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朝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无语的命运
话声嗓间道出时,俯首叩头的唐浩然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除此之外,他已经再没有了其它的选择。
“香帅下令,湖广禁烟!”
响亮的话声在大签押堂内响起时,众人皆是一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的唐浩然,大签押堂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张之洞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唐浩然,胸膛却是起伏不定,周围的人更是惊看着他。
“大胆!”
突然,这沉寂被王廷珍一声喝吼打破了,只见他手指着唐浩然厉声斥道。
“且不说洋土药税为朝之重税,此时香帅欲办洋务,正值财力窘迫之时,你唐子然竟然建言禁烟,令湖广失此要税不说,单就凭你意以禁烟为名,陷香帅于难处之地,既是可恨至极!”
王廷珍也跟着跪了下去,大声说道。
“香帅,在下请杀此子!不杀此子,实为我朝之祸!”
别说是旁人,就是唐浩然也跟着倒吸了口凉气,我不过是提了个禁烟,就像是犯了多大罪似的,竟然要杀我。
丢你老母!
见张之洞长久沉吟不语,赵凤昌反倒是坐不住了,连起身深鞠道:
“香帅,还请念在子然过于年青,且刚从外洋归国,于国朝而不知,饶子然一命,以为大用!”
从提议禁烟,到杀头,不过只是转眼的功夫,可就是这片刻的骤变,却让唐浩然心底涌起一阵悲凉之意,提不过只是禁烟,就成了祸害,难不成,闭着眼睛的唐浩然突然想到那位名垂垂青史一向以禁烟著称的林则徐,到后来也赞同允许内地种植、生产洋土药。他所反对的只是吸食洋烟而不喜欢土烟。其甚至在同治年间上奉表示“鄙意亦以内地栽种罂粟,于事无妨。所恨者,内地之民嗜洋烟而不嗜土烟。”,对于他们来说,禁烟意味着政治上的风险,意味着财源的减少,也正因如此,才会有王廷珍的“请杀”之举。
想到这,原本还曾因道德感约束,而倍觉犹豫的唐浩然在心间倍觉凄凉时,心中的那份负担反倒放了下来。
面对王廷珍的请杀,张之洞却是抚案不语,早在抚晋时,他既于山西展开过禁烟,但次年调任两广后,山西禁烟自然无果而终,此时唐浩然提议禁烟,却让他一时心思浮现,情感上,他支持禁烟,但理智上,他却又反对禁烟,毕竟洋土药的种植、销售所带来的丰厚“洋土药税”,是湖北离不开的。
盯着跪在地上的唐浩然,正欲说话时,张之洞却看到一旁的桑治平却是含笑不语的看着唐浩然,这是为何?疑惑间,他突然想到先前唐浩然的问题,难道……于是便故意厉声道。
“子然,你且起来说话,若是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别以为本督的刀子不能杀人!”
他的这一声冷喝,若是换成旁人,或许会吓的浑身颤抖,但唐浩然却知道,这位作为清流领袖曾主导过山西全省禁烟的张大人,最终会选择什么。在晚清所有的总督除张之洞外都反对吸洋土药,张在理论上反对,但实际上并不反对,因为张自己正在吸食洋土药。而他在《劝学篇》中痛陈洋土药之害;却又在给朝廷的奏折里极力描述洋土药税收对兴办洋务的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实际上张之洞不过仅仅是个典型的例子。为了洋务自强,而不惜放任甚至推广本土洋土药的种植和销售流通,进而获取丰厚的“洋土药税收”,其实已经成为晚清朝野的共识。几乎无人意识到:这种将国家利益绝对置于民生利益之上的思维定势,会对此后的中国产生怎样的恶劣影响,酿成怎样惨不忍睹的历史悲剧。
至少,自己的这个建议或许可以改变一点!也许还能挽回一些,心下这么想着,唐浩然心中的负担一轻,然后站起身说道。
“香帅,你曾与山西主持禁烟,于烟毒之害,香帅及诸位同僚自是再清楚不过,浩然自无需加以重复。”
清楚,怎么能不清楚,张之洞清楚,在坐的这些人里,每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烟毒于国于民的损害,但是却从没有一人真正考虑过禁烟,不仅如此,还鼓励种烟。
在晚清知识分子眼里,现在国产洋土药战胜进口洋土药,是民族主义所取得的伟大胜利。但在朝廷内部大多数官员眼里,扶植国产洋土药的目的,则是为了获取可靠而且可观的财政收入。在知识分子们中间,禁烟是一种政治正确,民族主义也是一种政治正确,但后者高于前者,所以,可以为了后者而牺牲前者;在官僚系统内部,禁烟同样是一种政治正确,国家自强也同样是一种政治正确,后者高于前者,所以,同样可以为了后者而牺牲前者。这成了晚清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府县泛滥成灾的洋土药财政的“理论根源”,而到了清末时,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甚至到了离开洋土药财政便不得过日子的地步。
从洋土药驰禁开始作为表面文章,中央及地方各级政府始终宣称对洋土药征税只是手段,禁烟才是终极目的,乃是“以征为禁”、“寓禁于征”。但事实是:禁烟只是幌子,征税才是目的,所谓的“寓禁于征”反倒成了笑话。
“中国之积弱,具由烟毒而起!历代如香帅般忧国忧民者正因睹其之祸方才行以禁烟!”
