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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赵月婵咽下一口粥,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冷笑道:“闹一番?她可是个聪明人,听说老太太送她走的时候说了,兴许她成亲时,老太太还能给添点子嫁妆,就为了老太太的嫁妆钱,她也不能就这么撕破脸面在外头闹开了。再说,是大爷亲自把人送出去的,他的手段还能让曹丽环撒泼丢脸?她不找上门来最好,日后跟二门几个妈妈说,她再派人来,就给打回去。”
迎霜连连点头,又叹一口气:“只是这事后又传出些风儿影儿的事,说环姐儿跟她身边的小厮不干净,那小厮偷摸上门来,吃了酒错调戏了丫鬟。估计这风声已经传到任家去了,环姐儿的亲事能不能成还说不定。”
赵月婵嗤笑一声,把粥碗放在小几子上:“她不是看不上任家么?如今她想嫁都没门儿……不过这事情也说不准,曹丽环还是有几个梯己,任家小子也不是个硬气货,兴许为了几个钱闭眼娶了也未可知。”
迎霜点点头,有些担忧道:“若是曹丽环外头嚼奶奶坏话,说咱们收了她一盒簪子,却又不帮忙办事……”
赵月婵翘着指头,把粥一勺一勺送进嘴里,满不在乎道:“随她怎样讲,吃进嘴里的东西难不成再吐出来?你以为没这匣簪子她就能说我的好话?呸!我还真不怕她!”
迎霜端来一盏热茶,赵月婵漱了漱嘴,吐在痰盂里,用小手巾擦擦手,仔细想了想,觉着那盒簪子在自个儿手里倒是有些烫手,不如悄悄卖了,得了银子是正经,便道:“赶明儿个把那匣簪子给我表哥,让他找个妥帖的下家卖了,最低三百五十两银子,高于三百五十两的银子就他自己得着。别看那簪子小,个个儿精巧别致,更别提上头的红宝石,火红火红的,要不是这玩意儿留在身边儿烫手,我才不愿卖出去。可惜了曹丽环说过,还有一对儿红宝石耳坠子配这簪子,最终没能搞到手。”
迎霜笑道:“不如奶奶给她介绍一门亲,她如今这个处境,别说是一对儿红宝石簪子,就是要她老娘的半箱陪送,估计都能送到奶奶手里。”
赵月婵哼了一声,冷笑道:“她如今就是个过街老鼠,躲还躲不及,那还能巴巴贴上去?再说那母老虎的东西哪能随便沾,就这匣簪子还指不定她怎么肉疼呢。我把话放在这儿,如今她是先老实消停了,等过不久呀,还得找上门儿!”说着拢了拢鬓发,似笑非笑:“只是她再找上门,可就不是当初的林家表小姐了,只怕门子都能给她脸子看,咱们到时候再动她也不迟……”
迎霜笑着应声,转身拿钥匙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只檀木匣子,打开瞥了一眼,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端端正正摆放着八支精巧玲珑的八宝赤金红宝石簪,遂合上盖子,预备明日带出府高价卖掉,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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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第四十四章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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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时值暮春时节,天却骤然凉快下来,几场细雨过后,草木愈发萋萋茂盛。
香兰把自己的金银细软贴身放好,又将两件衣裳放进芍药撒花的包袱里,迈着轻快的步子从知春馆走了出去。此番是她到知春馆之后头一次回家探望,青岚因林锦楼在东厢用了饭,心情正好,故而香兰一提回家看看便准了她第二天的假,还说太晚了便在家住一宿,明日一早开府门回来也使得。
香兰自然欢喜,急急忙忙的整理一番,第二天一早便出了府。香兰家住在林府后街的巷子里,因她升了二等,二门上要派个婆子同她一起回家。那婆子姓蔡,生得矮小精干,对香兰的态度甚为殷勤,笑道:“姐儿是岚姨娘身边出来的,姨娘的身子可好?我们阖府上下都盼着姨娘给大爷添个哥儿,也算是天大的喜事。”
香兰浅笑道:“姨娘身子好得紧,也劳烦妈妈们都惦记着。”
蔡婆子一边同香兰说话,一边命人备小轿儿,香兰连忙拦住,笑道:“我家就在府后的巷子里,近得很,走两步就到了,何必备轿子大费周章?”
