮肤,剧痛丝毫不能减轻。子弹就这么穿过衣料与柔软的组织,留在他的体内。肖重云只皱着眉头痛叫了一声,就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剧痛与失血很快让他失去知觉。
张文山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小心地接住怀中的青年,艰难地,几乎半拖半抱的,将他带离了火海。呛人的浓烟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肢体的动作与咳嗽让他未愈的伤口浸出血来,脸色苍白得可怕,如同地狱里的修罗王。
他低头看着剧痛中昏迷的青年,低声道:“爱过你的张文山已经死了,亲爱的弟弟,是你亲手杀了我。而我爱的那个人也将不复存在,我会亲手杀了他。”
黑暗实在太深了,肖重云几乎无法醒来。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是换药的疼痛惊醒了他。练习用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被重新缝合。大概是因为手术用了麻醉,这种疼痛并不是特别惊人,但是当麻药效果消退时,焦灼与炙热就包裹了他。
身体无法动弹,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分不清让眼角湿润的是泪水还是别的。他看不见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自己在发烧。
烧得天昏地暗。
肖重云问医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金属器械碰撞托盘的声音,上药与打针时器具的摩擦声,四周几乎寂然。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这种黑暗很快他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黑暗里肖重云开始做噩梦。
梦里他再次站在燃烧的小楼面前,父亲扔下他,决然地走进那片吞噬了母亲的火海里。他哭着,喊着,挣扎着要追上去,然而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一切熊熊燃烧起来,化为虚无。
他的天堂在火海里,大火吞没了他的天堂。
肖重云在发烧,辗转反侧,痛苦异常。他想从这场噩梦中挣脱出来,却被越缠越紧,几近窒息。梦境太过于真实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大火的温度,闻到火里不同物体被烧得焦糊的味道,听到身后人们绝望惊恐地尖叫。梦的尽头是他走上二楼楼梯,站在熟悉的小餐厅里。火焰包裹他的知觉,吞噬他的身体,而在不远的地方,躺着父亲的尸体。
父亲手握着枪,黑漆的枪管对着自己的头,脑浆与血他在身下已然干涸。
顺着父亲脸朝向的地方,肖重云看到了,一件被小心翼翼放置在地上的黑色外衣。外衣下面覆盖着什么,他看不到,只是在旁边,倒着一只仿佛主人惊慌失措时落下的银色高跟鞋。
肖重云认识那只高跟鞋。
他浑身发抖,头痛欲裂,想往前走,身体却雕像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然而火势骤起,烈焰席卷了一切,把倒在地上的男人,和那只孤零零地,尚未燃烧的水晶鞋,化为灰烬。
有人在身后喊他:“重云。”
他转身,一颗子弹穿入他的身体,剧痛袭来,理智支离破碎。
这个梦境一遍一遍反复,在他虚无的意识中无限循环。每当他崩溃昏迷之后,又回到一切的,那座燃烧的小楼面前,将无尽的折磨重复一遍。
“重云,”烈火里有人对他说,宛如呢喃,近在耳边,“死亡不是你的天堂,它是你的地狱。”
后来这些片段的每一个元素,在梦境中抽离出来,成为一种炙热的香气。热烈的,燃烧的,绝望的气息,吞噬他意识的每一个细节。肖重云拼命地,拼命地逃离,可是炙热的香气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俘获他,强迫他一遍一遍观看内心的地狱。
靠着残存的,仅有一线的理智,肖重云意识到,这是一场设计好,旨在折磨他的游戏。那时他稍微清醒了一些,黑暗中有人喂他吃流质食物,为他清洗身体。焦糊的味道依然残留在感官里,他突然明白,这是不是梦境,这是现实。
幼时,肖重云听父亲说过,某些天才调香师的仿香能力,能到怎样登峰造极的地步。曾经有人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用香气模拟了一个花园,并且模拟了花园的门锁逐渐生锈脱落的过程,终于把一位将自己封闭在意识花园深处的女孩,带回现实世界里。
那位天才的调香师,就是年轻时候的母亲。
张文山调制了一种香水,模拟了那场他亲身经历的火灾,轮回一般,一遍一遍地把他困在这个地狱里,直到理智崩溃,屈服求饶。自幼所有的赞誉都落在自己身上,肖重云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哥哥,也是一位执掌一家香水公司的,优秀的调香师。
他甚至请了顶尖的心理医生,用了一些手段,以便让这场刑罚真正的,切切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杀死张文山,于是张文山活了下来,并且选择了报复。
张文山并不想杀死他的*,他要杀死的,是他的灵魂。
