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却说林锦楼出了门,香兰去给秦氏请安。书染到前院料理事物,又赶上今日小鹃做生日,房中丫鬟们便恣意玩笑起来,画扇跟灵清掷骰子赶双陆棋,雪凝、灵素、小鹃并韩妈妈身边的小丫头子小方儿凑一处抹牌,小鹃歪在炕头靠枕上,一边抹牌一边吃点心。点心渣子落了一炕一地。
偏春菱从外头折了两瓶鲜花儿进来,见众人肆意耍乐,十分瞧不过,因道:“行了,赶紧收收罢了,只因我没跟着上京城来,没人管束你们,如今就愈发没了样儿了,姨奶奶好性儿,不说你们,你们就得寸进尺,这屋里屋外的糟蹋,成什么体统!”
这话一说,灵清、灵素、小方儿便惊一跳,三人不敢再玩,纷纷站了起来,雪凝见了也丢了牌站起身,画扇偷偷去看小鹃脸色。小鹃却不管这些,只管把手里的牌掷出去道:“碰了!”抬头同画扇对了个眼色,画扇便扭回身,拉拽灵清小声道:“咱们玩咱们的。”
灵清犹犹豫豫坐下来,余下几人看看春菱,又瞧瞧小鹃,也纷纷坐了,春菱登时脸色发沉,雪凝道:“今儿个小鹃生日,姨奶奶让我们凑一处乐乐的,春菱姐方才在外头,怕是不知情。”
春菱道:“既如此,屋里的活计可都料理好了?大爷的衣裳都熨没熨?”
那活儿是小鹃的,众人便都往她身上看,小鹃只顾玩牌,并不理她,雪凝几度想打个圆场,却不知该如何说,灵清见了打圆场胡乱应道:“今日那衣裳穿不着,明日再熨也来得及。”
春菱冷笑道:“好,好,好得很,待会儿姨奶奶回来了,让她给评评理,一个个越性活儿都不干了,衣服不熨,床褥不晒,桌子椅子不抹,茶炉子不烧,鸟儿也不喂,没得乱疯,你们几个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可也别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言罢一摔帘子出去。
小鹃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个讨厌的货!也不知是谁先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自己没臊拿乔出去,有本事就甭回来,既回来了就夹着尾巴做人,摆什么二层主儿的款儿,如今摆威风到我头上,也不瞧瞧姑奶奶吃不吃她那套!”
话音未落,春菱“噌”一下掀开门帘,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指着小鹃鼻子道:“你说谁呢!”
小鹃掀起眼皮道:“说谁谁心里有数。”说着站起来,将春菱指着她的手指头拨开,掸了掸裙子道,“春菱,你日后对我客气些,姨奶奶早就提了我一等,灵清、灵素、画扇来了就是二等,雪凝在老太太那里就是二等了,同你没个分别高下,日后想摆款儿,找后院的小丫头子去,别在我们跟前显摆你能!”
春菱听了这话又气又愧,怒道:“怎么?原先还跟我‘春菱姐’长‘春菱姐’短的,如今刚提了等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兴的姓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就知道吃好的穿好的,见了活计就躲,你就是只哈巴狗儿,就靠巴结主子得便宜罢!”
小鹃也恼起来,冷笑道:“你不是哈巴狗儿,你有骨气得很,竟把自己当主子,姨奶奶都能让你随便奚落,你是好大的威风,我可比不得!”
众人见了连忙过来相劝,纷纷道:“少说两句罢。”画扇去拽小鹃道:“今天是姐姐好日子,别跟她使气。”雪凝也劝春菱道:“都是一处的,原都相处好好的,何苦争持起来。”
正闹得没开交处,香兰回来了,见屋里乱成一团,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屋中静下来,谁都不说话,只听春菱冷笑一声道:“一群阿物儿,合起伙来欺负我,罢,罢,都是我的不是,过会子我找姨奶奶领罚!”说着,赌气去了。
香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眼睛看了一圈,落在画扇身上,道:“小画扇,你说。”
画扇虽和小鹃要好,却也不敢在香兰跟前弄假,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回。小鹃便抢道:“奶奶我这是存心的,你不知道她如今多讨人嫌,到处挑剔,一时说这个手笨衣裳折得不对,一时又说那个脑子不灵,针线做得不好,自己做会如何如何不在话下。这几天下来,几乎人人都让她挑剔个遍,就她一个人最能耐似的。见天听一耳朵无聊回来嚼舌根子,讥讽二奶奶小家子气,又嘲笑四姑娘学不好规矩,眼皮子浅,又爱骂小丫头子,天天就搬弄这些,搞得畅春堂上下都不像样,早憋着她火儿了。”
香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可到底都是畅春堂的人,大家一处以和为贵,闹成这样也不像话,你是我身边最得信赖的,所以我提了你,日后想事情也该周到些,别凭着自己性子来,她这个样子,你告诉书染也好,告诉我也好,都省得,可不该这样闹僵起来。”
小鹃抿着嘴低着头道:“知道了。”
香兰又抚慰了几句,让她们接着玩乐,便进了卧室,刚刚坐到妆台前,将手上脖上的首饰除了,春菱便走了进来。
香兰见她面上尤带愤懑之色,心里一叹,隐隐有些头痛。春菱自回来,对她一句认错软话皆无,她也曾找春菱说过:“到底一处经历风雨过来的,只是日后有什么话,还是掏心肺的说出来,我到底信重你的。”只是春菱当时答应了,过后仍是爱答不理的,活计也不似先前精心了。
香兰让春菱坐,先开口道:“方才的事我已听她们说了......”