蔡婆子笑道:“我的姐儿,哪个出府的体面丫鬟不乘轿子去?远些的还要备马车呢。你们岚姨娘身边儿的银蝶,原是个三等,出门没什么讲究的,可还应塞给门房几个钱,说自个儿腿疼,让给备了个轿子回家,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得很,那是腿疼,要的就是这个款儿……何况……”蔡婆子看着香兰的脸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黄的牙,“何况姐儿住在府后的巷子里,应该是家生子罢?你乘轿子也是给你爹娘长脸,后街那些,捧高踩低的,风风光光回去,也让人高看一眼。”
香兰原本不想坐轿,但听蔡婆子这般一说便改了主意,暗暗赞这老婆子知情知趣,过不久,蔡婆子果然命人备好一乘二人台的绿油布小轿,摇摇的抬着香兰去了。
香兰坐在轿里,时不时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觉得这几步路程都格外遥远,偏有些胡同狭窄,轿子绕了一圈方才到了。胡同口正有小孩子玩耍,另有几个老妇坐在一处磨牙,见来了一乘轿子都眯起了眼,待看清轿子上下来人是香兰,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香兰给了轿夫和蔡婆子几个钱,请他们酉时三刻再来接,推开院门走进去,只见薛氏正背对着她在院儿里晾衣服,香兰轻快的走过去,喊了一声:“娘!”
薛氏连忙转身,一见是香兰,登时喜出望外,在围裙上抹着手,欢喜道:“你怎么回来了?快,快进屋里。”一把拉住香兰的手便往屋里去,进了屋又是倒茶又是拿吃食,一时让香兰喝刚刚沏好的热茶,一时又让她吃昨天买的五香瓜子,还有上个月邻居家办喜事包的两块冰糖和酥麻团子,忙得团团转。
香兰心里头暖暖的,拦住薛氏道:“娘别忙了,咱们俩好好说说话儿。”又问道:“我爹呢?”
薛氏道:“你爹还在铺子里,等他中午回来看见你,一准儿高兴坏了,昨天晚上我们还念叨你,他还恼恨自己没拦着你进府,也不知道你在府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上次你回来,脸色蜡黄蜡黄的,没的让人忧心,我们托人打听,听说你去伺候表姑娘……那表姑娘哪是什么好人,我跟你爹愁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说着捏着香兰的手,上下打量,忍不住心疼:“倒是比上次回来强些,还是比离家的时候瘦了……”
香兰鼻头发酸,她在林府里独自咬牙担着风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都忘了自己原来是有人疼爱的,有人将你当玩意儿一样随意作践,但爹娘却永远把你当做心头的一块肉,仔仔细细的捧在手心儿里头。她抱着薛氏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我在府里好得很,爹娘别担心,曹丽环已经让太太赶出去啦,如今我在大爷的姨娘跟前伺候,还升了二等呢。”
薛氏喜道:“当真?升了二等了?”
香兰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姨娘是个性情宽厚的,还赏了我不少东西”
香兰拉着薛氏坐到炕上,将小包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薛氏看,轻声道:“这是我进府之后得的赏。”
薛氏先把玉镯子拿起来举在光底下看了一番,又去看玛瑙金钗和珊瑚耳环,眉开眼笑道:“你只是跟着姨娘的丫头,竟能得这么些赏,真是够体面了。”
香兰道:“大爷宠着姨娘,私下里竟送了个铺子给她呢,更不用说平时的赏赐,另每个月额外再贴补她花销,这点银子对岚姨娘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说着把镯子拿过来给薛氏套在手腕子上,笑道:“这些都是拿回来孝敬你的,妈喜欢哪个就戴哪个。”
