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槿汐似乎极专心地撕着面饼,口中低低道:“是。”她满面焦虑地看我一眼,“已经走了那么远,娘娘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只怕再走得远,即便娘娘得手,也无法脱身回宫了。”
我随手抽过一根枯枝扔进火堆,火焰“哔剥”燃起木叶特有的清香,遮挡住狂风的干冷,槿汐不无担忧道:“奴婢瞧摩格并非那种昏庸愚钝之人,娘娘有把握得手么?”
我微微摇头,“你说呢?”
槿汐秀眉微锁,我拨着明亮的火苗,轻轻道:“摩格固然精明,皇上才真聪明会划算。他既许我和亲,必然做好了我回不去的打算,以一个淑妃抵换幽云二州的兵家要地,真当是十分划算。”
槿汐道:“赫赫军中时疫大起,他们要幽云二州也不过是夸口之词,现下早无这样的兵力。”
“的确是。”我淡淡道:“幽云二州不过是借口而已,能有一张治时疫的方子,足以让赫赫度过眼下火烧眉毛之困,何况还有每年三千粮草、十万银币。只是摩格若死死咬住幽云二州不放,不惜一切再动干戈,皇上未必抵挡得住。皇上和摩格一样,只是彼此找台阶下,而我恰好是那个台阶而已。”
槿汐看我一眼,“那么摩格指名要娘娘……”
我冷笑一声,“大周四位皇子,取我便等于取走其中之二。予漓平庸,予沛眼下生母得宠,但终究如何还未可知,毕竟贞一妇人家世微薄,家中无甚亲人。而论子以母贵,予涵和予润皆大有可能。摩格取我,等于挟他朝帝嗣在手。”
槿汐越听越是焦急,“皇上是断断不肯落人要挟的!”
我下意识地按一按怀中的纸包,唇角漫上一缕幽咽笑意,“我仔细算过皇上给我药量,足以毒死两个人。所以,摩格若不死,我便要自裁;若摩格死,我有幸逃脱则罢,若逃不脱,亦自裁。”我漠然望着苍冷天际,那灰灰的蓝像久病的人的脸,“这是圣裁。”
槿汐微微垂首,忽地捏一捏我的手心,暗示我不要再说,转过头朝着女孩子们招手,“来来,马奶喝下去回味上来也很香呢。”
究竟是小女孩心性,虽然悲泣远嫁,但一时能吃饱,又绽出极明亮的笑容来。
我亦不觉含笑,大约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什么烦恼都能一饱解千愁。就好像,人生所有的烦恼,也不过是马奶有腥味,面饼太硬实而已。
摩格远远瞧着我就着马奶努力咽下面饼,只是走近微微一笑,“你在皇帝宫里贵为淑妃,现下委屈你了。”
他说这话倒无轻佻之意,却是带了几分温厚,我略施一礼,“可汗千方百计要做到的事,何怕委屈了我?何况既然离宫,我也不再自视为淑妃。”
“你倒能顺时应世。”他打了个响亮的唿哨,“不过你说话时说‘我’啊‘我’的,倒比在皇帝跟前‘臣妾’来‘臣妾’去的好听得多。”
“一样的。”我靠近温暖的篝火,暖着被大漠冷烈的风吹凉的双手,“求生乃是本能,所以会自觉顺时应世。”
他的笑意像秋日里稀薄的阳光,“你这样的性子,绝对可以做好我的阏氏。”
我看他一眼,“所以,你当日所言已经成真。”
他简短道:“你杀的是我的大妃。”赫赫可汗正妻称为大妃,大妃之下又设东西两帐阏氏。东帐阏氏朵兰哥出生高贵,又为他诞下数子,他言下之意,我便是西帐阏氏了。
我足尖点着黄沙细细,“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做你的大妃,你很清楚。”
他颔首,目光如鹰隼一般盯在我面上,“所以,你要做的比大妃应做的要更多。”
我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天空有雁群飞过,哀鸣一声,扑棱着翅膀往层云浮白间飞去。出了雁鸣关,这样辽阔的天空也不复湛蓝如水晶的宁和。风吹起湖绿的面纱,像太液池一汪春水,碧波盈盈,我蓦然想起我初入宫的那一日,那样好的天色,大雁齐飞,然而从今后,或许只能是故国万里,乡魂梦断了……
那么润儿、涵儿、灵犀和胧月从此会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他嗤笑道:“你害怕了?”
我双眸含了盈盈笑意,“我若害怕,便会自裁于雁鸣关前,免得以后受无穷无尽未知的苦楚。”
他取过我手边的鹿皮囊,仰头饮了一口马奶,朗声道:“在辉山见到你时,我便知道你当得起我的女人!”
