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
作者:尤四姐
良宴有不凡的出身,
曾经活得太过肆意张狂,
南钦的出现是他醉生梦死里唯一的救赎。
可是即便同床共枕,
即使面对面时嘴唇相距不过两公分,
心的距离依然那么远……
透骨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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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惨淡日光透过二楼方格彩绘玻璃照进来,斜斜打土耳其地毯上。客厅里很静,只有座钟运转发出滴答声响。
公馆外街道上不时传来脚踏车铃声,“铃……铃……”一长串,划将过去,像湖泊里抛进石子,震起微微涟漪。一个年轻嗓音带着苏白可怜兮兮地哼唱,“栀子花白兰花,先生小姐买一朵……”渐走渐远,余音袅袅,后剩下苍白轮廓,没有实质内容。
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个人,高跟鞋踏着胡桃木地板,不急不慢地莲步轻移,边走边往下探看。
沙发上高个子男人还仰着那里,军帽扣脸上遮住了眉眼,看不出是梦是醒。她抱着胳膊过去,似笑非笑一双凤目,眼波流转。轻轻一瞥,自有三分娇憨。俯下身腰唤他,“二公子,这一觉睡得蛮长咯,太阳落山了。我看你太太也不爱过问你,啧啧,作孽!还是留我这里算了……”
仰着人终于揭开帽子,飞扬眉峰,冷漠嘴唇,一张英气逼人脸。抬腕看看表,长出一口气,把手覆眼睛上。
她他对面落座,交叠腿从旗袍开叉处婉媚欹伸,姿态美好,可惜吸引不了他目光。她也不甚意,拢了拢弯曲刘海道:“怎么不说话?吃了枪药一样过来,来了倒头就睡,把我这里当旅馆呀?嗳,你和你太太又怎么了?既然过得不开心,婚离离掉么好嘞。天天吊芝麻油,吃得消伐?”
良宴对她那口吴侬软语置若罔闻,佣人阿妈把他外套拿过来,他抖了抖,镶着国徽和翼型标致排扣相撞,哗啦一声脆响。同没有家累女人谈婚姻是多余,他转过去,慢条斯理地整理肩章,扣上武装带,把佩剑别到带扣上。
她伏沙发扶手上扭身看他,把自己拗成一个s型,“我和你说话呀,装聋作哑什么意思啦?”
“你话太多了。”他戴上帽子不耐道,“我记得咱们曾经有言先,不该过问不过问,你忘了规矩,卿妃。”
底下立刻凤眼翻飞,这个人无情无义不是第一次,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失望。怎么说呢,他们之间关系很难阐述却又极容易理解。他单身时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他给她钱,她供他消遣,仅此而已。不过露水姻缘也是姻缘嘛,虽然趟数不多,他她这里避世她也没收他钟点费,还不是看重他这个人嚜!
她探手打开茶几上烟盒,极漂亮不羁一串动作,把一根细细“哈德门”叼红唇间。鎏金打火机点了烟,吸上一口,徐徐吐出来,“亏你一心一意待她呀,关于南钦流言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后把话含进了嘴里。
他神色阴郁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卿妃窒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他忌讳。他和他太太关系不好,但是很奇怪,他外面一直非常维护南钦,甚至连她名字都不许她直呼,好像叫了一声就侮辱了人家似。他不是不乎那房夫人吗,其实到底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明白。应该是狠狠地爱着那个女人吧!嘴硬男人分明不讨喜,但他还是有那种魔力让女人神魂颠倒。并不因为他是冯克宽公子,也不因为他军衔。一个花名外公子哥要褒奖无从说起,可是细思量,又浑身上下全是吸引力。就像死灰中间窝着一方燃炭,火光通红,不容忽视。
她毕竟懂得察言观色,要圈子里混,得罪他总归不好。一时愣神烟灰落旗袍上,她忙噘嘴吹开,站起来晃着肩头顶他一下,半真半假地揶揄:“啊哟,堂堂二公子,玩笑开不得了,难为情伐?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没听说,这总行了吧!”把茶几上白手套拿起来双手奉上,笑道,“眼看天暗下来了,太晚回去好像不大好,哦?”
