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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priest
张成岭一字一顿地道“是吊死鬼薛方,我亲耳听见别人这么叫他的”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明白过来什么一样,整个晚上的鲜血,烟火,惨叫,都浮现在眼前,他颤抖起来,脸色青白,浑身抽搐,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顾湘吓了一跳,指着他道“他这别是羊角风吧”
周子舒脸色凝重地扶住张成岭,伸手在他睡穴上拂过,那少年就软到在他怀里,小心得将他放在一边,周子舒才叹道“这是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心智受打击太重所致,先叫他睡上一觉吧。”
他转头去问那六神无主的老妇人“大娘,可是张家遭了什么人暗算么”
那老妇人瞅着张成岭那样子,又没了主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颠三倒四半晌,才算把事情说明白这天半夜的时候,张家后院突然起火,然后一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黑衣人,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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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似的从天而降。
最可怕的是,那些平日里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动的“高手”们竟没有一个能起来,都不知何时着了道儿。
只有那老李,是个古怪人,五年前到了苏州河边上,做些摆渡的小活计,一直也暗暗保着张家,却不愿意到庄里来按他的说法,吃了张家的饭,便是被人养着的清客打手,他不愿意做这个,他是来报恩的。
也亏得有这么个怪胎,才勉强给老张家留下这么一条血脉。
半晌,周子舒才叹道“那位李兄,当真是风尘中的异人。”他又转向老妇人,这老太婆只是个粗使的老妈子,什么也不懂,脑子里一坨浆糊,只会陪着掉眼泪,“大娘还有什么亲戚么”
老妇点点头道“我城南有个侄子。”
周子舒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交给她道“您拿着这个,自谋出路吧,我看您跟着张家小少爷到了这地方,也算尽了忠了,也这把年纪了,也别跟着风餐露宿了。”
老妇人接了银子,下意识地拿牙咬了一下,然后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眼泪了,口气也轻快起来,说道“是呢,老奴这么大岁数了,也是拖累少爷。”
她拿了钱,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满是茅草死人的地方呆着,便说要离开,想她一个烧火干粗活的,也不会有人怎么样她,周子舒便没什么表示,看着她千恩万谢地走了。
到了午夜时分,周子舒只觉胸口像被小针刺了一下似的,便知道那七窍三秋钉又作怪了,那种疼法不是皮肉的撕裂之痛,也不是内伤的钝痛,而像是有人拿着小刀子顺着他浑身的经脉一寸一寸地割下来一样。
好在这一年多他已经习惯了,便若无其事地也未曾显露出来,他带着人皮面具,顾湘也看不出他脸色。
又想起她提起张玉森时候的漫不经心,以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周子舒勉强自己分散着注意力,问道“今日酒楼上那位兄台么,没和你一起么”
顾湘一怔,先是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和我一起的”随后又点头道,“是了,你听见我们说话了我说我问你那问题的时候,你怎么和我家主人说得一样呢。”
她撇撇嘴,对这种作弊行径十分不屑。
周子舒笑道“是,你家主人也在这里么”
顾湘坐在香案上,两条腿碰不到地面,一荡一荡的,歪着头,看起来十分天真可爱,见问,眼皮微微垂下,耸耸肩膀“会他老相好去了。”
周子舒只道那灰衣人将这么个美貌姑娘待在身边,以为她是侍妾之类,便疑惑地看看她。
顾湘皱皱鼻子,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看我做什么他去睡男人,难不成让姑奶奶在窗外守着听响儿”
周子舒干咳一声,也有些尴尬,蹭蹭鼻子“姑娘家家的”
顾湘像个小兽似的冲他呲呲牙,回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用脚尖拨了一下人事不知昏天黑地的少年张成岭“他说的话,你相信么那个黑衣人是吊死鬼”