春菱登时立起眉毛道:“既听说了,那姨奶奶评评理,我说她们哪点不对了,这样骂我算什么?你们也许瞧着她们吃喝玩乐无事,可我眼里不揉沙子,就是看不惯!我不过说两句罢了,就招来这么些闲话,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是姨奶奶允她们玩的,可闹得这样不堪,传到太太耳朵里,谁干净得了?”
春菱拧眉瞪眼,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香兰顿了顿道:“这原也是我的不是,想着先前忙了三爷的喜宴,大家都未曾好好歇着,这一回小鹃生日,大爷又不在,遂放了假,让她们乐乐,她们不过抹牌下棋罢了,倒也未曾闹得不像样,我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也不必如此较真。”
一语未了,春菱便气鼓鼓道:“是啊,可说我这么些闲话算什么?是不是把我从畅春堂赶出去才算随了她们意了?”
香兰好言相劝,但春菱仍咄咄逼人,显见是存了一肚子火气冲着她撒火了,香兰脸上的笑容便淡了,问道:“那你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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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65 五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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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菱道:“不如何,一个个都是嚼蛆的长舌妇,没得让人讨厌!莫非我说她们只顾贪玩不干活不对?”
“并非说你不对......”
“所以我心里才恼,平白的招惹这些闲话出来!”
春菱本就是个刺儿头,素来不肯让人,香兰只觉头痛,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是我让她们歇着的,纵有不是也该是我担着。”
春菱抢白道:“我没有说奶奶让她们歇着不对,可我说她们哪一句是错的,凭什么合伙欺负我?还是说赶明儿个我看见她们做错了也不能说,装傻充愣不成?好罢,是我多事了!”
香兰静静盯着春菱看了一回,淡淡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大家都住一处,彼此间都该有个容让,小鹃与你也是颇有些情分的,今日又是她生日,她纵有再大的不是,你总该看在这一层上,寻个没人的地方跟她说说,不该当面同她争持才是。”
春菱冷笑道:“情分是另一回事,总不能因着情分她的错处就不能说了,府里又不是个个是她老子娘,都纵着她!”
香兰耐下性子道:“倘若连一同朝夕相处的人都不肯容让一步,那屋里岂不是天天鸡吵鹅斗反了营?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天天盯着别人错处看,怎能相安无事呢?”
春菱愈发恼了,冷笑道:“所以姨奶奶的意思是我错了?这事是我不对?是我挑刺儿了是罢?”
香兰看春菱气势汹汹的模样,晓得道理是无法说通的了,垂下眼帘。将手边半盏凉茶捧在手心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知你是好意,这事不提了,你回罢。”
春菱一怔,原先她同丫鬟们有争持,香兰皆是向着她的。不曾想今日竟然淡淡的,她原本气不平,还欲再分辩几句,但见香兰这番形容,心里便一沉,她到底有几分聪敏,知此事不能再提了,便起身走了。
这厢画扇藏在多宝阁后探头探脑。见春菱走了,颠颠儿到小鹃那里,将方才偷听屋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道:“春菱不识好歹!是不是觉着自己先前救过奶奶一回,有了恩,又觉着奶奶脾气好,二则她指不定跟太太那头什么勾结,这才成天颐指气使的。真个儿讨人嫌。”又有些惴惴道:“倘若她真是太太的耳目,你跟她这样对上,岂不是遭殃?况且奶奶也说让你们日后不要再争持了......”
