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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良久,他施施然放下扇子摇头笑道“又在发什么小孩子脾气,嘴都抿成一条线了,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我嘟着嘴道“那你说你很支持我今天跑出来做这件事。”不等他回答又立刻补充道,“不说就是讨厌我。”
他看着我不说话,半天,淡淡道“你倒晓得该怎么来对付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低头看自己鞋尖“骗人,你都没有说那句很支持我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凉凉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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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两下鼻子,伸手就要抹眼睛,手刚放到眼角却被他握住“算了,我没生气。”
我悄悄瞄他一眼,看他目光要移下来赶紧低头“那那你叫一声宝贝来听听。”
话才说完下巴又被抬起,这回倒没有用扇柄了,他眼里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
因顾着和慕言讨价还价,不敢分心去关注眼前情景,等放下心来仔细研究公仪薰的这一段记亿,才发现已到了公仪斐与公仪珊婚后半年。上次公仪薰的意识里,最后的场景是看到他二人喜结连理。
慕言端详了一会儿我懵懂神情,一旁解惑道“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公仪斐自纳妾后便从妻子的房中搬了出去,两人此后也没有再相见过。还有,公仪珊产下一子。”
我想他大约还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踌躇了一下将公仪薰和卿酒酒的因缘说给他听。
他一向沉得住气,听到这样离奇的事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是亲姐弟,能够及早抽身,这样也好。”
我不赞同道“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姐弟吧,我倒觉得这事蹊跷。”顿了顿问他,“你看到那些芦苇做的蚱蜢和金纸裁的燕子没有”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那些小玩意的大小,“是从前公仪斐送给卿酒酒的。”
他目光投向前方“你说的,是那些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一派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风景,一切都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正显出卿酒酒探公仪珊月子的一段来,而我问起的蚱蜢和燕子正摆在公仪珊床畔的小几上
公仪斐端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用盖子浮着茶水。画未手中捧了副打磨精致的玉锁,卿酒酒探身看了眼睡得沉沉的孩子,接过画未递过来的玉锁放到熟睡重婴孩身旁“也没什么好送的,打了副玉锁给小公子保平安,公仪家的这一脉垂血,可要好好照顾。”眼角瞟了限小几上的一堆玩意,淡淡道,“前些时曰画王整理屋子收拾出来这些东西,正好带过来给小公子玩儿,让下人好生收起罢。”
公仪珊跟中且惊且惧,也怪不得她会惊俱,卿酒酒说这一番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又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着实磨人。
公仪斐浮茶的手却在她话落之际顿了很久,屋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二夫人将东西收起来。”
所谓三妻四妾,发妻平妻偏妥,公仪珊既是作为偏妾纳进来,本是没有称夫人的资格,此时公仪斐却称她二夫人,屋子里愈加寂静,唯有肇事的那个仍不紧不慢喝茶。卿酒酒脸色雪白,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她本身就长得白,况且还隔着有距离。
接下来的半年时光,那些记忆迅速掠过,像阵雨前天边疾驰的飞乌。但公仪家一步步走过的路,似乎一切都在卿酒酒计划之中,人终归要有所选择。是我小看了她,她从未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九月秋凉,卿酒酒已嫁入公仪家年有余,毫无疑问一无所出,而公仪珊母凭子贵,在主家混得如鱼得水,虽然当事的几个都晓得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渐渐便有传言,说公仪珊的父亲暗地里联合族老们劝说公仪斐休掉发妻,理由是家族的一半权势不能旁落给一个不能生出子嗣的女人。一时间整个主宅里,大家看卿酒酒的眼光全都充满了悲悯,但无人知晓,那些传言正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纵然看上去公仪家这个二叔的确一直想站上高位,也的确是想把卿酒酒赶出公仪家,将自己的女儿扶正,但这件事里他着实挺无辜的。