周子舒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的意思是青竹岭、恶鬼众的吊死鬼”
顾湘略带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倒多,这世上还有几只吊死鬼”
周子舒摇摇头,才想说话,胸口的钝痛让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只能做出深思的样子,半晌,才缓过来道“传说风崖山、青竹岭有个山谷,人称鬼谷,近些年来江湖中罪大恶极者,寻求庇护者,走投无路了,便去鬼谷,一入鬼谷,不复为人,尘间恩怨便尽了,若能在鬼谷活下来,也算九死一生。而关于鬼谷的传说太过可怖,仇家便也不再计较。我听说那吊死鬼薛方当年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身上背了二十六条年轻男女的人命,其中还有峨眉掌门的关门弟子,被六大门派联手追杀,不得已躲入了青竹岭鬼谷。”
顾湘眨眨眼“那你说,是不是那个薛方”
周子舒笑道“那薛方成名三十年,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岂能被你这么个小姑娘三两下打发了”
顾湘先是要发作,随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也是,吊死鬼要真让我就这么宰了,那也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可是我也没爹没娘,祖坟也不知道在哪,说不定压根就没有,青烟也一定是没有的了,那他肯定不是吊死鬼。”
周子舒不明白冒青烟和吊死鬼是怎么被她联系到一起的,看着她那洋洋得意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也没好意思打击她,身上疼得厉害了,便默不作声,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熬着等天亮。
那七窍三秋钉每日后半夜必然发作,所以他总是早早便睡,到子时好养足精神,熬过半宿,不想这日被搅了,后半夜再睡不着了,只得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挨着,一直到东方微微泛了白,才慢慢地缓解下来,周子舒觉得周身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稍作调息了一下,忽然,本来靠在佛龛上耷拉着脑袋打盹的顾湘一下子惊醒过来,杏核眼转了一圈,短促地道“有人。”
周子舒皱皱眉,自然也听见了,立刻想要站起身来,竟踉跄了一下没站起来,一偏头,见顾湘正惊奇地望着他,只得一边缓缓地扶着香案站直,一边低声道“腿坐麻了。”
这理由太烂了,于是顾湘的表情更惊奇了。
周子舒每日黎明时分差不多是最虚弱的时候,方才短短的调息没能让他缓和过来,也不大愿意和人交手,便低声道“把人藏好,躲一躲。”
“躲往哪躲”顾湘瞪着一双无知的大大眼睛望着他。
周子舒一时无力。
再要有动作,已经来不及了,一群蒙面人训练有素地破门而入,一眼见了昏迷不醒地张成岭,二话不说,便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周子舒人仍靠在香案上,眼看着一个蒙面人直奔主题地横刀去劈那少年,也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人影一闪,那只和脸上人皮面具同样枯瘦的手指便掐在了蒙面人脖子上。
蒙面人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周身抽动了一下,便没气了。
他这狠极的一手还真起到了震慑作用,所有的蒙面人都不禁脚步一顿,戒备地打量着这个仿佛站都站不稳的病夫。
顾湘偷偷吐吐舌头,从香案上跳下来,站到周子舒身后。
周子舒拿眼一扫也知道这些人只是打扮得吓人,单看这般谨慎小心,却必定不是死士刺客若是以前天窗的刺客,别说是死一个同伴,便是自己的脖子捏在别人手里,也要毫不犹豫地奔向目标。也肯定不是那传说中的恶鬼众,恶鬼们各自为政,不可能像这些人这样整齐划一,看来是有意针对张家的了。
他慢条斯理地整整袖子,好像那身破衣烂衫还是当年滚着银边的长袍似的,动作做了一半,他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便停下来,径自笑了笑,说道“各位,一大清早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扑向人家手无寸铁的一个孩子,有失身份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给温大哥一个正脸
6、第六章 美人
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言声,彼此之间飞快地用眼神交流一番,便不再管张成岭,慢慢地绕成了一个圈子,将顾湘和周子舒两人包围其中。
