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欣妃喜不自胜,抚着胸口道:“我也不盼别的,但求不要和亲或是远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说起昔年几位长公主择驸马的旧事来,莺莺呖呖又是一大篇话。好容易止了话头,欣妃兴致不减,添了珠钗拉着我出去道:“瑛嫔自有孕后一直精神恍惚,咱们同去看看她罢。”
玉屏宫中瑃嫔与珝嫔正在研习旧年的琴谱,瑛嫔独自在廊下逗着鹦哥儿,见我们来了,忙行礼如仪。我一把扶住了瑛嫔便笑:“使不得,别动了胎气才好。”我问她,“太医嘱咐你多走动可以安胎,可去走了么?”
瑃嫔性子活泼,口快接道:“哪里呢。瑛嫔姐姐懒怠动,成日在屋子里闷坐着,这鹦哥儿还是内务府变着法子孝敬来的呢,否则姐姐连门槛都不迈出来。”
欣妃拍着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与淑妃娘娘一同说来带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致最好,你看多了心思松快,来日小皇子也爱说爱笑的。”说罢不由分说,挽过瑛嫔便走。
一行人走得极小心,欣妃一壁看着路,一壁与瑛嫔说起淑和幼时趣事。瑛嫔偶尔一笑一语,算是回应。我心下总有说不出的异样,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留心看着路,陪着一同说话。
行至岁寒阁前,已是湖面开阔,湖光山色俱乐佳之处,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远远有庄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风《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歌声回环往复,极是动人心魄,连上林苑内满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艳亦为之停驻不前。
瑛嫔在歌声中有一阵恍惚,那种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莲花被水波漾起细密的涟漪,晃碎她清丽的容颜。顺着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着太液池边一树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转,仿佛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眼错,然而瑛嫔眼中亦有一样的波縠荡漾,只更潮湿而温润。心底漫出一丝如缕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内心的波澜,脸扬一扬,花宜会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树后去。
我拉过瑛嫔的手入内,含笑道:“你才有孕,要自己更当心身子才是。”瑛嫔的目光似还有些眷眷不舍,只得答应着“是”。
我瞧出她未及掩藏的心不在焉,愈加细细分说。欣妃笑着簇拥上来,“这话合该淑妃嘱咐你,宫中唯有淑妃儿女双全,自然她最有经验。”
我笑着啐她,“欣妃姐姐最轻嘴薄舌的了。倒是该咱们请教你,如何把帝姬养得如花似玉一般,又聪明又端庄呢。”
为人母者说起孩子便是滴滴沥沥好大一串话,便把瑛嫔的神思也岔开了。
待得说倦了,花宜上前来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该回去歇歇了,燕窝都炖好了呢。”我扶过她手,银白色织锦裙裾拖曳过洁净无尘的长长的鹅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指间握着一枚随手折下的细长柳枝,随口吩咐着花宜,“回去把柳枝刮在宫门前吧,用红绳系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来道:“‘柳’音同‘留’,春日里各宫娘娘小主们都这样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实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来咱们宫里呢。”
我正欲斥他贫嘴薄舌,然而众人皆在,也不便出口,只轻轻抿唇含了可有可无的笑意,不欲分辩。仲春的暖风教人醺然欲睡,欣妃犹自在笑:“小允子这话很是。待瑛嫔妹妹生下一子半女,皇上也是这样待妹妹的。”
我觉得有些倦,正欲转身,却猝然,看到了清。
太液池烟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银白长衫立于风中,软软的风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缕乌黑的发,神态潇潇,若不是腰间那一根明黄丝绦表明他亲王身份,一切,都宛若当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瑛嫔怯生生地退开两步,却是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许久不见王爷了,成了亲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遥了。如今一左一右两位侧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难逃了。”
一众宫人被欣妃逗得一齐笑起来,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风趣不过。”
他侧首看见立于欣妃身后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许久不见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许久不见”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玉隐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月多了,此后宫宴相见,不过是远远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劳王爷挂心,本宫身体安康。不知王爷今日为何入宫?”
