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重几重

    “好吧，你猜我现在在哪里”张铭铭话锋立刻一转，看来刚才问小说写得怎么样，也只是随口一问，也不大关心具体结果了。

    “还用猜不是告诉我了，云南，昆大丽。”

    张铭铭先是大笑，听得出难掩内心的喜悦，继续劈里啪啦地说道：“对对对！这里真的好美啊！四季如春的昆明，还珠格格里提到的‘家家有花，处处有水’的大理，秀丽古朴、纳西风情的丽江，不愧是彩云之南啊……”

    张铭铭继续说着，林歆的思想却开始游移。就凭张铭铭这几句话，就看得出采风是多么的重要。若非亲眼所见，之前的张铭铭可是说不出如此漂亮的句子。可现在的自己，的确没有出去开阔眼界的资本，那么……只有多读书，多看些网上的视频资料，甚至是看电影时，也要留心观察各种景色、人物，古迹，甚至街头或人潮汹涌，稀疏清冷的画面。

    “喂喂”林歆长时间的沉默，让张铭铭以为是信号不好，掉线了。

    “嗯嗯，在听！好美啊。”林歆附和。

    “那你继续好好写小说吧，才女！不过别忘了去我的朋友圈里欣赏美图，还有要点赞、评论哦！”张铭铭哈哈大笑着，挂断了电话。

    写作一时被打断，很难瞬间重新进入状态。林歆点开了张铭铭的朋友圈，果然好几个九宫格的图片摆放得整整齐齐。

    先点赞，再看图。看着看着，林歆就开始琢磨，这些风景能用在自己小说里的哪个位置呢嗯，这张洱海边上的夕阳，可以让男女主在沙滩上奔跑；这张雪山上的石头，可以让男女主在这里小憩；还有这些古塔，可以让他们走丢，然后男主跑上跑下的去找女主……

    然后，林歆就这样写了，再然后，林歆就挨批了。

    周姐是这样说的：“第一，那些风景区并没有给你广告费，同时过多的风景描写冲淡了你的情节；第二，先有人物，再有场景，你的人设里男主每天都要上课和练琴，放假也要巡回演出，他哪来时间在那些地方荒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的女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一段还在说她因为考得太差而决心奋斗，转眼就跑去开开心心的玩了前一段还在说她家人管她管得很严，转眼就和一个男生去外地呆上半个月家里也没人管人物前后矛盾太大了吧！”

    林歆看着这些回复，面红耳赤。

    她并不了解张铭铭的家庭，写到这里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父母写了进去；同样的，决心奋斗什么的，也是自己的想法；这样的错误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周姐不说不觉得，一说出来，林歆立马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我应该怎么办”林歆把这些都说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般来说，新人的第一本书，其实都是在yy，yy的意思你懂吧，不懂就自己去百度。然后，这个第一本书，女主角通常写的自己，男主角也都选的是自己比较迷恋的类型。因为前者有够熟悉和了解，后者则光芒万丈容易讨喜。你这个文，男主角反而问题不是很大，我所讲的问题，你大可以设计成他去昆大丽巡演，巡演途中，主办方安排他去旅游玩耍。但女主角的问题就大到无法弥补了。既然你并不了解那位同学的家庭，那你就写自己吧。”

    林歆有些凌乱，写自己写自己在校门外逼着贺琛回家换衣服还是写自己狠狠抽他一耳光这样的写法，完全违背了周姐那些资料里的所有理论啊！

    但周姐已经下线了，久久没有答复。林歆也只能把周姐的这些话抄进笔记本里。然后琢磨着，怎么把文中的张铭铭，全盘改成自己。

    这个过程是艰苦而又漫长的，当张铭铭打来第四个电话拜年的时候，沉迷于写作的林歆才惊觉，新年，已经到了。

    舅舅、舅妈，还有一直在外地读书、很少很少见面的表哥，来外婆家里吃年夜饭。表哥倒显得很熟络，趁着林歆帮外婆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他钻进林歆的房间，打开了电脑。还非常不见外地问林歆：“你这电脑里怎么啥游戏都没有啊”

    “我不玩游戏的。”

    “不玩游戏你买电脑干啥这么好的配置，我都舍不得攒，你这是钱多烧的”表哥一边嘀咕着，一边打开网页，下载游戏。

    游戏很大，等待下载的时间里，表哥扫了几个网页，觉得没意思，又都关掉了。然后，他就在桌面上看到了《我的第一本小说》文档。

    探寻别人的**，是每一个人的天性，表哥毫不犹豫的移动鼠标，双击点开。

    过了几分钟，林歆就听到表哥在房间里大喊：“爸、妈，我都读大学了，你们还不准我谈恋爱；表妹才高二，她都谈了两个啦！”

    林歆手一抖，锋利的菜刀瞬间就切到了指甲盖上，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但她却像是丝毫没有痛感一样，就那么撇着手，冲进了房间里。

    表哥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嘻皮笑脸地说道：“你拎把菜刀干什么就算我看了你的小说，也不用杀人灭口吧。”