槿汐见他如此,不由暗暗发急。我不动声色接过他的皮囊,递给槿汐,“可汗饮马奶怎么能过瘾,叫人去换马奶酒来。”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的细心,眼角微微弯成一带新月。眼看槿汐就要接过皮囊,我蓦地收回手,唤过摩格身边的近侍,“你去。”
摩格拦下我的手,“不必如此。你已经跟我出来,我便无需防范你。”他将皮囊扔给槿汐,“去换壶马奶酒来。”
槿汐应声去了,很快捧着马奶酒回来。我接过一嗅,不觉掩鼻道:“好烈的酒。”
他笑道:“女人家怎么能喝这么烈的酒,你又是中原女子!”
我听出他语中的轻蔑,也不多言,举起皮囊就饮。奶香夹杂着浓烈的酒气直灌入喉,辣得喉头直冒腥气,像有小小的毛刺一下一下刮着,烧灼感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我一时忍不住,大口地呛出来。
他不觉微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样喝不对,第一次喝马奶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待到习惯了它的辛辣和腥味,才能慢慢回味出甘甜。像你这样喝,一定会呛到。”他的手落在肩头十分有力,带着兵刃的铁气和皮硝的味道,微微有些呛人。
他说罢便来拿我手中的皮囊,我一手牢牢握着不肯放,倔强道:“我再试试!”
他笑意愈浓,语气也多了几分温然,“好。”
我一手撩开吹上面颊的乱发,按他所言缓缓抿了一口,再抿一口,慢慢适应那种呛人的辛辣。他只是含笑看我,“原来你也有温顺听话的时候。”
我仿若无意一般将皮囊搁在袖下,心头发狠,手指轻轻探向怀中,轻缓地抖开纸包,口中只是笑言:“我只是不服气,何况往后总要饮这酒是不是?”
他呵地一笑,“我以为你只会在清河王面前才会温顺听话。”
我霍地警觉,不动声色地将纸包封好塞回去,若无其事道:“我何需对他温顺听话?从前在宫中我温顺听话只对皇上,往后,是对可汗您。”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是么?你对皇帝温顺听话是因为权势,对我是因为形势,对清河老六是喜欢才温顺。”他意味深长的盯着我,“我亲眼见过,所以有比较。”
“那又如何?”我掠过一节枯枝轻轻划过沙地,“我没有自己的选择,不是么?”我看着他,“我只能对命运温顺听话。”
他颇有兴味地瞧着我,片刻,道:“如果这样,我也不必千辛万苦向皇帝把你要来。”他停一停,笑道:“你要知道,向皇帝手中要出你来,不比要幽云二州简单。”
“所以,我的价值和幽云二州相当。”我“嗤”地一笑,“可汗抬举了。”
他微微眯了眼睛,“如果我不向皇帝要你和亲,你猜你现在会以什么死法死在皇宫里?”
我目光一烁,灼灼盯着他,“为什么我会要死?”
“私情。”他简短吐出一句,“你既然离宫,我也不怕告诉你,有人拿你和清河老六的事做文章。”
我心念一转,“庄敏夫人?”我粲然一笑,“如今我平安离宫,庄敏夫人得偿所愿,清河王也平安无事,皆大欢喜,多得可汗成全。”
他扬一扬唇角,“我只要保全你。”
“或许我并不值得。”
“你自然有你的价值。”
我轻嘘一口气,反而抑住了怒气,“我一直觉得货物才谈得上价值,可汗若觉得我奇货可居,实在是错了。”
“是么?”他轻哂,那笑意里不乏倨傲霸气之色,“女人之于男人,不仅要会得生儿育女,更要能有所助益,自然,能让这个男人喜欢就更好。但是你若满足我最后一条,前两者我可以不去计较。”他的眸子如深邃的乌潭,倒影出我蒙住双颊的容颜,“而且,你在皇帝身边实在太委屈,他不能给你的幸福与安全,我自信都能给你。”
我未尝听不出他话中情意,只作不解,轻轻别转头去。“可汗说笑了,甄嬛不配。”
真的,一个女人若真心爱着一个男人,连他细微的关怀亦能一叶落知秋;若不喜欢,无论他如何情深,不过只能让她装聋作哑,恍若未闻而已。
摩格见我只是静默不语,道:“你以为我只是把你当作货物?”
“你取我回赫赫,并不曾询问我是否愿意,不是么?”