我的声线与形容举止完全符合宫规礼仪,并无一丝破绽,正如眼前的他一样,“久未进宫,今日来给太后请安。”
我才欲开口,却见他身侧垂柳之后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边风大,王爷还是披上披风吧。”语未歇,一件银丝素锦披风已随着一双纤细的手轻巧落在他肩上。
那样温柔的语气,那样亲密的举止,仿佛天地间她只能看见一个玄清而已。玄清微一侧首,避过她要亲自结上带子的手,“多谢。”
她不以为意,只温软笑道:“你我夫妻,王爷何必客气。”
“你我夫妻”四个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来能这样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边,是那样骄傲而幸福的事。
我注目于她,相貌姣好,身量匀称,衣饰华贵而不失雅致。我未曾见过这女子,然而她自己已经袅袅行礼如仪,“妾身清河王侧妃尤静娴向淑妃娘娘请安,愿娘娘长乐未央,万福金安。”
我这才想起昔日清河王大婚,这一位侧妃尤氏尚在病中,并未出来见礼,所以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她。不意,她竟是这样样貌温婉的女子,如一掬静水,潺潺流入人心。
我忙伸手扶住她,温言道:“咱们是一家人,静妃何须这样见外。”
她软软一笑,“早该来向淑妃娘娘请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好,是妾身失礼了。所以今日与王爷一同入宫,是向太后请安,也是向各宫娘娘请罪。”
“静妃身子不好原该养着,本宫与太后都很挂念静妃的身子,怎会在这些虚礼上计较。太液池风大,静妃牵念王爷的身子,也该顾忌着自己,免得王爷不放心。”
她脸上一红,忙垂首绞着绢子,“淑妃娘娘说得是。”
我笑道:“玉隐今日怎不同来向太后请安,真是没规矩。静妃既和玉隐一同服侍王爷,得闲也要替本宫好好教导她。”
静娴只是笑而不语,倒是玄清温言道:“今日田庄上来报节上的收成,玉隐留在府中料理,所以不能来了。”
她略带愧意,“玉隐姐姐善于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只会拖累旁人。”
我温言道:“静妃过虑了,听闻静妃颇通诗书,又得太后喜欢,怎可说是拖累。”
玄清亦温和向她道:“你别多心。”
她闻言方肯怡然露笑,可见我所说的一大篇话全抵不过玄清这一句,她星眸微抬,“玉隐姐姐是娘娘的义妹,娘娘若不嫌弃妾身愚笨,只当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我只是淡淡笑:“静妃这样抬举本宫。”
“时候不早,别让太后等着。”玄清看我一眼,似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微微扶住她手肘,“走稳当些。”尤静娴两颊绯红,嘤咛答了声“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心中一酸,别过头去看那岸边几株开满了花朵的玉兰树,那莹白厚密的花朵似一只只洁白的冰雪盏,看着挤挤挨挨地热闹,却这样冷清清地绽放在春风里。欣妃只顾笑,“六王待静妃好亲厚,想必不逊于对娘娘的义妹隐妃,这叫什么来着……平分春色,六王可真是多情。”
我眼见他一双身影消失于碧波翠柳之畔,与欣妃她们闲话几句便也散了。甫回柔仪殿,却见叶澜依早已端坐殿中,端了一盏菊花蜜冻正饮得得趣,不觉诧异。倒是小允子捧了茶上来道:“滟嫔小主才到,娘娘就回来了。”
我由着花宜为我脱下外裳,笑道:“妹妹难得来坐坐。”
她头也不抬,只向小允子道:“上碗热热的茶来,记得要烫些。”
小允子不解其意,见我不作声,也只得去了。她见无人,方淡淡道:“太液池风冷,怕娘娘心口被冷着了,才叫上热茶来。”
我心知肚明,坐下道:“你见到了。”
“王爷一双娇妻,见过隐妃怎能不见见这位静妃,痴情之名耳闻已久,百闻不如一见么。”说罢忙去捂自己的嘴:“说错了,王爷没有妻子,只是一双娇滴滴的妾室陪伴左右而已。”
我睨她一眼,“你又躲在哪里看好戏?”
她嘴角一扬算是微笑,“做人辛苦,到哪里都得演戏,宫里更到处都是好戏,我便不妨碍娘娘与王爷辛苦一场。”
“你倒不认为静妃是逢场作戏?”
