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明晓溪
“……是的。”
克制住喉咙的颤抖,珍恩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然而看着卧室墙壁上那幅小澄生前为她画的那张画,她的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那夏沫……夏沫她……”
话筒里传来潘楠担忧关切的声音,珍恩心中又是一痛,想到夏沫每天呆呆地倚坐在窗边的身影,想到夏沫那已然消瘦得如纸片般的模样,她的泪水难过地流淌了下来。她答应过小澄会好好照顾夏沫,可是现在的夏沫……
“她的情况很糟吗?”好像听到了她的流泪的声音,潘楠连声急切地问,“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不行……”
珍恩望着油画中小澄的侧面,黯声说:
“……夏沫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而且她以为……小澄还活着……”
同一时间。
洁妮震惊地望着报纸上的内容,她手中不停地拨打尹夏沫的手机,可是听到的永远只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她重新按下一串号码。
于是在遥远的纽约。
洛熙公寓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窗外的风很大。
春天来了。
远处的楼下,杨柳发出了嫩芽,草坪里的小草一天比一天青翠,而珍恩每天看到的夏沫都是一样的。每天,夏沫平静在厨房里做上米饭,做好红烧鸡翅,喊小澄出来吃饭,将鸡翅夹到那只碗上,直到再也放不下,然后,夏沫就开始一整天的发呆。
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越来越瘦,瘦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瘦得就像一抹飞烟,轻轻一吹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欧辰请来了一些心理医生。
然而无论心理医生怎样耐心地开解和引她说话,她始终木然地坐着,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隔着厚厚的墙壁。
“她不可以再这样了!”
看着夏沫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看着夏沫的手腕瘦骨伶仃得没有一丝肉,珍恩颤栗地说:
“她必须要醒过来,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她会死的……
红烧鸡翅的酱汁溅在她的手指上,欧辰正小心的帮她擦拭,听到珍恩的话,他陡然僵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轻若无骨,望着她呆呆出神的模样,一股寒彻的凉意冻僵住他的心底。
她……
会死吗……
“小澄已经离开了!”
珍恩扳过她的肩膀,伤心地低喊着:
“小澄他……已经死了!你明知道小澄有多爱你!你明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小澄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夏沫,你醒醒好不好!小澄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还是要活着啊!”
尹夏沫呆呆地被迫面对着珍恩。
她的眼睛呆滞空茫,有种异常的平静,仿佛再没有了悲喜。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珍恩泪流满面地大声对她喊着,想要唤回她的意志,哪怕唤醒她会让她再痛一次,也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慢慢死去!
窗外的阳光灿烂明媚。
尹夏沫缓缓地转过头去,她出神地望着被风吹动的白色纱帘,阳光在透明的纱帘中漾出温柔的光芒,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她的身体也一动不动。
珍恩的喊声渐渐无力。
就好像无论怎样的呼喊,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声。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再从黑夜坐到天明,任由欧辰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身边,任由珍恩不断尝试着各种方法,她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的窗旁。
而这一天,如木偶呆滞般的尹夏沫忽然在冰箱里慌乱地翻找起来,她越找越急,口里喃喃低语着,神情越来越不安,后来竟一件件将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鸡翅……”
她茫然地翻找着,眼中充满焦急不安。
“你做了什么?!”
欧辰沉怒地看向珍恩,早晨的时候他见到珍恩在冰箱前忙碌,冰箱里原本储藏了足够夏沫做很多天用的鸡翅。
“是我把鸡翅拿走了。你看,这样是有用的对不对?她有了一点反应了!这是好现象对不对?!”
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珍恩努力深呼吸了几下,走到焦急得已然呆住的夏沫身边,再次试图唤醒她。
“夏沫,不要再做鸡翅了,小澄吃不到的……小澄已经死了……在天国的人是吃不到任何人间的东西的……”
是有用的吗……
望着夏沫呆呆站在冰箱前的背影,那斜斜映在地面上的又长又黑的影子,欧辰心底那绝望的黑洞越裂越大,这种绝望和恐惧超越了以往!