可三人成虎,流言惑人,出于与其坐着挨打不如站起来打人的原则,原本没什么动作的二叔,被这流言威压着不得不将计划提前步。公仪家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而九月末的一夜,一身白斗篷的卿酒酒踏入了还挂着孝的三叔家的大门。
这一场密谋极短暂。
她想做的那些事,她做的所有事,我终于明白,虽然以前也有所猜测,但此刻才能相信,她果然是为着毁灭公仪家而来。从利用公仪晗的死,令两位叔叔结下血海深仇;到强纳公仪珊入府,一步一步捧着她到今日这个地位,无一不是周密算计。
人所共知的是卿酒酒不能生,而公仪斐对公仪珊宠爱有加,到底这宠爱有几分真假,群众是不晓得的,大家都觉得下一任家主必是公仪珊的儿子。
从前两位叔叔暗地里较劲,却从不会大争,是因晓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但今日的局势,在卿酒酒的缜密谋划下公仪家明显成两立之势,当家的两个渔翁都已被拉下水。一个被鹬抢了去,另个,来寻找蚌做自己的后盾。
三叔愿意帮卿酒酒,在人意料之中,世间万物都是此消彼长的道理,二叔得势,他这一脉必然败落,况且他和二叔还隔着一个丧女的大仇。
但我想,他们是被卿酒酒利用了,可能他们觉得干掉对方自己就是老大,而且欣喜于时机终于来临,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又没有谁规定说一个人做了渔夫就不能做黄雀。
而届时两派相争,若我是卿酒酒,怀着这样巨大的仇恨来到这个地方,目的只是毁灭联想到七年前毁掉公仪家的那一场大火,心里咯噔一声。也许,她最后是唤出了那只叫千河的守护神
身上不由得僵了僵,慕言在一旁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已经发生的事,还去担心只是白增烦恼,不如当看一个故事。”
我靠着他“公仪斐一定也料到了,她是要毁掉他的家族,他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大约不毁灭,就无法新生吧。”
枯叶飘零,日渐隆冬。疾驰的光阴寸寸迫近,转眼腊月初四,公仪家的家祭,亦是卿酒酒起事之日。
初三夜,冬月皎洁,自纳妾后再未踏入主院半步的公仪斐,破天荒踩着月色踏进了这座荒凉院门。冷风将正房大门吹开,重重纱幔飘舞纷飞,隐约可见帐幄后揽镜梳妆的美人,像襄着一层朦胧的雾色,寒涔涔透出几分妖异。而花影投在窗棂上,就像新春贴上的什么新巧剪纸。
风将帷幔吹得飘起来,现出一身红衣的卿酒酒,以石黛措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紫金花钿,就是新婚那一夜,也未见她打扮得如此艳丽。
叮当,叮当,帷幔后的五色帘被晚风撞得摇摆不定,飘摇的烛火里,她缓缓抬手,盈盈然伸向门口处面无表情的公仪斐,眼帘微微抬起来,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竟像是满怀柔情。
公仪斐愣了愣,却没有上前握住那只手,目光停留在她难得一见的柔软神色里“已是二更,夫人还不安睡,急急地让画未将我找来,是有急事”
她上前几步,曳地的裙裾行止间一阵窸窣,微微偏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可你来了,既然来了,却连握住我的手都不敢,”她低头握住他右手,拉到自己胸前,一点一点向上,是要抚上脸颊的姿势,却在靠近耳廓时停住不动。她定定看着他“你在发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有这么可怕”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不动声色收回手“你喝多了。”
她打量他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像是满腹疑惑“喝醉了不好么小时候我在青楼,看到那些买欢的客人,若是哪个姑娘被灌醉了,他们可是相当开心呢。”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着他,微微偏头,“你呢,阿斐,我喝醉了,你觉得好不好”
房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你这样,是想要挽回我的意思么”
她朱色的唇微微抿起来。
“我猜错了”他笑着点点头,“是了,你怎么可能想要挽回我,过去我喜欢你,你恶心还来不及,今日做到这个程度,是我又碍了你的路吧”话罢缓步到珠帘后的妆台前,执起漆奁上一只玉制的酒壶,“今次准备哄我喝下的东西有什么功用是让我昏睡不醒还是动弹不得”仔细端详了会儿,脸上浮起古怪笑意,回头看着她道,“总不至于是要杀了我罢。”
她神色一顿,脸上血色尽退,唯有嘴唇饱满浓丽,像冰天雪地里一朵垂挂枝头的红樱,明明是那样明艳的妆容,却蔓开一寸一寸的冷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挑了挑眉,唇边勾起温柔笑意,出口的话却似冰冷刀子,生怕刺得不够狠不够准“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有什么好,想了半年。”