不管如何哀求,哭泣,没有人解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也没有人松开铐住他双手的手铐。为了躲避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肖重云开始绞尽脑汁,掏空自己的记忆。他在黑暗深处,燥热的高烧里,不清醒的神智中,努力回想从小到大闻过的,每一种花的香气,每一缕海风的咸腥,每一只水果的清甜与每一位擦肩而过的女孩,发间带过的柔香。
肖重云跪在深渊底部,将记忆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捧在心口,如同大雪天冻僵的人,烧柴取暖。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长了,他渐渐地,烧尽了自己珍藏的每一片碎片。





浮生香水店 第49章 幻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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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焦灼难捱的时候,张文山来了。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那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对于被束缚在深渊里的肖重云来说,无异于一声天籁。他艰难地向着脚步声的方向转过头,感觉一双手放在自己冷汗淋漓地额头上。
“不。”肖重云喃喃道,“不。”
张文山弯腰,附在耳边:“什么?”
肖重云辗转反侧:“不要那个香气。”
冰凉的手指抚摸着青年脸颊,张文山问:“为什么?”
“不要那个香气,难过。”
“我也很难过,”温柔的唇落在肖重云眼睛上,隔着布条吻了吻他湿润的眸子,“但是怎么办?我已经把真心给过你了,而你杀了它。我们都在地狱深处,彼此就不要再想着逃离了。”
“哥哥。”
“求我。”
“哥哥。”
张文山的唇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低下头,将鼻子埋进身下青年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要咬在□□的肩膀上。鲜红的血从唇间蜿蜒流下,张文山低声道:“我在。”
床头有一只银色的金属罩子,罩子旁边是个银色托盘,巴掌大,上面放着一只敞开的香水瓶。托盘底部有加热装置,保证炙热的香气能够稳定的,快速的,充满这个房间。张文山伸手,拿起金属罩子,盖在托盘上,阻断了来自地狱的梦魇。
香气稍微散去,肖重云呻|吟了一声。然后这声呻|吟被随之而来的疼痛代替,他全身几乎痛得蜷缩起来。
肖重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对待他的身体。即使在法国那间小公寓里,面对张文山充满*的眼神,他也只是模糊地设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然而立刻将思维转到即将来到的计划上。肖重云原本以为,死亡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现在他才知道,比起甜美的黑梦,这样的折辱和酷刑才让人真正让人难以忍受。
张文山在吻他,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就如同亲吻一位觊觎已久的女人,打磨一块举世稀罕的美玉。他强行掰开他的腿,而那瞬间,肖重云甚至没有意识到张文山即将做什么。
直到贯穿身体的疼痛,让他痛叫出来。
这样的疼痛几乎将他撕成两半,让他从灵魂到*都战栗起来。
张文山的亲吻并不能带来安慰,他原本也不是出于安抚才去吻身下的人。那样的吻是压抑已久的*,是单方面的渴求,是强制性/爱中的摧毁。他小心地避开了肖重云的伤口,却在他最毫无防备的地方,肆意践踏,全面采摘。
最初肖重云在挣扎,后来他嗓子嘶哑了,喊不出声音,只能假装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搜刮记忆,寻找安全的逃避场所,最终在贫瘠的密林里,找到了一片白玫瑰的香气。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走到香气的最深处。
当身体在*最激烈的浪潮中的,灵魂却站在那片缥缈的香气里,看着安宁的校园,来来往往充满希望的同窗,以及远处环绕着格拉斯小镇的薰衣草花田。
小学弟拿着一只笔记本,从香气深处向他走来,问:“学长,你喜欢‘救赎’吗?”
肖重云点头。
他就笑了,将毛线帽和围巾都取下来,弯起眼睛:“你喜欢就好。”
肖重云才意识到,春天已经到了,夏天已经到了,世界原本是多么宁静和美好啊。他在黑暗里关闭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季节与时间。香气没有内容,但是有情绪,这样宁静的,舒服的,安慰的气息,真的如同救赎。
那样的救赎,甚至让肖重云在煎熬中好过一点。
张文山低头舔舐身下青年的喉结,轻柔地拭去他额间的汗水,问:“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我没有从你脑子里挤出去?”