小鹃拈了块云片糕放咬了一口。道:“先前香兰姐刚回府里那会儿,事事灰心,都由春菱摆布,春菱事事都能做了奶奶的主,奶奶好性儿,有时候听她奚落自己几句。也笑笑就过了,先前奶奶没权力升她的等,便总给她赏赐,林林总总给她的没有八十两也有五十两了,还不算那些个衣裳首饰。赶上奶奶裁新衣裳,春菱相中哪块料子,开口问奶奶要,奶奶二话不说就自己贴银子给她做,这厢把她脾气胃口养大了,愈发招不开。她性子冲,素爱跟人拌嘴挑事,受了一句话的委屈,也得想方设法讨回来,嘴没个把门的,那时候你还没来,吟柳那档子事,就是她光图嘴上痛快,给奶奶招祸。后来竟要爬到奶奶头上去,呵呵,奶奶本打算来了京城就提她一等的,结果她自己不往人道儿上走,这巧宗儿倒便宜了我。”
画扇道:“其实春菱姐就是一张刀子嘴,心眼不坏......”
小鹃道:“就是这个脾气秉性膈应人,原在知春馆,除了书染、莲心她不敢使唤,旁人她哪个放眼里了?这次她回来,紧要的活计一件没沾上,屋里有她没她都一样。偏她还不自知,跟姨奶奶梗着脖子拧着劲儿,好似奶奶离开她就不成似的,奶奶心里能痛快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这样来磨的。姨奶奶不好说什么,既如此就我来说,我才不怕得罪她呢。”言罢取了一碟新鲜果子,端到卧室去了。跟香兰闲话两句,便道:“奶奶也太好性子了,春菱这样的合该狠狠敲打才是,省得她不知自己斤两。”
香兰笑着摇了摇头,把面前的碟子往小鹃手边推了推,道:“她这样的性子,敲打反倒让她心里怨恨更大,愈发坏事了。有些事并非疾言厉色就完事大吉,倘若真如此,反倒简单了。”心中怅然想道:“小鹃和春菱是最早同我共患难的,情分非同寻常。春菱挣命往上的心我明白,只是她性如炭火,又爱挑剔吵嘴,如今我在府里看似风光,实则艰难,我身边器重的人,出去就是我的脸,她行事有差池,我便更难了。索性多给她赏赐,再看她一时,只怕她因此记恨了我。”
小鹃道:“奶奶顾虑我们都明白的,春菱不光挑事,还爱搬弄人是非,不成就把她赶出去,奶奶身边还愁人用么,灵清又有眼色活计又巧,灵素厚道,雪凝虽说是个墙头草,可写写算算不在话下,怎么就容她张狂。”
香兰道:“她到底与我有恩,好处我都记在心里,倘若不念旧情,未免让人寒心,也不是我的本意了。这事我自有分寸,日后你也远着她,真闹僵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小鹃应下了,回去将此事跟画扇说了,偏巧小方儿也在,前因后果看个明白清楚,回去同跟林东绣、韩妈妈及夏姑姑当成玩笑话说起来。
韩妈妈道:“春菱这丫头,原在太太房里就是爱抢尖向上,想不到如今愈发变本加厉了。”
林东绣冷笑道:“原本香兰还有几分气性,近几年却愈发软了,倘若是我,一顿杀威棒打下去,管他什么春菱秋菱,都让她知晓厉害。”
夏姑姑瞧着林东绣,微微摇了摇头,回去跟她的丫鬟芳菲道:“动辄言语相斥并非驭人之道,林四姑娘还欠磨砺,那个叫香兰的姨娘倒像是会为人处世的,只是性子仍嫌软了些,也不知是真良善,还是假装出来的。”
却说当日下午,香兰午睡起来,命灵清研墨裁纸,压好水晶兽头镇纸,将窗子支开,对着外面沙沙翠竹,仿前朝梅花道人笔墨画了幅《墨竹》,在空白处题了年月日,又写“消夏自留,作于畅春堂”一行字,向灵清一伸手,灵清立时将一方雕琢兰花的小印,在朱砂中按了按,递到香兰手中。此时外面传来说笑声,香兰将印章放到一旁,往窗外一望,只见姜丹云同林东绣携手揽腕从外走进来,姜曦云慢悠悠跟在最后。
香兰微微皱眉,一边洗手一边对灵清道:“让她们赶紧沏茶摆果品,姑娘们都过来了。”刚用毛巾擦了手,便听春菱在外面道:“四姑娘和二位表小姐来了。”
香兰从隔间走出来,那三人已经到了,林东绣进门先笑道:“我们三个四处乱逛,不知怎的就溜到你这里来了,大夏天的,可得赏碗茶吃。”
香兰忙让茶让座,笑道:“别说一碗,几碗都省得。这儿还有消暑的凉茶,姑娘们可要来一碗?”
三人落座,林东绣问道:“大哥哥不在家?”