    但随着林歆进来的舅妈，看着林歆手上的鲜血，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第四十八章 外婆的叮嘱
    林歆手上的血，一滴滴地打在地上。

    表哥的表情，也从嘻笑，变成了严肃，再又变成了惶恐。

    “我……我去给你拿创口贴。”

    找了个由头，表哥选择逃离这个房间。但舅妈却依然站在那里。突然间，她那戏剧般的高腔就又出来了。

    “哎哟，我的天啦，两个人……你有了贺少还不满足，这是要脚踩两只船啊；这种事情你瞒得过一时，还能瞒得过一世小祖宗啊，要是贺少知道了，我们全家不都得给你陪葬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林歆没有搭理她，只是长按住了关机键，关掉了电脑。

    如果表哥还在，就会知道，这是很反常的行为。虽然是二手电脑，但无论是周姐还是林歆，都保养得很好。两人都不是什么电脑高手，但在学校里，也都学到了“软关机（也就是从开始菜单里关机）对电脑比较好，硬关机（按下关机键）对电脑的损害较大”。

    然而全家唯一懂电脑的表哥并不在场，所以舅妈的表演还在继续。

    “还吃什么年夜饭啊，这不省心的小祖宗要给全家唱一首凉凉啦。好不容易贺少才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的；他那样的人物，要踩死我们，根本都不用抬脚……”

    表哥拿来了创口贴，林歆站在原地，只是任由他把伤口贴上。冷冷地看着他把舅妈拉到客厅。

    “妈，别闹了，我开玩笑的。那是表妹写的小说！小说！瞎编的，不是真的！”

    “瞎编也不行！好在是我儿子看见了，要是贺少来家里坐，看到了咋办他会怎么想我说老太太，你还能不能管好你外孙女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干些不着调的事！”

    外婆原本还想着大过年的，大家哪怕装成开开心心，混过这一天也就行了。没想到舅妈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她把手里的笊篱往锅里一扔，大声说道：“我管得挺好的！倒是你，把你家小龙管好！还大学生呢，大学就是教你去翻你妹妹的电脑，看你妹妹的小说”

    “他翻得好！他不回来，那高科技的东西我们也不懂，全家人都得被这小妮子蒙在鼓里头呢！林歆，你出来说清楚，到底你写了什么东西！”

    林歆站在房门处，淡淡地说道：“我写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

    突然，一直没有作声的舅舅惊惶地叫了起来，打断了舅妈的说话：“妈、妈、你怎么了……”

    大年夜，就在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之后，以外婆再一次进了医院而告终。

    这一次，情况比上回要严重得多，外婆足足昏迷到大年初二才清醒过来，而在此其间，无论林歆怎么问医生，医生都只给了摸棱两可的意见。一开始，医生还坚持让林歆叫家里的大人过来，说一下病情。后来，舅舅、舅妈到医院的频率实在是少的可怜，医生也就大概看懂了，这个家庭大概的架构。于是，也试着跟林歆说了一些。

    可是，念在林歆毕竟还是个孩子，医生说的也比较含糊。不是说“等观察期过了就知道”，就是说“病人这么大岁数了，风险还是很大的”，要不就是说“不要再让老人家动气”……

    在林歆读过的几本小说里，就描写过通过医生交代病情时的言语，家属就可以推断出大致的病情，这样的桥段。

    于是林歆自然而然地想到，华夏的医生，在面对比较危险的病情时，通常会选择对病人隐瞒，而对家属坦白。因为在商量治疗方案时，往往做出决定的，是家属而非病人。但当他们连家属也不愿意给出确定结论的时候，那只说明了一件事：

    外婆的病，他们已经治不了了。

    林歆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外婆醒来，她也没有露出笑容。

    外婆显然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再一次出院回家后，在饭桌上，她就非常认真地对林歆说道：“歆歆，虽然外婆不懂写小说的事，但也知道，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外婆要说的是，贵人的手，不是那么好抓的；你得自己努力，要不然，贵人把手伸给你，你都抓不住，知道吗”

    林歆低头扒着饭，轻声回答：“我知道的。”

    “要听贵人的，哪怕你再有主见，也要顺着贵人说的来。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年代，想要当学徒，都得先签生死契，学艺期间，师傅打死打残勿论。就算出师了，也得给师傅白白干满三年活再走人。外婆知道你想法多，但你的想法和贵人的想法不一样，把他惹恼了，不教你了咋办人家吃饭的本事，肯教你就是福份，知道吗”

    “嗯。”

    “别管你舅妈说啥，我还没死，这家就轮不到她做主。你就好好地写下去，以后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能有门吃饭的手艺……”

    “外婆……”林歆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虽然林歆一直表现的冷若冰霜到，甚至有些坚不可摧，但是如果此时让她就失去了外婆，这唯一一位至亲的话，她真的再承受不了。父母的意外身故，已经让她品尝过了，瞬间成为孤儿的悲惨命运。“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虽然那部老旧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现在很少再被各大电视台重播，但这首脍炙人口的主题曲能够风靡至今，的确是有道理的。