他靠近她“我告诉过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怒色从眼眸深处泛上来,只是一瞬,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可你怎么老是想着要算计我呢”
她顿了一顿“若我说这次没有,你相信么”
他放开她,摇头笑笑“你一贯觉得我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不是一年前了。”
他毫无留恋迈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天空落下小雪,像桂花从月亮上飘下来。狂风将几盏烛火吹熄,在一点火烬里,她执起妆台上的玉壶,就着壶嘴将壶中酒一口一口饮尽。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独处。
腊月初四,天降大雪。枯树被新雪压弯,窸窣间偶有落雪垂枝。
公仪家代代于腊月初四行祭礼,传说是七百年前一位术师推算出的吉日。可这一日,从晦暗的天色到宗祠前栖息的成群寒鸦,处处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吉时已到,这一年一度的大祭,二叔却未出现,三叔亦未出现。公仪珊明显一幅知道什么的样子,紧紧抱住怀中的儿子,神情紧绷,手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祭师点燃明烛高香,襁褓中的小公子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主持祭祀的族老皱了皱眉头,正待出言喝止,公仪斐已伸手将儿子自公仪珊怀中接过。卿酒酒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就近在净盆里净了手,若无其事地挑出三根香,不紧不慢就着明火点燃,尽管台前设了香炉,却将三根香都端正地插在先代主母雍瑾公主的灵位前。
香灰落下来,大约烫了她手指,半边身子极轻地一颤。公仪斐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待她的目光移过来时,不动声色地偏开了头。
祭师歌喉肃穆,七百年的幽远颂歌里,每一句都是追思先祖的功德。这看似平和的一刻,宗祠大门却突然砰一声被推开,跌跌撞撞闯进来的灰衣人顾不上礼节,急行两步神色惊惶地朝公仪斐道“大事不妙,二老爷同三老爷打起来了,两人各带了门人仆从,不死不休的形容,大人您”
还没禀完,一旁的公仪珊提起裙子就往门口冲,公仪斐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公仪珊一双眼绯红,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嘴,带着哭腔狠命挣扎“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爹”他沉声压制住她“我同你一起去。”小公子被递交给族老,公仪斐越过卿酒酒,半步也未停留,握住公仪珊的手,匆匆踏出宗祠大门。
片刻,卿酒酒也借故离开。门前的寒鸦已消弭踪迹,这不祥的鸟逐腐肉而生,想必是闻到了那些因屠杀而起的血腥。
公仪家有一处高台,叫浮云台,沿三千石阶拾级而上,台上以白玉筑起一座浮云亭,自亭上极目远望,可俯瞰方圆十里之地。
万籁俱寂,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卿酒酒立在浮云亭中,黑发素衣,似一张雪白宣纸题下诗意一笔。
这样高的地方,竟还能听到厮杀之声,她垂眼看台下亲手筹谋的一切,漆黑眸子里无悲无喜。画未在一旁轻声道“公仪家到这个地步,气数已差不多了,小姐何必如此耗费心力,一定要将凶兽千河唤出来,与斐少爷弄得这样僵,着实没有必要”
她伸出手来,雪花穿过手指飘零而下“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彻底摧毁公仪家,非此不可。”
她这样说,其实我能理解,据说公仪家家主一生只能召唤千河一次,即便成功,也只能让它在人世待半个时辰。若是公仪家气数还好,即便她召出千河,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要的就是他们气数将尽未尽,利用千河来给出这致命的一击。
画未急道“可真做到这一步,斐少爷他不会原谅小姐你的。”
说完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道,“从前小姐除了复仇,眼中再无其他,可如今,小姐不是也将斐少爷看的很重吗”自知失言还要继续失言,勇气着实可嘉。




华胥引 分节阅读_50
卿酒酒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缓缓收回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弟弟很没用”垂下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似铺展的一对蝶翼,“这虚浮人世,人人都在争,争虚名,争虚利,赢的人那么少,输的人那么多,知道为什么吗”