香兰道:“他一天到晚的忙,吃了早饭就出去了,说京郊练兵,圣上派他去督一督。”
这二人说话儿,丹、曦二人则不动声色打量,姜丹云只四处环视这屋子,只见这畅春堂比林府中旁的屋子都大出不少,敞阔豁亮,隔扇风门,竹纹裙板,窗户皆为槛窗,明堂内一色花梨木桌椅几子,铺着五色八宝花椅搭褥垫,因是夏天,垫上又铺一层细细的凤尾簟,正中有一长条案,上悬“克明俊德”匾,下却不曾挂字画,反挂一张极大的强弓并一筒羽箭,条案上架着宝剑、长刀等兵刃,显出主人尚武之风。明堂左右皆有帘帐与次间项链,梢间靠北则为寝室,垂着细密的珠帘,另有屏风相隔,不见当中之景了。
姜丹云心中暗惊,林锦楼这房里陈设比她家祖屋尚要气派,昨晚上听林家两个婆子磨牙,说京城林宅不过当日林长政在京为官住的府邸,比之金陵老宅要差得远了。姜丹云瞧在眼里,心里便愈发火热了。
姜曦云只用眼去看香兰,只见她头上用三支碧玉簪子盘了髻,穿着真红樱桃的褂儿,葱黄挑线裙儿,比上次见添两分俏丽娇美,脸上仍不见脂粉,长眉秀目,雪肤红唇,空灵轻逸,恰似明珠美玉。姜曦云上下打量几遭,又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口中笑道:“方才香兰姐姐在做什么呢,我们来可打扰你了?”
香兰听她口称“姐姐”,暗道这姜曦云果然言语甜净,只笑说:“我也是闲着无事,你们来得正好。”
此时春菱出来献茶,听了这话便笑说:“方才姨奶奶正画画儿呢。”
姜丹云因问道:“什么画儿?给我们瞧瞧如何?”
香兰尚要推辞,林东绣已站起来,口中道:“香兰画得一笔好丹青,咱们去瞧瞧她方才画了什么。”言罢已引着众人到东次间的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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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66 五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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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次间原是待客的宴息,因香兰要一处书房,林锦楼便命人将东次间的大炕拆了,添了一张花梨木大书案,另有书架等物。瑶窗用绿纱罩了,香兰仿赵孟頫画了一幅《烟霞图》,另写了两对联,几幅字,皆是临摹米芾笔迹,几欲可以乱真,皆挂在书房内。书案上设有博山小篆,珊瑚红描金蝙蝠抱桃笔筒里满满当当插着大小紫笋,案角上设水晶花囊,当中四季鲜花常新,因是夏天,满满插了一囊晚香玉,喷馥吐香。另有大鼎、玛瑙黄花梨小屏风等物。窗下设一罗汉床,炕几上摆着半盘未下完的棋,屋角另一侧横着一张古琴,散着几张曲谱。整间屋陈设未见奢华,却极其清雅,别致非常。
林锦楼也觉着这东次间书房甚好,索性晚上命人将公务抱到东次间来写,命香兰在一边伺候着,自觉红袖添香别有情趣,是以书房中又有林锦楼遗下的零零散散东西。
众人一入书房,姜丹云见其风雅便先赞了一声,姜曦云环顾四周,虽觉高雅,口中称赞,但她瞧不上这等六艺气韵颇浓的女子,故而心中十分不以为然。林东绣已围到书案旁去看画儿了,指着那竹子道:“单画一支竹子,怎不多画几丛?”又说:“这角上添两块奇石,岂不是更有生趣。”评个不住。
二云也围上去看,姜丹云略通书画,见了香兰桌上那幅画便惊了半晌,看了香兰两眼,狐疑道:“这是......你画的?”
灵清正在一旁洗刷文具。闻言道:“自然是我们奶奶画的,其实这一幅还不算上佳,瞧墙上那幅《烟霞图》了么?其实也是姨奶奶手笔,当时大爷见了都惊。说他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前朝松雪道人的真迹。”
众人又往墙上看,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姜曦云只觉画得精妙,林东绣学过丹青,知这画儿极难。便对香兰笑道:“你可不得了了,怪道大哥哥天天金屋藏娇,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说话时有意无意看了姜曦云一眼。
姜曦云心里不大自在,脸上却不显出来,眼睛只往四下去瞧,只见书案上摞着几册往来公文,另有军队账簿,并几册游记杂文、诗词歌赋混在一处,姜曦云拿起来翻看,只见那杂文一册有簪花小楷写的注解。同画上的字对比,便知书是香兰的。罗汉床的扶手上挂着一条男人系的腰带和家常穿的散腿裤儿,另有香兰一件半臂,海棠几子上散放着香扇、帕子、手钏儿等女人用的小物儿,日常的东西在主屋里就混在一处,便知林锦楼同香兰必然是朝夕相处了。
香兰原没想到这三人竟会到书房来。故而一时未来及收拾,如今见姜曦云四下打量,连忙使眼色让灵清将散在外面的东西收了。另招呼大家就坐吃茶,林东绣捧起茗碗,抬头一望,又“噗嗤”笑出了声,道:“你们快瞧瞧丹云妹妹,她是看魔怔了!”