顾湘低叹口气道“流年不利,三百年不做件好事,一出手就惹得一身麻烦。周兄,我一个柔弱女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可害怕了,需要你保护。”
最后那句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周子舒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用一种十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那脸不红心不跳的顾湘一眼。
顾湘用一种十分幽怨的小眼神跟他对视。
蒙面人们显然觉得他们两人这样各怀鬼胎的含情脉脉有些不合时宜,不知是谁打了个呼哨,为首一个率先发难,后边的人跟上,竟隐隐构成了一个网似的阵型,将两人生生压在了里面。
顾湘这才正色,嘴里“咦”了一声,好奇心起,也不装柔弱了,也不管周子舒,伸手掏出她那把小匕首,便迎了上去。
甫一交手,才知这阵型厉害,她原本对自己功夫有些信心,对方一十四个人,每一个拿出来,说不定都不是她对手,可这严丝合缝地压迫下来,竟好像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只手无数只脚似的,惊涛骇浪一般,压得她情不自禁地边打边退,那阵型也跟着她收缩,直要逼得她退无可退。
顾湘暗自心惊,已经退到周子舒身边,两人背靠而立,周子舒目光沉下来,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们,低声对顾湘道“我竟托大了。”
顾湘有些应接不暇,额上微微见汗,问道“这是个什么阵”
周子舒道“我未曾见过,只听说有种阵法,十四人组成,名为八荒六合阵,生生不息,无穷无止,配合得当,每个人的微许破绽都能刚好被旁人补上,天衣无缝一样”
顾湘惊呼一声,周子舒抬手一架,竟是赤手空拳地用血肉之躯撞上压下来的刀刃,生生地将那下劈的一刀打偏了去。
顾湘忙问道“那怎么办”
周子舒没回答,目光一凝,忽然飞身而起,一脚踏上香案,那破旧得积了一层灰尘的香案竟似全不着力一样,晃都没晃动一下,他人已再借力腾空而起,立刻有三个人同他一起跃起,刀光之间封住他所有去路,却不料周子舒不进反退,身如游鱼,穿花绕树,眨眼间竟转到了那佛像的侧面。
随后不见他如何用力,轻叱一声,伸手一推,那石头佛像竟被他一掌之力推了出去,周子舒口中念了一句“我佛慈悲,救弟子一回。”
那石佛也不知多重,夹杂着劲风扑面而来,顾湘也吓了一跳,迅速弯腰闪开,只觉那风擦着她头皮而过,那劫杀周子舒的三人身在空中,没想到还有这样快的身法,无从借力更无从躲避,只得一齐尽力去挡,那如何挡得住,便被佛像给扑了出去,密不透风的阵型中徒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顾湘“嘿嘿”一笑“这个有趣。”
动作却不慢,一抬手,电光石火间袖中箭出手,她对面的人首当其冲,正中面门,那蒙面人声音都没来得及发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再不成气候,顾湘杀性起了,不管不顾地战做一团。
周子舒方才那一下却已经耗尽了本就没来得及恢复的内息,一时手足有些麻痹,他便不再逞强,老神在在地在香案上坐定。
过了好一会顾湘才反应过来,百忙之中忍不住回头骂道“周絮你干什么呢”
周子舒慢悠悠地说道“顾妹子,我一个柔弱叫花子,没见过这阵仗,心里可害怕了,需要你保护。”
只把顾湘气得手一抖,将一个蒙面人的胸口刺了个对穿,匕首被肋骨卡住,竟抽不回来了。
顾湘身形灵巧,却不耐久战,这回失了兵刃,便有些慌乱,连退三步,勉励招架,周子舒缓过一口气来,却不急着出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打,捡起一堆小石子,握在手里把玩着,然后突然弹出一颗,正中一个打算偷袭的蒙面人的脑门。
一边开口指点道“不好不好,丫头你没章法。”
出手如电,弹出一颗石子,正打中一人环跳穴,那人下盘不稳,登时往前扑去,正好扑到顾湘脚下,顾湘下意识地一抬脚,绣鞋上亮光一闪,弹出一把短刀,刺入那人喉头,只听周子舒悠然道“下盘乃是根基,行而无根,动而无着,怎不失手”
顾湘乃是极聪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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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腰闪过一刀,横出一脚正踢到对方腿弯,那人往前一错身,顾湘便劈手扣住他脉门,将长刀夺过,一掌拍向他百会穴,送他见了阎王。
周子舒又弹出一颗石子,正中一人身侧肩井大穴,那人正往前扑,忽然受了这一下,竟只觉半身麻痹,再不能行动,便依着惯性扑倒在地,顾湘便听这遭瘟的叫花子又半真半假地叹道“不好不好,阵型已散,还急而冒进,真是顾头不顾腚。”
顾湘闻言立刻踩了个十分灵巧的莲花步,那扑过来的蒙面人一腔刚劲之力被她闪过,下意识横刀变招,却正好将侧身破绽送到顾湘手里,顺手又解决两个。