他没有再搭理她,接过手套戴上就往门前去。花园一角静候副官立刻驱车迎上来,到了台阶下让司机停住,下车后马靴后跟“喀”地一并,毕恭毕敬替他开了车门。
他是飒爽身形,穿着戎装样子越发俊俏。卿妃送他到车前,竖起胳膊,一手手肘搭着另一手手背,指头冲他弹琴似撩了几下,“二公子再会噢,想人家了再来噢!”说着吃吃一笑,“要是不方便话,老地方见面也是可以。”
冯良宴瞥了她一眼,“今晚你有演出,我让人送花篮过去捧场。”
“你不来吗?”她似乎很期待,转而想想又不对,拨了拨那头电卷发说,“两个不行,起码要五个,帮我撑足面子。”
他没再说话,弯腰进了车里。
车子驶过霓虹初上街头,他开窗向外看,暮色中一辆电车迎面过来,车厢里塞满了下班回家人。也许辛苦一天早就被抽干了灵魂,个个木着脸,数不清行尸走肉。
前座俞副官转过身问他,“二少是去官邸还是回陏园?”
俞绕良十五岁派到他身边做副官,是四个地勤校官里和他亲近。不公值上习惯叫他“二少”,这些年来都没有改变。俞副官口中官邸是寘台大帅府,自从他结婚就已经搬离那里了。不过陏园离寘台不远,他母亲又惦念他,他汇报军务之余每常留下吃饭,有时也会留宿。
将要入夜,外面气温很低。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刀子一样割脸上。街头人多,车子行进得很慢,能清楚看见往来穿梭报童和卖烟女郎。他靠着靠背,手套压住半边脸,哑声道:“回陏园。”
俞绕良道是,“周小姐花篮我已经订了,大舞台开场前让人送过去。”
捧歌星花篮做得相当精美,当然价格也不菲,五个要十块现大洋,简直有点像宰人。冯二少女人身上花钱从来不畏缩,俞副官却忍不住肉痛。造价太高,他觉得犯不上。那位周小姐如果是绝色倒罢了,事实上长得还不及家里少夫人一半美。全赖那一身媚骨,讨男人欢心这点上确实占优势。要说二少并不是这样流俗人,他也看得出他待那些女人三心二意。花出去钱无非是不动感情代价,他心里乎始终只有少夫人吧!
汽车轧上电车轨道,略微颠簸了一下。窗口飘进来一股甜糯香气,热腾腾桂花味。良宴探身往外看,街边上有人卖糖炒栗子,汽油桶做成煤球炉上架了口大锅,挥舞着铁铲石英沙里翻炒栗子,正炒得热火朝天。
“停车。”他突然喊,很开了车门。
俞绕良有些意外,慌忙跟下去,看见他退到一个摊子前,买了一袋栗子捧胸口。
南钦爱吃栗子,当初留洋时想念家乡味道,他跑了几条街才华人区买到。大概是心境不同,中国小吃美国总不及想象中好,她怏怏用了几颗就扔了,从此再没有提起过。
纸袋里滚烫,蓬蓬热气翻卷蒸腾,一*拍他下颌上。车子复往陏园方向行驶,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有个愉假日,可是他却从家里出来了。至于原因他也闹不太清,中午喝了点酒,恍惚记得和她有些口角,总之不是什么要紧大事——和他们之间心结比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够得上要紧一说。
车开进陏园大门,喷泉旁边停下来。家里佣人出来迎接,他下车时候还把栗子拎手里,问:“少奶奶睡了吗?”
吴妈说:“少奶奶用过饭,早早就睡下了。”
他微一顿,有些嘲弄笑了笑,把纸袋子随手递给了吴妈,“去做盘栗子烧鸡,我还没吃饭。”
大厅里灯火通明,军靴踩地毯上寂寂无声。他走到楼梯口向上张望,犹豫了一下才举步上楼。她房间走廊头,他慢慢走过去,面前那扇红木雕花门紧闭,仿佛割断了所有感情和联系。他略踟躇了下方去拧门把手,以前试过很多次,每次都是锁着,今天却很奇异,居然让他拧开了。他知道她绝不可能故意给他留门,多半是忘了。
他闪身进来,床头灯还没熄,房间里充斥着淡淡光晕和香味。他伸手搭床架子上,从床尾看过去,她侧身躺着,沉沉一头乌发铺满整个枕头。他转到她对面,默不作声,就那么静静打量她。她闭着眼,浓密睫毛覆盖下来,让他想起大哥家妙音常抱怀里赛璐珞洋娃娃。小巧鼻子,嫣红嘴唇,还有灯下近乎透明皮肤……初见她时惊为天人震动,到现都没有忘记。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越走越远,到现咫尺天涯,实叫人沮丧。
作者有话要说:暂时没办法日,估计一周三到四,先收了我吧~~~~
透骨 2、第 2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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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钦向来浅眠,稍稍一点动静都能惊醒她。先前头痛,吃了药就躺下了,心里还记挂他没有回来。后来精神不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睡迷了,昏昏噩噩以为天还没黑,以为是佣人进来探她。谁知一睁眼,看见他面前,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窗帘太厚看不见天光,她往墙上暼一眼,七点了,时候不算晚,但是她毕竟已经睡了,睡下了就不太喜欢他进她房间。
她扶额起身,“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良宴梳妆台前天鹅绒方凳上坐下来,拍了拍膝头褶皱道:“我吃不吃无所谓……这么早就睡,不舒服?”