辜鸿铭在一旁附和一声,既拍了张之洞的马屁,同样也算给唐浩然以支持。
“确实,众人皆烟禁烟之言,可禁之难,恐怕亦天下第一难事!因吸烟者一经成瘾,非施以强迫之压力,不易戒除,”
想到山西禁烟旧事,张之洞不禁感叹一声。
“且戒烟又有生命之危,实不人道……”
“可若不禁烟,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在众说纷云中,唐浩然自然深知他们说的也有他们的道理,在这个洋土药财政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时代,想禁烟,根本就是找死,就像先前一样,甚至还冒着生命之危,于是便继续说道。
“所以,浩然才提议禁烟!”
“若是强行禁烟,所费颇大。”
唐浩然加大自己的声,然后看着张之洞说道。
“正因其取缔不易,若强欲严禁,必将采行清缴镇压等行动,恐需调遣十数营营兵,所以浩然才建议,仿效欧洲烟酒,湖广一带大烟须由政府制造专卖,将其收入一用于洋务,二用以改善两省各种设施、三用于抚恤孤寡!”
理由也好,借口也罢,在道出这句话的时候,尽管心中没有多少负担,但心中的那丝悲凉却更浓了,这难道就是代价吗?
政府专卖!
或许先前于众人看来,这禁烟不过只是笑话,是断不可能行,最终也就是“暂缓置议”将其搁置起来,但当唐浩然提及专卖时,即便是先前尚还忧心忡忡的众人,双眼无不是一亮,唯独只桑治平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唐浩然,现在他真的看不懂这个年青人了,虽是看不懂,但他却看出,这个建议实际上有违他的本意,或许,他的本意,意在禁烟,而不在专卖。
“专卖,如何专卖?”
被唐浩然的建议所吸引张之洞,连忙问道,之前亦曾有幕僚提及整顿土药税以充实财力,且已经被他所采纳,但现在唐浩然的这个建议,无疑走的更远,而且相比整顿土药税,获利更多。
“可仿榷盐之策,同时借鉴欧美实现行专卖制度,唯将其归为政府专卖,取寓禁止税之意,湖广两地洋药、土药经营,一率收归政府专卖,可设立专卖局,洋土药的买卖,可设置洋土药特许药铺,除药用洋土药之外,不准买卖。对洋土药中瘾者,由政府特许,向药铺购买。若实施此策,藩库将增加二百万两以上之收入……”
唐浩然让众人无不是倒吸口凉气,按照过往惯例,土药税皆留于地方,更何况,这并非土药税,而是通过专卖洋土药所得。
“在特许药铺,凭政府之通折,售与吸食者,则其需用者必因之逐渐减少,实施此渐禁之策,禁烟之策应可在30至50年期间见效!”
为何会那么久?因为吸食**的人会死去,等到他们死完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烟祸,这不需要唐浩然解释,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一点,但从始至终一直未发一言的桑治平,却在思索片刻后追问道。
“那若是每年皆有新增之人吸烟,又当如何?”