地上尸体不多时便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剩下几个一见事情不妙,相互打了个眼色,便往外退去,周子舒一皱眉,心道这些人麻烦得很,他虽然答应了护送那少年去什么太湖赵家,也不愿意一路上应付这些追杀,真叫他们跑了,恐怕路上还有得应付。
想来这些人暗算于人,灭人满门赶尽杀绝,还要这样藏头露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湘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闪过,那方才坐在香案上的男人如一片轻飘飘的柳絮,突然落在庙门口,首当其冲的一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当下一侧身要用肩膀撞开他,却听“咔吧”一声,他整条肩膀竟被卸下来了,周子舒一把攥住他脖颈,只用指力,便将他脖子生生扭断,用脚尖捡起落在一边的刀。
青黄的脸皮上浮起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容
顾湘只觉得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几个往门口冲的蒙面人便全变成了尸体,忍不住眨眨眼,心里诧异原以为瞧这人说话做派,像那些个夸夸其谈的大门派出身,不料下手灭口,竟这样利落狠毒,便有些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了。
周子舒却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威风,他腿还微软着,落地之后尚未停歇,杀了人这一停下来,便有些站不住,又不愿意被顾湘看出来,便顺着力道往后倒了几步,看着身形飘逸,其实只是狼狈地在寻个借力的法子撑住。
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他,周子舒一激灵,竟不知这人何时靠近的,寒毛登时竖了起来,好在那人只是扶了他一把,没别的动作。
顾湘的眼睛却亮起来,叫道“主人”
周子舒这才微舒口气,站定以后转过身来。扶了他一把的那人,正是那人酒楼上的灰衣人,近了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八九,眉目倒说得上俊朗,只是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总叫人不那么舒服。
眼下,他正盯着周子舒,目光好像要钻到周子舒的脸皮底下似的,十分放肆无礼。
周子舒便干咳一声道“多谢这位”
“温,温客行。”灰衣人说道,随后脸上似乎带了一点疑惑之色,目光落在周子舒的脖子和手上,疑惑之色似乎更重了些。
虽不知这人在看什么,周子舒倒是泰然,他自己的手艺自己清楚,轻易被人看出来了,早十年前就已经身首异处了,便淡定地道“哦,多谢温兄。”
灰衣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才移开目光,点点头道“不必。”
说完,他便大喇喇地走进这破庙,顾湘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几具尸体踹到一边去,用茅草给他铺了个干净地方坐,然后这位温客行又看了周子舒一眼,嫌不够似的,还特意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周子舒就明白顾湘那股子不讨人喜欢的劲儿是师承何处了,径自坐到一边去调息。
足过了有一个时辰还多,他才睁开眼,却见那温客行靠在墙上,一条腿蜷起来,还在歪着头打量自己,便忍不住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叫这位温兄足足研究了这么大半天”
温客行面无表情地道“你易容过么”
周子舒心里一紧,面上却毫不在意地反问道“什么”
温客行却不理会,只自语道“奇怪真是奇怪,我竟看不出你易过容,若说你没动过手脚,唔”
他伸手磨蹭磨蹭下巴,颇为不解地道“我这些年看人从未看错过,一眼见了你背后胡蝶骨,分明应该是个美人啊。”
周子舒登时无言以对。
温客行点点头,自顾自地道“我看人从未出过错,你一定易容了。”
周子舒继续无言以对。
温客行锲而不舍地盯着他的脸使劲看,看了半天,又放弃似的把头往后一仰“可我竟看不出破绽,这些江湖小把戏,得要多大的本事,才能叫我看不出破绽只怕还没生出来吧不可能不可能”
顾湘凉飕飕地说道“主人,你上回还指着一个杀猪屠夫的背影,断定是美人呢。”
温客行轻声细语地道“那人虽是个屠夫,单是那双水光潋滟、顾盼生姿的眼,便能称他一声美人。英雄尚且不论出处,屠夫怎么了你懂什么,小孩子家不知美丑。”
顾湘叹道“水光潋滟、顾盼生姿不就是打了个哈欠没揩干净眼泪么更何况还有那宽鼻阔嘴肥头大耳”
温客行斩钉截铁地道“阿湘,你眼神不好。”