原来那姜丹云仍对着《烟霞图》看个不住,她越瞧越心惊,心道:“虽说画是临摹。可与原画有有些不同,改了两处烟霞的用色,由浅黄变为淡紫,用色晕染比原来的还要高明,这样的笔力和功夫。甭说是大姐赶不上,都能媲美宫廷里御用的画师了。”再瞧香兰,心里一时嫉妒,一时又酸涩,滋味难以名状。
姜曦云笑着上前将姜丹云拉到身边坐,小鹃、画扇已端了托盘出来重新摆过果品,香兰笑道:“既然来了就好歹吃些,别嫌弃。”
姜丹云捧起茗碗来吃了一口,问香兰道:“你同谁学的画儿?”
香兰笑道:“小时候体弱多病,当了定逸师太的寄名弟子,她教我些琴棋书画罢了。”
姜丹云道:“定逸师太?我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书画僧?”
香兰道:“她是长居金陵,出家人又深居简出,名号自然不为人所知了。”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有人说:“二奶奶来了。”话音未落,谭露华已晃着扇子走进来,一见东次间里坐着一屋子人,眉头一挑,以扇掩口,假笑道:“哎哟,不巧,我可不该这时候来。”
林东绣并姜丹云脸上都不大自在,姜曦云只管低头,香兰一见便知里面有文章,忙起身让座,笑道:“二奶奶忙,平日请还请不来,有什么巧不巧的。”一面暗暗给小鹃使眼色,小鹃会意,点头去了。
谭露华似笑非笑道:“只怕就你愿意请我,别人可就不乐意了。”
林东绣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倒听不懂了。”
谭露华只微微冷笑,并不搭腔。
香兰见场面有些冷,忙让众人吃细茶果,谭露华从粉白的葫芦碟子里取了块荷花酥,咬了一口便夸道:“这点心是致美斋的罢?那家点心铺子的荷花酥极难得,平日里不好买,每日辰时就卖那么一阵子,至多五十块,没买上的就明儿个请早了。”
香兰笑道:“早上小幺儿们出去买的,二奶奶喜欢吃,我这儿还有,待会儿都拿走。”
谭露华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又看了姜家姐妹一眼,扭过头对香兰道:“香兰妹妹到底是大哥哥房里的人,说起来不过两块点心,可做派这样大方,比那些号称是世家小姐的强出不止一头去了,怪道大哥哥这样爱你。”
这话一出口,姜丹云登时拉了脸,姜曦云目光微冷,只低下头轻轻吹茶,林东绣则抿了嘴坐在一旁笑,一副看好戏模样。
香兰心头警醒,明白这是谭露华借着捧她,拿她当枪使唤讽刺姜家女孩儿,脸上只款款笑说:“就两块点心,这能看出什么大方来。二奶奶说这话是臊我呢,赶明儿个我就去二奶奶那里蹭饭,非得吃几顿好的,把这两块点心补回来不可!”
她说得俏皮。谭露华和林东绣不由笑了,香兰见小鹃站在门口跟她使眼色,便站起来道:“几位稍等,我去去就来。”走到门外,小鹃低声道:“问了彩凤,方才三个姑娘先去了二奶奶那儿。因姜家二老爷在福建做些买卖。姜曦云这厢便带了些福建特产来送各房,咱们也是收着了。二奶奶用着好,便问她们还有没有,姜曦云说已全送了人了。偏四姑娘嘴快,言谈时说漏了,原来姜家另给大爷和亭三爷备的福建特产比二房的丰厚一半,二奶奶登时就沉了脸色,说姜家原来瞧不起他们夫妻,四姑娘又火上浇油,说了句‘二嫂别恼怒。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东西虽然有多少,可情分是一样的,如今曦妹妹二哥要到浙江做官,全赖大哥哥和二伯照应呢。多送点子也是人之常情,你说是不?’二奶奶更怒上来,当场就下了逐客令,连解释的话都没听一句,甩手就走了。二奶奶在外头逛一圈,便往姨奶奶这儿来,想不到冤家对头,还是碰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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