    外婆懂得林歆的伤心难过，也知道她内心的担忧，伸出颤巍巍的手臂，握住了林歆的胳膊。外婆已经很虚弱了，林歆能感到的被握住的力量无比微弱，可能就是外婆此刻最大的力量了吧。

    一向坚强的林歆，此刻真的不想再坚强。就这样趴在了外婆的臂弯，默默抽泣。

    直到护士过来换液，林歆才把脸上的泪痕匆匆抹去。

    “病人的情绪可不能再激动了，小姑娘，你得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啊。”护士姐姐换完液，示意林歆到病房外，关切地劝慰着她。



第四十九章 只要写，就有出路
    外婆的这些话，带给了林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原本，写小说还只能算是学习之外的副业，但现在，她已经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上面。每天，都会在外面的鞭炮声中写足十二个小时。

    林歆觉得自己是在和时间赛跑。是寒假的剩余假期时间，更是外婆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不确定时间。林歆想要让外婆看到自己的成长，看到自己能够自食其力的样子。多忧虑，是对身体最严重的内耗，让外婆对自己放下心来，好好休养身体，是林歆此刻最强大的意愿。

    于是，当周姐在大年初七结束休假，上班登上企鹅号的时候，就被林歆发来的整整十三万字给惊呆了。

    “这大过年的，这个小家伙儿也是蛮拼的！”电脑前的周姐，自言自语道。

    “周姐，前面我觉得写得不好，可也想不出该如何改。没有哪个男主一上来，先莫名其妙挨女主一耳光的，对吧后面写的倒是比前面顺利些，但是好像又脱离了言情的范围了，对吧总之，盼望修改意见，我会立刻重写，切切！”

    还未看文，周姐就先给林歆简单回复了几句：“男主一上来就莫名其妙挨一耳光的桥段不稀奇，你看起某里那本《知情重几重》就有类似情节。”

    点击发送后，周姐又补了一句：“还有，言情可并不是单单指爱情啊，友情，亲情，都属于言情。所以，先不要一味否定自己，我看一下再回复你。”

    大约十几分钟后，周姐没有像之前那样，看一遍，就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

    她打开工作群，找到群主，把文档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总编，这个文，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您帮我掌掌眼”

    对面接收了文件，回复了一句话：“还有我们周女将看不清的文那我得好好看看，你且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总编也给了周姐回复：“首先，这个文主题有些混乱，前四万字写的言情，水准很差，像是小学生作文；但后面九万字开始走亲情路线，文笔先不说，这个氛围和代入感就写得极好，不说大神吧，起码也像是老手写出来的。要不是文风差不多，我都怀疑这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我就是这个想法，我们网站，能收亲情文吗”

    “能保持这个质量的话，当然要收；但你也得跟作者讲清楚，这个文，它就不是网文风格，放在网上，成绩肯定不会太好，估计也就是拿个低保。但我们的外联部门，会尽量给她寻求出版和改编。”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马上就联系作者；不过这个作者……家庭条件可能不是很好，我们网站能不能给她点更好的待遇”

    “这样啊……嗯，今年网站新开通了一个公众号，有征文活动，你问一下作者，有没有兴趣把后面的文字拆成短文，去公众号里试试水这个质量的话，应该能拿到a类稿费，至少也能是b类，一天一篇的话，一个月也有小六千块钱了。”

    周姐把这个消息带给林歆的时候，又有三千多字的稿件已保存在林歆小说的文档里面。

    看着周姐屏幕上的话，林歆激动万分，颤抖的手立刻敲击着键盘，在对话框里输入：“谢谢周姐！也就是说我现在从第五万字开始进行改写，对吗”

    “是的，我现在发给你几个公众号的投稿地址。”电脑另一端的周姐秒回。

    ……

    林歆把重新拆分、修改好的三篇文章，依次投了周姐给提供的三个投稿邮箱。三个公众号所注明的来稿回复时间也不一样，最快的一个是叫“呢喃部落”的，三天回复稿件是否录用，而且稿费也是三个里面最高的。其他两家稿费比这个稍微差一些，回复时间也都是十天半个月的。

    不关稿费的事，林歆还是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被第一家录用。毕竟，等待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真的喜欢。

    在等待稿件回复的时间里，除了去医院给外婆送饭、陪伴外婆以外，林歆丝毫不敢懈怠，继续往下写着自己的第一本小说。

    突破十五万字以后，林歆的写作心态已趋于平稳，那就是，不管文字好不好，故事精不精彩，先写出来再说。就算是周姐极力的想帮自己，那也得有的可帮啊。拿不出文字，看不出问题，就是再给自己十个周姐，也同样无济于事。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林歆揉了揉微酸的手臂，点击保存文档，关机。突然“叮”的一声，在这么静谧的深夜显得尤为刺耳。

    “新年过的好吗新年快乐，迟到的祝福。贺琛”

    这个寒假，贺琛几乎没在家呆几天，几场大型的晚会都真诚地邀请他去演出。妈妈甄选了几个不错的平台，安排好了手头的工作，趁着年假，和儿子一起飞到国外去参加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