手臂越过床头,拉开了那个封闭的银色盖子,炙热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一直在黑暗中追逐他的,逼迫他的,缠绕他的地狱,又回来了。
“抱住我,”张文山道,“喊我名字。”
肖重云的伤,原本不应该卧床这么久,然而如果你摧毁了一个人的精神,就摧毁了他的*。在那么深沉的黑暗中,只有张文山会来到他身边,向深渊中伸出手。那是一架扎满钢钉的,每一步都浸着血与泪的悬梯,而肖重云选择了爬上去。只因为张文山来的时候,这样的香气才会变得浅淡,他才能从让人窒息的噩梦中,稍稍喘口气来。
为了喘那口气,他甚至自觉地,不由自主地,向那个人伸出手双手,寻找伴随他出现的安慰。
拥抱他的人问:“你最爱的人是谁?”
“哥哥。”
“你哥哥是谁?”
肖重云迟疑了一瞬:“他死了。”
张文山的手臂蓦然收紧,几乎要把怀中的青年勒断。他恶狠狠地盯着被蒙住双眼的人,仿佛隔着那层布,可以将他眼睛挖出来。
“什么时候?”
“我还很小的时候,”肖重云道,“我很想他。”
抱住他的人没有动。
过了很久,凶狠的力道松了下来,张文山叹息一声,仿佛投降一般,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对,他死了,和你一起去了地狱。”
无论何时回忆起来,这段时光都如同身在地狱。为了躲避那样的香气,他向面前这个男人屈服,而为了躲避这个人带来的折磨,他又转向记忆深处白玫瑰一样的香气。这个小秘密最终被发现了,张文山逼问他,他在想什么?
肖重云的沉默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一旦他选择了沉默,香气就会重新笼罩他的知觉,把他拉回那栋燃烧的小楼,循环的噩梦。
“你已经死了,东方的肖已经死了,”魔音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不要想,不要思考,忘记它。”
在逃离地狱与玫瑰花海中,他只能选一样。
最终肖重云的身体屈服了,崩溃的精神自行做出了选择。
他忘记了那片白玫瑰花的海洋,忘记了香气中向他走来的小学弟,也放弃了自我的救赎。
张文山走进房间时,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正好迎面出来:“钟医生,怎么样?”
心理医生是他花重金请的,专业水平业界顶尖,长得也人模狗样,难得可贵的是特别愿意为金钱出卖灵魂。肖重云在噩梦里辗转反侧的时候,这位医生会一直守在床前,考虑精神药物的用量,以及是不是应该酌情增减香气浓度,或者通过心理暗示,将这个人往痛苦中推一把,还是放过他拉一把。
原本心理医生是没有必要戴口罩的,但是钟医生做这种不道德的交易时,总是习惯把脸遮起来,才放得开。张文山请他之前,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肖家的明争暗斗,篡|位□□。最开始他认为张文山与面前的青年横着深仇大恨,后来却发现,青年痛苦的时候,这个男人的手竟然会颤抖。有一次肖重云在梦里惊叫了出来,张文山浑身猛然一颤,端在手里的茶杯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也知道张文山对那个人做过的,无法公之于众,肮脏可怕的事情。有时候他也要帮着护士女佣一起收拾,事后留下了烂摊子。很多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癖好,本来他以为这是侮辱与报复的一种方式,可是他也见过,张文山在青年沉睡时,跪在床前,将唇贴在他滚烫消瘦的脸颊上,久久不愿意离开。
他不理解张文山的感情,对这个家族斗争中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的青年,竟然有点心生同情。
“他清醒一点了,”姓钟的医生道,“今天坐起来,问我是不是下午了,说手摸到窗玻璃,感觉是暖的。”
张文山点了点头。
“肖,不,张先生,”钟医生想起肖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人已经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要不要……”
他试探性地,帮着青年说一句话:“把眼罩摘下来?这样太久了,我怕神经萎缩,以后真的就看不见了。”
肖重云眼罩终于被摘下来了。
那是个清晨,晨光熹微,他在一个窗帘半拉着的房间里。因为很久没有用眼,最温柔的光线都让他觉得不可忍受,把眼睛埋在手掌里,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柔和的晨曦,白色的床单,床头有一个花瓶,放着一朵新开的百合花。
手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肖重云向去够那支花,却有些吃力。长久没有用而生锈失灵的身体机能,和精神高度紧张下的草草愈合的伤口,让他力不从心。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是自己原本的那件,只是因为消瘦得厉害,因而显得过于宽大。
床头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子,一双细细的丹凤眼从口罩后面露出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肖重云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先自我介绍:“我姓钟,你可以叫我钟医生。就算有哪里不舒服我也没办法,我是心理医生,管不了你身体的问题。”
“是不是,”肖重云轻声问,“哪里烧起来了?我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没有,”钟医生道,“完全没有。”
空气中,只有新开的,百合花的香气。
“不!”床上的青年转过身,望着他,认真地说,“我闻到了,东西烧焦的味道。火势很大,很多东西一起烧起来了……我的鼻子很灵敏,再微小的气味都不会认错。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钟医生看着眼前的人,心生怜悯:“真的没有。这里只有花香,百合花的香气。”
提到百合花,青年突然一震!