“许多事看着太假,人家却是情真。娘娘不过见了一回便心下不舒服,不知这静妃的痴情日日落在隐妃眼里。——我只晓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人人都爱听,听了都要唏嘘,可落在马文才眼里,恨不得杀了梁山伯才好。”
我拨着茶盏,低首道:“玉隐未必是马文才。”
她不置可否:“别小觑女人的嫉妒心。我倒忘了,马文才还真未必有杀梁山伯的心,但女人,就一定会。”她停一停,“自成婚以来,王爷只与隐妃一同进宫,如今静妃身子好转,隐妃今日料理家事之余怕是要一长冷落滋味了。”
“不怕,”我矜持微笑,“她见惯我当年被冷落的情状,她不会怕。到底,如今玉隐与尤静娴平起平坐。”
“正因为平起平坐,势力平衡,王爷对谁稍稍好一点,另一方若心胸狭窄都势必不能相容。”她徐徐调拨着菊花蜜冻,那琥珀样的晶莹倒影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王爷为何会娶甄玉隐,娘娘比我更心知肚明。那张小像无缘无故怎会轻易掉出?王爷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
我暗赞她的聪慧与洞察世事的机敏,喟然道:“木已成舟,滟嫔应当明白,握在手心的才最可靠。只是我与你,一早便无玉隐这样的机会。她虽是私心,却也无可厚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隐妃别诛灭了自己的良心才好。”她举起蜜冻一饮而尽,“先告辞了,回去先歇着养养精神,日后怕是好戏不断,不能不看呢。”说罢自行离去,浅绿衣衫隐现在繁花团簇之中,背影索然如孤鸿。
她是寂寞的,因为深爱,因为永不可得,才会寂寞如斯。
槿汐见我沉思,自画屏后转出,为我奉上一碟蜜渍樱桃,笑吟吟道:“知道宫中妃嫔为何爱吃甜食?”
我随手拈过一枚,樱红的色泽如血,“大约心里苦,只能多吃些甜食弥补。”
“是了。那么娘娘该多吃几颗。”她停一停,“滟嫔小主的话,娘娘未必要听进心里。”
我叹息,“可是她的话,也是我对玉隐的担心。今日所见便知尤静娴是父母宠爱长大的女子,她喜欢王爷便坦然表示爱意,不管是在人前人后,恰如当年为王爷病倒引得人言如沸一般。而玉隐,她要内敛许多。”
槿汐笑着安慰道:“隐妃是有福之人,自然知道要惜福。再说,王府中到底只有两个女人,即便隐妃为当初静妃横插一足成为王爷侧妃而恼怒,毕竟她也得明白,她与静妃无论谁被算计了,另一个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娘娘先顾好自己才是。”
后宫甄嬛传 九、小簟轻舟各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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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之事尘埃落定,入选的新宫嫔也已安排了教习姑姑出宫各自管教。我一壁忙里偷闲缓一缓心气,一壁又嘱咐槿汐派人整理出新的宫室,安排宫人服侍。一应事务皇后只是撒手不管,我亦不便向她请教,只与贵妃、德妃商量了办,正忙碌不堪,倒是玉隐与玉娆入宫问安留下与我帮手。玉娆只是一时好玩,而玉隐料理惯王府事宜,有她相助愈加得心应手。如此几日,玉娆早起入宫,傍晚向玄汾生母养母两位太妃请安后回府,不几日遇见玄汾入宫,便笑向他道:“玉娆在我这里,拖累了王爷要分心看顾王府之事。”
他却只是含笑怜惜,“她喜欢便由得她。臣弟若不在府中,她也无趣得紧,不如在嫂嫂这里说说笑笑的好。”
玉娆听闻后亦好笑,不日便少来了,倒是玉隐住在柔仪殿偏殿方便为我料理,一住便是好几日。这一日槿汐捧了一卷宫中宫室图来与我看,说是有几处宫室彩绘旧了不及补画,不宜给新宫嫔居住。玉隐本在替我选绣花样子,闻言便也过来道:“长姊你说过选秀之日皇上对这位姜美人青眼有加,那么自然要为她选与皇上仪元殿相近的地方,但又不能不防她与长姊争宠,所以长姊的柔仪殿得是她去仪元殿的必经之路,才能方便姐姐掌控,后头万金阁不错,地势既好,风光也不错,想必入住后皇上和姜美人都会感念长姊细心。姜美人是皇后亲厚之人乃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妨顺水推舟由她们住近些,所以绮望轩也不错,既与昭阳殿近,四周又多山石奇趣,哪天长姊不想见她们来往了,姜美人会摔上一跤也未可知。”说着,她自己亦忍不住轻嗤而笑。