他的沉默是浩瀚的海,让人无法揣度下一秒是惊涛骇浪还是波平浪静。片刻,他豁地抽出佩在腰间的一把弯刀,赫赫尚武,族中男子皆佩弯刀,是而我也不以为意。他将弯刀拔出刀鞘,那青银的光泽恍若一轮明月一般晃上我的眼角。我不觉注目,那弯刀刀柄以黒麟玉铸成,通体乌黑发沉,刀刃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色的光泽,一见便知是吹发可断的名器。他将弯刀交至我手中,定定看着我,郑重道:“这焦尾圆月刀是我族的镇族宝刀,今天我迎你做我的阏氏,就拿焦尾圆月刀作为定礼。从此,你就是我摩格最心爱的阏氏了。”
我素知焦尾圆月刀之名,此刀以蒙池玄铁在月下铸炼三百九十九天,铸炼时必得用春日未至而冬日尚未过去那几天所取的洁净雪水所铸造,因而极是名贵,一向被赫赫族人视为瑰宝,并不轻易授之于人。
我只手冷冷接过,刀锋映得眉发鬓角皆生凉意,那弯似半轮明月的刀身隐隐泛出碧青冷光,果然是一把好刀。
我伸手轻轻一弹刀身,叮然作响,我随手将刀递回他手中,徐徐道:“焦尾圆月刀好大名头,可惜甄嬛素来不喜刀枪,要来也无用。”
他深深地望我一眼,正欲再言,忽地生出几分凛冽之色,远远望向远方。我不知他为何警觉起来,不由也顺着他方向看去,只见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一痕浅浅的黄色。我尚未明白,却见赫赫军士骤然骚动起来,立时将摩格层层护在中央。
摩格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越来越深,一指前方,向我道:“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我屏息凝神,那一脉黄线渐渐近了,细看之下竟是大队人马扬起一人多高的黄沙,如一道屏障慢慢逼近,闻得马蹄声如奔雷席卷,一时竟分不出有多少人来。
我心头一沉,难道是玄凌所派之人已来接应?而我未曾得手,他们却又为何如此不避讳分毫?我越想越是心冷,看着身边摩格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想必我的脸色亦是如此。
槿汐悄悄行至我身边,亦不知来者何人,只紧紧我住我的右手,感觉到彼此手心渐生的冷汗。
后宫甄嬛传 四十一、千载琵琶作胡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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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奔到近处,但见一色军士服制皆是大周军中式样,人既矫捷,马亦雄骏,虎虎生威,前面十二骑人马奔到跟前三十余步,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内中翩然驰出。马上之人一袭银甲白袍,于灰蓝天色下熠熠生辉,愈加衬得他眉目英挺,恍若日神东君耀然自天际落。
有温热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氲,热泪盈眶。
我从不曾想到,会是他来。
摩格瞥我一眼,扬起眉向他道:“幸会!只是我没想到是你来。”
他于马上拱手含笑,“可汗离开大周,清未及相送,怕来日难得再聚,所以特来相送。”他望向我,“嬛儿,你送可汗已久,是该跟我回去了。”
四周金戈铁马未动,只听见风吹猎猎,偶尔一声马嘶萧萧。我微微发怔,这些年来,他从未在人前唤我“嬛儿”,这样亲密的口吻。我远远望去,阿晋与一俊俏少年紧紧跟在他身边,身后人马不过千余人,衣着打扮皆是王府亲随,想来是清河、平阳两府中人。并无外人相随,我略略放心。然而,一颗心旋即提起,他这样出关前来,一旦玄凌知晓,又该如何收场……
我不觉惊痛,玄清玄清,我千方百计保全你安稳,你何苦这样事事为我涉险!
摩格乜斜看他,“你贵为亲王,自当晓得她为何跟我出关。”他停一停,唇角有隐秘的笑意,“若是不舍,也是该由她夫君来向我要走她,而非她小叔子。”
这话极是犀利,刮得我耳膜微微生疼。玄清神色自若,“当年辉山初见可汗,以为可汗是明眼人,谁知今日反而要清来一一告诉,岂非失了可汗一国之君的英明。”
他“嘿嘿”一笑,“你胆子倒大,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
玄清眉心微曲,有愀然之色,深深望住我,“当年清错失放手,未能留妻子在身边,乃至多年抱憾,今日断不能再复当日之错!”
摩格扫一眼玄清身后之人,一指身后肃立着的十数万大军,不由含了轻视之情,“你以为就凭这些人便可做到?”
玄清淡淡一笑,“不是这些人,是我一人。”他琥珀色双眸有温润光泽,缓缓覆上我焦苦的容颜,“虽万千人,吾往矣。”
摩格冷笑一声,“清河王千里迢迢来与本汗说笑么?”