薛氏忙把镯子褪下来,塞到香兰手里道:“我一天到晚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戴这些好东西都糟蹋了,你正是爱美的年纪,家里给你置办不出什么,好容易主人家赏点子东西,还是你留着戴。我也是从林府里出来的,知道府里那些势利眼,见人穿戴寒酸便看轻几分,瞅准机会就上前踩上几脚。”
香兰笑道:“我还有呢,这些都是给娘的,再说我也不爱戴这些。”从包里取了针线出来道:“我得了闲儿给你们俩各做了一双鞋,料子是给姨娘做夏衫剩下的,都是极好的绸布,夏天穿着凉快。妈年纪逐渐大了,晚上别再熬着做针线贴补家用,太伤眼睛。这一包是我的例银,够家里用一阵了,可千万别让爹知道,省得他又拿了银子跟那群狐朋狗友一处买酒胡闹。”说着把一个小荷包塞到薛氏手中。
薛氏捏着荷包道:“这些钱我都替你攒着......当你的嫁妆。”
香兰听到“嫁妆”二字有些不大自在,低下头不说话。
薛氏又拿起青岚赏的银戒指看了又看,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道:“你们姨奶奶真真儿菩萨的心肠,你可要记着人家的恩情,好好当差伺候才是。”
香兰拨弄着床上散着的首饰道:“她待我亲厚,我自然会好好报答她。”
薛氏瞪了香兰一眼道:“什么好好报答?你是她的丫头,对主人尽忠是你的本分。”
香兰喝了口热茶,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投胎投得好,什么主子丫头,我心里从没这个念头,她待我厚,我自然以真心回报;若待我薄,我又何必死忠。”心里暗想着若是薛氏知道她曾两次背主向秦氏告状,不知会惊吓担忧成什么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我是个下人,谁又知道几年以后的事呢?兴许她们日后都尊叫我一声‘奶奶’、‘太太’也说不定。”
这一番话说得薛氏受用,脸上挂了笑,啐了一口道:“野心倒是不小,我和你爹都不指望你当什么奶奶太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们便知足了。”想了想又忙忙的补上一句,“你方才那番话可别在别人跟前提。”
香兰笑笑着说:“那哪儿能呢,不过在家里说说罢了。”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了一番。
到了中午,薛氏便围着灶台忙碌,炒了好几个香兰爱吃的菜。待陈万全归家,见香兰回来自然也喜不自胜,又闻说香兰在府里升了二等,登时乐得见牙不见眼,挺直了腰杆子,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说:“怪道马仙姑说香兰是有两分造化的,这进府才多久,竟然能升到二等,龚家二闺女,进府多少年了,不过是个三等,就这还在我跟前吹牛摆谱,呸!看看我陈万全的闺女……我的儿,兴许过不久你就能当上副小姐了。”
香兰揉了揉额头:“爹,这话在外头可不能浑说。”
陈万全一瞪眼:“啧,怎么能说是‘浑说’呢?”
香兰无奈道:“爹出去显摆,岂不是讨人嫌么?再说府里的二等丫鬟一大把,吹嘘这个也没得让人笑话。”
陈万全愈发不悦了:“怎么不能说?这是好事,还不许我往外好生说道说道?”
香兰默默叹口气,她这一世的爹,虽本性善良,却懦弱怕事,最爱吹嘘,往往一分的东西能夸大到十分,一身市侩气。就因为这性子,枉费他有一身鉴定古玩的能耐,也只能在铺子里当个三掌柜。香兰还想再敲打几句,但瞧见陈万全满脸的得意和欣慰,便闭了嘴,暗想道:“我在府里,也难得回家一趟,何必为这事跟爹不痛快?再说,他不过就是跟他一处吃酒的人吹吹牛罢了。”
薛氏给香兰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兰姐儿升了二等,再说亲可就不一样了,什么柳掌柜家的,黄掌柜家的,现如今看着统统都不成……前几日对门的夏二嫂还想跟咱们家结亲,跟我提她侄子……她侄子可是平头百姓,听说读书读得好,要科举做官,如今正在家里苦读,要考秀才呢。我先前觉着他家里穷些,又怕读书人眼界高,兰姐儿嫁过去受气。可如今兰姐儿在府里升了二等,出来比寻常小姐家的都强呢,夏家肯定乐意!”