她敛好衣袖,缓缓道“因为大多数人习惯轻敌。”
半晌,她抬头凝望被雪花点缀得旖旎的天空“他不阻止我,不是他阻止不了,只是我要做的事,他也要做。我是为复仇,他是要金钗脱壳,令家族脱离陈王掌握重获新生。这些年公仪家能移的财富都被他不动声色移完了,那些必不可少的异士能人,也被他一步一步隐在了诸国的大市中。如今的公仪家不过是个空架子。我不是不晓得,只是”
她顿了顿,“我可以装作不晓得。”
画未紧紧握住衣角,一脸震惊。
她仍是背对着她,手指轻叩在白玉桅杆上,淡淡道“我一向觉得,没有什么基于血缘的背叛可以原谅,也没有什么基于情爱的背叛值得计较,你觉得,阿斐他是哪一种”
画未喃喃“斐少爷对小姐的那些好,看着不像是假的。”
良久,她轻声道“我们靠得最近的时候,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彼此依偎,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不知道他是谁。别人的出生,是为了相聚,我们的出生,是为了分离。”
浮云亭下厮杀不息,她微微仰头看着亭外飞雪“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
远山沉沉,太灏河似一条白色巨蟒,横亘在飘雪的柸中。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才看清,今日卿酒酒所穿的一身白裳竟格外隆重。风在头顶打着旋儿,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她兀自闭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印伽,唇角微动,古老的咒语极悠扬散落在半空。
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钟声,我紧紧握住幕言的手,想着当沉睡多年的千河被唤醒时,太灏河会出现怎样的奇景。
但令人吃惊的是,咒语已快要吟诵完毕,传说中的守护神千河,却并没有要从太灏河破水而出。卿酒酒睁开眼睛,眸色动了几动,紧紧抿住唇,最后一句咒语也消失在风中。
我愣了愣,她同公仪斐一胞双生,按理说,千河一定会听从她的呼唤,可竟然没有呼唤成功,真是想几百次也想不到,难不成那只分不出双胞胎血统的废柴凶兽这几年突然进步了
把这个想法说给慕言听,他神色凝重,半晌,低声道“也许,卿酒酒并不是公仪斐的姐姐。”我啊了一声,不能置信地转回头去。却在刹那间明白,这其实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因她一直那样笃定,况且,她将所有事都做得那样极端,不就是因为公仪斐是她的亲弟弟么
落雪将浮云台上铺得厚厚一层,卿酒酒脸色惨白,无意识缓行两步,像是突然支撑不住,身子狠狠一晃,画未急忙上前搀扶,颤声道“小姐您再试一试,那样长的咒语,记错也”
被她冷声打断“没有错。一个字也没错。”站也站不稳的模样,却一把将画未推开,目光看向浮云台的尽头,猛然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竟看到临风而立的公仪斐,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里,黑发白衣被狂风吹得扬起来。
两人在高台两侧遥遥对望,中间隔着一幅纷扬大雪。良久,还是公仪斐一步一步走近,在她身前两步停下来,手指抚上她脸颊,扫过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唇边浮出一个讥诮的笑,冷冷道“你觉得自己是我姐姐,因你父亲告诉你,因你这张脸和我五分相似,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可如今,酒酒,你还敢笃定自己是我姐姐么”
她退后一步,和他的手指拉开距离,方才那些惶惑无依顷刻不见踪影。她一贯擅长掩藏情绪。再抬头时,漆黑的眸子冻结了寒冰,仿佛又回到那个尚未嫁到公仪家,即便同他擦肩也不会停留的卿氏长女。
她冷冷看着他“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是应该高兴么告诉我何为爱恨,说着爱这种东西不是说给就给得出,说收就收得回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他一把将她拉近,眸子里燃起怒色“事到如今,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你一点也不在乎”
她任他握住她衣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双手都握住他的,放在自己胸前,眼睛直直看着他,“因为我不是你姐姐,无法唤出千河,你也想要毁掉这个家吧,却不忍心自己动手”
我想这话真是太伤人,搞不好公仪斐下一刻就会挣开揍她一顿。但结果着实令人失望,原本怒色冲冲的公仪斐眼中竟一派迷茫,双手在卿酒酒的摆弄下,已结成那种复杂的召唤印伽。