玄清神色平和,看着他道:“今日清敢来此接嬛儿回去,便不怕可汗人马之众。但可汗贵为一国之君,若以大军压阵,清亦不敢多言。”
摩格闻言不觉微微含怒,轻哼一声,语中隐然含了几分锐气,“你不必拿话来激本汗,本汗亦不屑以多欺少。”他昂首道:“赫赫人的规矩,若要为女人起了争执,那是两个男人的事。”
玄清跃下马,敬道:“虽然可汗曾为制清而用十香软筋散,但有可汗这句话,清觉得可汗是磊落之人。”
摩格不觉失笑,“那是政事,那些手段用不到今日的事上。”
摩格身后近侍听他如此说,不觉蹙眉上前,耳语了几句。摩格愈听愈是皱眉,挥手道:“不用你们。”他收敛笑意,向玄清道:“你要带走她,先得问问我这把焦尾圆月刀。”
玄清微微一笑,道:“焦尾圆月刀名气甚大,可惜在我玄清眼中,不过也是破铜烂铁罢了。利器之利,堪比人心之坚么?”
他说这话,原和我方才与摩格所说的话一般,我心下柔软,凝望他微笑不语,他亦回望着我,笑容温柔,如日色轻湛。
我心中柔软如一池春水,他与我,果然是有灵犀一点的。只要我们在一起,身陷这绝境之中,又有什么要紧。我心中如此想着,只觉世间什么都不能叫我害怕,只要他在,他在就好。
我徐徐行至他身边,拂落面上轻纱,灿然向他一笑,“那刀甚利,你要小心。”
他温然含笑,“好。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
摩格独立人前,见我与他言笑晏晏,一手搭在刀柄上,向玄清道:“我劝你一句,我要甄嬛做我的阏氏,连你们皇帝也答应了,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你一个闲散王爷,其实很不必搅这趟浑水。”
玄清虽是答他,眸光却只驻留在我身上,他正声道:“今日只要我玄清有一息尚存,绝不想再失去嬛儿。今日之战或许清会不敌可汗,但若有一丝害怕,就枉为男儿。”他这话磊落大声,被肃杀的风沙一扑,字字若铜石金器铮铮掷地。
他将我拦在身后,轻声道:“我在这里。”
我轻轻点一点头,靠近他身旁,与他的手紧紧相握。我转首见他肩膀衣上有一道裂纹,想是骑马急驰而来,衣裳裂了也不晓得。我拔下发上针簪,从裙上抽出一缕丝线,绕了一绕穿进去,柔声道:“你衣裳破了,我先为你补一补吧。”
他道:“好。你许久没有为我补衣裳了。”
我欠身向摩格,“劳烦可汗稍等片刻。”
摩格颔首应允。四周千军万马环伺,风沙呜咽,偶尔响起一声战马的悲鸣,更觉悲凉萧萧。
我一壁低头缝,一壁轻声道:“你和摩格一战,便赢了他,为顾全他的颜面,他身后千军万马亦不会袖手旁观。”
他用力握一握我的手,低声道:“我自知不活,只是不想你和他远去大漠。皇兄可以不顾你,我不可以。”他的目光凝在我脸上,“我曾经眼睁睁失去过你一次,这一次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所以无论如何,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没有我。”
针脚绕成一个如意纹,我低头用力咬断,迅速抹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泪,只抬首含笑望着他,一字一字拼了全力,道:“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今日你若死了,我绝不独自活着。”
荒凉的原野上空,有孤雁横掠过天空,悲鸣嘶嘶,绝望到如此。
我心中却是欢喜的。
他抚一抚我的脸,眼角隐约有一点泪光,笑道:“傻子。”
我亦笑,泪水却依依滑落下来,沾湿他的肩头,“你才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玄清伸手仔细抚一抚针脚,抬首向摩格道:“可汗请。”
摩格似有怔忪之色,有片刻的失神,很快扬起头来,目光冷冷从我与他面上划过。摩格把手中的焦尾圆月刀往地上一抛,神情颇为懊丧,仰天长啸一声,道:“不比了。你的确比我更喜爱她。”他回头瞧一瞧我,对我道:“你不说话我也晓得,你心里,也是像他喜爱你一样喜爱他。”
玄清微微笑着,深情看向我,对摩格道:“可汗说的不错,我心里只有她,她心里也只有我。大汗,多谢你。”
摩格面色阴沉如铁,道:“那个皇帝可不如你多了。只是赫赫国中如今皆自我要娶一身份贵重的女子为阏氏,你现下要带她走,我何以向我族人交代,不免被国中人耻笑。”
玄清闻言双肩微微一震,颇有踌躇为难之色。我见他如此神情,不觉疑惑,只含了疑问的目光看他不语。
摩格话音吹散风里,唯有呜咽之声,像是女子低低垂泣。却听得一个女子清凌凌的声音温婉传出,带着一点糯糯的软意,“那么,我跟你去。”
这声音这样熟悉,我乍听之下不觉神色剧变,立时转过头去,不是玉姚又是谁。方才我心神俱在玄清身上,竟未发现玉姚作了男装打扮混迹在亲随之中。我不觉色变,一把拉住她急道:“玉姚,你怎么来了?”我立时看住玄清,不觉含了恼意,“玉姚不懂事也罢了,你怎能让她随军前来?”