以前那种因为得不到她而绝望的情绪和现在比起来简直什么都不算,他愿意用他的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她的清醒。
哪怕用他所有的财产,哪怕用他的生命,哪怕——
永远离开她的身边……
当他终于拥有了她,当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他却明白了,所有对她自私的占有的爱都比不过她幸福快乐地活着。
“鸡翅……”
“鸡翅……”
脸上的焦急慌乱愈发得明显,尹夏沫一把推开不停对她说着什么的珍恩,脚步虚浮地吃力向大门走去,嘴里喃喃地说:
“小澄,你饿了是吧……”
“你等等……姐姐这就去买……”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珍恩紧紧拉住她,悲伤和愧疚让她的泪水再次绝堤!
“夏沫,你一直那么坚强,你什么都不怕,你坚强得像一颗大树一样!你醒过来好不好!小澄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欧辰,你还有我啊!我发誓,我会像小澄一样永远照顾你,永远陪着你!求求你,夏沫,求求你不要这样!”
可是尹夏沫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喃喃自语着,用力推开哭泣的珍恩,走向大门,欧辰追上她,正准备拦住她时,“哗”地一声,她已经将大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大概没料到门会忽然打开,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紧紧地凝视着她,身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的头发长了些,面容瘦了些,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然而望着望着,他眼底那如海水般的渴盼渐渐转变为痛苦和怜惜。
欧辰怔住了。
看着许久未见的洛熙,看着洛熙眼中那份对她浓郁依旧的感情,半空中,他欲拉住夏沫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
“鸡翅……”
尹夏沫茫然地看了看挡住她的那个人影,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人拨开,她要赶快去市场买鸡翅回来做给小澄吃,小澄身体不好,如果饿到会生病的。
“夏沫,你不能出去!”
珍恩从猛然见到洛熙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顾不得和他打招呼,连忙从身后拉住试图推开洛熙的夏沫,着急地喊。现在所有的媒体都在猜测夏沫精神是否正常,万一她出去被记者们碰到,记者们一定会如恶狼扑食般包围住她!
“鸡翅!……”
“鸡翅!……”
始终无法摆脱开珍恩的双手,尹夏沫的脸上流露出焦急狂乱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挣扎!
“好!我给你!是我把鸡翅藏起来了,我这就拿出来,你不要出去……”珍恩低泣着,终于宣布投降。小澄,她又失败了,是她太笨,她没有能好好地照顾夏沫,没能做到答应他的事情。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小小的厨房里。
透明的水流从水龙头中静静流淌下来,尹夏沫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她仔仔细细地反复清洗着鸡翅,用手指搓洗鸡翅的每一寸地方。每当她洗好一块,就有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接过来,认真地用干净的毛巾吸干它表面的水分,然后整齐地放到盘中。
锅里倒入少许的油,她打开火,怔怔地望着油渐渐热起。身边那人细心地为她戴上一双棉质的烧菜手套,然后将一只打开瓶盖的白糖罐放到她的面前,她怔怔地挖了一勺糖放入锅内。
白糖融化出小小的泡,那只男人修长的手将她稍微拉开些,把一盘鸡翅倒入锅中,锅里溅开“噼啪”的声响,待到油花落下,他才将锅铲递给她。
她茫然地看了看他。
又茫然地扭过头去,瞳孔里一片空荡荡的怔仲,她慢慢地翻炒着锅里的鸡翅,看着它们慢慢金黄,接过那人递来的酱油,接过那人递来的凉水壶,锅里的汤汁翻滚出浓香的气味,弥漫在厨房的空气中。
看着洛熙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灿烂的阳光将两人的侧面勾勒成美好的金色,她和洛熙之间有种难以言语的默契,似乎洛熙可以察觉到她的每一寸心思。
沉默地望着那两人。
欧辰的背脊笔直而寂寞。
珍恩不安地看看陪着夏沫做菜的洛熙,又不安地看看欧辰。
洛熙瘦了些,在以往那种美如少年的妖娆中,更加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息。他的唇边不再有似笑非笑的神情,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坚定和刚毅。
欧辰也瘦了很多很多。
虽然他的神情依然淡漠倨傲,虽然他的背脊永远笔直,可是他的眼睛沉黯伤痛,两腮边的胡须青痕已多日没有修整。夏沫整日整夜地不睡,他似乎也是陪着她整日整夜地不睡。而此刻他黯然地望着夏沫和洛熙的目光,突然让珍恩心惊了起来,仿佛他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小澄,吃饭了。”
尹夏沫将碗筷和红烧鸡翅摆好在餐桌上,温柔地对小澄的卧室喊着,然后她坐在那里静静等,等小澄走出来,坐在那把拉开的空荡荡的椅子上。
等了许久。
卧室的门依旧静静地关闭着。
没有人出来。
也没有人坐到她的面前。
怔怔地,她没有如往常般对着空椅子喃喃自语,而是无声地将一块鸡翅,又一块鸡翅夹到小澄的那只碗里。碗里再也放不下,最后一块鸡翅险些从最上面滑下来,一双筷子及时夹住了它。
“也许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间里面吃,我把饭菜端进去给他,好吗?”洛熙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鸡翅重新摆好,轻声对她说。