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吵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可以若无其事,似乎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你忽视他,他也不把你放眼里。
她恹恹地下床倒水喝,经过他面前,丝质睡衣轻飘飘从他手背上滑过,像个拿捏不住梦。他往后靠,脊梁狠狠抵住梳妆台边缘棱角,有些疼,但疼得鲜明。他说:“明天是尚谦和德音结婚日子,中午让曹副官先送你过寘台,我把署里事安排好了再来。”
德音是他同母妹妹,郎姜尚谦是他们校友,也是陆军总司令姜道彰四公子。冯姜是政治联姻,这个年代上流社会里纯粹为爱结合实少得可怜,南钦怔怔,她和良宴如果现还能和睦相处,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她出身并不耀眼,父亲是满清时期道台,后来复辟失败郁郁而终。她那时还年幼,无父无母只好投奔姐姐,然后辗转出国,遇上了他……终究齐大非偶,即便他排除万难娶了她,后他们婚姻还是出了问题,并且不可调和。
她踱到靠墙高案前倒水,捏着杯子转过身来,落地灯他背后,把他身影投射到玻璃杯上。她对着那个模糊影像出神,半天才唔了声。他有很强掌控欲,给她画个圈只允许她他限定范围内活动。像明天婚宴,德音打电话来说很紧张,希望她早些过去。他明明知道,非到中午才让副官送她,实让人无奈。
“明天家里没什么事,我也担心母亲忙不过来,等你走了我就过寘台去。”她把水杯搁下,转过脸,不再看那杯里倒影。
良宴却说:“明天人多,去得太早乱哄哄,有什么意思!母亲那边有二太太她们帮忙,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言罢又一笑,“婚宴来宾都是成双结对,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么?”
寂寞是可以习惯,南钦扯了扯嘴角,“没有结婚小姐必然也有,雅言和汝筝她们都,我有什么可寂寞。”她抱了抱胳膊,初春夜里还是很冷,她下床没有披晨衣,背上有些寒浸浸。当他面进被窝总不大好意思,便有意支应他,“要是没吃饭,让吴妈吩咐厨房给你置办。恕我不周了,人犯懒,不想下楼去。”
他极慢地点头,“你就是这么做太太,丈夫没有回来,你却可以睡得很踏实。”
南钦屹然站着,语气却放软了,“良宴,我现不想吵架。时间差不多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把帽子摘下来扔梳妆台上,似笑非笑望着她,“我今晚就睡这里。”
南钦心里一跳,他们结婚一年,分居却有十个月。她不欢迎他,他知道也认可,今天突然变了,有点无理取闹意思。
良宴一直留意她表情,她眼里光从初惊讶渐渐变得清冷。她大约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他也问自己是不是认真。他本意确实是想挑衅她,如果她除了漠视他还有别反应,他反而能接受。可是她把他当成一蓬烟,一团空气,这让他自尊心大大受挫。他走出去是有头有脸“二少”,是空军署“总座”,家里却像个孤苦伶仃鳏夫。
他脾气不大好,虽然已经一再忍让,到底还是被她触怒了。她越是不愿意他越是要迎难而上,他抬手解领口钮子,冷而硬发话,“以后不许锁门。”
南钦往后退让,并不想和他争辩,“那我去客房睡。”
他抢先一步堵住了门,“你以为我只想睡你热被窝?你这样守身如玉,为是谁?”