薛氏越说越欢喜,脸上笑开了花:“回头得了时机,我去瞅瞅那个小夏相公,若是模样周正,性子也好,就趁早订下来。”
陈万全皱眉道:“夏家的光景还不如咱们家,光会读书有个屁用,回头满身穷酸气,等小夏相公考了秀才再说罢。”
薛氏哼道:“等考人家考上秀才就晚了,到时候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呢。再说了,哪有事事都如你的意的……”
香兰听着愈发不像,忙把话头扯开,转而说起曹丽环为何被逐出府的事,只将自己告密和险些被四顺儿施暴的事隐去不提。她爹娘又惊又叹,把曹丽环好生议论了一回,暂且将小夏相公之事放在一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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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第四十五章 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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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全中午吃多了酒,迷迷糊糊的躺在炕上睡着了,不久便鼾声如雷。薛氏便打发门口玩耍的小童儿去古玩铺子送信儿,替陈万全告了半天的假。香兰帮着薛氏里里外外做家务,一边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的事。
忙了一回,香兰惦记着去探望定逸师太,便揣了一串钱,到街上铺子里买了两包糕点并果子等物,到了静月庵方知定逸师太正在闭关,不由十分失望,只得将果子糕饼留下,又给定逸师太留了封信,悻悻走了。
绕过静月庵的围墙,便听有个人道:“奕飞,你怎么不用昨天那把扇子?那上头的诗题得那样好,比你这把山水扇子有意思多了。”
只听宋柯道:“那诗是浑写的,好什么。”
香兰探头一瞧,见两个年轻公子正背对着她,一个是宋柯,另一个则是林锦亭。林锦亭笑道:“怎么不好?‘明月故人远,幽兰空余芳,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别看简简单单几句,却有股沉郁的意境在里头,赶明儿个让个会丝竹的谱成曲儿唱出来才好。”
宋柯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是闹着玩写的,这样脂粉气的东西传出去,刘大儒又该说我不务正业耽于嬉乐了。”
林锦亭哼道:“你还耽于嬉乐?如今八股的注解只怕都能倒背如流了罢?要不是我扯你出来买转转,你还指不定要读书到什么时候。”
这二人后来说了什么香兰全然没有听见,只是耳中听得“明月故人远,幽兰空余芳,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呆呆怔了半晌。原来她前世流放发配,夜晚宿在江边一幢破旧的屋内,房屋四壁透风,阴冷潮湿。待天色逐渐暗下去,房中又无灯烛,只天上挂着半弯残月,她便靠在窗口远眺那江上三三两两的渔火,还听得远处隐隐有笛声传来。此时萧杭已染了病,半靠在床头咳嗽。
这情形委实过于凄清凋零了些,她便给萧杭端了半碗凉水,喂他徐徐喝下,想了个话头,笑道:“若不是这屋子太破,住在这里倒也有些趣味,我出个对联你对对看,你是才子,可不准笑话我说得粗陋。”
萧杭喘了一口气,微微勾起苍白的唇儿,淡淡笑道:“你出了我对对看。”
她便念道:“明月远,小楼闻笛如一梦。”
萧杭想了想,说:“故人别,万籁岑寂已三更。”
她便笑着说:“对得妙,咱们两个的对子,可以做首诗,其中两句便是‘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
萧杭也笑了笑,消瘦的面颊隐藏在月光的暗影里。
她忽然伸出手慢慢攥紧了萧杭的手,萧杭怔了怔,也慢慢的握紧了她的。
在这样惨淡的光景里,她心口居然有些烫。
其实她知道,萧杭在娶她之前另有个心爱的女子,是他的姨表亲,因那女子门第过低了些,便只好作罢。婚后她曾见过那女子,端得一派绝代风华,满腹诗书,品貌俱佳。萧杭悄悄留着那女子送他的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总是系在颈上,如此她便知萧杭娶她多半是因着她祖父首辅的身份。两人在一处虽融洽相偕,她到底觉着意难平。
可自流放发配起,一路坎坷,却真磨了夫妻情意出来。
“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的句子,便让她闹着玩似的刻在了那破屋的墙壁上。
如今这句子却被宋柯题出来,香兰犹如头上打了个焦雷,心怦怦乱跳,不由往前紧走几步,险些撞到林锦亭身上。
林锦亭登时不悦,回头瞪了香兰一眼,骂道:“说你呢,长眼了么?”
香兰仍然怔怔的,眼睛只盯着宋柯看,浑然不觉林锦亭说了什么。
林锦亭瞪着香兰道:“喂,喂,撞了小爷怎的连句话都没有?”宋柯转身瞧见香兰站在他身后,刚欲开口,却瞧见她那明亮光润大眼睛里仿佛盈着泪,话便哽在喉头,再说不出了。
林锦亭嘟嘟囔囔说:“直眉瞪眼的,莫非是个傻丫头?”去拉宋柯的胳膊,“走罢,这人已经傻了。”
宋柯看着香兰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慌了,仿佛那双眼直直看尽他的骨子里,把他的心肝肺都照了个通透,蕴着绵长的情和淡淡一丝清愁,却让他不能自拔。他知道此刻不是说话儿的良机,可脚却仿佛生了根,再拔不动。
此时林锦亭的小厮禄儿巴巴跑过来道:“顺福楼的包间已经备妥了,上了一桌子的细茶点,沏的上好的西湖龙井,二位爷请过去罢。”
林锦亭早就逛得腹饥口渴,闻言喜道:“正好正好,赶紧过去。”
宋柯往四周一打量,见附近有家名卖笔墨纸砚等物的书画铺子,便对林锦亭道:“你先去,我买些笔墨再过去。”
林锦亭不屑道:“市井之地,哪有什么好文房四宝,赶明儿个我给你方端砚。”
宋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买的就是个野趣儿。”
林锦亭渴得紧,听宋柯这样说,便挥挥手道:“罢了,你买去罢,小爷我要先去喝口热茶了。”跟着禄儿去了。
待林锦亭走远了,宋柯又回过头看着香兰,只见她容色如玉,精致的眉眼若画,带着两分茫然的神色,宋柯觉着自个儿怎么都看不够,心跳又快了几倍,低下头咳嗽了一声说:“又遇见你了,你不在府里当差,出来做什么?”