我凝视于她,“你心思细密,既肯为我打算的这么周详,也肯为别人的居处安排,为何自己不想想为自己安排一个好居处。柔仪殿人来人往,你几日不回去,王爷也会担心。”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细绢画就的宫室图,轻轻道:“王爷待我,不是如九王待玉娆。姐姐,这点你不是不明白。”她轻轻一嘘,“那一位凭着太后的宠爱在王府里拿娇拿痴得很,我名为理家,如今她兴起来,府里的人竟也渐渐敢觑我与她两边的意思掂量着办。”
我好言安慰,“府里并非只你一位侧妃,如今她身子好了,奴才们是要掂量掂量。所以我嘱咐你,好好把住府中掌事之权。”
玉隐微一怔忪,仿佛是叹息,“她是千金之躯,凡事讲究些也罢了,只是我既掌事,听了她意思去办东西,倒似我矮了她一头,成了侍妾一般听她的吩咐。”
“虚名与实权那个要紧,你掂量着办。她与你平起平坐,你自然要听取她的意思。但办与不办,如何去办,终究都是你的意思。”我拍一拍她的手,“人在其位,才能谋其政。你是清河王府的侧妃,这个地位是你自己选的,自然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你一走开,便是别人的天下。”我停一停,“虽然尤静娴看似无机心,但是防人之心也是要有的。”
“她怎会无机心,她是最富机心,她已经有身孕了!”玉隐这几日偶有失神,我确是看在眼里,却总以为不过是与尤静娴争风吃醋而已,竟不料……我一怔之下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玉隐葱白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泛起一带灼烈的潮红,“我不知道!我竟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样蠢,——我只知道她病好后常与王爷一同品评书画,也一同进宫向太后请安,可是突然传出消息来,说尤静娴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我竟什么都不知道!”玉隐过分激动,肩膀激烈地颤抖着,似扑棱着翅膀挣扎于笼中的困鸟。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即便是见过玄清对静娴的温和,心底仍有一股酸气直冲眼角,他,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由一个爱他的女人为他生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他“父亲”。我微笑起来,这不正是我所盼望的吗?然而,我的唇角这样酸楚,笑容的僵硬无须对镜便能自觉。槿汐适时递上一碗热茶托在我的掌心,那样热,滚烫滚烫地熨着掌心,似有一条热热的线直逼进跳动的脉搏,抵着心头的酸凉在血液里狼奔豸突。我轻轻道:“别着急。即便她有了孩子,稍加时日,想必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怎么会有我的孩子?!”玉隐猛一抬头,眸中的精光如要噬人一般,犀利刺入我的肺腑,“自我嫁与王爷,至今日已是十个月十二天——”她怔怔地,痴惘地,“为了避开尤静娴的痴情,他几乎每夜留宿在我的积珍阁。可是,除了新婚那日他穿着中衣睡在我身边之外,其余每一夜,他都是连外衣都不曾脱去。”她的目光如刮骨钢刀一般,狠狠自我脸上刮过,“你放心。王爷从来不曾碰我一下,即便白日里他与我同行同坐无比厚待于我,但是他从未碰过我。连相拥而眠都没有,更何来孩子!我与王爷最近最亲密的,也不过是一起谈论你而已。长姊,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心底似被人擂着战鼓,咚咚地混乱而震动。我从未想到,他们的婚姻被撕开恩爱的表象后竟是这个样子!
“长姊,我早就不怕了!自我嫁给他,我便知道他心里只有你。因为一直知道,也晓得无从改变,所以我认命。左不过我是这样,尤静娴也这样。可是,眼下居然是尤静娴有了孩子,唯独我被蒙在鼓里,唯独我没有孩子——”她凄厉地叫了一声,骤然软软地堕下身子去。
她的哭声幽幽的,无比哀怨,似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小蛇慢慢钻进脑海里冰凉地游走。她呜咽着,如痴如狂道:“姜美人以后也有了孩子,她会去皇后的昭阳殿,她会贪看山石奇趣,顾不得脚下踩了青苔一滑,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没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越听越是惊心,忍不住低喝一声,“玉隐,孩子是无辜的!”