心一下沉到底,没猜错的话,公仪斐如此反应,多半是中了离魂。传说中,离魂这秘术对施术者消耗非常大,但一旦成功,便能控制他人的行为乃至神思,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卿酒酒竟然会此等秘术,她这样,该不会是要让公仪斐亲自召唤出千河吧。还没等我想完,那古老的咒语已再度吟响。就像封印已久的蛮荒大地突然被开启,一切文明都不复存在,天边翻滚的云层疯狂挣扎,似要从星辰法则中解脱,将整个杯中都染成一片浓黑。
三颗星子从漆黑的云层中探身而出,明明是清晨,天空却只见星子的光亮。咆哮声由远及近,大地一阵战栗的鼓动。突然,一声长啸自太灏河方向破空而来,炽烈的白光染亮半边天际。我大大地睁眼,定定地注视从白光中飞奔而出的东西,金的角,银的鳞,像马却有巨鳞,像龙却有四蹄,这是神兽千河。
鼓动太剧烈,一时没听清公仪斐下了什么命令,只看到千河扬起四蹄,半空立刻有雷霆万钧,它身后的白光竟是焚风,雪花被炙烤成落雨,片刻倾盆。
那不是公仪斐所想,他被困在离魂中挣扎不得,那是卿酒酒所想。我不知她是为了什么,她不是雍槿公主的女儿,那些所谓报复再无意义,公仪家半点不欠她什么,她已经晓得,可还是如此执着地要毁掉公仪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簇光矢自千河口中喷出,钉入人的身体,就像真正的利箭,凿出一个个致密血洞。人声哀嚎,势同鬼哭。如此残忍的屠戮,即便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忍不住有点发抖。
慕言将我牢牢护在怀中,只留出两只眼睛来继续关注事态发展。浮云台下一座人间地狱,浮云台上,却仍有纷扬的大雪。
终于自离魂中挣扎而出的公仪斐一把推开卿酒酒,目光自台下遍地的横尸收回来“我气你唤不出千河我不忍心自己动手你倒是为自己找得好借口”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就算你不杀他们,这些人今日也难逃一死,可你一个外人,如今有什么资格杀公仪家的人我总以为你是天性凉薄,是我小看了你,什么复仇不复仇,你根本是心性狠毒,杀戮成性。”
画未含着眼泪扶起倒在地上的卿酒酒,晓得她的脾气,待她站稳便要退开,却被她拦住。离魂这种秘术,用一次自伤八分,看来她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攀着画未的手臂重重咳嗽几声,掩唇的袖子被不动声色收到身后,脸色仍是惨白,低声道“我对不起你,这件事了结后,给我一纸休书吧。”
他冷笑一声,像要捏碎她似的“你以为,这就算偿还了我除了逃,你还会做什么”
她未答话,我想她不是不想答,是根本没力气答。不远处陡然传来破空之声,抬眼一看,千河喷出的光矢不知怎么回事竟射向了浮云台。
我迅速判断一下,觉得方向好像有点偏,正要长舒一口气,眼前陡生的变故却令人心口一窒。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只见抱着孩子的公仪珊蓦然从阶梯上冒出头来,而那射偏的光矢正朝她稳稳打过去。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公仪斐修长身形已猛扑过去挡在公仪珊面前。可一阵白光之后,那剪头,最终刺穿的却是卿酒酒的胸膛。
原因无他,公仪斐闪身救人的那一瞬,是她紧紧护在了他身边。公仪珊尖叫一声昏厥过去,怀中的孩子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哭泣。公仪斐几乎是下意识抱住卿酒酒,一簇簇光矢从高空急射而来,这美丽凶器如同一场盛大烟花,却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化作斑斑光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凉薄的唇方才还吐露恶毒言语,像不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就不能解心头之恨,此时却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画未亦受了伤,冒着被光矢扎成肉盾的危险爬过来,却连酒酒的衣角也无法触摸。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是完全占有的姿势,她一身白衣被血染得绯红,白色竟成了点缀,似一片胭脂地里绽开几段白梅,丽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她在他怀中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几声剧烈地咳嗽之后,嫣红的血抑制不住从唇边溢出,却还固执地要说话“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她,你真喜欢他。”
他嗓音暗哑,带着颤抖,不住地用衣袖揩拭她唇边血迹“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
可那些血不断涌出,湿透她的衣襟,湿透他的衣袖。她还挣扎着要说话,句句成章,就像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是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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