他把门重重关上,说出这句话,觉得胸口疼痛大大疏解了。像是把肺里浊气都挤压出来,终于可以松地喘息。
隐忍了那么久,他和她斗,和自己斗,努力克制对她爱。他心里苦闷说不出口,他有不凡出身,曾经活得太过肆意张狂,她出现是他醉生梦死里唯一救赎。可是婚后一次朋友间聚会,打开了这段婚姻里不幸缺口……那些不说也罢,他叹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曾经想过带她去法国,远远离开这里,把这里一切人和事通通砍断。然而不现实,他们之间问题横梗心头,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依然存。
南钦很忐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吵过了赌气出去,外面待到入夜才回来,回来了就要这里留宿,他把她当成堂子里粉头吗?她不愿理会他斗气话,说起这个实让她尴尬,不过是年少无知时晃神,如今竟成了他拿捏死穴。她自己也负气,既然彼此没有信任,很多事她也不想再提及。她没有什么可辩解,也没有什么可告饶。他要闹只管去闹,只是可惜了当初一门心思。
她进退维谷,看着他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衬衫。靴子远远扔到墙根。他光着脚过去把门反锁上,拔出钥匙冲她晃了晃,“别想走,冷话就上床。不怕冷,你愿意坐一夜也无妨。”
他进浴室,把门关得砰然作响。她怔忡站着,他找准了机会就来寻她事,她感到厌倦又沮丧。没办法,只好打开柜门抽出条毯子来。和他同床共枕似乎已经很难了,她拿毯子裹住自己,羊毛细细纤维透过睡衣扎肉上,有种刺痛温暖。
浴室里水声哗哗,她挪过去替他整理衣裤。军装是呢子,挂起来后很平整挺括。她细细把衣襟抻好,才发现袖底铜扣少了一颗。他有个习惯,松了扣子即便没掉也要预先扯下来装进裤袋里,免得以后找不到。原本老家教条规定了,女人是不作兴掏男人口袋,只是她想替他缝起来,少不得就要动上一动。
男人裤袋很宽,她手小,探进里面有点杳杳。他口袋里从来不装钱,俞绕良就是他天然皮夹子,所以当她触到两张单票时有点好奇。拉出来看,花花绿绿印刷,上面有五个加粗铅字,写着“东方大舞台”。
她把票托手掌心,心直往下沉。他婚前名声她也有耳闻,年轻少将,有花团锦簇前程。风月场中厮混惯了,红颜知己少说也有一个排,大舞台台柱子就是其中之一。
浴室门上把手突然响了,他从里面出来,原本还系浴袍腰带,看见她捏着那两张票,也不说话,就那么淡淡望着她。
她平静地把票塞回去,手伸到袋底,终于找到了那颗小小翼型扣。她垂着眼说:“你别误会,我看见袖口少了颗扣子。”
他床沿坐下来,撑着两臂往后仰,视线绕过床架子看她,“那两张是十八号门票,你不是喜欢玉玲珑锡剧吗,那天有她演出。你不愿意和我一道去,让雅言陪你也行。”
她没言声,坐梳妆台前翻找针线盒子。良宴觉得耐心用了,她宁愿那边浪费时间也不愿和他一起睡吗?他过来拉她,“这些活让下人干。”见她披着毯子觉不,用力扯下来扔到一旁,“真打算对峙一夜?我劝你省省,三贞九烈拿来对付自己丈夫,就是告诉你姐姐,她也不会夸你做得好。”
南钦挣起来,他力气很大,钳制住她,勒得她手臂发麻。她咬着唇一味往后挫,越缩他拽得越紧。她终于忍不住呼痛,“明天要回寘台,你想上晚报头条吗?”
她是很容易留下瘀青体质,不小心磕着碰着,马上就是触目惊心一大片。他落这样重手,婚宴上小报记者不少,很可能被大肆渲染一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
他才意识到,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忙不迭地松开她,撩起她袖子查看,果然那皓腕上有一圈红红印子。他对这种痕迹很熟悉,刚结婚时候情热,她脖子上吻得重一些,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紫,害她大热天还要穿高领旗袍……他也不想这样,谁让她这么犟!他懊恼归懊恼,她还没来得及退让时候打横把她抱起来,一下子抛到了席梦思床上;
透骨 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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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那种懂得乔装自己取悦男人的人,可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眼波,就足以叫他无法自拔。中午的那点酒劲早在卿妃家的沙发上消耗完了,他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渴望什么。他娶了这个女人,过的仍旧是独身时的日子。孤枕难眠,又不愿再像以前那样放浪,他莫名其妙成了婚姻虔诚的信徒。
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有点傻。那么多次了,每次都以为她会派人留意他的去向,至少在他回来后询问一下他身边的副官。女人不是善妒吗?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在别的女人那里消磨时间,如果她还有心,她总会吃醋吧?会难过吧?可是没有,多么奇异,一次都没有!他早就看透了,她的爱不及自己付出的十分之一。因为她心里有别人,嫁给他,是多方权衡的结果。她仅仅是需要一个家,或者说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在她急欲起身的时候压上去,却不敢用太大的力,“又想跑?跑到哪里去?”