对烟毒可谓是深恶厌绝的桑治平,自然深知“渐禁之策”的之用,同样也明白,或许相比“以征为禁”、“寓禁于征”导致的土药泛滥成灾,未尝也不知个办法,尽管其本意是为了敛财,可若想得政府支持禁烟,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待烟民登计完成后,凡向未得许可证之民贩卖、提供洋土药烟及吸食器具者,皆属重犯,严加惩处,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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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朝阳 第16章 泰西策(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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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五年润冬月,寒冬将至,在北京、上海、武昌甚至广州等地开始流传出一本书。
书名起的古怪叫《泰西策》,是汉口同文书局印发,不单有汉口版的,还有京城、广州版。纸张都用的上好美国白令纸,虽说书厚达百余页,可这书价倒也不贵,不过四角银元,这年月,能看得懂书的自然也没有个在意这书价的。
看得懂书的一瞧这书名《泰西策》,好嘛,这可不是和《战国策》差不多吗?再瞧那作者,更是一愣,而这本书作者名就是封面上的“唐子然”三个字,就像生怕人不知道这书是他写的一般,不单如此,在书背页甚至还有印简介。
“唐子然,名浩然,大清国武昌人氏,父少时时逢发乱,为发匪劫入营中充以苦役,后逃入洋船,避匪乱于西洋,得子子然,子然自幼聪颖,更是曾读于宾州大学、德国皇家学院,随海船周游泰西诸国。所到之处,必有所见,必有所思,游学数载,今岁返国。著书于市井,告以泰西诸国之虚实强弱,西洋何以强,东洋因何弱,以警当世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助我国朝天下挽狂澜于既倒。”
简介的口气很大,书也写得着实不错。
列强由来历史连同国内根本动静,一一娓娓道来,虽是用词平白,却引人入胜。英国的君主立宪体制,德意志帝国的君主宪制,美利坚共和国的联邦体制,法国的共和体制。如此种种,历史传承,民族风俗,贤臣名将、军队建制,战事谋略以至外交谋略,全部都在那本《泰西策》展现出来。
这可是中国历史上破天荒未有的著作!
果然是一部堪比《战国策》之著。这个中央天国,先是不屑于通晓那些外藩蛮夷,后来却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了解,见外洋人船坚炮利,便从鬼子六那会兴办洋务,试图让自己变得的的船坚炮利起来,可弄了几十年,结果在前几年和法国人打仗,还是一败再败。
而这部堪比《战国策》的奇书一出,顿时卖的洛阳纸贵。
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四九城,汉人也好,旗人也罢,这四九城里闲人多,尤其是识字的闲人颇多,平素大家聚在一起,聊个时局,西洋什么的,若是未看些书,那聊起来自然也是一知半解,看了此书,仿佛个个都成了泰西通,不但如此,这聚于京师的数万举子、补官,更是为此书所吸引。
不单书坊间挤着等书的举子,还有各府上的下人,只等着新书一到,就赶紧买给自己主子。不知道多少稍稍留心一点时务的官吏,都在挑灯夜读这本书。每本书上面都密密圈点,写满了各个读书之人不同的心得见解体会。
至于各人从这书中看到,那就是全凭所悟,有的人看到普鲁士如何锐意进取,成就泰西强国,有的人也看到曾撼动欧陆的土耳其如何沦为“泰西病夫”,亦看到彼得大帝改革创俄罗斯百年之强,同样也有人看到其衰落,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人人有人人的看法。以至于争持徒起,甚至就连同公使馆里精通汉字的那些公使们,也从海关、洋行通译们那里得知此书,买一观,果然为之惊叹,甚至就连英德公使亦惊呼“唐子然实乃了解泰西千百变故第一人”,法国公使更称“一书解尽泰西千年事”,连各国公使拍案叫绝的千古奇书,能不好嘛。这书自然也就卖的更火了。
到了最后,大家都有一个问题。这位名振全国的唐子然,到底是何方神圣?身处何处?
至于那些地方大员,更是心思灵动试图邀其入幕,而同样也有人暗自嘀咕着,其是否以已入他人幕?
“哎!”
在天津的北洋大臣公署书房内,合上手中的这本《泰西策》李鸿章,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他张南皮实是运气至极,此等洋学全才尽为他张南皮所得!”