他一脸不可置信,开始转过身体,寻找房间里哪里有百合花。最终他在自己右手边的床头柜上,找到了新开的花朵,然后努力地挪过去,低下头,鼻尖几乎触碰到白润细腻的花瓣上。
“不,”他茫然抬头,“这朵花没有香气。”
面前的医生没有开口,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青年猛然提高音量:“真的,这朵花没有香气!空气里只有焦糊的味道,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世界上有很多没有香气的花,但明显不是眼前的这朵,世界上也有很多燃烧起来的房子,但是明显不是眼前这栋。
青年的眼神从迷惘,茫然,逐渐变成绝望。
从面前的医生口中,他听到了一个词,叫做“幻嗅”。噩梦的恐惧过于巨大,在那些巨大的痛苦中,他的感官背叛了他,将那场火灾深深地烙在自己的意识当中,甚至覆盖过了当时原本的,真实的感受。他只能在那些可怕气味的间隙中,见缝插针地,感觉这个世界真实的气味。
这场火灾中,这场家族斗争中,肖重云活下来了,东方的肖却死去了。
绝望后来变成了疯狂。
肖重云砸了一切他能砸的东西,从花瓶到放在桌上的日历,再到茶杯甚至椅子。由于卧床太久,他的身体已经被极大的损毁了,脚一接触地面,就支撑不住地摔了下去。所有东西都被砸完了,肖重云跪在房间地板的中央,额头抵着地面,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样的疯狂,最终变成一片空白。
有人站在门后,问:“亲爱的弟弟,好点了吗?”
张文山跨过门口,在旁边蹲下来,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青年的背脊:“好些了,就来看看我们父亲的遗嘱,见见读遗嘱的律师,顺便签个字。”
肖重云猛然抬起头,眼底都是血丝!
“不。”
冷气开得太足了,张文山伸手,抱起是几乎倒在冰凉地板上的青年,越过一地的碎片与零碎物品,把他抱回床上。
“不见。”肖重云重复了一遍,“我不见任何人。”
张文山把他在床上,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很小的按压式香水瓶,对着他的鼻子按了一下。香气重新弥漫的时候,怀中的人突然一震,像是全身都抽走了力气一般,就这么靠在了他的身上。
肖重云在发抖。
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他曾经以为烙在自己知觉上的幻嗅,已经摧毁了他的未来,没有想到那个无休无止的修罗地狱,早已形成入侵并且吞噬他的精神,在他身上形成一种简单的条件反射。最微小的热香,就能将他带回那个燃烧的世界,卸掉他所有的反抗,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当中。
肖重云知道那是幻觉,并不是真实,可是毫无办法。
他彻底的,被张文山毁掉了。
在炙热的香气中,张文山附在他耳边:“亲爱的弟弟,打起精神来,你必须去见这些人。还有很多手续,需要你一样一样去坐。”
他叹了一口气,近乎宠溺地看着痛苦的青年:“别伸手抱我,也别吻我。这一次这些东西都是没有用的,你没有答应之前,是不可能从这个地狱中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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