周子舒已经慢吞吞地爬起来,径自去查看那少年张成岭的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大哥出来了
7、第七章 上路
周子舒点了那少年张成岭的睡穴,只是怕他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让他冷静一下,并未用多大的力道,所以那古怪的温客行进来之后,又过了不大一会儿,便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先是呆呆地望着破庙的屋顶愣了一会,好像灵魂出窍似的,在昨天之前,他还是千人捧万人宠的张家大少爷纵然教他读书的先生摇头说此子顽劣,是粪土之墙不可污,纵然教他习武的师父当面违心点个头,心里老觉得他烂泥糊不上墙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快乐。
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婆娘老妈子一屋子跟在后边伺候,书读得不怎么样,却没缺过夜来添香红袖,一天到晚有小厮跟在身后奉承着,张成岭虽然也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却仍不妨碍他在这样的恭维里偶尔享受一下飘飘然的感觉。这么在蜜罐里长到十四五。
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家没了,爹娘没了,亲人朋友都没了,他的世界突然颠倒了个个儿,惶惶然而不知所措极了。
周子舒磕牙打屁还有两手,却不大会安慰人,便默然坐在一边。张成岭愣了一会神,两只眼睛里就默无声息地淌出两行眼泪。
只听一边温客行问顾湘道“那小东西是什么人”
顾湘道“听说是张玉森的儿子。”
温客行点点头,脸色平淡得很,好像张玉森三个字在他心里就是朵浮云,过了一会,才问道“张家听说穷得什么都没就剩钱了,怎么张玉森的儿子变成这副德行了是离家出走没带够银两,还是迷路找不回家了”
顾湘低声道“听说头天晚上张家被人暗算,灭了门,眼下估计也满城风雨的,主人你昨晚上出去鬼混得太投入,一准是没听说。”
温客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怪不得一地死人呢。”
他便又去打量周子舒,问顾湘道“那他是做什么的”
顾湘嗤笑道“那叫花子自称名叫周絮,昨儿收了人家二钱银子,便把自己卖给那小子了,要送他去太湖。”
温客行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严肃地思量了一会,对顾湘道“那他肯定是个美人,错不了,世上只有美人才能这么笨。”
顾湘习以为常地装没听见,一边周子舒摸不清此人深浅,于是也效仿之。
他低头看了一眼仍在那默无声息地掉眼泪的张成岭,有些烦,心道这兔崽子还没完没了了是怎么的,便用脚尖轻轻地踹踹他,干咳一声道“张小少爷,若你休息好了,便起来收拾收拾吧,此地不宜久留,后边说不定有多少追兵等着把你斩草除根呢,周某受人之托,起码得全胳膊全腿地把你送到太湖。”
张成岭眼珠缓缓地转了一圈,又凝住了,双手捂住脸,将自己蜷成了个大虾米,嚎啕大哭起来。他一哭,周子舒便脑仁疼,心说要骂他两句吧,还总觉得于心不忍,当个孩子哄哄吧,他也不会,便沉默地坐了一会,然后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本意是去看看那尊被他一掌拍出去的佛像,总觉得才要积德,便出手亵渎了佛祖,不太好,想着找个什么法子把佛祖放回去才是,谁知张成岭以为他要走,竟打了个滚,飞快地爬起来往前扑去,一把抱住周子舒的腿,口中急道“周叔,周叔,你别你别走,我我”
他抽抽噎噎的模样,可怜极了,虽是和周子舒萍水相逢,眼下却除了此人之外别无依仗,简直把周子舒当成救命活佛一般。
周子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爹没教过你么”
张成岭愣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使劲在脸上抹了抹,鼻涕眼泪一水地蹭在袖子上,说道“拜天地君亲师,天经地义,周叔乃是大恩人,让成岭拜您为师吧”
一边温客行和顾湘津津有味地看着,顾湘还小声点评道“咦,昨儿还窝窝囊囊傻呵呵的一个小子,怎么这会机灵起来了”
周子舒只得道“你先起来。”
张成岭倔强地道“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灭门大仇,如不得报,我张成岭何以为人师父”
周子舒懒得再听他豪言壮语,一把抓住他肩膀,拎小鸡似的,便将他硬是从地上给拎了起来,自嘲道“我一个快入土的废人,活一天是一天的,有什么能教你的,听闻太湖赵敬大侠,乃是你父亲的故交,我送你过去,不用求,自然有人排着队地教你功夫帮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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