何为全才,至少在这本书中,李鸿章看到唐浩然确实不负“全才”之名,无论西洋各国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法律皆可谓通汇,论政治一一分析其政体短长,论经济详述其经济之道,言外交则论其外交纵横之道,至于军事更是详细至极从军官养成至兵士训练,无一不含量,这般通才竟落入张南皮幕中,令其岂能不觉可惜。
“这唐子然确实是个人才!”
作为直隶按察使的周馥同样也看过那本《泰西策》不单看过,而且还反复研读,对那本书倒也是极为推崇。
“只可惜现在此子却为张南皮所用啊!”
一声长叹后,李鸿章仍然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业已合上的《泰西策》,作为大清国洋务第一人,他焉能不知办洋务第一要义既是用人,在人上,他吃过许多亏,也尝过用对人的甜头。
“过去只道他张南皮办洋务好高骛远,贪大求全,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个唐子然,”
摇头轻叹一声,李鸿章对张之洞倒是有几分嫉妒。多年来朝廷对他虽看似重用,可实际上却是多加防范,对其办洋务看似支持,可在银钱上却又是百般刁难,反观张之洞办洋务,却总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如广东铁厂移鄂或直隶一事,虽说直隶已有开平煤之便,但朝廷最终仍然选择支持张之洞,朝廷之所以支持张之洞,不正是防范他李合肥吗?
“用对了人,办起洋务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玉山,你数数咱们这么些年,办了那么多洋务,举凡是顺利的,那一次不是用对了人?不顺的,换个人去办,也能办好了,所以啊……”
忆起这些年所办洋务,李鸿章连连感叹道。
“办事,说到底还是用人!”
“荃帅,若是说到用人,怕他张南皮和荃帅您差的还真不是一星两点,如何用这唐子然,我倒是听武昌那边传来一件趣事。”
作为李鸿章的头号心腹,周馥岂会不知道朝廷在李张二人之间的平衡之道,对张之洞自然是早有防范。
“哦?玉山,你说来听听!”
见与唐子然有关,李鸿章不禁好奇起来,
“荃帅,这个消息不过也是刚传过来,说是唐子然被张之洞邀于幕府后,于武昌却被冷落了半个月,所以便拿了个条陈去的见张之洞……”
周馥将他人密告的事情一一告知,说的不单详尽,甚至还将唐子然于大签押房内谋划的纱、丝、煤、船四策一一道清,听得李鸿章连连点头,听到其愿以十万两办船局,且又立下军令状并要与张之洞约法三章,更是在心里暗自佩服起他的勇气来。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多年来求才心盛的李鸿章与其说看中的是唐子然的献策,倒不如说看重的是这个人。
“其它不论,单以这四策来看,论货殖洋务,便杏荪亦无法与之相比,可惜,可惜!”
连道着可惜,李鸿章又示意周馥继续往下说,在听到王廷珍请杀唐子然时,李鸿章却恼得猛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这王廷珍十足伪君子,嫉贤妒能到这般地步,实是可恨至极!”
同样是幕僚出身的李鸿章岂会不知道王廷珍为何建言杀唐子然,当年他亦多次受这幕中的污事之害,当下立即同仇敌慷起来。
“确实,荃帅,若是在您的幕中,怕此辈既便不杀,恐也被逐于幕外!”
“想来他唐子然必然还有后招吧,他既然提到了榷盐之策,莫非是土药专卖?”
“荃帅英明!这恰是唐子然欲办之事!”
略奉诚了李鸿章一声,周馥接着将唐子然的“渐禁之策”一一道出,而李鸿章在听时则不时的皱眉凝思,直到周馥不无可惜的叹道。
“可惜,唐子然似有所保留,未于人前将其计划一一道出,否则若行于直隶,不单破烟毒之因,亦可得巨额税款,以资洋务,实在是可惜至极!”
“相比“寓禁于征”,这渐进之策,确可止烟毒泛滥之灾,又可解地方财力之因,所得烟款用于洋务,倒也属恰当,且于朝廷而言,所征者无外洋土药税厘,只要与税厘无扰,朝廷自会放权于地方!”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李鸿章便看出了“行以专卖,施以渐禁”的利弊得失。
“但天下之事,贵在用人,专卖之权甚重,若用人不当,必惹祸乱,既然是专横如他张南皮恐亦不得不谨慎从事吧!”