尹夏沫缓慢地抬起头,似乎努力想要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良久——
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珍恩吃惊地捂住嘴巴!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沫对外界有了一点点的反应,虽然这反应的基础是建立在哄骗之上。
此后,尹夏沫仿佛结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开始坐在客厅的窗户前发怔,眼珠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默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偶尔唇角还会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没有去打扰她。
也没有试图和她说话。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里,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许小澄是病弱的,或许看起来是她一直在支撑着小澄,然而在支撑着小澄的同时,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了解那种感觉。
那种全世界轰然倒塌的绝望和空洞,会将人的灵魂整个抽空,会让人麻木得再无知觉。
正午的阳光慢慢变成午后的光线,从窗户吹进的风将她颊边的长发轻柔地吹扬。当傍晚的彩霞洒照进客厅时,洛熙将一条棉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最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以后,我可以来看她吗?”
在走向大门的途中,洛熙的脚步顿了顿,停在欧辰面前。欧辰望着静坐窗前的夏沫,看着她异常宁静安详的面容,低哑地回答他说:
“如果你能够让她好起来,应该离开的人是我。”
于是从那天起,洛熙时常来到这里。
有时他会从集市买来最新鲜的鸡翅,有时他会带来一缸金鱼,有时他会坐在夏沫面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猫与牛奶》、唱《钻石》、唱《泡沫美人鱼》,她痴痴地坐着,他温柔地唱着。
而她的情况却不再有任何进展。
仿佛灵魂消散了般,她茫然地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日夜不睡,持续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心急如焚的珍恩却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采尼告诉她,吴导演盛意邀请夏沫参加一部电影的试镜。珍恩原本准备立刻拒绝,夏沫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拍电影呢。采尼却对她说,他认为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一下。
虽然珍恩在演艺圈待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即使对于圈外人而言,吴导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令人尊敬的。吴导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素来讲求影片的品质,更难得的是,他将影片的艺术性与商业性结合的非常完美,曾经得到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和获得多次提名。
能够出演吴导演的影片是国内演艺圈每个明星的梦想,那不仅仅意味着有了进军国际影坛的机会,更是对自身演技的一种承认。吴导演今年筹拍的电影是准备参加金鹿电影节的大制作影片,由夏老板名下的夏氏集团出资,但是演员的挑选却并不仅限于星点经纪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从全亚洲的范围进行选择。该影片将会由谁参演是娱乐圈热门的话题,韩国、日本的许多著名影星也曾专程赶来与吴导演见面。
采尼说,吴导演最初并没有考虑尹夏沫,只是前段日子关于尹夏沫丧弟导致精神异常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吴导演认为以尹夏沫目前的状态或许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选之一。因为这部影片讲述的正是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弟弟去世后发生的故事。
“也许这部电影可以对她有所触动,刺激她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呢?”电话里,采尼的这句话使得珍恩怔住,然后望着呆呆坐在客厅窗前的夏沫犹豫了起来。
现在的尹夏沫瘦得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体足足瘦了有十几斤,手腕和脚踝可以清晰地看见骨头,她的眼睛显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肤也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当她坐在窗纱飘扬的落地窗前,风似乎能将她轻飘飘地卷走。
她无知无觉。
除了做红烧鸡翅的时间,她每天只是呆坐着,望着窗外,仿佛只是等着耗尽她体内的最后一点生命。
“必须想办法唤醒她。”
下午,医生将注射器具收起来,又看了一眼径自发呆的尹夏沫,神色凝重地对欧辰说:
“她的意志太过消极,如果只是每天靠注射营养液维持,长期下来,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唤醒她……
傍晚,欧辰用一只小勺舀着他亲手榨好的苹果汁,轻轻凑近她的唇边,沙哑地说:“吃一点东西,好吗?”