南钦没有娘家,她无路可退。良宴知道她的弱点,她是旧家庭出来的小姐,受的本来是老式教育。姐姐送她出国时说,要把她托付给在美国念书的好友,这个好友就是冯良宴。一个不会英文的女孩子,初到国外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都要依靠他。相处虽不算热络,感情总还有。后来结婚,她也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新婚的头两个月真的很好,她不善于表达,但是知道爱情多于感激。可惜他看不透,他开始对她诸多埋怨,即便不说出口她也能察觉。
她力气小,那点抗拒不过是螳臂当车。她只是觉得屈辱,他总不着家,每常听说他和某某名媛相携出入什么场合,听多了人变得麻木,心肠也会变得更硬。所以当他想吻她的时候,她把头侧了过去,说不要。
她没有大喊大叫,可是这种冷淡的姿态更伤人。他顿住了,那小小的身躯被他覆盖住,即使他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即使他们的的嘴唇刚刚相距不过两公分,心的距离始终都是那么远。
良宴觉得失望,他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一个不愿和你有纠葛的女人,怎么再强迫她做那种事?
他颓然倒在一旁,两个人各怀心事,分明的同床异梦。平复了半天转脸看她,她背对着他,瘦弱的身型蜷缩起来,看上去无比可怜。良宴只得腾挪开,扯起被子让她进去。
南钦实在冷,也知道要打发他不容易。如果干熬一整夜,只怕明天的婚宴出席不了。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没有娘家做靠山,自己腰杆子不硬,当初进冯家,很受良宴母亲的挑剔。眼下德音婚礼这么大的事,要是缺了席,唯恐惹得婆婆不高兴。所以也不管那许多了,他掀了被子她就钻进去,依然不肯面对他,照旧侧躺。
良宴坐着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躺了下来。按理说遭受这样的冷遇,早该拂袖而去了。也不知怎么,这回却按捺住了。也许是太怀念以前,身边有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说不出的安心和踏实。分房八个月,还是没有忘记新婚时的感觉。他跟着她的方向侧身,突然觉得就在她背后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她轻浅地呼吸,肩头在被子外面微微起伏。他不自觉把手探过去,那片织锦缎睡衣是暗水纹的,疏疏朗朗的镶上几朵绿叶衬托的花,很温雅的颜色,却还是扎痛他的眼。他的手略一顿,拐个弯去牵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一些,把她齐脖盖住,然后关掉了床头的灯。
黑暗里的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看不见彼此,反而更放松。墙上挂钟滴答,不知过了多久,估摸有半个钟头吧!南钦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难免僵硬,刚想舒展舒展筋骨。还没来得及行动,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探了过来。不似往常的莽撞,这回是小心翼翼的。找到她的胳膊,顺着往下寻见她的小指,和她紧紧勾在一起。
南钦有点惊讶,良宴的性格里温情占据的成分很少。他是学军事的,aem&c(空中预警和指挥)和aaw(防空作战)说得头头是道,却从来不对她说情话。追求她时一味的张狂霸道,她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小动作不合常理,让她紧张之余,又莫名的心酸。这样的人,爱不得弃不得,委实令她困顿。她咬住唇努力克制,泪水还是模糊了双眼。很奇怪,似乎只有摒除了外界干扰,他才会让她感动。真要是这样,多希望他们是瞎子是聋子,不听不看,也许就能长远走下去了……
一丝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南钦睡醒他已经不在了。她下意识摸摸床的另一边,还是温的,他应该还没有出门。虽然没什么事发生,一大早见面还是有些难为情。她在被窝里磨蹭了一阵才起床,梳妆完了换好衣裳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赫然发现他还在,戎装笔挺,正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步。
想躲是躲不掉的,他抢先一步看见了她,帽檐下的脸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睡醒了?杵在那里干什么?下来!”
她只得硬着头皮下楼,怕显得不自然,故意搭讪,“你还没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