“荃帅所言极是,这不,从此之后,便再没有了此事的消息,至于他唐子然,似乎就连同船局差事也没了影子!若不然……”
周馥将话声微抑,看着李鸿章说道。
“卑职这便派人去见他一见,没准趁其受冷遇时,可邀其往天津!”
周馥的建议让李鸿章心下微动,但想到这两年为避免朝廷猜忌,对张之洞等人的百般忍让,若因为唐子然与张南皮结下深怨,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如若是四五年前……想到这再看一眼桌上的《战国策》,李鸿章不禁长叹一声道。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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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朝阳 第17章 心病(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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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和天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武昌,尽管在武汉三镇,现如今官员仕子皆知湖北出了个“精通西学”的人物,虽引以为傲,但至多也就是令其欲与其结识一番,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不会有任何影响。
甚至就连唐浩然本人都未感觉到多少变化——唐浩然病了!
准确的来说,那日从总督府返家后,唐浩然便病了,心病!
就在离开总督府的第二天,唐浩然便在家中见了几位幕友,而那几位平素素无交往的幕友,看似套交情、议政事,实际上言里言外的却往“禁烟”上引着,到最后全是一副请教的模样,而所请教的自然是“行以专卖,施以渐禁”的“禁烟之策”,他们为何请教自己?
千里做官只为财,做幕僚同样也是如此,一为由幕而仕,直至封疆,二嘛,自然也就是为了财,在唐浩然提出“渐禁”之后,这些早就在官场摸打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人物,自然看到其间的利益,禁烟之利与权职相加,焉能不让这些始终挂着“补”字的人心动,非但那些自许尚能得东翁赏识的人前来拜访,即便是不为东翁所重的人亦前来拜访,他们拜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结交唐浩然以图来日,毕竟作为禁烟之策的提出者,到时禁烟局里肯定少不得他的位置,禁烟局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差事都是淌着银子的肥差。
面对或贪或婪的众生相,原本就因提出“烟土专卖”而倍受道德压力的唐浩然心底的痛苦便又添了三分,待第二日,见过一位五十几许,却称自己为兄的候补的道台后,唐浩然便再也承受不住那种道德压力——病了!
这一病,便躺到了床上,每日唐浩然脑中所想的全是自己打来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照这样下去,为禁烟之利驱使的众人,定会千方百计的游说张之洞实施禁烟,而对于张之洞来说,禁烟不但能带来声誉,且又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源,足以支持他创办他人从未敢想的洋务事业。一想到届时所谓的“烟土专卖”,完全成为各级官吏捞取的钱材的工具,道德上的压力几乎压的他喘不出气来。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说话不经过脑子!”
后悔的滋味是什么,没人比唐浩然更清楚,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那一切,躺在床上他几次想向张之洞建言,断不可实施渐禁,但终究不敢下笔。这样出尔反尔,岂不贻笑天下?为人所耻?
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两个月,唐浩然发现自己就已经被同化了,若说这个时代的官员为获得权力而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未尝又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为了能得到张之洞的青睐,而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尽管若干年后,在菲律宾、甚至台湾,“专卖、渐禁”都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其效果远优于中国实施多年的“寓禁于征”,但现在那些官员与日本人一样,看到的只是其敛财功用,想到的只是眼前之利,为了获得利益的最大化,他们绝对无意制造新增吸烟者,这原本的“歪经”只会被念的更歪,最终所谓的专卖,也会如同“寓禁于征”只是沦为官府敛财的工具。
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唐浩然的病情愈来愈严重起来,甚至当《泰西策》名动全国时,躺在床上的他依然不知,而他的病同样也惊动了张之洞,以至于其遍寻武汉名医为其诊治,可十数位名医面对唐浩然的病,却是一筹莫展,无人知道他到底为何犯病,只以为其是受了风寒,或是开去风去寒之药,或是开人参之类的补药。
自己的只有自己知道,唐浩然当然知道自己是心病,可这心中之病,又岂能与人言。一来二去,这病反而更重了!
这日正午,躺在床人,人甚至都瘦了一圈的唐浩然,喝了医生的开的安神的方子后,失眠一夜的他便睡着了,可在睡梦中却正在作一个恶梦:那恶梦中到处都是耀武扬威的禁烟员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气十足地在街上走着,而路面上,尽是一个个神情麻木,目光呆滞,说话缓慢像是梦游者的呓语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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