玉隐的哭声渐低渐止,她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在刹那间恢复如常的平静,她安静而迅速地拭去泪水,淡淡道:“长姊,我说的是姜美人,她以后的孩子和您的孩子一样,都是皇上的。我这般说是提醒长姊,那路不好,以后姜美人若真有了孩子也得小心。而且……”她意味深长地探寻我面上忧虑神情,良久,才轻描淡写,悠悠一笑,拍着额头道:“长姊别忧心,尤静娴没有孩子,方才是我说糊涂错了。”
我立时怔住,旋即明白,徐徐道:“你合该去梨园演戏,比梨园子弟演的好多了。”
她唇角一扬,耳垂上的明金蓝宝石坠子晃出海水样的艳光,“看戏不止消遣,也为警醒世人。我与长姊皆为甄氏女儿,自然得提醒长姊,尤静娴不是蠢笨之人,当初她真病也好假病也好,泼出了漫天风声得了相思病硬要嫁进清河王府,长姊就该知道她是舍得出去的人,也会用狠办法。如今她得太后喜欢,来往宫中会更频繁,长姊若不当心露出一分半分神色,那么牵累的不止是王爷——自然,我是相信长姊的分寸与耐性的。”
鬓角的垂珠流苏凉凉地在发烫的耳畔簌簌打着,冰一下,忽地荡开,耳根又热了起来。心中波涛样的震惊慢慢被寒意冻住,不想,自己的亲妹妹竟这样的来试探我。纵然心底寒凉如冰,我亦极力平静地微笑,“说话行事何须这样大费周章,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我停一停道:“王爷是你的夫君,我的妹夫。”
“长姊一向最聪颖,难怪最得爹爹偏爱。只是……”她瞥我一眼,“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妹妹只是怕长姊贵人事多,又一时决断不了,才多嘴提醒一句。”她幽幽叹了一声,“王府中三人之局已成定数,我也无力改变,只是有时与王爷二人相对,总还是觉着隔了长姊。我也无需瞒骗长姊,自成婚以来王爷自然没碰过我,大约也不曾碰过尤静娴。我也好,尤静娴也好,与王爷都不过是明面上的夫妻罢了。他心底真正当成妻子的人,始终只有你。”
她步步逼来,满腹委屈,我语调清凌道:“你自己说罢,要我如何做!”
她满目哀怨如秋色生波,欲说还休之间,她蓦地跪在我足边,哀泣道:“我哪里还能知道怎么办,我一向只有些糊涂主意,但求长姊疼我。”她哀哀道:“长姊比我还明白,王爷若一辈子想着长姊,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我身子一震,心下酸楚难言,仿佛心上旧伤又被人泼上无数新盐一般,只生生地痛,“你要我亲口对王爷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么?”
她眸中有雪白泪花,“妹妹怎么敢叫王爷伤心!只是敢问长姊一句,方才我假说尤静娴怀孕一事时,姐姐心里难道没有半分难受么?妹妹别无他想,只求姐姐不要再有这样在意王爷的心思,给妹妹和王爷一条路走,也给甄氏满门一条活路。”
一言一字冰冷倾入耳中,我倒吸一口冷气,“你既嫁与王爷,便该明白我再无牵念王爷,更无妨害你们夫妻之心。我若真还为王爷之事忧心,也是牢记一家姻亲,本该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而非彼此算计试探。所以,你实在无需费心忧虑。”我压抑住内心的汹涌,生怕漏出一丝一缕神情再叫她多心,只得佯装回身去看内务府送来的应时绸缎。手指翻过一匹匹绫罗春锦,似翻叠着自己凌乱的心绪,层层叠叠,翻出无数暗涌激流。姐妹血亲,原来,也不过如此!忍着齿冷,好容易静下心拣选出一匹烟紫垂花锦,淡淡道:“皇上喜欢看我穿紫色,拿这匹缎子裁剪春装自然好。妹妹也选一块去裁制新衣吧。”我转首,极力逼出一笑,“你是不是与王爷做明面夫妻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既然你是他的侧妃,就要在其位,谋其政。在身边的才是最要牢牢抓紧的,王府里的日子天长地久,你要懂得抓住最要紧的才好。”
她缓缓站起身来,含了一缕稀薄的笑意,连神情亦如雾气一般朦胧微凉,“长姊今日的教导,玉隐铭记在心,但求长姊也要记着妹妹今日所求,许妹妹一个安稳。等下我还要去探访珝嫔,有些话长姊不方便开口为王爷说的,珝嫔大可代劳。”
我瞥一眼案上的宫室图,“看你方才运筹帷幄,谋划周全,在清河王府中,你自然不会吃亏。”
玉隐浅浅一笑,微见得色,“还好,暂时未落下风。”
她话音未落,花宜进来道:“娘娘,六王府的静妃到了,说是给娘娘请安。”
我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见不能背后说人。”
玉隐蹙眉,眉心的花钿也成了扭曲的残花,“我不爱见她,在王府里就够看她缠着王爷了,躲到长姊这里就为避开她得些清净,竟也不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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