她木偶般地坐着。
“乖,吃一点。”
他屏息将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着她茫然地将苹果汁喝下,窗外是柔和的晚霞,他的声音微微紧张。
“吃下去,不要吐出来,夏沫……”
“哗——”
她大口大口地呕吐,清水般的秽物吐了她自己满满一身。
唤醒她……
欧辰帮她脱下被弄脏的外衣,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和双手。浴室里,他默默地清洗着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着,轻盈的肥皂泡沫挤满了洗衣盆。
浴室的镜子里。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唤醒她……
深夜,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身体仍旧保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黑猫在她的脚边喵喵叫着绕圈,她的眼睛呆呆没有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
欧辰黯痛地望着她。
突然,他伸手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她的身体如此之轻,以至于他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双臂横抱起她如纸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打开。
尹澄的卧室依然像昔日一样干净整洁,屋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仿佛他正倚在床头画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抬起头来,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会对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她仿佛在发怔,仿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小澄会不在家里。
欧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心中疼痛,下意识地用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些。然而只是几秒钟,他逼自己狠下心来,将她放在小澄的床上。
房间里放满了尹澄以前的画。
有油画、水彩画、素描画,有的画是尹澄很久以前画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时候在病房里画的,大部分的画都装在精致的画框里,也有的画只是简单的一张画纸,有各种尺寸的画,大幅的小幅的,整齐地堆在房间的各处角落。所有这些画都是欧辰整理出来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个人画展时展出。
尹澄过世后,她的记忆似乎留在了过去,没有回到结婚后的欧宅,于是这些画也随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间里。
“还记得这张画吗?”
一幅小小的画,画面稚气而简单,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仰头对着一个男孩微笑,画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红又大的太阳和空气中飘浮的七彩泡沫。
镶嵌着这副画的镜框微微有些旧色,欧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回忆地说:
“这是小澄七岁的时候画的,我以为他有点怕我,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这幅画给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这些也都是小澄画的。”
欧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画放在她的面前,每张画里都有她,就像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变化,有的她在看书,有的她走在林荫路上,有的她在面包坊里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厨房里做饭。
“你有没有发现……”
欧辰凝视着画中的每一个她,低低地说: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一张一张的画。
金色的阳光从醉红的树叶间洒落,是她在枫树下喊他和小澄吃饭的情景,她一边挽着小澄,一边转头向欧辰笑着说些什么。
病房中,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她手拿洒水壶回眸而笑,轻轻几笔的炭笔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坐在海边的她……
花丛里的她……
荡在秋千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画里——
她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阳光下盛开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心内绞痛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生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她的身体呆呆地僵硬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画,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体越来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她,努力暖和她的寒冷。
“小澄已经死了……”
“小澄已经死了……”
漆黑的夜色,欧辰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句一句地对她说着。唤醒她,该怎样去唤醒她,如果将那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就可以唤醒她,哪怕太过残忍,他也会选择那样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或者她的潜意识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无法忍受自己软弱,也无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才将自己深深封闭了起来。如果将她唤醒,她是会重生,还是会彻底的毁灭呢?只是如果任由她这样自闭下去,结果却只有一个。
“小澄已经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满床满地的那些画,画中那些缤纷的色彩,画中每一个或微笑或嗔笑或大笑的她自己,那句话像噩梦一样永不停歇地回响着。她的身体渐渐由寒冷变得僵硬,又由僵硬变得颤抖。
微微地。
她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她呆呆地站起来,离开欧辰的怀抱,走出小澄的卧室,客厅里的窗户大开着,窗纱被夜风吹得烈烈飞扬,她没有向以往那样坐在椅子里,而是靠着墙壁,蜷缩着坐在地上。
她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不停地颤抖着。
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整整一夜,欧辰将棉毯裹住她,陪在她的身边。从深夜到黎明,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边,像一只呆滞得连眼睛都不会眨的洋娃娃。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她的身上。
她依旧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做鸡翅,呆呆地席地而坐,仿佛反而有一道更加厚重的墙壁将她包围了起来。
唤醒她……
他该如何唤醒她……
欧辰无助地闭上眼睛,在心头翻绞的绝望中忽然闪过几天前珍恩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是今天吗?是的,就是今天下午。
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蜷缩在墙边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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