玉姚还是寻常沉静如水的容色,唤我道:“姐姐。姐姐别怪姐夫,是我自己执意求了小妹与九王要跟来的。”
我心中焦急,低声喝斥道:“你快回去!我总有别的法子回去!”
“别的法子?”她微微一笑,“到上京前渭南河发了大水,许多人都被堵在了岸边,我瞧见姐夫拼了命带人跃过高涨的河水。他这样不顾一切来救你,我这个做妹妹的已经十分惭愧。”她双眸素来是黯淡的,此刻却似燃着一把灼烈的火,熠熠地闪烁着,“姐姐,我晓得你在宫里过什么样的日子,皇上能出卖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能回去这样的人身边。”她看一眼玄清,“这些日子来我看得极清楚,姐夫心中喜欢的人并不是玉隐,而是你。我理不清究竟为何他娶了玉隐,但他这样来找回你,当是情深意重之人。你不如……跟他走吧,天涯海角,总要为自己一次,是不是?”
玉姚性子最是温和沉静,甚少有这样激烈的言语,她两颊微红,似一朵燃烧着的木棉花,“姐姐,我从前再错,总算是为过自己一次。虽然我错了……姐姐,我牵累了你们那样多,你让我可以补偿一次,让我心里好过些。”
我紧紧按住玉姚的手,急道:“你还年轻,管溪的事我们从未曾怪你,也无需你以此补偿,我让六王送你回去,平平安安嫁了。你不要有糊涂主意,断不能嫁去赫赫毁了自己一生幸福!”
玉姚神色凄惘,唇边泛起一涡苦笑,“姐姐,我还有幸福可言么……我已经心如死灰,与其老死家中,日日忏经,不如让姐姐成全我一次,让我可以赎去罪孽心安理得地活着。”她咬一咬唇,“何况我既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我心中大震,玉姚在家中姐妹中最是温柔软弱,却不想果然姐妹一脉,骨子里都是那样倔强。
玉姚微微一笑,推开我的手,霍地散开发髻,青丝如云流泻。她并无畏惧,行至摩格身前福了一福,道:“可汗明知姐姐有儿女牵挂,终究放心不下。与其如此为难姐姐,可汗不如带我去赫赫!”
摩格饶有兴致地看着玉姚,笑道:“你要去我便带你去?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要到你姐姐?你又如何与你姐姐相比。”
玉姚也不恼,只是含了浅浅暮春月光样的笑意,“玉姚确实不能与姐姐相比。可是可汗对国中之言娶贵家女为阏氏,而不坦言娶大周淑妃,可见可汗也忌讳夺**子落人口实。姐姐固然贵为大周淑妃,权倾六宫。可玉姚也是淑妃之妹,隐妃之妹,平阳王妃之姐,承懿翁主小姑,大周亲王的小姨,帝姬皇子的姨母,若论身份,玉姚未必逊色于姐姐,更不会为可汗招致非议。”微风拂动她垂散的长发,愈加衬得她削瘦身量如一枝风中轻柳,盈盈生色。只听她口齿清灵,娓娓道来如玉珠缓缓倾落玉盘,极是动人,“其实可汗强要姐姐和亲已属不智。姐姐年长,玉姚年轻,舍长取幼,是为一;姐姐嫁为人妇,玉姚尚未出阁,舍女取妇,毁人家舍,散人亲伦,是为二;姐姐有儿女夫君牵挂,可汗带回姐姐的人也带不回姐姐的心,费尽心思也枉然,是为三;最要紧的是,皇上虽将姐姐与了可汗,可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眼下皇上不说什么,可来日皇上也好太子也好,想起夺妻失母之恨,可汗以为赫赫还能安居大漠么?何况君辱臣亦辱,到时君臣一心欲灭赫赫,可汗以为如何?”她纤白玉手一指玄清,“六王是诸王之中性子最温和的,连六王与九王都派出亲随追回姐姐,可汗天纵睿智,自然无需玉姚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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