“府里当差”这四个字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香兰垂了头说:“今儿个姨娘准我的假,我回家来看看爹娘。”
宋柯不知道她为何忽而脸上挂满悲伤,便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香兰摇了摇头,仰起头的时候,脸上的伤感已不见,展了一个笑容,说:“巧得很,能在这儿碰见宋大爷。”想问问那两句诗,却开不了口。
宋柯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的笑道:“修弘非拉着我上街转转。”
说完便没有话了。宋柯有些暗暗恼自己,他两世为人,唯一愿望便是金榜题名出仕为官,做出一番事业,以弥补前世盛年卒世的遗憾,他觉着自己早已将万事都看得风轻云淡了,但面对个小丫头子,心里却像揣了十几只小兔儿,怦怦蹦个不停。
半晌,宋柯方才寻了个话头,道:“我要去书画铺子里逛逛,你同我一起去罢。”
没想道香兰也同时开口说:“你扇子上的……”
宋柯道:“什么?”
香兰怔了怔,又摇头道:“没什么。”吸了一口气,笑道:“方才你说要去铺子,进去逛逛罢。”说完率先走到铺子里去了。
掌柜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忽见进来个年轻公子,慌忙迎了上去,见来人穿戴讲究,愈发眉开眼笑,殷勤备至。
宋柯也不知道想买什么,看了看雪浪纸,又看了看各色的颜料,想起他妹妹檀钗说这两日跟林东绮在一起吟诗作画,还缺些颜料文具。便让掌柜拣着上好的,包了一支中染,一支小染,二两朱砂,二两石黄,二两广花,两片胭脂。
付账的时候,宋柯悄悄看了香兰几眼,只见她埋着头,不知在想写什么。这个女孩儿,方才撞到人时,盈着一双悲喜交加的泪眼看他,之后脸上是茫然失神,再之后却是一脸伤悲,如今却分辨不清她的想法了。
出了铺子,他清清嗓子,说:“曹丽环从府里出去之后,我还想把你要过来,谁知道你又伺候岚姨娘去了。你若是在岚姨娘那里过得不痛快,我过两日便跟太太提,让你去我妹妹那儿。她性子软和,对人最宽厚不过了。”
香兰心里酸酸的,却又有一丝按耐不住的喜悦,问道:“当真?”
宋柯微微笑道:“这个自然,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香兰见他目光真挚,不禁也抿嘴笑了起来,说:“日后免不了麻烦宋大爷。”
宋柯觉着她这一笑仿佛春冰初融,心里痒痒的,扑腾得愈发厉害,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攥紧了扇子,脸上却是镇定的模样,用力点了下头说:“说什么麻烦?只管来就是了。”顿了顿,又笑嘻嘻说:“可我让你帮我做个文具套子,却总不见你做来。”
香兰微微红了脸,说:“前些日子太忙,等过两天得了闲儿就做给你。”
她微垂的睫毛又密又长,整个儿人站在光底下就好像个玉做的人儿,宋柯舍不得离开,又看见自个儿的小厮听泉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只好说:“我得走了,如今我就住林府北侧的院儿里。”
香兰点点头,道了个万福,含笑着说:“宋大爷请慢走。”
宋柯走了两步,忽然折返回来,将手中的扇子往香兰手里一塞,道:“你方才说扇子,这一把送你了。”转身走了。
她看着宋柯的背影,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打开手中的折扇,那精美的画扇上画了一汪被和风吹皱的碧水,远处还有隐隐的青山,扇子底下还缀着一个小巧的水晶坠子。香兰默默的将扇子了起来。原本她想问一问那两句诗,问问宋柯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可心又忽然淡了。问了有什么用?她已不是当初的望族贵女,不过个丫鬟,难不成还指望他能与她再续前缘?今生的地位就是一道迈不去的坎儿,莫非她甘心成为他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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